《沸点》作者:颂偃 文案: 冷漠颓废的校园一霸转学到了南方的小城市,遇见了一个看起来特别正经正直正能量的抠门精。 校园一霸在自己眼里是这样的:牛气 某天抠门精告诉他,在他眼里,他就是一条小丧狗,让人忍不住靠近,丢给他一根骨头,再摸摸他的头。 校园强强/叛逆颓废X闷骚人妻/互攻/治愈系,基调丧暖。 第一章 “太子”出逃   车站广播又播了一遍,“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由于暴雨天气影响,K9889列车推迟出发,请大家稍安勿躁,耐心等候,为了您的安全出行,我们必将.......”   剩下的话贺忻没听进去,旁边座位一直有道灼热的视线往他身上飘,从他闭上眼休息开始。这趟动车从七点延误到了九点半,并且有继续延误下去的趋势,今晚到底还能不能走?贺忻烦躁地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那道视线锲而不舍的跟着低了下去。   车站里各种人的脚步声乱糟糟地响成一团,还有因为班次延迟而不绝如缕的抱怨和争吵,即便冷气开得很低,贺忻还是感到那种闷热的气息渗透在每个细小的毛孔里,他刷地一下站起来,搁在他大腿上的墨镜掉在了地上,身旁的女孩终于找到了“搭讪”的机会,将东西捡起来后鼓起勇气问,“你是.......你是不是贺忻?”   贺忻接过墨镜戴上,用脚尖勾了勾滑向一边的行李,没有回答她,只说了声谢谢。   女孩儿摸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仰头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贺忻,比对过后又惊喜又羞怯地往前了一步,“你真的是贺忻啊?你......你要去哪儿拍片吗?”   贺忻手边的行李箱很小,就装了几件衣服和几双球鞋,他一身休闲打扮,穿着黑色T恤和膝盖破俩洞的牛仔裤,看起来就像是短途旅行一样,贺忻闻言低头将手里的打火机一转,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   女孩儿瞬间脸红了,贺忻属于帅得不那么传统正气的男生,既不浓眉大眼,也不温柔阳光,头发修整得干净利落,因为又困又烦,眯着眼睛的样子很凶,笑起来又有点儿邪气,简言之他的长相透着锋芒毕露四个字,而且身上有种互相矛盾的气质,一半是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有的张扬叛逆,另一半是努力压着的颓废孤傲。   贺忻感到兜里的手机一震,他轻瞥了那女孩一眼,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贺忻。”   女孩儿低头盯着写了“贺忻”两个大字的车票,一时间觉得这人撒谎撒得也太随心所欲了点,简直睁着眼睛瞎扯淡,她想了想,把手机放进包里,再抬头的时候贺忻已经不见了。   女孩儿伸着脖子四处看了看,偌大的车站里人群攒动,入眼全是黑压压的一片,她找了几分钟最终遗憾地放弃了,坐下来跟闺蜜发微信。   ——我看见贺忻了!   ——对啊,就是那个贺忻!你不是还买了那期FOR HIM杂志吗!   ——天哪!他真的好高!还是高中生吧,就有190cm了,我才到他胸口!   ——真人比杂志上还帅,就是看起来很凶,我没敢追问,怕被他揍了。   ——他没带什么行李,肯定又是去拍片了。   ——什么?我没看清啊,他一下就把车票收起来了,目的地好像是南......南什么。   ..........   贺忻把手机移开了几厘米,还是能听见里面雄厚男声的惊天一吼。   “你在哪儿?”   “西延火车站。”   “操,你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今天下午,预计晚上就能到南溪,如果不晚点的话。”   “你他妈今晚就到南溪了?”   “嗯........吴睿,你刚喝红牛了吧,方圆百里都能听见你叫唤。”   名为吴睿的男孩那儿噼里啪啦一通响,估计是这孙子从床上滚了下来,继而听见他中气十足地骂了几句街。   “卧槽,我操操操操!”吴睿说,“你一天都等不及吗?有人拿刀架你脖子上吗?把钱给你爸后一句告别都没有你丫就这么跑路了?!你还是不是人啊!”   贺忻对于他的控诉毫无所谓,摸出一根烟叼着,懒洋洋的说,“是啊,一天都等不了了,再呆着我可能得向你施暴了。”   “你对我施暴的次数还少么。”吴睿说着叹了口很长的气,半天才问,“家里......有什么反应?”   贺忻衔着烟一笑,“能有什么反应?我把好几十万转给我爸的时候,他气得快得癫痫了。”   吴睿想象了一下贺文博癫痫的模样,没忍住乐了,乐得快喘不上气来的间隙又忧郁的叹上气了,“我没问你爸,阿姨......她还好吗?”   不问还好,一问贺忻的全身都开始隐隐作痛。   吴睿听见贺忻沉默的呼吸声,“她好不好”的答案瞬间就了然于胸了。   “换我也得揍你,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吴睿停顿了一分钟后哑着嗓子问,“你说,她会不会自杀?”   贺忻眉头微微蹙起来,没什么感**彩的说,“她不会的,我爸还没跟那个女的闹掰之前,她不舍得去死,况且.......”剩下的话隐没在干燥的空气中。   况且她还没折磨和控制够我呢。   吴睿嗯了一声,“阿姨这病真的太愁人了,你走也好,再这么下去你不变态谁变态啊,指不定哪天作奸犯科,我当上警察以后,亲手拷上我兄弟那可就傻逼了。”   “神经病,谁是你兄弟。”贺忻笑了笑。   “是,你是我大爷。”吴睿说着又委屈起来,“贺大爷你真的薄情寡义,良心纸糊的吧,悄无声息离开也就算了,去个什么地方?南溪?哪儿啊!我百度都百度不出来,这破地!”   贺忻低头看着车票说,“南方的一个小镇,风景挺美。”   “横跨长江黄河,翻越千山万水,去南方显摆你190的身高么?”   贺忻喷了一口烟,侧身让过道里的人先走,“嫉妒吗?小矮个儿。”   吴睿翻了个白眼问,“学校的事情你弄好了吗?还有住的地方?”   “你觉得我是那种什么都不准备就拍拍屁股走的人吗?”   吴睿竖了竖拇指,“对,早八百年您就计划着出逃了吧太子。”   贺忻摇头,“没那么夸张,要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谁愿意离家两万里。”   吴睿说,“说真的,我特佩服你,牛气得一逼啊。”   “谢谢,我也佩服我自己。”贺忻把墨镜戴上,提着行李箱往外走,“我挂了,手机快没电了。”   吴睿在另一头哎哎哎的叫了几声,好像还想跟他扯掰几句,最终被贺忻无情地挂断了。   贺忻去了趟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顺便在脸上泼了抔水,盯着镜子里两眼乌青的自己,他有些自嘲的扯扯嘴角,艰难地仰起头,他摸了摸下巴上结痂了的划痕,又捋起袖子检查了下手腕,那处的纱布已经被血印透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当同一件事经历得多了,他也就渐渐不再恐惧,最后变得麻木。   谁都想不到他居然真的这么狠,不在乎家里的财产,不在乎未来的前途,更不在乎他的父母。   贺文博扬言说“你要是一个月内把我供你养你的钱全吐出来,行,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你了。”   贺忻说好,你等着。   当天晚上他就联系了曾经想约他拍杂志的一个模特经纪,并连夜拟定了合约,条条框框都写得很清楚,他需要上百万,但是拍一次杂志不可能给那么多钱,所以他说他愿意继续在他们旗下公司签约,要求是每年只拍三次,多了不行。如果没问题的话就签,不然他就去找别人了。   模特经纪人是个绝对的机会主义者,像贺忻这种气质的男孩儿全中国都挖不出几个,帅得千篇一律的小鲜肉多了去了,但他身上那股子颓废张扬的劲儿很难有第二个人重合,于是他二话不说就签了约。   贺忻收到转账后终于露出了面对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模特经纪裘哥捏了捏他滑稽的小胡子感叹道,“贺忻,你真的才十七吗?”   贺忻把身份证拿出来,摆出了一副提不起神的笑脸,“还有三个半月十八。”   这之后,贺忻就彻底跟学校说拜拜,专心拍杂志去了。前段时间约他打架的小流氓,想跟着他混的小弟,写给他好几封情书的女神,到最后也没能见他一面。   退学手续还是吴睿给他办的。   用吴睿的话来说就是这人狼心狗肺的混了一年又一年,练就了一颗坚如磐石的心,除非仙女下凡,不然甭说谈恋爱,要他记得人名字都困难。 第二章 南溪   那期杂志印出来后,贺忻在网上火了一把。   当时他没在意,随便微博上的人乱扒,后来又有好几个娱乐公司的人听说他退学了,要来签他,钱往多了洒,但贺忻一概当他们是傻逼,不拍戏就是不拍戏,不走娱乐圈这条道就是不走,他拒绝人的理由说出去大伙儿都跌破眼镜,一个吊儿郎当,满身戾气的人说他不签约的理由是想好好上学?媒体眼睛也不是瞎的。   奈何贺忻咬定的事情谁都动摇不了,他们说破了三寸烂舌,也没能扭转他的心意,这事儿最后无疾而终。   贺忻把拍杂志的钱一半留给自己一半还给他爸,当他看见父亲眼里的震惊时,他有一瞬间的快意,这些钱足够付清他的十七年,并买断他的自由了。   贺文博指着他鼻子骂他孽障,让他滚,他回房间匆匆收拾了下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他的车票上个礼拜就订好了,南溪的房子也租好了,当地的十二中也联系好了,等开学去报个到就行。   拖着行李下楼的时候,他看见贺文博和那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女人搂着他,哄他喝茶。   “小忻,你去哪儿啊。”   贺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了笑,“阿姨,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有些话不说以后也没机会了。离开前我想奉劝你一句,手伸得越长,自燃的几率就越大,除了我和我妈,你的敌人到处都是,希望你不会后悔做这里的女主人。”   女人看着他煞白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贺文博的骂声穿透他的耳膜,贺忻充耳不闻,毫无停顿和眷恋的,扭过了头。   “妈,我要走了。”贺忻对着疗养院里的母亲说。   “你去哪里?”母亲看着他。   “走,离开,去哪儿都行,只要不在这里。”   母亲闻言,表情瞬间变了,愤怒将她整张脸变得扭曲,她冲过来打他,力气大得吓人,护士和医生都拉不住她。   “贺忻你敢走?”母亲的手疯狂地挥舞着,指甲划破了他的下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嫌我有病对不对?”   “都怪你爸爸!你爸爸对不起我们!”   “贺忻,你要跟你爸爸离开我是吗?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是吗?!”   母亲开始尖叫,那叫声像一根刺一样戳进贺忻的心脏,硬生生扯开一道斑驳的血痕。   “是你!如果不是你!!弟弟怎么会掉!如果我生下弟弟,你爸爸怎么还会跟那个女人好?你说啊贺忻?你凭什么一走了之?你是罪人!是害我变成这样的罪人!”   “妈。”贺忻任由她把身边的东西往他身上摔,半分没躲,他很平静也很认真的说,“放过我吧。”   “放过你,谁来放过我?”母亲哭着喊着,头发被她抓得一团乱,一边哭一边冷笑,活像一个疯子。   贺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妈妈带他放风筝的样子,儿时的记忆早已沉淀,唯独那时候母亲望着他温柔慈爱的脸,这几年来尤其清晰。   什么时候她变成了现在这幅可悲的样子呢?   母亲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一会儿疯言疯语地说着“我只有你了,我要你在我身边,不然我就死给你看”,一会儿哭念她悲苦的后半生,嘴里冒出他都嫌难听的咒骂,贺忻在这漫长的凌迟过程中,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我不要贺文博的钱,我不要你自以为是的爱,我要自己的人生,我他妈只想一个人好好活下去!这种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的日子我一秒也不想过了,是你们儿子的前提,我首先得是我自己!”   母亲和他都气喘吁吁,她神情带着愤怒和悲凉,自己却是无动于衷。   “贺忻,你想逼死我吗?”   贺忻扶着墙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她手上的碎玻璃划破了他的手腕,滚出来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了洁白的地板上,他拂开了母亲死死禁锢他的手说,“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母亲反应了好几秒,然后崩溃地嚎啕大哭,贺忻捂着手腕,抱着他的行李仓皇地跑了,带着决绝的满腔孤勇,斩断一切回头路,离开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所监牢。   主治医生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不小心看见了贺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他一愣,面前的少年一脸不耐烦的皱着眉,拳头攥得很紧,他身上那种孑然一身,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的气质,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广播里不急不躁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K9889即将到站,请各位旅客做好出行准备。”   连续不断的播报声将贺忻从窒息的逼迫感里拉了出来,他又往脸上泼了点水,然后靠着墙重重地呼了口气。   低头看了看手机,距离到南溪还有六个多小时,很快,他就要自由了。   贺忻将烟头摁灭,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着,把帽檐拉到了鼻尖,又用口罩将下半张脸遮住,接着他戴上耳机,把音乐声开得很响,闭上眼睛睡了。   南溪市,零零一网吧。   “几点了?”李言蹊蹬了下腿,迅速从躺椅上坐起来。   “十二点。”另一个飞机头哎哟了一声,“塔哥,你别五分钟嚷一嗓子好么!我这刚开火呢,被你一吓白白送人头了。”   李言蹊揉了揉眼睛,将困意从脑袋里挤了出去,他掀开窗户一看,外面的雨非但没有停,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台风天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风刮得很急,路上行人少了很多,闭上眼就能感觉湿热的空气里透着一股窒息的闷。   十二点,那人差不多要到了。   “我走了。”   飞机头猛一回头,他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像看傻逼一样地看着李言蹊。   等到对方从他包里抠出一把破伞,这才一拍大腿紧张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医院给你打电话了?你弟出事儿了?还是你爸突然回来了?我操?这么晚了总不至于薛玟找你吧!”   李言蹊对他那一顿乱扯感到无言以对,他皱了皱眉,将书包背起来,“诶,咒我可以,别咒我弟行么,我现在要去车站接个人,招待所的工作。”   飞机头显然不信,他啧啧嘴说,“谁神经病半夜过来这里啊。”   李言蹊说,“就有这么一个神经病,一点半到这里,找了纪凡哥的招待所接待,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给的钱多,这活必须我来干。”   “多少钱啊这一天?”   “三千。”李言蹊笑了笑。   “那可真是神经病,还台风天呢。”飞机头说,“出手真阔绰,大老板吧,塔哥你记得要点服务小费。”   李言蹊说,“你怎么比我还钱眼子?”   “操,这不是为了你弟嘛。”飞机头玩游戏又输了一把,搓着他的发胶气得冒烟。   “我替我弟谢谢你,等他醒来一定会跟我说,求廖妹妹哥哥送大飞机。”李言蹊将衣服上沾到的烟味用花露水喷了喷,站起来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一张电影票和小纸条。   “什么啊?”飞机头捡到后又卧槽了一声,“薛玟约你去看电影?我心态崩了,她眼瞎了嘛就喜欢你。”   “你说我把这电影票卖给别人,能赚多少?”李言蹊煞有其事的说。   “滚吧你,去学校让人看看你钱柜小王子的真面目。”   “说起来你还欠我钱呢。”李言蹊把一沓标注着详解的试卷丢到他面前,“记得准时转给我,开学就得算利息了。”   “你还是人吗你!”飞机头朝他竖了个中指,骂骂咧咧了一阵看着他衣服说,“你就穿这玩意儿去?太掉价了吧。”   李言蹊那件T恤是鸡排店的工作服,他今天下班以后时间安排得太紧,压根来不及换就跑医院了。   “接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啊?”飞机头问。   “女生,名字叫贺欣。”   飞机头一听立刻来劲了,非扯着他换衣服,“接女生不行!你这样穿太丢我脸了。”   “廖妹妹,我这样穿也比你帅。”李言蹊说完就转过身,飞机头因为这个绰号上蹿下跳,撸起袖子想要揍人,李言蹊径直绕过他,推开了网吧的门,撑伞走进倾盆大雨中,脸上的神情恢复了一贯正儿八经的腔调,将笑容端得一丝不苟。   因为台风影响,从西延到南溪的火车中途停了几次,到站已延迟了两个多小时,凌晨三点,贺忻提着他的行李出站了。   凌晨的车站依旧拥挤,仿佛是个永远都不会打烊的大型市场,空气中隐藏着一股淡淡的离愁别绪,贺忻像一个戴着面具的隐形人,他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没去管身后上演了怎样的悲欢离合,抬头看了一眼重新上漆的“南溪站”三字,哐哧哐哧的汽笛声钻进耳里,火车进站,而他来到了这里,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该去向何处。 第三章 不是贺欣是贺忻   李言蹊在二楼出站口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来了从西延开来的火车,他立刻举起牌子,瞄到一眼的时候神情不免有些嫌弃,因为对方给的钱多,纪凡哥特意找人订做了一块高级接站牌,底色是清一色的蓝粉,贺欣的名字周围镶了一圈星星,梦幻得简直亮瞎人眼。   李言蹊今天一整天都在工作,凌晨时分困意来得更甚,出站口并没有座位可坐,他站着盯了几个小时,弄得腿麻眼酸,以至于人群一窝蜂涌出来的时候,他嘴角那点标准职业性的微笑都没摆好。   匆匆把牌子举起来,并挤出笑容,李言蹊往前走了几步,过了一会儿,身边的人群都散了,唯独他还原地待着。   他记忆力不错,这一站下车的人虽然很多,但年纪跟他一般大的女孩儿却没有几个,他是亲眼看见她们都跟着家属离开了。   错过了?还是贺欣在下一班车?   李言蹊掏出备忘录又把纪凡哥给他的信息看了一遍,贺欣,女,17岁, 8月27号晚一点的火车K9889到站。   信息里还写了对方的手机号码,李言蹊读了一遍,打开手机迅速输入数字,这时,纪凡哥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接到贺欣了吗?”   “还没。”李言蹊说,“我刚准备打她电话。”   纪凡疑惑道,“她才给我发微信说在一楼候车厅,你去那里看看。”   李言蹊嗯了一声,将牌子塞到背包里,“你确定她是17岁的高中女学生吗?”   “确定,我照着她给我的信息登记的。”   “你那天给我发信息的时候不是刚跟裴昀吵架,去酒吧买醉了吗?”   纪凡被他质问得有些心虚,“我操,不会吧?”   李言蹊挑了个没人的扶梯,飞快跑到了一楼,刚想回一句 “你这种脑子别说年纪会弄错,男女说不定都搞错了”时,就看见候车厅里一阵骚动,猛地有个人从中央窜了出来,手里攥着一个包,跑得飞快。   “有人抢钱啊!”被人群包围的女人终于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尖叫着拽住了离她最近的男人,贺忻猛地被她碰到了受伤的手腕,疼得一蹙眉,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小偷消失的方向,刚想不动声色拂开女人的手,就听见她语无伦次地说,“这是我儿子的治病钱,我东凑西凑,好不容易凑够了,我......我才刚来南溪啊,我的钱就被抢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女人穿着一件洗得褪了色的碎花裙,脚底是一双露趾拖鞋,有些开胶了,她跑不快,发现自己追不上小偷以后,便六神无主的站在原地,眼神哀求地看着周围的人,贺忻个高,往那一站极为显眼,女人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她茫然又崩溃的站着,继而哭了起来,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发抖。   出站后就没有安检系统了,乱糟糟的车站本就容易滋生事端,况且现在还是半夜,小偷想要跑掉很容易,那钱可能是一位母亲省吃俭用了几年才存下来的心血,是给她儿子看病的救命钱。没容得上贺忻细想,他下意识地推开女人死命扯住他的手,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刚跑了没几步,身边突然蹿起一阵风,带着淡淡的花露水味,贺忻偏头,看见了一个高挑清瘦的男人跟他一块儿在追小偷,他没仔细打量,只来得及瞥到他迎风飞扬的刘海,对方就刷的一下超过了他。   贺忻跑步很快,因为他腿长,面前的男人速度跟他不相上下,再快接近小偷的时候,他撑着贺忻的肩膀跳起来助力,朝那人的小腿踹了一脚,干净利落地将人撂倒在地。   小偷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了几下还想跑,可惜贺忻和李言蹊都已经追上来了,一左一右拦住了他。   小偷大约是被惹急了,面露狰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挥了两下,好彰显他的不好惹,可惜另外两位也不是省油的灯,贺忻面无表情地将拳头砸在他脸上,侧面躲过攻击,又抬腿踹掉了他的匕首。小偷见偷袭不成功,转身想跑,李言蹊并不给他机会,他顺势往右一扑,两人一同摔倒在地。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把小偷按住了,并狠狠地朝他肋骨揍了几拳。   小偷被李言蹊这一下弄得彻底窜了火,放开胆子不管不顾地跟他扭打成一团,单方面的挨揍了几轮,还死不悔改想跑,围观大妈看不下去了,直接丢给贺忻一根拐杖,他接过,趁着小偷背对他的时候,往他背上狠狠抡了一棍。   “操。”小偷一边骂着,一边因为分心被迎面而上的李言蹊再次揍倒在地。   贺忻猛地上前,一膝盖顶在小偷的肚子上,并扭伤了他的手腕,对方痛得大叫,不住挣扎,生命力十分顽强的小偷这一回终于是撞上了阎罗王。   李言蹊被半路截了胡,抬眼看着刚才冲过来的男人,他个头很高,口罩墨镜将整张脸遮得没有一丝空隙,即便这样,李言蹊还是能感觉到他脸上正写着四个大字“我很不爽”,他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小截纱布,此刻因为动作过猛渗出了血,但他依旧没有停止揍人。接着李言蹊发现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长腿好像在拿小偷当出气筒。   小偷完全没了还手能力,贺忻揍人的招数毒辣,全往他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招呼,李言蹊猜想这位大高个儿一定是个资生混混,打架的力度和技巧怎么看都不太像个正经学生。   再这样下去,估计小偷得命丧车站了,李言蹊想了想,把抢回来的包还给哭得停不下来的大姐,揉了揉酸胀的胳膊,回头道,“差不多得了,你手在流血。”   贺忻发泄爽了,慢慢直起了身。   “你他妈跟人打架的时候像一条疯狗。”这是吴睿对他的评价,他以前还觉得这评价太不中肯了,怎么说也得是骁勇善战的猎犬吧,如今看见地上躺着不住喘气儿的小偷,这才恢复了一点理智。   贺忻捡起自己摔得稀巴烂的手机,把它塞进兜里,抬眼的时候跟李言蹊的视线撞上了。   哟,长得不错。   这是贺忻对李言蹊的第一印象,继而低头看见他印满了黄金辣翅的T恤,表情微妙地皱了皱眉。   可惜是个傻子。   李言蹊也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但颇有点“你瞅啥瞅你咋地”的意思。   贺忻用嘴咬开了纱布,然后将它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李言蹊想起了正事,转身心急如焚地拨打贺欣的电话。   两个少年从彼此身上都嗅到了一种不太好惹的“同类”气场,索性装睁眼瞎,同时回头离开,反正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见义勇为一场。   李言蹊听了几遍“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心情有些烦躁,没接到贺欣结果她电话还关机了?巡逻警察这会儿正从大厅往“案发现场”走,他不想浪费几个小时跟他们阐述这次抢劫案的过程,麻烦是小,接不到贺欣被投诉,赚不到这一笔钱才是倒了大霉,回头看了一眼正从口袋里扒烟的大高个一眼,李言蹊心生一计,他从容地走上前对巡警说,“警察叔叔,刚才就是他英勇无畏地制服了歹徒,对,那个戴墨镜和口罩的帅哥。”   警察们点头,不耐烦地朝贺忻和小偷的方向走去。   小偷废了好大劲儿才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紧接着就被姗姗来迟的警察们生拖硬拉弄出去了。   连带着还有被人卖了的贺忻,他一向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类型,难得受了刺激做件好事,结果又给自己惹上了一堆麻烦,贺忻跟着巡警走了一段路,这才想到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回头瞪了一眼李言蹊狂奔的方向,可惜此人做事太不讲仁义道德,空有一张好脸,把烂摊子甩给他就跑了。   贺欣看着他的背影,叼着烟眯了眯眼。   凌晨四点半,这一桩麻烦事终于处理好了,这里的警察挺逗,刚骂完贺忻“你怎么能下手完全没有轻重,万一打死人了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又表扬他,“啊,年轻人见义勇为是好事,像你这样又帅又有正义感的学生,父母一定教育得很好吧。”   贺忻掀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我没人管。”   “哦。”警察喝了口水,“自学成材,很好,很好。”   贺忻问,“我可以走了吗?”   警察们指了指门口,并友情附赠了他一把“安妮德炸鸡友情冠名”的伞,那偌大的商标和一只大鸡翅卡在中央,丑得特别别出心裁,贺忻不由得想起了车站见到的男人,他那件黄金辣翅的T恤好像也是“师出同门”。   贺忻嫌弃地将伞撑开,从警局里走出来,台风还没过境,所到之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风刮得肆虐,雨还没停,整个城市很安静,连路边的小狗都睡了。   闹了这么一通他倒是不困了,南方的夏天潮意很浓,倒是不像他们那里一样窒息闷热,贺忻叼了根烟,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远处的灯一会儿亮一会儿灭,像光晕一样,其实很漂亮。他一直往前走,最后走进了漆黑的隧道,一个抱着吉他的流浪歌手站在角落轻声弹唱。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就是漂泊。   ——无法停止我内心的狂热,对未来的执着。   贺忻站在他面前听完整一首歌,然后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流浪歌手诧然地发现自己的乐器盒里多了五百块钱。   穿过隧道,有一束很亮的光,这里的路灯重新装过,连光都比那一头的亮很多。贺忻笑了笑,置身于周围陌生的环境中,他却突然感到很迷茫。   第二天一早,李言蹊在南溪火车站接到了纪凡哥的电话。   “很不幸的告诉你一个消息,昨晚贺欣电话没通我就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我大早上去了公司看前台的登记手册,咳,我吧那天可能确实喝醉了,我......把名字给抄错了,是贺忻,不是贺欣,那忻是竖心旁一个斤斤计较的斤。”   李言蹊从嘴里有节奏地蹦出一个操字。   “别操得太早,听完一起操吧。”纪凡深呼吸了一口气坦白道,“他是个男的我抄错名字以后下意识以为是女生直接就填了女生而且他微信从来不跟我语音我怎么知道他是男生啊!”   “........”   “真的,他微信头像还是一颗柠檬,多萌啊,我以为是个萌妹子。”   李言蹊折腾了一晚,身心俱疲后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能在公共场合保持住他凡事都能泰然处之的形象,他气不打一处来,又觉得弄成这样完全就是个乌龙,埋怨纪凡哥也没用,心情简直犹如打在棉花上一样操蛋。   揉了揉太阳穴后他说,“贺忻投诉我了吗?”   纪凡说,“没有,他电话联系不上,但是这钱估计没法儿要到了。”   虽然主要错误在他们,但李言蹊认为,贺忻自己也得付一部分责任,到站了以后怎么着也得接个电话,或者主动联系他们一下,不然谁知道他下了车?   李言蹊又拨了一个电话给贺忻,听筒里依旧是清晰冷漠的机械女音。   行吧,就当他阴沟里翻了船,李言蹊从接站口走出来,本想去超市买一碗关东煮填填肚子,但一摸口袋里的零钱就停下了脚步,他沉默了一会儿,背上书包去火车站门口买了两个肉包,打了个电话给廖枚。   “塔哥,美女接着了?”   李言蹊喝着水,“别提了,我弟醒了吗?”   廖枚往病床上看了一眼,“还没呢。”   “哦。”李言蹊点头道,“你先在医院里待会儿,我回趟家把衣服换了。”   “行。”廖枚拍着胸脯道,“这里交给我吧,你在家睡会儿。”   “不了,我换完衣服就过来。”   “塔哥,这世界没了你是不会转了还是咋地?你想继续拯救地球也给我休息半天,还给不给别人发挥余地了?”   李言蹊闻言笑了起来,“廖妹妹,就你这嘴损的程度,说出去没人信你以前结巴过。”   “......好好跟你说话你非惹我。”   “谢谢。”李言蹊忽然开口道,沉默片刻他补充了一句,“我不回去睡是因为前几天赵叔跟我说,新租客今天会搬来,估计动静很大,而且,我不太会跟陌生人相处,去了也挺尴尬,还不如来医院。”   廖枚说,“就是那个出手特别阔绰,一口气给了赵叔一年租费,还租了最大的二号屋的大款么?”   “是,就是那位大款。”李言蹊说,“看赵叔乐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微服私访呢。”   廖枚那边一通傻乐,然后又压低声音说,“塔哥,医药费的事情,你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嗯。”李言蹊说着挂断了电话,他们通话途中来了一条短信,是医院的账单,李言蹊盯着上面的数字出神,深深叹了口气。   台风停了,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亮得很,像融掉了天际线那样亮。   雨过天晴这个词,真的很美好。   可惜不属于他。   作者有话说:贺忻(xin):不要叫我小可怜,叫我腿哥(大长腿哥哥)   李言蹊的名字出自: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   这篇文基调就是丧且积极着,大概也算我的人生信条吧,希望以后的情节能有正能量的东西带给大家。 第四章 冤家路太窄   贺忻来到南溪的第二天先去修了一下手机,又怕以前的人联系他,索性换了个号码,在当地办了个省事的移动套餐,然后定位到了他租的农庄,把行李带过去后,洗完澡倒头就睡了。   跟重度昏迷似的睡了一天一夜后,贺忻下午起来的时候感觉浑身都快脱力了。他平时睡眠质量不好,要靠吃药才能睡着,这还是头一回没有任何顾虑和焦躁的睡去,身心俱疲也是有点好处的,贺忻想。   洗漱完毕后,他在农庄里转了一圈,他租的房子在郊区,离他要上的学校非常近,穿过一条小街就到了。   而另一头,步行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看见南溪仁爱医院和一个小型商场,对于他这种懒劲儿犯了,十天半月都不愿意挪窝的人来说,这里的区位地址很优越,能吃能买能看病,风景也挺不错,房租贵一点理所应当。   刚来到这里的迷茫散了一些,手机通讯录里干干净净,只有一个10086,既没有扰人的电话,也没有令他害怕的医院信息,贺忻感到了久违的自由。   混着雨后泥土香气的风扑到他脸上,贺忻仰头,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   农庄很漂亮,从外面进来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周围种满了花,杂草被除得很干净,放眼望去绿莹莹的,旁边搭了不少风车和秋千,走到头能看见一排竹椅,烧烤架摆在中间,相当于一个露天的休息台,看得出农庄老板是个非常会享受生活的人。绕过休息台往里走就是住宅区,农庄里统共有四个木屋,呈环形状分布,屋与屋之间有白色栅栏隔着,贺忻住在最大的二号屋,但他更喜欢第一个屋的构造,因为推开窗正好面对着池塘,他昨天无聊绕到后院看了会儿鸭,觉得这项活动既能打发时间,又不需要动脑,正适合他。   贺忻在第一个屋门前停留了一会,发现“看家”的两棵树上吊着一个大睡袋,睡袋上放着一碟书,底下全是高二的教材,头上一本《烹饪大全》。   贺忻一眼望去,能看见首页密密麻麻的全是批注,他刚想走近看看,就听见房东在喊他。   “什么事?”   房东从外面采购了一堆吃喝用品回来,看见贺忻站着发呆,忍不住热络道,“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贺忻收回目光,“我等会去买饭。”   房东笑了笑,“你以后可以在这里吃,不过你日夜颠倒,咱们做菜没个准,小李这几天都待在医院,改天我跟他说一声,回来做菜的时候,把你那份也算上。”   房东看贺忻一脸不太想说话的表情,自顾自补充道,“对,小李叫李言蹊,就住在一号屋,跟你差不多大吧,特懂事一小孩儿,等他回来你们可以好好认识下。”   “嗯。”贺忻朝他点点头,“我去睡了。”   房东被他拒人千里的冷气波及到,一时间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行,你好好休息,初来乍到,肯定不习惯,多相处相处就好了。”   贺忻回屋又睡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随便套了件衣服,准备去街上转转,南方夏天的蝉鸣声特别厉害,八点多的小街上挤满了摊贩,光着胳膊的老板热情地给他推荐菜品,有几个小孩儿肆无忌惮的奔跑,很开心的笑着。   这个城市的街不像他老家那么充满商业化,满目都是大型商场。其实街道很窄,很多地方都是单行道,街连着街,有很多弯弯绕绕的小巷,巷子口站着乘风凉的爷爷奶奶,也有遛狗的小孩儿,这一条路上能看见好几座别致的桥,稍有坡度,踩着是湿乎乎的青石板,贺忻站在桥上看对岸的风景,家家灯火通亮,挺漂亮的。   贺忻抽着烟,吹了会风,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再拐进另一个小巷,最终来到了算是市中心的地方,周围是细细碎碎的喧嚣和嘈杂,这一路上只要他经过的地方,都会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向他。   贺忻买瓶水,有人会问他,你不是这里人吧。   贺忻去吃饭,会有人一直好奇地看着他说,你个真高,北方人吧。   还有人认出他是拍过几期杂志的贺忻,尖叫着引来了一群人的围观。   “贺忻你来这里拍杂志吗?”   “你本人真帅,给我签个名呗。”   “小伙子,来我们店里吃牛肉面,特好吃,免费送你一大碗。”   “........”   不管是热情的好奇的看热闹的还是探究的目光,被看久了以后,哪怕这里风景再美他还是会有点烦,贺忻低头把口罩戴上,拎着一袋打包好的竹叶饭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出一条道来。   回到农庄的时候跟打了一仗似的热出了一身汗,贺忻扯掉了T恤,光着上半身坐在电脑前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丧,比较惨的是连丧的源头都不知道是什么,最后只好烦躁地按灭烟头,气势汹汹打了会儿游戏,杀了不少傻逼以后,电脑凭空跳出了一个评价页面,贺忻看了一眼,Jeffery招待所?   贺忻坐直身体,若有所思的点了进去。   ............   农庄后面有一块荒地,杂草丛生,草丛堆里海纳百川,大多都是垃圾,伴着几只想不开的虫子,然而今天起床的时候,贺忻推开窗,发现那些草都被除掉了,蜿蜿蜒蜒延伸出一条道来,从后门一直往前走,是一条就近通往街区的路。昨天睡得太多,他早晨五点就醒了,醒来以后对着天花板发愣,就这个点儿他能干什么呢?与其说是无聊不如说他颓废,抬个手都嫌费劲儿,贺忻从行李箱里扒拉出一条荧光黄的T恤,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亮色衣服,是初中时期的校服,也不知道当时脑子抽了什么风,把它整理了进来。   贺忻盯着T恤出了一会神,然后把它套上了。   沿着那条小道一直往前走,他发现了一条河,充其量称之为河,其实就是一泥沟,里面污水脏得可以,贺忻捂着鼻子看了一眼就跑开了,四周什么人都没有,倒是适合他晨跑。   贺忻初中时期是体校队的,时常五点不到就被教练吹着哨子遛狗似的遛一通,不过那会儿是沿着操场跑,一圈又一圈,枯燥又没劲,每回大家怨声载道,控诉教练没人性时,贺忻都跑得很开心。   他喜欢跑步,什么都不想往前跑的时候,仿佛可以触碰到风。   他很喜欢这种自由的,没有束缚的感觉。   现在他穿着初中校服,虽然有点嫌小,吊着裤腿的样子还挺傻逼的,但没人打扰地沿着泥沟跑了几圈,贺忻出了点汗,但兴致不错,他突发奇想决定再倒退着跑一圈。   当然在泥沟边上跑步跟在校园操场跑步,没有技术可比性,而且往往惊吓多过于惊喜。   “我操。”贺忻刚骂了一声,就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陷进了泥潭里,另一只脚如跨栏高手一般因为惯性往前抬,扑通一响,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以一种极其搞笑的姿势原地劈了个高技术的叉。   李言蹊刚从医院回来,途中刷了刷招待所的评价页面,发现他信用评分降了一颗星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贺忻干的。   他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也懒得再去打电话纠缠他改分,反正也不过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说不准这人就是同行专门请来打差评的。   从不吃闷亏的李言蹊心情不爽,提着一袋菜,决定翻个墙绕近路回去。   双脚刚一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面前挺直瘦削的脊背倏然弯了下去,以为有人摔了,李言蹊上前几步,看清情况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见一个一身黄的男人,像一颗巨型柠檬被强行种在了土堆里,劈叉的姿势非常专业,这么一看,腿长有两米八。   那人的衣服不太合身,沾满泥巴的裤腿缩了上去,明显有装嫩的嫌疑,耳朵上带了一个白色耳机,看起来价值不菲。   李言蹊第一感觉他不是这里人,除去一身牛逼的行头,那种有点傲的气质也不像。   不过关他屁事?李言蹊没有北京时间管闲事,提起袋子目不斜视地装瞎,迅速从他身边走过。   撤开视线时,他还是不小心瞥到了男人的脸。   说真心话,李言蹊觉得他长得很帅,而且气质非常独特,有点颓有点狂,至少在这镇上他还没见过比他更帅的人,这就更加验证了他不是本地人。   不过这人不耐烦的表情似曾相识,即使摔成了傻逼,也不忘欠揍地斜他一眼,仿佛在骂他“这时候出现算怎么个意思?”   李言蹊挺能理解他这种窘迫的下意识反应,然而,他今天心情也不太明朗,被人这么一看,多多少少也蹿起了火。   贺忻用手撑了撑地,发现自己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不是脚扭到了就是扯着蛋了,那人的脚步声已经停了,他想对方大概走没影了,这才皱起眉,骂了一声操。   接着,他就听见了调子拔高的一记口哨声。   根据多年打架经验,加上本能感知,贺忻立刻分辨出这是找茬的前奏,他猛地抬起头来,刚才路过的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提菜,姿势潇洒地原路返回,这会儿刚好站在他面前,吹完口哨后那人半弯下腰来,挑衅地朝他笑了笑。     今天的贺长腿:妈的气哭。   今天的李言蹊:今天遇见了个傻子~ 第五章 隔壁女神   要换做以前,谁在贺忻心情不好的时候上赶着惹他,对他嘲讽笑,准定被他直接扛起来过肩摔一通。   但很可惜,贺忻牛逼的拳头除了能支撑自己不来个叩谢主隆恩以外,简直毫无用武之地,只好临危不惧地瞪人。但很遗憾,他单眼皮,还有点内双,比不上人家纯种桃花眼明亮有神,从贺忻的角度看,还能瞅见他微翘的睫毛尖儿。   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令贺忻有点窝火,自从他读初中开始一路蹿个儿后,就再也没享受过被人俯视的待遇了,这人.......踩着地雷了。   俩人对视了很久,跟较劲似的,气氛很燃,就差来个裁判喊一二三他们就原地开打了。过了一会儿,贺忻觉得太傻逼了,于是率先移开视线,压着火观察自己周围的环境,在他前方有一个插在土里的红旗杆子,应该是某个无聊的小学生丢的。他努力往前够了够,拽住杆子后使劲一拔,操,杆子腾土而出,自个儿半分没动。   大腿根传来撕裂的疼痛,他今天还作死穿了小好几码的校裤,一动就勒得他冷汗直冒。   李言蹊吹完口哨,把先撩者贱四个字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然后提着袋子走了。   刚走没几步,又听见后面噗通一声响,那人手里拿着一根小旗杆,挥了两下后丢掉,烦躁地从口袋里扒出一根烟,坐地上点着了。   李言蹊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是想在这儿扎根筑基了么。   贺忻抽了两口后,稍稍平息了一点儿怒气,正准备再一次发动神功,就听见那人说,“越挣扎陷得越深,你没玩过泥沼脱逃这个游戏吗?”   李言蹊说话的时候嘲讽笑还没收干净,贺忻看见他嘴角边有两个大酒窝。   实在欠揍得很。   “你怎么还不走?”   贺忻那副模样好似热血上头,一出土就想要跟他打一架,李言蹊想了想说,“现在六点半不到,这地儿没人来,你要我帮忙还是想就地睡了?”   不需要,贺忻很想这么呛回去,毕竟是刚才笑着挑衅他的人,然而他嚣张归嚣张,却也不是傻的,他斟酌再三,抬起下巴道,“拉我一把。”   李言蹊看着他没动。   “快点。”贺忻催促道。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李言蹊依旧不挪地,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   贺忻抽了口烟,半天朝他挤出了一个假笑,“麻烦您快点行吗?我赶着去投胎。”   李言蹊闻言提了提嘴角,这才慢条斯理的把菜放下,拽住了他的手,并把一只手搁在他腰上。   “你躲什么?怕痒?”   “别他妈废话。”贺忻崩紧了身体。   “你自己也使点力。”李言蹊偏头说。   贺忻忍着疼,感觉这动静比生孩子还大,他紧蹙眉头,憋了好久的气,终于被酒窝男跟拔萝卜似地提溜出来了,顺便腾空移了个位,等到贺忻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了不远处的石头上,一手还夹着烟,酒窝男提着菜,一边打电话一边快步离开了。   “操。”贺忻伸了伸腿,点地那瞬间感觉自己要原地飞升了,脚踩地面压就根踩不实,好像还有点抽筋。   飞来横祸让他完全没了跑完步再去集市买点早饭的心情,坐在石头上休息了很久,这才戴上口罩回农庄了。   一走进农庄,贺忻就闻到了一股小米粥的味道,清香得令人腿软,脑袋像要炸了一样呲呲呲的疼痛瞬间被那股香气压了下去。   农庄老板赵叔张罗着吃饭,看见他从外面回来就伸手招呼,“小贺,吃饭了吗?”   “还没有。”贺忻搓搓手,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   “怎么了?伤着了?”赵叔从里面端出一盘春卷和包子,看了一眼他的裤腿,想笑又狠狠忍住了,咳嗽了几声说,“看你那样子跑步去了吧,后面沟沟壑壑很多,踩着泥潭容易摔着。”   贺忻嗯了一声,准备回屋。   “过来吃吧,今天小李回来给他弟带饭,顺便也给我们留了一点,你要是尝到小李的手艺,以后估计都不愿意吃外边儿的东西。”   贺忻折腾了几个小时确实是饿了,确切点说是身心俱疲,他摘下口罩,朝饭桌走去。   赵叔把电扇朝向他,然后给他盛了碗粥。   贺忻很少吃家里的早饭,以前妈妈还没病的时候,难得心血来潮会给他煮粥,但是味道一言难尽,没什么人买账后,家里就请了个保姆,后来那女人登堂入室,他便不再在家里吃早饭了,饿了就拿钱下馆子,不饿就凑合过。   “小贺,你们很快就要开学了吧。”   贺忻点点头,“还有两天。”   “你也在十二中吗?跟小李一个学校?你读高几啊?小李是高二生,你看起来比他大一点,高三吗?”   贺忻把粥咽下去,又夹了个包子说,“我也是高二的。”   “哟,那你跟小李说不定是同学呢。”   贺忻对这个小李,李妍熙不感兴趣,他不知道为什么张叔一直在他面前念叨她,农庄里还有兼职凑对的活儿么?   赵叔把李妍熙从头到脚夸了一遍,长得好看,性格乖巧,学习成绩拔尖,勤奋孝顺,贺忻一边吃一边敷衍的应和,心想就这程度,不是女神级别就是仙女下凡了。   赵叔吃完抹抹嘴,来了句总结性的陈词,“要是你跟小李做朋友就好了,他看起来好相处,其实独得很,哎,这孩子啊.......” 最后是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   赵叔去厨房洗碗,看见贺忻要走了,急急忙忙从里面拿出一盒柠檬蛋卷叫住了他,“这是小李之前做好的东西,说是要给新邻居的礼物,你看我年纪大了,现在才想起这茬,你赶紧拿去吃,天气热容易受潮,蛋卷还是要松松脆脆的好吃。”   贺忻喜欢柠檬,非常喜欢,属于干吃三个柠檬不带顿的那种奇葩,但他没想到李妍熙这么细心,面都没见过居然还给新租户准备了礼物,这样看来,似乎他不回礼有点说不过去了。   贺忻虽然不是什么绅士,但对女孩儿该有的礼貌还是具备的,他抱着那盒柠檬蛋卷,沉默了一会儿,跟赵叔要了个电话。   洗澡的时候贺忻发现自己右腿伤得比想像中严重,大腿根部都淤青了,而且用不上力,踩着地就一抽一抽的疼,估计过几天行动会更加不便。   想起先前的遭遇,还有酒窝男的嘲讽笑,他整个人又开始不得劲起来,用莲蓬头快速冲洗了几遍,他蹦跶着一条腿跳到了房间,呈大字型躺倒在床上。   打开手机,吴睿的微信有一百多条,全是在骂他怎么换手机了也不跟他报备的。   这人简直天赋异禀,骂人的话几天都不带重样的。   他回过去,“你是我谁啊我要跟你报备?”   不到三秒钟,吴睿就发了个视频请求过来。   “干嘛啊?”贺忻声音懒懒的。   “你刚起啊?”吴睿剪了头,看起来又离不良小子近了一步。   “跑步去了,刚回来准备睡个回笼觉。”   “操,你过得挺舒坦嘛。”   贺忻笑了笑说,“我舒坦你不乐意啊?”   “没,就觉得挺不爽的,就我不舒坦了。”吴睿看了他一眼,“你把你那屋给我看看,住得怎么样?”   贺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动作过猛有点扯着了,他闷哼了一声,好在视频里神经大条的家伙没发现,吴睿兴奋地蹦了两下说,“不错嘛!挺漂亮!”   “更漂亮的在隔壁。”   “什么意思?”   贺忻有意逗逗他,“我听说隔壁屋住了个顶级美女,你说我要不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操!”吴睿愤愤道,“好事都让你给摊着了。”   “人家给我做的柠檬蛋卷。”贺忻指了指放床头柜的东西,朝视频里嫉妒得冒烟的人挑挑眉。   “你们那儿还缺人吗?要不我也来住?”   贺忻说,“首先你得像我一样没人管才行。”   吴睿一下没声了,他叹了口气说,“我前几天去看过你妈妈了。”   贺忻的呼吸顿了顿,继而神色自若的说,“哦,她还好吗?”   吴睿说,“没打我,但是情绪很激动,要我告诉她你的联系方式,我在窗口看了两眼就回去了,那地方待了要疯。”   贺忻低头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哎,我是不是放假都不能来找你了?你的号码也不能知道?”   贺忻点点头,“忘了我吧,痴情种。”   “你大爷。”吴睿竖了个中指,“行吧,我好歹还有个微信,李梦丹屁都没有呢。”   “李梦丹是谁?”贺忻问。   “操,追了你三年的校花啊大哥!”   “哦,不记得。”   “.........”吴睿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到了,还是听见了门外老妈的脚步声,一下压低声音诅咒道,“你就得尝尝被人甩的滋味。”   “呵呵。”贺忻勾了勾嘴角,再想气气他的时候,对方已经挂断了。   他重新倒回到了床上,脸上还是淡淡的表情,但跟吴睿这么一扯掰,或多或少找回了一些归属感,心里不再是空荡荡的一片了。   掀开盒子拿了一个柠檬蛋卷塞进嘴里,尝到了恰如其分的酸甜滋味,他眯了眯眼,手摸索着伸向右上方,拿手机给“李妍熙”发了条信息。   过了一分钟,有人回了过来。   贺忻点开,李妍熙回复的信息里头什么废话都没有,只有一个微笑的表情。   ∩_∩。   这女孩儿挺有趣的,贺忻想。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里李言蹊没认出贺忻是因为上次抓小偷时他是戴口罩的,还有招待所评价页面,李言蹊用的是代号021,所以贺忻不知道是隔壁的“李言蹊”,最后,李言蹊这个名字,一听,真的很容易误会成女生的。   今天的李言蹊:闷骚人妻本质显露无疑。   今天的贺忻:隔壁有个会做柠檬蛋卷的美女,嗯,考虑一下。 第六章 开学新刺激   廖枚在医院病房里等了很久,才等到李言蹊从主治医生那里过来。   “怎么样?医生说什么?”   李言蹊看了一眼昏睡的弟弟,径直走到柜子边,拿了瓶花露水朝全身喷了喷,然后帮他掖好被子。   “你被蚊子咬了?”廖枚说。   “刚才路上救了颗柠檬,没想到柠檬是个老烟鬼。”李言蹊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衣服,花露水吸味能力很强,刚才救那人染到的烟味已经差不多散了,他想起靠近对方身上呛人的气息,觉得自己就该冷酷地一笑而过,他真的很讨厌那种烟味。   “你有病没病啊?”廖枚看着他,“柠檬精转世?我是不是得大笑三声配合你一下。”   “别笑。”李言蹊说,“你现在笑信不信我抽你啊。”   廖枚也就随口一说,当他看见李言蹊从医生那里回来时的表情就知道,他弟弟病情并不乐观。   这个时候能做的就只有沉默,廖枚搬了个椅子跟他坐在一起,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烟,但李言蹊在旁边他肯定不能抽,于是只好跟着对方的呼吸节奏叹气,连续叹了十下以后,廖枚听见李言蹊沉声道,“邱医生说,我弟如果能动手术,也不一定可以活下来。”   廖枚楞了一下,继而声音都劈了,“什么意思?不是说搭个桥做个手术就行了嘛?”   李言蹊搓了搓指尖,“这么简单的话,全天下心脏病患者都不会死了。”   廖枚站了起来,看起来比李言蹊还烦躁,他原地转了一圈,眼睛红着,“那我们还要动手术吗?这费用加上几率,我们......”   李言蹊抡过他的肩,用力地拍了两下,“动,但不是现在,我得再多赚点钱,带他到去更好的医院,不管结果怎么样,总得试过才知道。”   廖枚说笑了笑,“哥们,我就喜欢你这种跟老天爷对着干的劲儿。”   李言蹊看了一眼李岸,弟弟瘦小的身躯被被子裹得快看不见了,身上,脸上都插满了管子,在他们沉默的间隙,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李言蹊指尖一蜷,又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心电监护仪,上面曲折蜿蜒的线给了他一点弱小的安慰。   他努力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   “今晚我留下陪你守夜吧,两个人还能换班。”廖枚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跟老妈发信息。   “快开学了,你妈把揍你的精力全拿去打麻将了是吧。”   廖枚啧了一声,“昨天还连环揍呢,说我抄你作业,还抄得完全没水准。”   李言蹊转头看他,“你全抄对的答案?”   “废话。”廖枚说,“我抄错的还有意义嘛,批改完了以后我还得改。”   “你这智商没救了。”李言蹊推推他,“帮我把门关上,我靠会儿。”   廖枚出去洗了个手,进门看见李言蹊揉太阳穴的模样很沉的叹了口气,转身很轻地把门关上了。   李岸的医药费是笔巨款,从他跟李言蹊认识开始,这人就无止境地游走在打工——上学——照顾生病的弟弟,这种孤独又挣扎的边缘上,他像是一个感觉不到累又不敢停歇的永动机,太多不该由他背负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压在他身上,什么难关都是自己一个人死咬牙关硬撑过的。比起同龄人没心没肺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李言蹊的人生,缺少太多随心所欲,剩下的都是身不由己。   如果没有那一次事故,如果他爸爸没有逃跑,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沉默了将近十分钟,廖枚忍不住摸摸肚子扯了个话题,“诶,塔哥,先前你说给我做的柠檬蛋卷呢?”   李言蹊睁开眼,盯着空气中某个点看了会儿,才淡淡的说,“哦,我临时起意,送给新房客了。”   “操!”廖枚拉耸着脸,“你过分了啊,说好的爱心蛋卷呢?”   李言蹊说,“我在我们厨房的公共垃圾桶看见了好几袋柠檬即食片,猜想他应该喜欢吃柠檬,反正顺水人情,同住屋檐下,示个好总没错。”   廖枚感叹道,“您这该死的情商,牛逼了。”   李言蹊晃了晃手机,点开其中一条信息念出来,“谢谢你的蛋卷,很好吃,改天请你吃饭——二号屋的租客。”   廖枚顺着往下看,高冷又极具萌感的一个笑脸映入眼帘,看眼睛弯着的弧度就知道出自谁之手,廖枚朝他鼓鼓掌,“闷骚中的战斗机,我名字送给你。”   李言蹊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撩到了送你。”   “滚吧你,欺负我没人喜欢。”廖枚透过手机屏幕看自己的脸,不服气的嘀咕了几句,“矮是矮了点,但我这不是挺帅的嘛”。   李言蹊背靠着椅子,笑了笑后睁开眼睛,脸上的神情有些疲倦,眼眸蒙上了一层灰。   开学那一天,贺忻因为做噩梦起晚了,拎着书包冲出去的时候脑子里还都是他妈打他的画面,一会儿高跟鞋抽,一会儿板凳砸,他妈一边打一边尖叫,哆嗦着身体表情却很狰狞。他在梦里哭了,梦到这儿他就知道这不是现实,因为以前不管他妈怎么打他,他都没哭过,仿佛是天生的泪腺损坏,哪怕痛得再厉害。   所以他不挣扎了,任凭他妈疯子一样地朝他发泄,反正总会醒的,但是他没想到醒来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   贺忻愣愣地坐在床上,梦里的画面一闪而过,却微妙地刺痛了他的神经,贺忻忽然感到很不爽,他一掀被子,在床头抽了根烟,冷静了几分钟后,才穿好衣服朝学校跑去。   好在他先前踩过点了,一鼓作气跑到学校也只需要十分钟,贺忻在南溪市十二中学的牌匾跟前猛地一个急刹车,保安盯着眼前这位小飞人傻了眼,你你你了半天才把话捋顺,“哪个班的你?!”   贺忻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班的,先前联系学校的时候,有人跟他说开学来找王立春老师就行了,他站定喘了几口气,然后把书包背起来,“我找王立春老师。”   保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像贺忻不是来这里上学的学生,而是误闯禁地的异类,这种打量的目光让他很不爽,贺忻占据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重复了一遍,“我找王立春老师。”   五分钟后,王立春老师姗姗来迟。   跟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不,是太不一样了。   王立春是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应该不到三十岁,至少从打扮上来看,不太像个人民教师,贺忻看了一眼她材料节俭的裙子,扭过头去想,这老师穿得也太凉快了点儿。   “你好,贺忻是吧,我是你的老师,王立春王老师。”   贺忻被她领进了校门,学校比他想象中的大,教学楼是翻新过的,比起他以前上的私立学校要破一点,但绿化设施很好,一眼望过去都是一片青青草地,有一个同学躲在草坪里,跟戴了一顶原生态绿帽似的,贺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刚一抿唇,就听见王立春老师重重地咳了咳。   “第一天来上课就迟到,你很开心啊,贺忻同学?”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贺忻琢磨了一会儿对方的用意,决定还是不出声为妙。   俩人又沿着绿化带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栋教学楼面前,现在是下课时间,四周熙熙攘攘,喧闹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都很陌生,他们靠在栏杆上,脸上绽放出笑容,有的在谈天有的在啃零食,有的在打闹,看起来很放松、很开心。   贺忻从今天起床以后就一直低气压到现在,耳膜被吵得有些疼,他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突然王立春老师开口道,“贺忻,你多高?”   贺忻愣了愣,手随意地揣在兜里,答道,“190。”   王老师高跟鞋叩地的声音挺震撼,性格大概尤为泼辣,一路过去,笑声都跟按了暂停键似的停了,然后齐刷刷的探出脑袋来看着贺忻,并低声地窃窃私语。   “去那边站着。”王老师带他爬了三节楼梯后指了指高二五班的教室门口。   “什么?”贺忻又一愣。   “今天迟到的同学都搁那儿站着,你,贺忻,也给我去站着。”王老师说完又补充道,“你最高,给我站最后一个去,我有强迫症,看你们层次不齐我想打人。”   贺忻张了张嘴,我操两个字说出来都自带抖音效果。   这位老师什么毛病啊?   “迟到了几分钟下课时间就得在外面走廊站着,进了我的班,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贺忻,赶紧过去站着!”   王立春老师声音一拔高,整个氛围就立马严肃起来,看热闹的同学都散得差不多了,生怕殃及池鱼,让他们背诵默写个几篇课文就不值当了。   贺忻第一天来学校,他想低调,尽管他经常被人评价是去哪儿都低调不起来的类型,但总归不想太招摇,快速瞥了一眼走廊上的wifi信号,贺忻把书包甩到肩上,往最右侧走去。   加上他一共四个人,第一个小矮个低着头,看不清脸,第二个飞机头看起来有点冲,挺不服气地瞪着王老师,就第三个同学看起来最正常,绑了个黑色发带,双手搭着栏杆,腿交叉屈着,脸扭向了另一边。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被他做得挺潇洒,眼睛还半阖着,有点耍帅的嫌疑,贺忻走到他身边发现,路过的几个女生时不时还会偷瞥他一眼。   那人比他稍微矮一点,但大概也有一米八五了,贺忻站到他旁边,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这个点热得让人受不了,贺忻往左侧靠了靠,想走到阴影里,旁边的男人抬了下腿,给他让了个位置,这才从自己出神入化的境界里反应过来身边多了个人,俩人同时抬头,贺忻看见对方睫毛尖染上了金黄的色彩,脑子里刷的一下播放出那声欠削的口哨音。   “操。”俩人同时出声。   一个操的光明正大,一个操的含蓄委婉。 第七章 去你妈的没带纸   贺忻记忆力很差,之前在老家的学校读了一年高一,他连班上同学的脸和名字都没有完全对上号,更别说只见过一面的人了。他之所以能立刻认出旁边这家伙是那天看见他出丑的人,原因很简单,他刚才偏头跟飞机头说了几句话。   贺忻对声音很敏感,特别是挑衅过他的声音。   这个尴尬又让人上火的时刻应该说点什么来表达一下内心的震撼,然后他骂了一句操,挺响的。   王立春老师一只脚踏进教室也不忘斜他一眼,感觉要来个武力镇压,贺忻挑挑眉,以一贯的沉默示人。   李言蹊看了他一眼后往廖枚的方向靠了靠,继续半靠着栏杆出神。廖枚推推他胳膊,“塔哥,转学生啊。”   李言蹊没回他,廖枚又歪着脑袋越过他看向贺忻,那目光特别坚定,一下都不带眨的,即便贺忻背对着他,还是能感觉到灼热的视线在他背上晃来晃去,搞得他非常不爽。   “嘿,帅啊。”廖枚终于站直身体跟李言蹊说话,“塔哥,他比你还高。”   “哦。”李言蹊说,“你看谁都高吧。”   廖枚不服气地一指旁边的小矮个儿,“我不是比他高吗?”   小矮个头也没抬,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低头盯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言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在看见那人被踩得乌黑的球鞋时,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廖枚笑着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朝贺忻吹了记口哨。   又来?贺忻的视线没落在飞机头身上,抬起眼皮再看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家伙,这地方的人都这么爱用吹口哨来替代说话吗?   不过飞机头的口哨吹得没有他好,调子既不连贯也没有律动感,甚至还有点破音,但他吹的气势很足,导致整体效果浮夸得有些好笑。   贺忻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廖枚隔着一个人问,“同学,你今天第一天转来?”   贺忻说,“你以前见过我吗?”   结果廖枚啊了一声,眨巴了下眼,继而摸了摸脑袋,抬头向李言蹊求助,“我以前见过他?”   操,没得聊了,这人多半是每天搓发胶把脑子给搓傻了。   “廖妹妹,你安静会儿。”李言蹊对他说,“我一天没睡了,头疼。”   贺忻原以为飞机头是这人的小弟,听见他的话会立刻闭嘴,没想到他一个人又叨叨了一分钟才停下,最后被对方收拾了一顿才乖乖贴墙站好,而最左侧的小矮个儿跟隐形了一样,始终缩着脖子一声不吭,贺忻发现他的球鞋很破很脏,鞋底都快开胶了。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高二已经跳过了报道当天要发书搞卫生的步骤,直接向高三看齐,没一会儿,王老师就让大家拿出语文书来,接着她快步走向门外,朝他们四个一勾手指,意思就是你们几个可以麻溜地滚进来了。   飞机头和小矮个儿走在最前面,一个昂首挺胸,一个低头不语。   “廖枚,把口香糖给我吐了!是不是又想继续贴墙跟站半节课啊?”   在王老师喊完这句话后,廖枚终于偃旗息鼓了,他往位置上坐定,飞快地拿出语文书遮住自己的脸。   这个傻逼,还拿倒了。   贺忻笑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王老师把他请上了讲台,享受了一场每个转校生都要经历的目光洗礼,大概是王老师面对贺忻的时候脸部表情柔和了一点,底下的同学也不再拘束,开始前后左右小声议论起来。   王老师清了清嗓子,偏头跟贺忻说,“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贺忻等她说完就开口了,特别言简意赅,多一个字都不给。   “贺忻。”没等大家回过劲儿来,他朝王老师指了指最后一排的空位,“我坐那儿是吗?”   “啊。”王老师感叹了一下,“嗯。”   接着才响起迟到了几十秒的鼓掌欢迎声。   贺忻径直朝自己座位走去,移开椅子的时候发现前桌转过头一直盯着他看。   是那个男生。   贺忻坐下的时候把桌子往前拱了拱,那人的表情很难看,好像他抢了自己的专属宝座一样,又掺杂着一点惊讶,虽然被他极力掩饰得很好,但贺忻还是一下看出来了。   惊讶个屁,老子就是比你高比你腿长可以坐在你后边儿。   贺忻在心里嘲讽完他以后,下巴枕在手臂上,侧向另一边闭上了眼睛。   李言蹊心不在焉地翻开语文课本,随便找了一页,盯着发愣。   贺忻?他叫贺忻?有没有这么巧?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   但是这个假设很快就被李言蹊排除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依据摆在眼前,他是转校生,肯定是刚来这个地方,而他那天去接的人,十七岁,名字也叫贺忻。   这么一想,李言蹊倒是把那天在小泥沟为什么看着贺忻眼熟的原因找出来了。   前几天的火车站里,戴着口罩跟他一起制服小偷的人就是他,让人过目不忘的大长腿和那副众人皆醒我独醉的腔调,绝不会有半个人能重合。   所以给他打差评的贺忻和后面那位用腿驾着垃圾桶,看起来又傲又难搞的贺忻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结论挺让人出乎意料的,却又在情理之中,除了让李言蹊连说三遍操蛋以外再没有别的抒情方式了。   现在这个点是第三节 课,上的是语文,平常这类型的课基本都睡倒一片,但王立春老师在讲台上颇有女将风范,贺忻的位置正好能纵观全班,几乎没看见有人打盹或者开小差,都挺直了背盯着黑板,偶尔会有几个女生转身往书包里拿本子的时候朝他那里飞快地瞥几眼。   高二五班是文科班,女生和男生的比例严重失调,算上他班里也只有十个男生,普遍都不太高,除了他和他前桌坐在最后两排,其他人都在中等偏上的位置。   整个教室非常安静,只有拖着长音的朗读声和王老师高跟鞋叩地的清脆声响,在闷热的夏季是最好的催眠药,贺忻眼皮有点打架,刚想闭上眼睛眯个五分钟,前面击鼓传花似的传下来一张试卷。   “剩下的二十分钟,大家把这张试卷上的古诗句默完,提前带你们熟悉一下我高二上课的节奏,免得以后我作业布置多了,有人又要暗地里骂我女魔头了。”王老师忽视下面的哀嚎声,看了一眼贺忻继续说,“贺忻你不用默,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贺忻放下试卷,又听见王老师嘱咐道,“班长,你也不用默,上讲台看着他们,谁翻书就把名字记下来。”   贺忻本想看看哪个人是班长,他见了以后好绕道走,结果那声“知道了”就在他前桌幽幽地响起了。   操?这个跟他一样上课迟到被罚站的家伙居然是班长?看飞机头对他那服帖样儿,他还以为是这学校里有名的刺头儿呢。   贺忻路过他位置上的时候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此人表情淡然,捞了笔和纸就往讲台上走,简直就是个女版王立春。   一路沉默地走到王立春老师的办公室,贺忻都没能琢磨明白老师让他过去干嘛。   照理说,该报道的程序他先几个月前就亲自跟校长沟通好了,这会儿大张旗鼓地让他去办公室,一副好好谈谈的架势让贺忻觉得有点麻烦。   好在王立春老师不像他以前的老师那样拐弯抹角,一进门就直接跟他开门见山了。   “贺忻,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吗?”   贺忻看着她,“老师,我介意你就会不问了吗?”   王立春说,“客气一下而已,那我问了。”   “嗯。”   “你.......为什么要从大城市转来这里。”王老师转悠着茶杯,“我不是想探究你的隐私,只是基于一个班主任的关心。”   贺忻敷衍得完全没有技术含量,“我乐意。”   “........”王老师听完后楞了一下反而笑了,“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   “你继续问吧。”贺忻说。   “我找你来主要是想问你这事儿,你的监护人那两栏里没有任何名字,按照校方规定这是不行的,你们还没有成年,需要有人为你们的行为买单,你如果不想填你父母的联系方式,就填一个你能联系到的大人的名字。”   贺忻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低头道,“没有,我一个人。”   王老师表情有点头疼,但她还是朝他笑了笑,“只要是有行为能力的大人都行,你好好想想,这是我今天找你来的重点,你不填,我以后还是会找你的,你这么懒散,这么怕麻烦,忍不了吧?”   王立春老师不愧是能镇压一群熊孩子的老师,技巧性地打直球让贺忻一时间有点难以招架,本来他可以完全不理会,但他真不想以后的清净日子都被填监护人的事儿给搅黄了。   贺忻想了想说,“我能填房东的电话吗?”   “可以。”王老师把纸笔递给他,“班长也填房东的电话。”   贺忻哦了一声,低头写了几行字后把纸推过去,王老师看了一眼后,若有所思的盯了几秒,镜片下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继而笑着把它塞进了抽屉。   “还有问题吗?”贺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摁掉以后看着王老师。   “其他问题暂时没有,校服下礼拜会给你做出来,还有我们学校的校徽,以后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一定得穿。”王老师张了张嘴,最后欲言又止地笑了笑,“我吧不是那种严肃的老师,除了上课的时候控制不住会严肃一点儿,其他时间还是挺好说话的,下了课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当然咱俩现在不熟,我这么说有点越界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意识,一旦踏进我们十二中,到了高二五班,你就是班上的一份子,不管是生活上的还是学习上的,老师都有义务管你。”   王老师说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脾气傲,凡事都不听劝,喜欢一个人扛着,之前班长也是这样,但你们毕竟还小,社会阅历不够,经验也不足,遇到事儿了记得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贺忻听完这一长串话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位看起来问题很多又爱迟到的朋友是怎么当上班长的,难不成这也有后门可走吗?   原地把这段话消化了一分钟后,贺忻才点头回复道,“知道了,谢谢。”   “嗯,那没问题了,现在正好下课,你回去准备上英语课了。”王老师朝他挥挥手。   这会儿办公室已经挤进了不少送作业本的人,贺忻借力把自己从人堆里拨出去,王老师又冷不丁地喊住了他。   “怎么?”   这回王老师说话的声音很轻,“贺忻,你帮我签个名吧。”   贺忻半截话音倏然消失在了嘴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现在下课,这十分钟我不是你老师,你也不是我学生,帮我签个名,我妹妹可喜欢你了,赶紧的。”   “你在开玩笑吗?”贺忻问,“我签什么名?”   “FOR HIM杂志,别以为老师都是土包子,我微博账号粉丝十几万好吗?”   贺忻哑然,半天朝她竖了竖拇指。   “签这儿。”王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画风可爱的手账本,在第一页上点了点。   贺忻低头用不同字体写了几个形状各异,但都丑得别具一格的名字,然后把本子还给了她,“买一赠三。”   “行了,你走吧,班上女生估计都两眼冒光等着跟你说话呢。”王老师八卦地笑了笑,接着贺忻看见来给她送试卷的女生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薛玟,你带贺忻去一下教务处再登记个信息。”   名叫薛玟的女生转头看着他,然后笑着走了出去。   教导处在另一栋教学楼,薛玟跟他一路沿着走廊往那走的时候,吸引了不少别班同学的围观,还有些男生趴在栏杆上,抑扬顿挫的对他评头论足,贺忻有些烦躁,他立刻低头把口罩带上了,一看身边的薛玟,除了前面不小心脸红了一下,状态一直都很自在,大概她对这些目光习以为常并把它当成享受,所以没有半点别扭,身姿反而更挺了。   贺忻当然不可能对女生说出你离我远点,教导处我认识,不用你带路这种让人下不来台面的话,他只好一路沉默,把口罩使劲往上拉。   去教导处填完表格后,薛玟开起了话匣,“今天你进教室的时候,我跟我朋友都以为出现幻觉了。”   “是吗。”贺忻笑笑。   薛玟点头,“是啊,我想了半天你是不是过来拍片呢,没想到真的是转学过来的。”   贺忻搭不上话,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薛玟自顾自的说了一通,发现对方压根没理她,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忍不住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一路上除了被她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以外,但凡他经过,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探出脑袋像是看什么稀有宝物一样看着他。   贺忻越来越不耐烦,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我要去一趟厕所,你先回去吧。”贺忻声音里有刻意避嫌的冷淡,“谢谢你带我去教导处。”   薛玟笑着摆摆手,“不客气,那我回了。”她咬着嘴唇还想说什么,最后飞快地跑了。   贺忻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一包烟,然后快步拐进了厕所。   高中男生的厕所里时常会萦绕一股浓浓的烟味,大多都是刚染上烟瘾的小毛孩们下了课来这里偷偷吸一口,以前他在的学校里,不管几层的男厕所都是这股味道,用洁厕灵都熏不掉。   不过这里的厕所虽然造得挺破,天花板还缺了一块,但地方很干净,也没有烟味,贺忻走进隔间把烟叼在嘴里,即将点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哐当一声巨响,门被大力地关上了,紧接着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哗哗水声。   贺忻提起裤子站起来,一个瘦弱的男孩被几个人压着,头被猛地按在了水池里,拖把在他脸上游走,他大口地呼着气,动作却不怎么挣扎,只是紧紧抓着旁边的挂杆,怕自己失衡倒下去。   贺忻踢了一脚垃圾桶。   他刚才的动静不小,带头欺负人的男生闻声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对方狠狠一推,继而转头瞪着他。   贺忻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一脚踹开了厕所隔间的门。   几个人互相看着,都感觉得出来,他们谁也不是善茬,大概是贺忻气场太吓人了,个又比他们足足高了一个头,所以没人轻举妄动先呛声。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沉不住气的小弟朝贺忻吼了一句,“你他妈!”   贺忻看着他,微眯了一下眼,目光陡然染上了一层冷意。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言蹊靠着墙,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五分钟了,本来看见贺忻进来,想着厕所没人可以好好问清楚那天接待的事情,没想到看见那群王八蛋又带头欺负人了,他不想管闲事,毕竟自身难保,但贺忻这种随便瞟他一眼就要跟人干架的脾气,估计会当场抄家伙抽他丫的。   李言蹊觉得这事儿有点棘手,他闭上眼,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敲了敲门,“贺忻,你大号没带纸吗?我给你送来了。”   贺忻保持到现在的冷漠表情天崩地裂了一下。   操,去你妈的没带纸。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李言蹊:嘻嘻嘻嘻嘻我太机智了。   今天的贺忻:妈的智障! 第八章 神功就是这么牛逼   李言蹊说完这句话自我检讨了两秒,脑子里一闪而过贺忻会有的反应,大概比起那群孙子,他更想冲出来揍自己一顿吧,很快他听见里面有人哐哐踹了两脚墙,然后猛地拉开了门。   那群人彼此互看了一眼,神色转了几转,带头的刀疤男不耐烦地盯着李言蹊,脚尖撵了下烟头,然后将他狠狠往后一推,领着一群小弟趾高气昂地大步迈了出去。   贺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现李言蹊神色自若地站在门口,这会儿手里还拿着几张纸巾,演戏演全套地朝他晃了晃。   “我操,你有病没病?”贺忻说了一句。   李言蹊把视线移到了正在洗脸的同学身上,他很平静地搓着脸上的污水,手腕上有许多斑驳的青紫伤痕,低头冲了几遍后,他侧过身,避开了李言蹊和贺忻,往门外走去。   “费......”李言蹊刚出声,那人就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一双死鱼眼盯着他们看了看,又满面无神的低下头,李言蹊皱着眉头,沉默地叹了口气,那人将视线晃到贺忻身上,停留了大概一秒钟,然后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要不是刚才目睹了一场校园欺凌,就目前这同学幽幽地飘来再轻轻地走掉的状态,贺忻都要以为自己嗑药嗑大发产生了幻觉。   “贺忻。”李言蹊叫住他,恰好上课铃声响了起来,贺忻在洗手台搓了两遍手,听见了外面地动山摇的跑步声,估计都是赶着回教室的,他将烟头摁灭,抬眼斜着李言蹊说,“纸没送到我手里,你还觉得挺可惜呢吧。”   “是有点。”李言蹊回了句嘴,抬腕看表,下节课是滕老的课,迟到了一准儿没什么好事儿,他回头看了一眼贺忻,把要讲的话暂时咽了下去,然后跟着人群往教室跑去。   神经病!贺忻手压着门把,脚尖一勾,将厕所门关上了。   英语老师姓滕,是个地中海老头,头发秃的很有个人特色,有点儿龅牙,讲话的时候脸上的肉一颤一颤,非常有节奏地来回晃动,但是跟和蔼完全搭不上边,贺忻被他单独叫到讲台上,对方扯着大嗓门在他耳边骂了两句,声音仿佛加了五倍立体环绕音的效果,贺忻觉得耳蜗一阵疼,仿佛要聋,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了一步,滕老师立刻呵住他,“贺忻,我的英语课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迟到的同学都要在第二天的英语课表演一个节目,念英语诗或者唱英语歌,任何形式都可以。”   贺忻自从从厕所回来后,脸一直都是臭着的,底下同学开始窸窸窣窣讨论,买定离手他几秒钟后会发火。   “贺忻同学,你可以吗?如果不行的话,你可以这周五再......”   “好。”贺忻从善如流的回道。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老师同学齐刷刷将目光转向他,沉默中不知是谁拉长声音吹了一记起哄的口哨,带头喊了声“哇,酷!”,然后班上就跟定时炸弹炸了似的,笑闹声不断,前前后后被滕老吼了五分钟才停下来。   贺忻回到座位上,用书本垫着睡起了觉。   最后还是没能静下心来睡着,滕老讲课的节奏一惊一乍,好几次贺忻快迷糊过去,又被他突然的一个重音给吓得课桌椅抖了三抖。   贺忻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本子,随手写下了一篇英语诗。   他以前不学无术,又懒得用心,所以成绩很差,除了英语,其他各科都低于及格线,要是他愿意考试,基本上英语可以拿前三名,不过贺忻能逃的考试都逃了,也不会特意去考一门英语。   也不记得是从几岁开始学习英语的,记忆里,灰色调的大房间,一盏寒冷的白炽灯,摆放整齐的一沓英语磁带,母亲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也熏不走屋里的沉闷,他的家,仿佛与生俱来透着行将就木的枯萎气息。   贺忻写完一首诗,断断续续地眯了十几分钟,下课铃响了。   滕老扯着大嗓门拖堂,正值午饭时间,大家都跃跃欲试拿着饭卡想直奔食堂,可惜滕老偏不如人意,越讲越慢,贺忻坐在最后,将这幅颇为逗趣的画面尽收眼底,忍不住笑了笑,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坐在他前桌的人早就不见了。   贺忻眯着眼睛啧了一声,就这样又迟到又旷课的还当班长呢?这个班是不是凭颜值选的人?   李言蹊一路狂奔到医院,站在病房门口好像气都不会喘了,医生进进出出给李岸检查,仪器换了一个新的,连被套都换过了。李言蹊靠墙盯着医生的背影,紧张地搓了搓指尖。   “小李。”蒋医生走到他身边说,“你弟弟刚才醒了,现在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是他一直以来体质都太虚弱,所以又睡过去了,你不用担心,目前没什么问题。”   李言蹊松了口气,开口的时候声音哑了,“谢谢。”   “没事儿。”蒋医生笑笑,“你先去看看他,刚给小家伙换氧气罩,嗡嗡嗡地跟我要哥哥呢。”   李言蹊跟着笑了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浓,李言蹊将窗户开了一小条缝,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儿,良久,他才从床头柜里拿出一袋茶叶,那是前几天廖枚带来的灵芝茶,说是让他好好补补,李言蹊泡了一壶,茶有些微苦,他抿了一口,眼神在弟弟身上停顿了一会儿,动作很轻的帮他掖了掖被子。   没过多久,蒋医生为了医药费的事情找了他,对方表情很为难,欲言又止了很久才把交钱的最后限额说清楚,李言蹊明白如果不是蒋医生再三帮着他们,估计这一个礼拜他弟都没法儿住在医院,所以他不想让他难堪。   可是很多时候穷途末路就是穷途末路,老天一扇窗都不会给你开。   沉默了良久,李言蹊才说话,“蒋医生,钱我一定会交,但是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下礼拜我有一个演出,演出完后会有几千块钱,加上我之前存的,够付两个月的医药费了,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   蒋医生拍拍他的肩,挺心疼地叹了口气,“算了,我先帮你们垫付一下,实在是上面催得紧,不然我也不舍得跟你一孩子要,哎,但是小李啊,这钱是我下个月要还房贷的,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得还我。”   “我知道,谢谢,谢谢,等我拿到钱马上还给您。”李言蹊声音干涩的说,继而把头埋下去,深深鞠了个躬。   蒋医生点点头,李言蹊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弯腰恳求的样子,令人心生不忍。   就连六年前他爸在医院里被警察带走,他都没有露出这种矮人一等的姿态。   造孽啊,蒋医生走到远处抽了根烟,这么好的儿子被李继明给毁了。   下午都是些自修课,讲解讲解暑假作业,贺忻逃了一节课去打篮球,出了一身汗后回到教室,发现他的座位被飞机头给占了,这人弓着背,趴在他课桌底下偷偷摸摸给人打电话。贺忻喝着一瓶脉动,走到他身边,听见他一句话里叫了四声塔哥,贺忻敲敲桌子,朝他比了个“边儿去”的手势,飞机头站起来跟他比了个v,似乎心情不错。   傻叉,贺忻笑着喝了一口水。   他觉得这人挺逗的,而且逗得非常表里如一。   飞机头一屁股坐到了前面的位置,脸贴着桌面疯狂的跺脚呐喊,“塔哥,你不爱我了,我被打入冷宫了。”   后面一串嚎叫贺忻没听见,就在刚才,王老师托人喊他去办公室,贺忻把空瓶丢到垃圾桶里,看着下课时间也差不多了,背起书包往另一栋教学楼走去。   王老师把一张表格推给他,贺忻看了一眼说,“这张我前面拿到了。”   王老师笑了一下,“不是给你的,让你给班长拿去的。”   贺忻一愣,有点儿无语道,“班长自己没手吗?”   王老师低头批改着作业说,“你不是刚好顺路嘛。”   “我他妈哪儿.......”贺忻低头看了一眼表格上的信息,然后说不出话来了。   信息栏里赫然一个大写加粗的地址:南林郊枫坞路120号。   还有联系人名字,电话都一模一样。   要不是这字写得太好看,贺忻还以为老师把他名字改成了李言蹊再拿来逗他呢。   等等,李言蹊?地址一样?!   “我操。”贺忻低低的喊了一句。   王老师抬眼看着他,“操谁呢,还有一分钟才下课。”   如果说在学校里遇见李言蹊让他感到被雷劈了一样意外,现在听到李言蹊就是他认为的隔壁女神“李妍熙”的消息,恐怕这雷是神仙渡劫的仙雷,劈得他原地飞升,差点血溅三尺。   我就操了,贺忻拧着眉头把纸攥在手里,王老师在后面追着他问,“行不行吧就一句话,你跟班长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一个地方还不愿意伸伸援手?”   贺忻比了比拳头说,“我没什么圆手可伸。”   王老师见状笑了起来,“哎,你突然的幽默让老师我无所适从啊,是不是你一尴尬就激发第二人格?”   贺忻叹着气,从兜里扒拉出手机,刚才来了一条短信,是赵叔发来的。   “今天我请客,小李做饭,你回来吃吧,赵叔好好招待下你。”   贺忻把手遮在脑门上,感觉又一个惊天巨雷劈了下来。   李言蹊本来不打算在家吃饭,回来煮了点扇贝鱼片粥想给他弟弟带过去,结果刚回来就被赵叔给逮住了,好说歹说要让他留下来跟新房客吃一顿,李言蹊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于是只好亲自下厨多烧了几个菜。   做柠檬鲑鱼的时候,赵叔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信封,李言蹊切菜的手顿了顿,然后故作冷淡的说,“是他寄来的吗?”   赵叔点点头,“今天早晨寄到的,你要看一眼吗?”   “放着吧。”李言蹊在热锅里放入奶油,用小火煎着蒜片,来回翻炒着。   赵叔拍拍他的背,“弟弟还好吗?”   李言蹊说,“今天醒了,具体还在观察中,所以我稍微吃一点就要去医院。”   “哎,辛苦了。”赵叔微笑着,“如果钱有什么问题.......”   “不用。”李言蹊回得很快,真心实意朝赵叔笑笑,“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能住在这里,免费吃喝,还不用付房租,对于当时无家可归的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我跟我弟都很感谢您,真的。”   赵叔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别说什么谢不谢了,我请个免费保姆都要花不少钱呢,何况你做菜的水平甩高级酒楼都十几条街,是我赚到了。”   李言蹊笑着没说话,将柠檬和调出来的酱汁洒在鱼上,赵叔看着他,“小李,你成绩那么好,真的要放弃读大学吗?”   李言蹊听到这个问题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侧过脸沉默着拧了一把葱,好半天才开口道,“我不知道,未来的事儿谁有个准呢,我现在只希望我弟的病能好起来,至少尽我所能让他过得舒服点。”   那你自己呢?你有为你自己想过吗?为你的未来想过吗?你不该被困在这里的。   赵叔脸色黯淡了几分,最终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笑着重重搂了下他的肩,也跟着沉默了。   做完一桌家常菜,李言蹊开了小火炖骨头汤,将信封藏在口袋里回了趟房间,这段时间他都没回来睡觉,房间却被赵叔打扫得干干净净,李言蹊心里很感激,往自己的床上躺了一会儿,他走到书桌边拉开了抽屉,厚厚一叠没拆封的信躺在那儿,李言蹊盯着上面没有任何一个字的封面看了两秒,突然有些烦躁,无名火顶得他胸口都快戳出一窟窿来。   他狠狠地拧了一下抽屉把手,然后将它大力关上了。   走出房门的时候,李言蹊想,李继明你这个孬种,我不会原谅你的,从你抛下我和弟弟,选择背负骂名逃亡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从我的人生中除名了。   贺忻给自己算好了时间,尽量放慢脚步,走半小时到家,结果他还是低估了他腿长的程度,推开大门的时候他一掐表,十分钟又二十秒。   Fuck。   贺忻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就闻到了挤满整个屋子的浓郁香味,今天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他拨了几筷子就没胃口了,下午又去打了场篮球,正值长身体的年纪饿起来更快,那香味把他一路走来的尴尬缓解得差不多了,贺忻往公共餐厅走去,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与他哪哪儿都狭路相逢的某人。   李言蹊穿着一件粉色围裙站在屋檐下,用手接着雨,表情有点凝重。   他浑身笼罩着一层水雾,在昏暗灯光下对着湿漉漉的的空气发愣,隐约能看到他五官的轮廓,比穿校服的时候顺眼一点,不知道为什么让贺忻想起了夏天里绕着某个点盘旋的飞蛾。   贺忻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李言蹊愣是半天没发现,或许是这一段路太静了,贺忻也一直忍着没出声,他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了几次才点着火,牙尖咬着滤嘴,懒洋洋的靠着墙,烟从嘴里吸进去,又从鼻子里呼出来,动作熟练地来了几个烟圈,傍晚的时候下过一场雨,地势低的地方已经积起了不小的水洼,贺忻用他那双名牌球鞋踢踏着,溅起一阵水花,白球鞋变成了脏球鞋,他似乎觉得没玩够,又用力踢了好几下,转头的时候李言蹊还是沉默地望着天,伸手拿起放窗台的矿泉水喝一口,贺忻看见他扬起的脖颈上不断滚动的喉结。   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喉结还不小。   贺忻也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就在这时,李言蹊转过了身,他的目光与贺忻交汇了一瞬,然后就吃惊地后退了两步。   看见一直以来都十分冷静的李言蹊露出这幅表情,贺忻有种莫名的爽快。   虽然他得知这事儿的时候也就这样吧,说不准还更夸张一点,但好在现在他占据了上风。   “新租客?”李言蹊终于回过神来,口吻惊讶。   贺忻看了他一眼,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了你现在才知道你这个白痴”的表情,低头也挡不住他的沉声嘲笑。   李言蹊确实是被吓到了,以至于转身拿水的时候手滑了一下,贺忻仗着自己腿长,猛地一跨步,将即将倒翻的水瓶接在手里,那造型凹得太似曾相识,让李言蹊一下就想起了前几天在小泥沟看见的巨型柠檬。   简直柠檬精本精了。   贺忻收回腿,扯了扯弄上去的裤管,把水瓶扔给他。   李言蹊一接,压低嗓音笑了笑,“神功练成了?”   贺忻知道他又要开始嘲了,不打算落下风,他抿起好看的唇角,眯着眼睛道,“即将飞升。”   李言蹊哦了一声,无不故意地说,“社会社会。”   贺忻还想嘲讽几句,就看见赵叔从里面走出来,自来熟地搂住他们两个人,三人抱成一团,贺忻跟李言蹊被迫“hey man”式地撞了撞。   两人同时抬头,盯着对方看了一眼。   贺忻想,哟,腹肌不错。   李言蹊想,妈的腿真的比我长一截儿。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腿哥:啧,开心,碰到塔哥的腹肌了。   今天的塔哥:我腿短吗?我腿短吗?!我腿短吗?!我一个185的人!腿短不短! 第九章 无情的班长   赵叔和李言蹊第三次同时放下筷子,看向另一边对着柠檬鲑鱼痛下狠手的贺忻,旁边的菜他碰都没碰,非常专一地把鱼肚皮戳了个对穿,接着用勺子舀了一勺酱汁浇在饭上,吃得很欢腾,一直没抬过头。   赵叔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贺忻偶尔回复一个嗯,或者笑笑,跟平时将冷酷进行到底的样子没啥区别,但看得出来不是敷衍,今天的贺忻跟学校里崩成钢筋铁板的贺忻也有点儿不太一样,李言蹊看了他一眼,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贺忻一手搭在椅背上,喝完了最后一口汤,转身又去盛了碗饭。   赵叔悄悄地跟李言蹊说,“新的捧场王诞生了。”   李言蹊瞅了瞅他的背影,笑了一下,“毕竟是要练神功的人。”   赵叔一头雾水,正想不扯下问的时候,贺忻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干嘛?”赵叔问。   “怕你渴了,说那么久都不带顿的。”贺忻一筷子伸过去,又开始吃上了。   赵叔啧了一声,把虾仁炒蛋往他那儿推过去一点,“小贺,我们李总的大餐是不是挺永生难忘的。”   “李总?”李言蹊呛了呛水。   “祝你早日赚大钱呗,加个总字感觉牛逼点儿。”赵叔说道。   “谢谢赵总。”李言蹊笑了笑,用白开水跟他碰了碰杯。   “哎,干了!”赵叔来了兴致,举起水杯喝得很豪迈。   贺忻斜了他们一眼,“喝白开水都能喝醉啊。”   赵叔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不醉人人自醉。”   李言蹊很配合地往椅子后边一倒,顺着视线往窗外看去,天黑得发亮,星星只有寥寥几颗挂在上面,衬得整个夜空像一个巨大的闪亮的圆盘。李言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然后用指尖敲了敲贺忻面前的碗,“能不能借我一下你的手机?”   贺忻抬头,咽下最后一口饭,疑问地挑挑眉。   李言蹊问,“你手机像素怎么样?”   “还行,我新买的,但我没怎么拍过。”   李言蹊说,“我想拍个星空,但是我手机拍远景不好看。”   赵叔插嘴道,“你不是还有一个尼康吗?那会儿我碰一下你心疼得不行。”   李言蹊淡淡地说,“我卖掉了。”   赵叔一下哽住了,半天才扯扯嘴角掩饰尬笑。   贺忻已经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扔给了李言蹊,对方一接,架势挺足的找起了角度,赵叔在一旁显摆道,“我们李总很会摄影啊,能把我拍成腿长一米八,估计拍你得拍成两个半姚明。”   贺忻看了看认真钻研角度的李言蹊说,“乌漆墨黑的一个天空,拍那么仔细干嘛?”   赵叔说,“那是拍给他弟弟看的,他弟弟不住院的时候最喜欢让小李带着他到处去看星星了,现在不行,估计刚醒还插着氧气罩呢。”   按照贺忻的性格,他不会去探究别人家的家事,没兴趣也懒得想,别人主动谈起他就会以嗯哦结尾,结束这段尬聊,可以说是非常容易冷场的类型,或许是这一顿饭吃得太爽,又或许是难得在这么安静舒适的家里放松下来,贺忻居然在赵叔终结话题的时候主动问了一句,“什么病?”   赵叔轻声说,“先天性心脏病。”   “哦。”贺忻喝了口水,措辞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在这会儿李言蹊已经拍完照了,将手机递给他,贺忻接过,感觉李言蹊的手把底部都摸烫了。   “扫一扫吧。”李言蹊说。   “扫什么?”   “好友。”   贺忻怕麻烦,皱皱眉道,“你刚才怎么不弄完全套了再还给我?”   “擅自加你好友有点儿太过了。”   贺忻嗤笑了一声,“你擅自给我送厕纸过没过啊?”   李言蹊看见他拧着眉头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然后凑过去扫了扫,结果因为网速太慢加上手机太菜,扫了半天才扫出来。   贺忻已经很不耐烦了,加完好友把照片发过去就摁灭了屏幕,但李言蹊还是看见了一面全是没读消息的红色小点儿。   他急需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自个儿强迫症受到的创伤,“当时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送厕纸是个万能借口。”   “操,换你你不丢人?”贺忻压低声音道,“一转校生,第一天上大号就不带纸,还让人给送进来,你这么喊的时候,老子裤子都提起来了,人怎么想我?那几个小流氓一看就是嘴上没把门儿的,明天学校传遍了贺忻上厕所不带纸你信不信?”   李言蹊啊了一声,“我想的剧情没那么复杂。”   “这个世界就是他妈有这么复杂。”贺忻冷哼了一声。   李言蹊对他这句话表示赞同,他敢肯定明天学校里到处都是贺忻的小道消息,但一想到后面要加一句“狂霸酷炫拽的贺忻转学到我们学校啦!但是他上厕所没带纸!”,就控制不住想笑。   “妈的,欠收拾。”贺忻说。   李言蹊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闷,突然一笑就有点停不下来,贺忻盯着他笑出的酒窝呲了呲牙,有点儿想往他脑袋上来一拳。   “赵叔,这人疯了,趁早打包送医院去吧。”贺忻刷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往自己房间走去,李言蹊低头克制了笑,然后跟了上去。   “不吃了啊。”赵叔在后面喊。   “不吃了,我马上就去医院。”李言蹊答道。   贺忻走到二号屋准备开门的时候,没忍住往一号屋望了望,李言蹊从他背后出现,犹豫了几秒说,“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点事。”   “关于厕所的事儿一切免谈。”贺忻瞪着他。   “不是。”李言蹊走近了一点,“关于Jeffery接待所的。”   Jeffery接待所?贺忻脑海里转了几转,还是没有搜刮到有用的信息,他一手撑着墙,一手摸到烟,正准备吸的时候,李言蹊说,“简单几句话,听完再抽。”   “凭什么?”贺忻说。   “凭你吃了我做的柠檬鲑鱼,并连汤汁儿都喝完了。”   贺忻:“........”   见对方不再说话,叼着烟也没有继续点燃打火机的意思,李言蹊清了清嗓子,长话短说道,“你上次打差评的那个002号是我,你没看名字吗?”   贺忻楞了一下才想起这茬,但是依旧不记得打分那栏上还有名字。   “那天我十二点就过去接你了,但是班次晚点,我等了很久,后来给你打电话,手机都关机了。”   “我承认,这次接待失误我们得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但是你也有错,我没拿到钱没关系,可你能否把差评改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对我以后的经济来源也很重要。”   贺忻捋了一会儿才把所有信息捋顺,他从这跌宕起伏的剧情中回过神来,不免又觉得太简直太巧了点。   接待所、抓小偷、同租的房子、同一个班级,不管到哪儿,他们都能碰上,这他妈多令人匪夷所思。   南溪这地儿给他下了毒咒了吧。   “贺忻。”李言蹊叫了他一声,神色认真的看着他。   贺忻假意思考,眯起眼睛想了想说,“你求我。”   “我求你。”   贺忻没想到李言蹊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说求就求,学过变脸的都没有他这样能做到无缝衔接的。   “班上的人知道你这样么?”贺忻说。   “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李言蹊说,“我不活给他们看。”   贺忻指尖转着烟,看他的一眼很复杂,又像挑衅又像探究。   李言蹊看了看表,“给个准话。”   贺忻不算小心眼的人,但让他难堪的人他一定会适当的找点儿碴,于是斩钉截铁地说了句混账话,“求我也不行。”   李言蹊其实早料到对方会这么回答,挺符合他那臭脾气的。   “哦,那我再想想办法。”李言蹊不甘示弱的堵回去。   还想个屁啊,贺忻有些无语,觉得此人真是间接性的有病。   李言蹊呛完就转过身,走了几步后听见贺忻朝他吹了记口哨。   “你之前在厕所说要给我送纸,是为了救被打那男的吗?”   李言蹊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说,“是,他是我们班的。”   “我们班的?”贺忻惊讶道,被这么一提醒,倒是记起了那人脏得像是粪坑堆里刨出来的球鞋,模样永生难忘......上午一起被罚站的小矮个儿?   李言蹊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以后也装没看到吧。”   贺忻对于他的袖手旁观很意外,“你是班长,这么无情?”   第十章 有点酷的贺忻   李言蹊其实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他掸了掸飘到身上的树叶说,“我是班长,但我不是保姆,我只管他们的作业交没交,至于生活上的事,轮不着我一个外人管,再说,我很忙,我忙着赚钱,忙着好好想想怎么让一个存心找茬的人给我好评,没空理这一堆鸟事儿。”   贺忻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什么是不要脸,听到这段话后脸不红心不跳的笑了笑,眯着眼睛思考着,李言蹊说前半段话的时候口气很生硬,跟先前嘲讽他的语调很不一样,像是在极力逃避一些事。   贺忻叼着一根烟晃了晃,过了一会儿用同样满不在乎的声音说,“我本来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我那天发火是因为他们挡了我的路,仅此而已。”   李言蹊点点头,“那就好。”   贺忻忽然说,“你现在的表情真假。”   李言蹊反而笑了,“一直活得那么假,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贺忻抬起眼睑,默不作声的吐了口烟圈,他本身对李言蹊这个人没什么好感,除了刚才吃到柠檬鲑鱼时,这人的形象被瞬间拔高了一点,但一跟他讲话,贺忻就有种快要被气死的感觉,当然李言蹊也同样这么觉得,幸好了解不深,所夹私人情绪也不多,无所谓产生什么讨厌到极点想立刻干一架的冲动。   于是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俩人互看一眼就各自移开了视线,一个转身回屋,一个赶着去医院。   贺忻躺在床上翻了两个小时,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撑了,还是今天心情忽然好了一阵又莫名低落下去,他一直没睡着。   打开手机给吴睿回了几条微信,现在十二点半,对方估计已经睡了,二十分钟了都没回过来,贺忻等了会儿,看见未接来电里有三个电话是来自另一个城市的陌生号码,似乎是下意识在微微躲闪,他一直没回拨过去,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无奈的情绪一直牵引着他,令他有些烦躁,贺忻叹了口气,从床上一咕噜爬了起来,快速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夜跑。   出门的时候他撞见了刚回家的李言蹊,对方脸色疲惫,转动钥匙都转了一分多钟,贺忻在另一侧停留了一会儿,在他视线晃过来时戴上口罩跑远了。   小镇上没什么人,摆夜市的也都准备着收摊了,贺忻跑到小桥上站着吹风,空气很干净,夜晚也很安静,他拿出手机想拍一张照,忽然看见李言蹊照的星空图。   贺忻点开,借着朦胧月光拿实物和照片对比了下,李言蹊拍的夜空选角度很偏,看起来像是延伸了天际线,使得这张照片上的夜幕骤然被放大了,星星变得很渺小,不用拇指划开屏幕根本看不见。   一颗、两颗、三颗........十五颗星星,贺忻数了数。   比较令他匪夷所思的是,李言蹊保存图片的时候还给这张照片取了个名字,叫《天上的星星不说话》,他很想往下加一句“地上的傻瓜叫妈妈。”   贺忻连着念了一遍,感觉挺押韵,笑了笑后,他把手机塞进兜里,无所事事张望了一会儿,便用下巴枕着手臂靠在桥上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身后有一对小情侣刷地一下从他身边骑车窜过,女孩儿搂着男孩儿的腰,大声喊着,“让我飞吧。”   男孩儿很配合的张开双手,脱离把手炫技,这种高危动作在下坡地段简直就是找死,贺忻离他们远了点,看见他俩颠簸了几下幸福地一路滑过去,哇哇哇的大叫,给这条寂静的街造出了万人空巷的热闹劲儿。   贺忻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然后拨出一根烟点着。   真傻逼啊。   真......开心吧。   吴睿今天问他,你一个人在那儿,你孤独吗?   贺忻回他,有空多读书,别瞎几把问,我孤独个屁,乐得清闲。   吴睿说,可是你不在我有点儿孤独。   贺忻想到这里,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那条信息,他不太想承认,其实不管在哪儿,他都是孤独的。   就算住在家,每天不到处乱窜,准时回去,家里有人在等他吗?   就算每天在热闹的城区里走,人海熙攘,但是这些人跟你有关系吗?   就算有吴睿这么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可他能驱散掉自己内心的迷茫和不安吗?   那种孤独感不是寂寞,不是缺少人陪,是让人摇摆不定的,对未来的怀疑。   贺忻把口罩摘下了一点,深深呼了口气。   我有未来吗?我的未来里我什么样?我有梦想吗?我有好好规划过自己的人生吗?   贺忻连问了四个问题,最后发现都只有一个答案。   我没有。   他想试着改变点什么,可是他没有改变的方向,甚至压根就没有目标,他一眼望过去,雾蒙蒙的一片,这是他目前所能看到的所有的未来图景。   他喜欢什么,他想要什么,他能做什么?有人会在乎他的喜欢,他的想要,他做的事吗?   令人烦躁,贺忻狠狠抽了口烟。   在桥上溜达了半小时,接着走神了半小时,快两点的时候贺忻终于把自己弄困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压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不得不说李言蹊拍照还是挺有水平的,只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很奇怪,贺忻第一次遇到活得这么神秘又矛盾的人,不显山不露水,却很小心的做到了绵里藏针。   时间已经很晚了,贺忻把手机藏兜里,原路慢跑回去。   第二天,贺忻给自己定了七个闹钟,每一个都被他砸烂了才慢吞吞爬起来,出门的时候李言蹊穿好了校服,正咬着一片面包蹲下系鞋带,他困得眼皮都没掀开,手指倒很灵活,眯着眼睛三下两下就把鞋带和领带一并系好了。   十二中的夏季校服很好看,女生是白色衬衣和百褶裙,男生则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九分西装裤,李言蹊身材比例不错,个高腿长,宽肩窄腰,正经的一拾掇看起来人模狗样了许多。   贺忻从他身边走过,也去拿了片烤好的面包,忽然发现李言蹊今天还戴了副金丝边眼镜,乍一看正儿八经,仔细一瞅,斯文败类。   赵叔在里面喊,“小贺你起了呀,今天你俩别迟到了啊。”   “知道了。”他们同时回答。   赵叔笑了笑,“一块儿走吧。”   “不同路。”他们又同时开口。   贺忻瞪了李言蹊一眼,李言蹊推推眼镜,率先走了出去。   走到学校统共才十分钟的路程,贺忻腿长加暗自堵着气,比李言蹊足足走快了半条街,即将绕近路拐到学校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阵加快了的脚步声,哗啦啦直冲过来。   贺忻本能的往墙后退了两步。   他先看见了一个书包以抛物线的形式飞了过来,紧接着,一个小矮个儿被推倒在地,后面猛地蹿出一群男的,一脚一踹,小矮个儿也不吭声,任由他们踹了十几下,他只是趴在地上认真摸索着。   “啊——”小矮个儿被踹到了肋骨,终于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然后他紧紧抿着嘴唇,死压住喉头倾泻出来的痛苦呻吟。   那些人把他的白校服踹得全是脚印,拳头也铺天盖地地砸向他。   小矮个儿在地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那枚戒指大小的东西,他紧紧攥在手心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后面又加入了几个男的,战队十分强大,从贺忻的角度看去,他已经被人包围了。   殴打的声音听着让人非常恼火,贺忻冷漠地带起耳机,准备换一条路走。   这时他听见一直沉默忍耐的小矮个儿突然发了飙,“把口哨还给我!”   回答他的是更猛烈的攻击。   贺忻皱了皱眉,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去,小矮个扑过去抢口哨,被几个男的抡倒在地,后者发出愉快的嘲笑声。   小矮个儿抬头跟贺忻对视了一眼,那双毫无神采的死鱼眼即刻移开了视线,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继而低着头,弓着背,也不再挣扎了。   李言蹊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贺忻身边,看见贺忻往前迈了一步,什么都没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冲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哪个流氓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为什么欺负你?就凭你妈是得了艾滋的妓女,你爸是杀人犯,多恶心啊,哈哈哈,你看他还委屈呢。”   有人跟着起哄道,“要哭了要哭了,不知道我把他宝贝的口哨摔碎他会不会拼命呢。”   “啊,万一跟他爸一样杀人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打到他动不了手。”   “谁让你有个恶心人的父母呢,像你这种人这种人也能来读书?真是让人倒胃口。”   贺忻全程冷眼旁观,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没绷住,他发现李言蹊拽住他手腕的手也陡然收紧了一下,表情臭得可以。   贺忻当然不是想见义勇为,他还没那么闲,只不过恰好今天心情不佳需要发泄,而且那些人说出去的话,就像在贺忻的脊梁骨处戳了一下,虽然不疼,但足够令他不爽到蹿火了。贺忻全身的火被点着了以后就难以收住,没等李言蹊开口,他就使劲推开他的手,快速迈了几步,想也没想对着为首那男的狠狠踹了一脚。   左手出拳右手拧人胳膊,几秒钟的时间后面几个男的也被贺忻收拾了一顿。   “操!你他妈是谁?!”有人火冒三丈骂了一句。   贺忻拉下口罩,在那些男的一并冲过来揍他的时候,拽住一个人领子,把他往后一丢,后面叠罗汉似的被砸了个稀巴烂,通通摔在了一起,贺忻朝他们勾勾手指,一挑眉,指指自己的脸,“看清楚了没有?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爷爷贺忻。”   李言蹊面上表情端得很冷静,像一块纹丝不动的大石头,内心却翻腾起了两种不同的心情,一种是糟了,这几个人算是十二中根基很深的恶霸,这趟浑水怕是不久就要蹚到农庄了。   另一种却截然不同,他盯着贺忻揍人的背影,不动声色勾了下嘴角,内心啪啪啪鼓了三下掌。   贺忻打起架来,那副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天下第一你们算个屁的拽样,倒真有那么点酷。    第十一章 我带你回家   贺忻从小跟人打到大,可以说是打架界的种子选手了,除了单方面的,心甘情愿挨他妈妈的揍,对外抗争他几乎没输过。对于出拳的技巧和轻重掌握得炉火纯青,撂倒几个只会欺负弱小的流氓简直轻而易举。   最后一拳甩在领头那人的鼻子上,其实贺忻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头头,那些人气质都如出一辙般傻逼,他挑了个看起来最有钱的,猛地一挥拳,那人来不及躲,只够喊了一声“操 你 妈”,低头瞬间流出一串鼻血。   他用手抹了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看什么?”贺忻声音冷下来。   “贺忻是吧。”有人咬牙切齿的吼道。   下一句应该就是,老子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贺忻看着他们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把手往兜里一揣,样子很是嚣张。   最终留着鼻血的家伙半句话都没有,只是朝他竖了个没什么威慑力的中指,然后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跑了。   距离早读开始还有三分钟的时间,贺忻掸了掸衣服上蹭到的墙灰,回头发现李言蹊早就不见了,再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找东西的小矮个儿,他有些烦躁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那人趴在地上,毫无头绪的一通乱找,贺忻往另一侧走了几步,用脚尖点着地,“这儿呢,你是不是瞎了?”   那人闻言脊背挺了一下,抬腿踉跄着跑过来,差点给贺忻来个跪地叩谢,他把口哨用衣服擦了两遍以后站起来,低头说了声谢谢。   贺忻没接受这声道谢,毕竟他不是为了罩他才出手的,纯粹看那群人不爽。   “贺忻。”小矮个儿见他没反应,又小声地说,“谢谢你。”   贺忻回头,没来得及收回凶狠的表情,把那人吓得够呛,猛地倒退了一两步。贺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接着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那人松了口气,“费劲。”   “那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贺忻往前走着。   “不是,我是说我的名字叫费劲。”   “操 了......”贺忻张着嘴,无语地蹦出俩字。   费劲今天伤得不重,小跑着还能跟上贺忻的步子,但他一进学校就跟贺忻分道扬镳,选择绕个大圈子再回教室。   早读开始,贺忻从后面进去,把书包摔在课桌里,然后直接去了趟厕所。   用冷水搓了半天,还是没能把不小心沾到衣服上的鼻血搓干净,贺忻心情很不爽,以至于一个上午脸都臭着,没人敢跟他搭话。   中午去食堂的时候,还是听见了不少传言,贺忻戴上耳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努力控制着脾气,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走了,打篮球打到了午休结束才回到教室。   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喝了一瓶水,廖枚就凭空从前座冒了出来,转头特别吃惊地说,“听说你今天揍了蒋志鸣?”   “蒋志鸣是哪位?”贺忻把桌上滴到的水用袖子擦了擦。   “诶!就是高三三班的那个,被你揍出鼻血的家伙。”廖枚兴致勃勃的补充道,“早晨你不是帮了费劲吗?一个人单挑他们五个,揍得他们哭爹喊娘,脸面尽失,最后被你踹了一脚,互相搀扶着仓皇逃窜!”   贺忻皱了皱眉,“第一,我没有帮费劲,打他们纯属我心情不爽打着玩,第二,这么夸张的说辞谁传的?”   廖枚旁边的一个女生顾萱转过头说,“某个不具名人士发了个帖子在学校论坛里,你的光辉形象已经传遍了。”   贺忻猛地踹了一脚前桌的凳子,埋头写作业的李言蹊回头道,“不是我。”   廖枚说,“塔哥,今天你也在现场?”   李言蹊把他从位子上挤了下去,“别吵,让我把这一题算完。”   贺忻跟顾萱要了个论坛地址,点进去随便瞥了一眼。   那位不具名人士大概非常喜欢看武侠小说,里面的打斗内容描写得很夸张,贺忻看着还以为自己练就了绝世神功,最后还附赠了一张不是很清晰的侧脸照,但一下就能看出这人是贺忻。   显然发帖子的人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贺忻很讨厌这种八卦到可耻的精神,谁他妈爱出名谁赶紧发个裸照,别一天到晚瞎比比。   贺忻立刻用手机注册了一个账号,名字很直白,就叫“我是贺忻”,然后发了两个字:删帖。 第一节 课下课后,廖枚仿佛踩着风火轮从第三排哒哒哒跑到了贺忻旁边,“看帖子!”   帖子并没有被删掉,反而添油加醋了很多内容,发帖的都是匿名,无从查证是谁,大多数都在跟风说贺忻超帅,还有人把贺忻之前拍过的杂志照片给翻了出来,几个小时盖起了三栋大楼,贺忻盯着那一片刷屏的红字,心情犹如抽了一包过期烟那么糟糕。   “你真牛逼,才转学来两天就火成这样了。”廖枚朝贺忻竖了竖大拇指,“你打蒋志鸣的时候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贺忻说,“我揍他跟他是什么人,有关系吗?”   廖枚压低声音道,“其实吧,学校里基本上没人愿意跟蒋志鸣一块儿,他就是天生的王八蛋,但是没人敢揍他,谁让他有一个厉害的老爸和有钱的老妈呢,钱权都占了,连学校都敬他三分,没办法,他有横行霸道的资本。”   贺忻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冷笑了下。   “不只欺负费劲,他看不惯的人都要被收拾,因为费劲跟他的过节很复杂,所以......”廖枚看了费劲一眼,“总之,你还是小心点,蒋志鸣绝不可能这么放过你。”   “哦。”贺忻扫了他一眼,“让他尽管‘不放过我’,我等着。”   这时,前桌的李言蹊猛地站了起来。   廖枚一脸懊悔的拍了拍大腿,然后轻轻叫了声,“塔哥,你......你没事儿吧。”   李言蹊紧紧捏了下拳头,然后松开,表情很淡。   “没事,太闷了,我去外面透透气。”   贺忻观察着李言蹊和廖枚的表情,有种强烈的预感,李言蹊跟蒋志鸣,以前也有点儿过节吧。   李言蹊去厕所里洗了把脸,满手水的往墙上砸了一下。   力道不大,他手却红了。   他已经很少会在别人提起蒋志鸣他们家的时候蹿火了,很多时候都在尽力压着,因为知道生气没有用,烦躁没有用,无望和泄气更没有用。   他惹不起那么大的毒瘤,至少凭现在什么都没有的他是惹不起的。   李言蹊沉默地呼了口气,看见厕所隔间出来一个人,费劲低头快速冲了几遍手,发现旁边还站了一个人,吓得浑身一激灵。   “眼保健操开始了。”李言蹊说。   “嗯。”费劲点点头,“我马上回去。”   走了两步他又返回去,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能不能帮我跟贺忻说声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李言蹊问。   “给他惹麻烦了。”费劲说。   李言蹊低头看着他,“他可能压根没想过后果,不过我懂你的意思。”   费劲笑了笑,“如果我像你一样勇敢就好了,就不会牵连到别人。”   李言蹊垂着眼睑,神色微黯。   “我一点都不勇敢。”他说,“我没出手帮你。”   费劲摇摇头,“你千万别出手,我不想又因为我,你......”   李言蹊很轻地叹了口气,“我跟我爸不一样,我不出手的原因是我自身难保,我承认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换做谁被欺负了都一样,我不想让自己吃亏。”   李言蹊继续说,“这段时间估计蒋志鸣都不会来找你,凡事你自己小心点,我言尽于此。”   费劲嗯了一声,然后跑了出去。   李言蹊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放空了几分钟,才又洗了一遍手走进教室。   眼保健操已经结束,李言蹊迟到了两分钟,滕老眼神示意他赶紧回座位,明天的英语课表演别忘了,李言蹊点头,然后绕过了在讲台上站着的贺忻,回到座位上。   贺忻已经开始朗读了,滕老抱臂转向他,让他继续。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贺忻刚念了第一句话,李言蹊从书包里拿本子的手就顿住了,底下玩手机的开小差的打盹的,齐刷刷的抬起了脑袋。   贺忻声线低沉,带着一点哑,每一个单词都念得很清楚,发音非常标准。   旁边的同学哇靠了一声,问李言蹊,“这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李言蹊说,“这是博尔赫斯的诗。”   同学博博博了几次,最终放弃了,然后小声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牛逼死了,贺忻居然是个英语学霸?!真没看出来啊!”   李言蹊也有点意外,他原来以为贺忻会念一段课文或者唱首英文歌随便敷衍过去就得了,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选了这么一首超高难度的英语诗,很多单词他念了都磕巴,贺忻却很流利的读了下去,不,是背了下去,李言蹊仔细一看,他手上没有稿子。   ——I offer you explanations of yourself, theories about yourself, authentic and surprising news of yourself.   ——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李言蹊在底下同声翻译着。   ——I can give you my loneliness, m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my heart.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我试图用摇摇欲坠,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贺忻念完了,底下停顿了好几秒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滕老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脸上的肉跟着他的动作左右颤动,连说了几声好,才放他回座位。   贺忻一路走,一排脑袋就跟着他的步伐往后移,他有点尴尬也有点后悔。   脑子里的英文诗很多,走上讲台的那一刻他还不知道念哪首,本想随便挑一首吧,然后李言蹊进来了,他随意瞥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很压抑,很闷,像是经历了一场挣扎,接着他蹦出了第一个单词,当场就愣住了,贺忻没想到自己会念这么一首黑暗风格的诗。   尽管博尔赫斯的诗是他最喜欢的类型,因为够丧。   贺忻低沉的嗓音配上这样一首诗,很神奇的将李言蹊从低落的情绪里挖出来,大概是传说中的以丧克丧吧,他闭了下眼,把手伸进课桌里,用手机给贺忻发了条微信。   贺忻睡了半节课,起来的时候脸上被书本压出来一个印子,他摸出手机看时间,却看见了李言蹊发来的微信。   一个“抱拳了老铁”的动图。   什么毛病啊,贺忻回了一个“吃药了”的表情。   李言蹊没回复,估计在认真抄笔记。   贺忻更新了下微信界面,这才注意到李言蹊的头像是一个灯塔,应该是他自己拍的,点开大图有点糊了,但挺漂亮的。   灯塔?塔哥?!贺忻猛地一个急中生智。   接着他没忍住笑起来,这绰号真是太廖枚风格了,弱智到不忍直视,笑了一阵贺忻又回复道,“塔哥,药不能停。”   李言蹊没过多久也回了他。   ——谢谢柠檬精。   贺忻盯着自己的柠檬头像操了一声,用脚踹了下前面的椅子。   桌凳跟地面摩擦出声音,引起了滕老的极度不满,他指指贺忻说,“起来念一下这段课文。”   贺忻拿起书本,旁边的人给他指了指是这一段,他清清嗓子,没有丝毫停顿的念起来。   李言蹊用余光瞄了后面一眼,读英语的贺忻,身上那股子懒洋洋的劲儿还在,却少了点桀骜嚣张,李言蹊忽然想起了今早他跟蒋志鸣打起来的话。   “为什么打你,因为你丑。”   “因为你让我恶心了,理由够吗?”   “打你,就跟玩似的。”   够目中无人,够放肆恣意,够狂,跟现在站着一字一句读课文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李言蹊低头看了一眼柠檬头像,将余光从他鼻梁侧影上晃回来,转了下笔。   挺神奇的,这个人。   下午的两节自修课李言蹊又遛了,果不其然王立春老师放学前还是叫住了贺忻,让他顺路把新发的试卷给对方送过去。   贺忻有点不满,“老师,要我以前不跟李言蹊住一起呢?”   “那我算了呗,有空我自己跑跑。”王老师笑着说,“我家住在西坪,太远了,你不正好嘛。”   “........”贺忻说,“干脆让他辞了班长这职位吧,反正也不像。”   “辞了你来做啊?”王老师看了他一眼,“你打架的事我还没找你呢。”   贺忻扯扯嘴角,“正好,一路批评了吧,我怕麻烦,让我再特地跑一趟挨批,我窜起火来又要揍人了。”   王老师笑了笑,接着叹了口气说,“我不批评你,但也不会赞扬你惩奸除恶,你刚来,我们学校的事情还不清楚,费劲和蒋志鸣的事情很复杂,复杂到我们校方也管不了。”   “不就是校园欺凌吗?”贺忻说。   “不完全是。”王老师说,“总之,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的话,尽量别插手,如果你帮费劲出头,警方一出面,这事儿的性质就不一样了,费劲的爸爸会更麻烦。”   贺忻越听越糊涂,索性不再去想,“我根本不是为了帮费劲才打蒋志鸣的,我就是看他不爽,跟费劲没半毛钱关系。”   “那你也适可而止点儿,打得人家鼻血流了一天。”王老师笑笑说。   “哦,我下回注意。”贺忻拿着试卷转身,“没事儿我放学了。”   “记得写作业!你明天语文作业再不交,我就要去你家家访了。”王老师在后面喊。   贺忻戴上耳机,晃下了楼。   晚上李言蹊从银行取了钱出来,纪凡给他的工资已经算到了下个月,他不可能再提前要,之前零零总总的工资加起来,还是缺八千块,算上他下礼拜去广场表演的三千,那还差五千块。   今天去医院的时候弟弟状态不太好,但一直笑着跟他聊天。   他们聊了一会儿做手术的事情,弟弟忽然很认真的叫了一声李言蹊的名字。   “那你是怎么想的?”李言蹊问,“告诉哥哥。”   李岸眨巴了下眼,依旧是笑着的,“哥哥,我不治病了好不好?你看我现在挺......”   “不行!”李言蹊大声打断了他,小家伙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着他。   “对不起。”李言蹊说,“但这件事不行,你要听哥哥的话。”   李岸耷拉下眉毛,显得有点委屈。   “哥哥,我有点怕。”李岸说,“警察叔叔今天来医院了,说是要找爸爸。”   李言蹊顿了顿,即刻俯身抱住了他,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没事,你就跟警察叔叔说,我们跟李继明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他不是我们的爸爸了,你说,有什么事直接找哥哥就行了。”   李岸揉着眼睛,“可是哥哥你不会怕吗?”   李言蹊笑了笑,嗓子有点哑,“不会,哥哥是大人了。”   想到这里,李言蹊重重地呼了口气,马路上人来人往,吵得他有点儿头疼,跟着人潮走到某一处的公交站台,他紧紧攥了下拳头。   李言蹊望着前面的路,突然感到很迷茫。   也有点害怕。   害怕唯一的亲人离他而去,害怕他爸掺和的那件事会影响到他现在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生活,害怕.......他变得越来越冷漠,直到失去自我。   就像海水冲上来,没过他的脚踝,又快速抽离,他能感到脚下沙子的流动,却什么都抓不住。   那种深深的,不断下坠的无力感。   很想有个人把他从深渊里拉起来,对他说,李言蹊,你不需要再跑了,你停在这里就好,下面的路我带你走。   李言蹊笑了笑,觉得自己难得出现这种示弱的情绪很傻逼。   他抬头看着星星哼了一句,“也许我依然这么渺小,但我想站在最高处。”   这时一串滴个不停的喇叭声在他耳边响起,车灯忽闪了好几下,李言蹊用手挡了挡,强忍着刺眼的光微微睁开眼睛,面前有一辆拉风的黑色机车,男孩一双笔直的长腿跨坐在上面,动作潇洒地摘掉了头盔,抓了一把利落的短发,继而脚尖点地,脸上挂着点不耐烦的戾气,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是贺忻。   “操,我他妈开车溜达到西坪都能碰见你?”   李言蹊咳嗽了一声,低头收敛好情绪看了下表,这才发现自己坐在这里已经半个小时了,公交站牌上的电子屏闪过一行红字:今日班次已结束。   “操。”李言蹊挺想骂人的。   贺忻的视线也晃到了电子屏上,他今天买了新车心情不错,溜了一圈肚子倒有点饿了,看向李言蹊时,他眯着眼睛笑了笑,“塔哥,做个交易怎么样?”   李言蹊被对方一句塔哥弄得有些懵,半天才问,“什么?”   贺忻弹了弹烟灰,抱着安全帽半弯下腰来,“给我做一个月的饭,我带你回家。”   第十二章 通报批评   夏风燥热,贺忻却感到了凉爽,他开着自己新买的机车,绕着整个南溪飙了一圈,伴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那种久违的自由好像又被重新攥在了手里。   由于飙得太嗨,他迷路了。   贺忻四处观望了下,看见不远处有个公交站牌,他开过去想探探路,结果就看见了李言蹊。   一开始还没认出那人是李言蹊,因为他跟平时正经学霸的样儿差太多了。   路灯很暗,他低着头,颈线的绷得很直,睫毛垂下来,在鼻梁处照出了薄薄一层阴影,像是陡然被放大的黑眼圈。   这场景让贺忻想起了前天在农庄里看见的李言蹊。   安静却有点儿无助。   好像在照镜子,贺忻想,他自个儿心烦的时候也这样吧。   咬着烟蒂,吐息了几分钟,贺忻摁响了喇叭,李言蹊看见了他,俩人像是斗智斗勇的雄狮子,一见面又开始互相嘲讽了起来。   不过这一回李言蹊明显不在状态,而且也足够倒霉。   贺忻盯着公车站牌的提示,趁人之危了一下。   本以为李言蹊不会搭茬,没想到他却说,“好,你出钱,买食材的钱还有我的劳务费就行。”   贺忻不缺钱,缺乐趣。   “你要多少?”   李言蹊直到这一刻才想起了那怎么都凑不齐的五千块,如果开口跟他借,实在伤自尊,但以做饭为由狮子大开口,做法也挺卑劣。   正在他矛盾之际,贺忻突然说,“五千?我们家保姆做饭也这个价。”   李言蹊:“.......”   贺忻见他无言,又加了点儿价,“八千?数到三你不说话,我就开走了。”   李言蹊站起来看着他,“五千,我给你做三个月。”   贺忻打了个响指,“成交。”继而眯了眯眼说,“不要八千要五千,你什么毛病?”   李言蹊把额前的头发捋到后面,戴上了发带说,“我只需要五千块,我的手艺值不了八千。”   贺忻哦了一声,拍拍后座说,“今晚回去就开始上工。”   李言蹊接过头盔,掸了掸座位上的灰尘,继而跨了上去,“你想吃什么?”   贺忻回头,提起一侧的嘴角,“蛋糕会做吗?”   李言蹊对于他这么一个190厘米高的大老爷们饿了只想吃蛋糕的想法理解不能,但还是沉默着点点头。   “走吧。”贺忻一脚踩下了油门,机车像一只离弦的箭,咻的一下飞了出去。   李言蹊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了一下,前胸跟贺忻的后背猛地撞击到了一起。   “我操。”他喊了一声。   贺忻没理,跟着自己的节奏往前开得飞快。   风呼呼的灌了进来,李言蹊感觉耳朵快被吹聋了,奔驰过了几条清冷的街,晕眩感才逐渐平息,压在嗓子里的不安和害怕随着速度加快,一点一点消失了,好像整个世界被抛在了脑后。   李言蹊闭上眼睛,很轻的呼了口气。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两个人都困得睁不开眼睛,昨晚回去做白巧克力柠檬千层做到了一点多,贺忻吃完还嫌不够,又拉着李言蹊再调了个柠檬果酱,足足三点才睡下。   上午上课,李言蹊做完试卷就趴着睡觉了,还好被老师叫起来的时候凭着本能的好记性没有出丑。   廖枚是狗鼻子,一下课就循着味道摸到了贺忻的位置上,扒拉出一盒熟悉的柠檬果酱,看了一眼贺忻又看了一眼李言蹊,大力控诉后者差别待遇。   贺忻撑着下巴睁开眼睛,课间几个熊孩子来回追逐打闹,把过道挤得缝也不剩,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贯穿了整个教室,放眼望去,好像也只有他和李言蹊还有费劲的位置周围空空荡荡。   倏然想起王老师的话,贺忻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微微拧起了眉头。   今天是周五,放学比平时早,最后两节课还都是自习,大部分人都在拼命赶着作业,以换取周末的两日欢愉,李言蹊埋头写了一节课的作业,在第二节 自习课前走了,贺忻探头看了一眼,他课桌里的书叠得整整齐齐,试卷都拿光了,这回应该不需要他跑腿。   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跟丧尸逃命似的,场面极为壮观,贺忻今天是值日生,不得不留下来把垃圾倒了再回去,不过对于他来说,早回晚回都一样。   费劲跟他同一组,他负责擦黑板和窗户。   贺忻看他踩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把黑板顶部擦了好几遍,眼神时不时往他那儿瞥一眼,感觉很紧张。   “喂。”贺忻叫住他,“有什么话快说。”   费劲很“费劲”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没有。   贺忻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大力扔到他脚边,低头扫着他,“没话说就别他妈瞎看我。”   费劲吓了一跳,原地蹦了两蹦,这才局促地抓抓头发说,“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个鸡 巴。”贺忻皱了皱眉,表情很臭。   费劲大概第一次遇见讲话如此直白,既不像好学生又不像坏学生,浑身透着矛盾气息的人,一时间也愣在了原地。   “傻逼,”贺忻说,“你圣父吗?”   费劲说,“圣父是什么?”   贺忻把书包背起来,沉默了三秒钟,“圣父就是你这样的人。”   费劲笑笑,“谢谢。”   “操。”贺忻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被打了。”   费劲低头绑着鞋带,声音很轻,“我爸爸是杀人犯。”   贺忻听见过这说辞,他没吭声,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听见费劲说,“谢谢你帮我,你跟李言蹊一样,是很好的人。”   贺忻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李言蹊也帮过你?”   费劲说,“我们以前是邻居,小时候他一直很照顾我。”   “那现在呢?”贺忻问。   费劲叹了口气,垂着眼睑沉默半晌,“那件事以后,我爸爸和他爸爸犯了事儿,他搬家了,我也搬家了,就遇不到了。”   贺忻用鞋尖捻了捻地上的烟灰,想起了李言蹊父母一栏也跟他一样是空白的,想了想问道,“李言蹊父母呢。”   费劲说,“阿姨已经过世了,叔叔.......从小就不怎么管他,弟弟出生以后就更不着家,成天在外面赌博酗酒,后来消停过一阵子,最后还是跑了。”   “跑了?”贺忻有点惊讶。   费劲点点头,“抛下他们两个跑了,不跑也会被抓起来。”   贺忻盯着手里的烟沉思了一会儿,听费劲那意思,李言蹊的父亲跟他的父亲一同犯了罪?跟蒋志鸣他们家有关系的罪?   不容他细想,费劲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关门了。   “我要回去了,这几天蒋志鸣他们没来堵我,我能早点回家能帮我妈妈开店,我妈可凶了。”   贺忻嗯了一声,也跟了出去。   周五学校门口人很多,一直延伸到旁边超市都挤满了车,十二中虽然算不上什么好高中,但在南溪挺有名气,据说是最注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校,所以很多家长也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读书。   贺忻从一众堵得寸步难行的汽车中,身姿矫健地开着机车疾驰而过,掀起了一阵飞扬的尘土。   整个周末,他一张试卷也没做,光躺在床上打游戏睡觉了,周日晚上开车去商场,打包了些食材回来让李言蹊做吃的,顺便给自己买了几件衣服,兜了一圈实在无所事事,贺忻原路返回家,躺到床上一看,才九点半。   下午睡太多,晚上没有困意,盯着表看了很久,时针也才转动了一点,贺忻跟吴睿瞎扯掰了几句,对方抱怨作业太多,每天活得跟狗一样,累得气都不会喘了。   贺忻回过去一条,我好无聊啊,被吴睿开着语音骂了十几条。   天南地北扯了一通,贺忻忽然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跟我一样活得这么累的人。”   “你活的累吗?我看你闲得快下蛋了。”吴睿说。   “心累。”贺忻感叹了一句,“空虚也是一种累。”   “毛病。”吴睿说,“你空虚的话去泡泡隔壁女神,谈恋爱使人进步。”   贺忻说,“隔壁女神估计会喜欢你那样的。”   吴睿立刻来劲儿了,“请把我微信给她,距离不是问题。”   贺忻强压着笑意,又点开了李言蹊的头像,看了一会儿给他发信息,“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吃芝士烩饭。”   李言蹊过了二十分钟才回复,“没空。”   因为对方没收那八千块,随传随到的业务被迫取消,贺忻躺在床上,有点想把口袋里的钱强行塞进李言蹊兜里,最好再来个定位跟踪服务,想吃东西的时候滴一下对方就得空降到自个儿身边。   最终贺忻还是出门跑步去了,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地,就一路跟着光跑。   周一升旗仪式上,消失了两天的李言蹊终于万众瞩目的出现了。   贺忻站在队尾,屈着腿懒洋洋地发愣。   听完了校长唾沫横飞,激情昂扬的讲话后,本以为可以就地解散了,贺忻不耐烦地向后转,结果听见了李言蹊的声音。   “亲爱的同学们.......”   贺忻被王老师按着胳膊推回到了队伍中。   他问边上的廖枚,“怎么还没结束?”   廖枚说,“每周升旗仪式完了以后,都会对这一周发生的比较重要的事儿进行批评或者表彰,由学生代表轮番主持。”   “哦。”贺忻啧了啧。   太阳晒得很,贺忻一手插在校服裤袋里,随意地瞥了一眼台上的人。   李言蹊站在升旗台上,不紧不慢地念着一条条扣分事项,衣服穿得一丝不苟,连最上方的纽扣都严丝缝合的扣上了,衬衫下摆规规矩矩地拴在裤子里,这么一看,腰还挺细。   不知道是不是贺忻的错觉,他发现李言蹊的脸比平时苍白,声音也有点儿哑。   “高二五班。”李言蹊顿了顿,往台下扫了一眼,“贺忻同学。”   贺忻从放飞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跟李言蹊的视线对上了。   “违反了校规第三十二条,学校不能骑机车进校,此次行为严重影响了学校秩序,也影响了同学的安全,特别处于警告处分,于下周前写一份1000字检讨上交于教导处。”   说完,李言蹊将稿子藏到背后,没有看旁边教导处主任的表情,朝台下鞠了个躬说,“宣读完毕。”   贺忻不是第一次在全校大会上被通报批评了,以前这事儿基本半月来一次,他都习惯了,也没什么所谓。但是这一次偏偏让他有点儿蹿火,或许是因为念出他名字的人是李言蹊,这种台上台下,你牛逼哄哄我灰头土脸的落差感让贺忻觉得有些羞辱。   王老师并没有一散晨会就拎着贺忻去办公室大骂一顿,只是拍拍他的背,让他赶紧把校服穿好,不然周一监察队一视察,下礼拜的升旗仪式上又得引人注目一阵了。   贺忻没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进教室直接把李言蹊堵在了门口。   本来围聚在讲台边嘻嘻哈哈抡着扫帚的同学们一下就散了,贺忻与生俱来的嚣张和不好惹的气场很吓人,光凭他阴沉着脸往门口一站,愣是没有别班的人敢靠过来。   这样一看,要真打起来,李言蹊简直稳输。   “让开。”   贺忻看了他一眼,“你今天读的那东西给我看看。”   李言蹊捏紧了手里的晨读稿,推开他,目不斜视往另一边走。   贺忻没说话,低头笑了笑,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像只敏捷的豹猛冲了两步,一手攥住了李言蹊的衣领往前扯了扯,李言蹊用胳膊肘顶了下贺忻的肚子,挣脱开他的钳制,把他狠狠一推,贺忻被撞到了墙上。   “嘭”的一声,很响。   底下的同学惊呼起来,将目光转向贺忻,屏着气不说话了。   廖枚第一个冲过去,拽了拽李言蹊的胳膊。   “你别管!”李言蹊嗓子很哑,还拖着点儿虚弱的尾音,看也没看廖枚,径直朝贺忻走了几步,“你发什么疯?”   贺忻这两天攒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愤怒,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觉得烦,看谁都不顺眼,刚才李言蹊那一推撞,正好将叛逆期少年往冲动边缘使劲推波助澜了一把。   发疯就发疯,不疯起来老子不是贺忻。   贺忻“啪嗒”甩掉手里的打火机,拳头刚想往李言蹊脸上砸,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蒋志鸣后边儿跟着一群人,晃悠到了他们班前,趁着俩人打起来的空档,狠狠地推了李言蹊一下。   因为这动作来得太突然,贺忻和李言蹊都没反应过来。   “啊!”旁边有人叫了一声。   李言蹊调整了一下腿的姿势,但是惯性使然,他还是没能刹住车,避不了跟贺忻撞在一起,这一下来的有点猛,李言蹊感到失重的眩晕,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攥着的那张纸掉在了一边,贺忻伸手捡起来,瞥了一眼,表情瞬间就变了。   违反不能骑机车进校园的行为准则......下面还有一行字。   上礼拜贺忻在校外打人造成了对学校的不良影响,违反严禁学生打架斗殴的规定....... 贺忻没看完,但很明显知道了一件事,李言蹊没有把这一条通报批评念出来。   为什么?   “塔哥!”廖枚朝他们小跑了两步。   贺忻这才发现李言蹊靠在他肩膀上不动了,对方呼出的气息吹向他颈侧,温度很高,很烫,额头还涔出了细细的薄汗。   李言蹊在发烧?   贺忻在空中僵硬了许久的手垂下来搭在对方腰上,借力把他扯起来。   李言蹊被他拉起来后坐在位置上缓了缓,那股晕劲儿才消下去。   蒋志鸣来他们班耀武扬威了一下,给李言蹊和贺忻添添堵,才得意洋洋地走了。   贺忻低声骂了句“操”,刚想追出去,便看见李言蹊伸手拦了他一下,他额前的头发已经全湿了,一滴汗顺着鼻梁流下来,落到他抿着嘴唇就会露出的酒窝里。   廖枚在一旁说,“我操塔哥你这得烧到40度了吧!”   说完就拖着李言蹊去医务室,这时王老师踩着高跟鞋来了,贺忻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沉沉地落在李言蹊脸上,然后一把将他拽到自己旁边来。   “贺忻你干嘛呢?”   贺忻说,“带同学去医务室。”   王老师担心地说,“班长病了啊?”   廖枚我操了一声,“你刚才还想揍塔哥呢。”   贺忻没理他们,看向李言蹊,“去医务室吗?”   “不。”李言蹊哑着嗓子,挺倔。   贺忻仗着自己腿长,劲儿大,跨了一步想把李言蹊就地扛起来。   “去。”李言蹊脑子混沌,但思路很清晰,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人简直太他妈无赖了。 第十三章 别具一格的孤独   贺忻拖着李言蹊下了楼,能感受到对方手臂上黏腻的汗珠和滚烫的温度,刚才蒋志鸣那一通闹,惹得他十分窝火,刚想拨出根烟来抽抽,就发现李言蹊脚步慢了下来,靠在墙上眉头紧锁。   “贺忻。”李言蹊艰难地呼了口气,“我不去医务室。”   贺忻指着不远处说,“还一节楼梯,爬不动我扛你过去。”   李言蹊摇摇头,这时贺忻才看出对方很不对劲,他强撑着身体将重心往后移一点,后脚跟抵着墙,却还是有些腿软。   这会儿已经开始上课了,走廊上没什么人,贺忻走近一点,听见了李言蹊粗重的呼吸声,他校服上衣被冷汗浸透,腰腹部处有一道很明显的血痕。   贺忻怔了怔,“刀伤?”   李言蹊很轻的喘了口气,“刚才撞到你身上,伤口裂开了。”   “你被人砍了?”贺忻压低声音道。   李言蹊沉默的闭上眼,继而轻描淡写的一点头,缓了半天采扶着墙往前走,“所以我不能去医务室。”   贺忻很少有这种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时刻,搁以前谁砍了谁,谁撂倒了谁,在他们学校也是常有的事儿,一点都不值得他愣在原地被扑一脸灰,但这个人是李言蹊,好学生代名词李言蹊。   贺忻双手撑在栏杆两侧,看了一眼龟速移动的李言蹊说,“你惹什么事我不管,这都见血了还是叫你爸妈.......”   李言蹊抬头看着他,贺忻适时地闭上了嘴。   哦,他忘了李言蹊也没有爸妈。   有一瞬间的沉默,俩人就这么原地站着,贺忻没有他那么好的定力,率先开口道,“走吧,去医院。”   李言蹊偏过头,“你让我缓缓。”   贺忻看着他自我忍耐,两分钟后,李言蹊将校服裤子往上栓了栓,刚好遮住那片血渍,接着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然后一抹额头上的汗,沙哑着嗓子说,“走吧。”   过保安那关比想象中的简单,李言蹊说自己感冒发烧了,保安打了个电话跟王老师求证,李言蹊在电话里解释了下,保安很快就放行了。   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医院,车子开出几分钟后,贺忻回头看见李言蹊表情很难受的闭着眼,完全没有刚才睁着眼睛扯谎的淡定模样。   逞能高手啊,贺忻扯扯嘴角,把窗户给关上了。   没有去离学校近的仁爱医院,李言蹊怕熟悉的医生看见他受伤了,会跟李岸说。一直开到了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他们才下了车。   今天人还挺多,急诊科里人满为患,等了十几分钟才轮到他,好在伤口只是裂开了,并没有更严重的恶化,发烧是因为天气太热发炎了,医生有点话痨,一边给他重新包扎,一边叨叨“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好事不学,偏学人打架,父母让你们上学不是来逞凶斗恶,挨刀子的,怎么就不为家里人想想呢。”   李言蹊闭着眼不答话,那医生就把矛头转向了贺忻,贺忻被烦得脑仁疼,在医院又不能发火,只好憋着气踢了一脚凳子,抬头看医生,“哪儿取药?我先过去。”   医生让他先去二楼取输液袋,再去三楼配退烧药和消炎药,贺忻走后,他又想继续荼毒病人,李言蹊指指自己的脑袋,“紧箍咒快把我勒死了。”   “还开得了玩笑就说明你还有救。”医生说。   李言蹊笑笑,碘酒沾到伤口,他眉头都没皱,只是别过了脸。   贺忻先去输液室探了路,今天生病挂水的小孩儿很多,哭号声连成一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非常有节奏地折磨着他的耳膜,于是他擅自给李言蹊输液的档次升级到了vip级别,一个人的病房,有沙发和电视机,里面还有床。   李言蹊提着吊瓶走进来,很轻的叹了口气,用眼神批判他的奢侈主义。   “没让你出钱,我早付完了。”贺忻把床的位置让了出来,让护士把这里的空调关了。   “你不热吗?”李言蹊说。   贺忻看了他一眼,“还行,热的时候再开。”   接着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李言蹊躺床上休息,不知道睡没睡着,贺忻坐在一边,打了几局游戏,输得挺烦躁,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进来换了一次点滴又默默出去了。   大概是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儿让贺忻想起了老妈的疗养院,连带着他半打盹的时候做了个不太好的噩梦,挣扎着跳起来,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躺着睡觉的李言蹊,他心里那种不得劲儿的感觉蹭蹭蹭地冒了个头,且有点没法儿收住的意思。   贺忻不是能憋得住事的人,凡是他无所谓的,他一句屁话都不会多问,但他想知道的东西,也从不会拐弯抹角。   李言蹊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下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头晕的症状却减轻了不少,他伸手去拿水杯,指尖碰到杯沿时却被贺忻半路拦截了。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贺忻倒了杯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什么没有念下去?”   “什么?”   贺忻说,“别装傻。”   李言蹊并没有装傻,是真没记起这茬来,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早晨拿到那批评报告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蒋志鸣故意搞他,贺忻这人脾气冲,典型的静若丧狗,疯起来野狼,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出了丑,他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要真找蒋志鸣干一架,对方就有理由让他把寻滋挑事四个字给坐实了。   “喂。”贺忻推推他胳膊,力道挺重。   “我是病患。”李言蹊看了一眼差点被撞歪的针头,“你有没有点数?”   贺忻手在床头一拍,“我没数,你要不回答,我可能更没数一点你信不信。”   “我信,上午还发疯来着。”李言蹊咳嗽了一声,撑着身体坐起来,“没什么理由,我不舒服,念不下去了。”   贺忻明显不信地斜了他一眼。   “真的,再念下去我可能要倒台上了,多丢人。”   贺忻沉默了一会儿,把杯子放在他手上,李言蹊声音虽然还是虚的,但脸色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两人距离挺近,他看着李言蹊的眼睛,抓不出说谎的破绽。   贺忻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不再追问念不念的答案,自顾自地打起了游戏,李言蹊一脸平静地看着点滴出神,偶尔回复几条信息。   又输了几局,贺忻一摔手机,蹬了蹬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着,这人还算有点良知,沉默片刻便出去抽了。   李言蹊给李岸打了个电话。   “哥哥今天中午有点事,让廖哥哥给你送饭过来好吗?”   “好,哥哥,我今天有乖乖吃药。”   “嗯,宝贝儿真棒。”   “诶,你那刀伤到底谁砍的?”贺忻突然冲进来,嗓门挺大地朝他吼了一句,李言蹊立刻捂住听筒,后背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谁啊?”李岸在电话里问。   “没事。”李言蹊笑笑,“哥哥要忙了,等会儿让廖哥哥陪你玩。”   挂了电话后,贺忻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弟快让你给吓死了。”李言蹊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不是还得请个安再开口?”贺忻啧声道。   “那倒不用。”李言蹊笑笑,继而沉默地喝了口水,抬眼,贺忻依旧半分不挪地儿的站在他跟前,很像个讨债的。   “如果那天是你来跟我要债,估计我不会反击,还会双手把钱奉上。”   贺忻说,“因为我帅?”   李言蹊摇摇头,“因为你凶。”   “操。”贺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他话里有话,琢磨了一下措辞说,“你欠人钱?”   “不是我。”李言蹊声音冷了下去,顿了顿才继续说,“是我爸,他以前赌债还不了,就去跟高利贷借钱,后来跑路了,就把我的信息透露出去,让他们跟我要,我没钱,所以让他们砍了一刀。”   贺忻说,“我给你那五千块呢?”   “那是给我弟看病的医药费,不能动。”李言蹊自嘲地扯扯嘴角,“我爸这样的资深赌徒,不值得我为了他还债,因为没个头,你还完了一笔还有十笔账在等着。”   贺忻转了转手里的打火机,不知道说点儿什么来缓和下气氛,李言蹊说完这句话后靠着枕头闭上了眼,很累的样子。   贺忻没过多久就出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应该是无聊回学校打球去了,十二点多,午自习刚开始,正好是他每天撒野的点儿。   李言蹊拔掉了针头,护士让他再待会儿,烧还没退,怕出去出个汗又感染了,李言蹊坐在病床上,为了晚上能正常去打工,他还是谨听医嘱,又多休息了半个小时。   睡是睡不着了,闭上眼脑子里就有一堆小人在吵,叽叽喳喳,很烦。   讨债这事儿,李言蹊从小到大遇到过无数次,他以前的家是个筒子楼,潮湿发霉的气味一年四季都有,窗户边儿和扶梯不管擦了多少遍,一摸都是一手灰,每天都能听见邻居家吵架砸锅碗瓢盆的声音,那些滋生在角落里的阴暗和破败是他童年最后的记忆。   白天他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去上学,晚上回家默默收拾乌烟瘴气的家,把赌输喝醉了的老爸搬到床上去,给饿了一天躺在摇篮里哭得岔气的弟弟泡奶粉,还要应付三不五时上门讨债的人。   等到他老爸某一天终于良心发现跟他说,儿子,爸错了,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一个月,他就带他们离开这里,去大城市给弟弟看病,让他也能好好读书,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相信了,满怀希冀的想跟着他走,结果,爸爸还是丢下他们一个人跑了,徒留一堆数不清的烂摊子。   这些年他靠着自己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咬牙死死坚持着,不管什么困难都往肚子里吞,他想,只要坚持下去,总不会一直站在漆黑的角落里,只要往前走,总会看见光的。   好不容易见着点希望,又会被当头浇一盆冷水,把他打回挣扎的泥泞里。   或许是生病了,又或许是这段时间快到了费劲父亲的开庭日,李言蹊心里很烦,刚才走神琢磨了一分钟,都是些憋屈的东西,感觉这烧是没法儿退了。   手背上被他摁出了个淤青,护士看他的眼神挺可惜,“这么漂亮的手啊。”   李言蹊笑笑,“又不是砍了。”   护士给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嘱咐了三遍,“伤口别沾水,空调别开太低,禁海鲜油炸食品。”   “嗯。”李言蹊走了出去。   “过几天记得来换纱布,伤口虽然不深,但还是要注意。”护士冲着他背影说,“你朋友在外边儿等着呢,赶紧找他去吧。”   李言蹊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护士嘴里的朋友是谁。   贺忻没走?都过了两个多小时了。   李言蹊提着药往外走,他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伤口容易裂,以至于走到医院门口都花了十来分钟,贺忻果然还在,他背靠着走廊的圆柱形栏杆,长腿微微屈起,仰头喝着一瓶脉动,李言蹊看了看,是柠檬味的。   他扬起的脖颈清瘦而修长,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着,喝完一瓶水后还不忘来个杂技,踮着脚尖将它往垃圾桶里一丢,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   接着李言蹊才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公园里玩耍的母子身上,小孩儿在堆沙子,母亲很温柔地帮他擦脸上的汗。   背影是看不出一个人的情绪的,但李言蹊却好像能感同身受似的察觉他身上有种迷茫和孤独。   是孤独么?大概吧,浑身带着刺儿的孤独。   挺别具一格的孤独。   “还参观吗?”李言蹊走到他身边。   “操。”贺忻原地蹦了一蹦,“你他妈走路不出声?”   “我还得请个安再出声?”李言蹊笑笑。   这话挺耳熟,贺忻瞥了他一眼,“看来是病好了,嘴这么欠。”   李言蹊说,“你怎么不回学校?”   贺忻把手插在兜里,“没劲,不想回去。”   “你什么时候有劲儿?”李言蹊从兜里掏出两个钢镚,“我回家休息,你回学校的话直接坐27路车,直达的。”   “我打车。”贺忻抹了抹头发上的汗。   李言蹊叹了口气,“打车要65块钱。”   贺忻望着他感叹了一句,“你真是我见过最抠门的人。”   “我是你见过最穷的人吧。”李言蹊看见车来了,往前走了两步,差点被人挤到一边去,贺忻推着他往里面进,“老弱病残专座,为你准备的。”   他声音挺响,车子里没几个人,大家齐刷刷的把脑袋转向他们。   李言蹊脸色有点尴尬。   “小伙子,你还没投币呢!”司机冲贺忻喊。   “我不上,我打车。”   贺忻把李言蹊摁在位置上,自己跳了两步,下了车。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司机扯开了话匣,“不上就不上呗,打个车感觉自个儿坐上宇宙飞船了。”   公车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李言蹊也跟着笑了。   他透过窗户,回头看了一眼,贺忻带上了耳机,站在树荫下拦车,被横空出场的大妈拦截,他咬牙切齿的踢了一脚石头,不用想,表情应该很臭。   李言蹊坐到底站,将近四十分钟车程,他本不会在陌生的地方睡觉,一个人的时候总要保持警惕,但这会儿有点抵抗不了困意,大概潜意识里知道回家的路是安全的,随着公车一路颠簸,伤口居然没有再疼,真是奇迹。   第十四章 落家门口的贺丧狗   贺忻觉得自己算是打架如吃饭的资深边缘少年,逃课揍人,抽烟喝酒的事儿从没少干,学校里有一帮人看他不顺眼,有些甚至勾搭社会上的混子,常常把他堵在校门口无事生非地想跟他干一架。   贺忻本着送上门来的傻逼不揍白不揍的人生信条,把他们的挑衅照单全收,他不是格斗高手,从小也没练过,最后能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就靠一个豁得出去的狠劲儿。   他不怕别人受伤,更不怕自己疼,吴睿总说他是疯狗,一旦蹿火,打起来两败俱伤,叼走人家一块肉自己也卸掉半条腿。   但贺忻回想了一下自己光荣的七八年打架历史,这种真刀真枪戳进皮肉里的打法,他还从没经历过。   锋利的刀刃往肚子上开一道血口子,要换做普通人,不哭爹喊娘也得萎靡不振一段时间。   可李言蹊就跟没事人似的,正常上课,打工,去医院,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我是病患”的疲惫,始终保持着高度自律的生活作风和严谨认真的处事态度,从不缺勤也再没有迟到过,全勾的试卷仍旧是大家争相抢夺的对象,老师安排的每件事也都处理得妥帖得当。   简直正能量,贺忻都特别想替他呐喊一句,学霸精神永垂不朽,我胸前的红领巾变得更鲜艳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正发呆时,有个高个子男生敲了敲他们班的门,“贺忻!打篮球去吗?”   那人是之前午休打篮球认识的球友,名字叫许澜,比他高一年级,是体育生,学习成绩惨不忍睹,基本属于全校吊车尾的行列里,但他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当时跟贺忻比过一场后,就一直想招他进队,扬言他来了以后他们十二中的菜鸟队伍就可以在市联赛里一雪前耻了。   贺忻怕麻烦,拒绝了他好多次,但许澜的脸皮堪比城墙那么厚,上一秒因为篮球赛差点撕破脸皮,下一秒就能搂着他胳膊去小卖部请喝柠檬汽水。   非常以及极度的没心没肺。   贺忻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从书桌里拿出一叠空白试卷往前桌一站,“班长,问个题。”   李言蹊被水呛了下,对如此不扯下问的贺忻感到恐惧。   “我操,今天是不是世界末日?”趴在一旁的廖枚抬起头看着贺忻。   李言蹊毕竟是被刀捅了还能淡定上学的神人,他用手背擦了擦嘴,沉声道,“哪题不会?”   贺忻盯着他压在书本底下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感到脑门一阵发晕,随便指了一题,“就它。”   李言蹊非常上道,低头看了一眼题目,便拿出草稿纸开始算起来。   许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贺忻没有出来的意思,便笑着喊了一句,“你做作业呢?那行,晚上放学再来找你!”   贺忻有点儿烦躁,双手往胸前一抱,膝盖撞了下桌子,试卷掉了下来,李言蹊弯腰想捡,贺忻想到他腹部还有伤,也立刻蹲下身,俩人胳膊贴到了一起,手也碰了碰。   “还讲题吗?”李言蹊把沾了一地灰的试卷往凳子上拍了拍。   贺忻看见对方手上的青紫很明显,片刻他转开视线说,“你还在挂水?”   李言蹊说,“烧退了就没再去了。”   那也过了四天了,针孔还没愈合好?   “那是我们塔哥长得白。”廖枚插了句嘴,“长得白就容易留疤。”   旁边有人笑起来,“廖妹妹,我们这儿就你最黑,你看贺忻也很白。”   “你他妈再喊我一句廖妹妹试试看!”廖枚撂了游戏,跟逗他的女生在走廊上追逐起来。   贺忻把试卷塞回抽屉,往旁边的墙上一靠,忽然想起了许澜的话,踢了踢李言蹊的桌凳道,“你篮球打的很好?”   “不怎么样,随便颠两下。”   廖枚溜了一圈回到原位,听到他们的对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很兴奋地搓搓手,“塔哥深藏不露,上回把三中的技术队给打趴了。”   贺忻挑了挑眉,“哦?什么时候我们来一局?”   李言蹊喝了一口水,低头装聋作哑,摊开作业本算了一道题后才说,“不打。”   贺忻对于让这人妥协的方法简直了然于胸,他用脚尖勾住了对方的凳子原地一拖道,“打一局一百块。”   李言蹊手中的动作倏然停了下,继而抬了一下下巴,“什么时候?”   贺忻把书包往肩上一挂,本来想说就现在,但发现李言蹊转身面对他的动作还有点迟缓,于是迈出去的步子硬生生刹住了,“等你好.......”   廖枚眨巴着眼看向他们,“好什么?”   李言蹊偏头朝贺忻使了个眼色。   “考好试。”贺忻磕巴了一下,把话说完整。   “哦。”廖枚继续玩游戏,手指点了两下后猛地放下了手机,“我操,你不提我还忘了,下一个礼拜就月考了,我要疯了!”   李言蹊拍拍他,示意人已经走了。   “李老师快来了,你去哪儿?”廖枚扯着嗓子问。   贺忻摆摆手说,“逃课。”   他把校服领子一竖,戴上了耳机,双手一撑越过两张凳子,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操,耍酷不分时间。”廖枚感叹道,“我他妈要是腿这么长,也跳。”   李言蹊停下了笔,转头看着窗外,没一会儿贺忻就从楼梯上下来了,他拉扯着白色的耳机线往篮球场看了一眼,阳光薄薄一层洒下来,将他过分冷硬的侧脸柔化了一些,后面有几个老师互相说笑着走近,贺忻脚尖点地,背着书包奔跑起来,轻车熟路地将他们抛到身后。   李言蹊看见他被风吹得扬起一角的衬衣。   带着点儿目中无人的酷。   上课铃声响了,他将视线收回来,定格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刚才那道题写了一半就被贺忻撞出了一道黑色划痕,他撕下这一页,揉成纸团丢进了抽屉里,继而擦了擦鼻尖上的汗,低头重新计算起来。   经过周一晨会这么一闹,蒋志鸣偃旗息鼓了一个礼拜,据学校论坛那位不具名人士的爆料,蒋志鸣这段时间跟他爸去北塘市祭拜哥哥去了,估计一个月都不会来学校。   贺忻跟八卦达人廖枚请教过,他们学校还有没有比他更八卦的,廖枚拍着胸脯说道,那肯定是舍他其谁了,这位不具名人士身份成谜,应该不是廖枚也不是高二的,反倒是高三学生的嫌疑比较大。   但哪个准高三生吃饱了这么空天天发贺忻照片?总不至于是个跟踪狂吧。   仅仅查到的id信息就是这人是个男的,廖枚脑子里装了整个宇宙,脑洞突破天际,他特别笃定地说,这人就是暗恋贺忻,妥妥的一片痴心照九州。   这个可能超越了贺忻的理解和接受范围,廖枚被他踹得哀嚎连连,最终被李言蹊丢了本辞典才安生。   这一个礼拜过得没刚来那会儿迷茫,大概是班上的同学人都不错,人傻又贫,不会搞什么花样来惹贺忻不痛快,老师虽然奇葩了点,教课教得好不好他不评价,至少脾气不错,除了那个姓钱的主任,看见贺忻就心气不顺,白眼翻上天,恨不得脑门上贴一串“与坏学生贺忻划清界限”的字。   贺忻看着吵吵闹闹的学校操场,趴在栏杆上叼着烟出神,这里的人都挺神奇的。   跟他以前待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充斥着一种黑暗与光明边缘的矛盾感。   你说它破败,它生机勃勃。   你说它灿烂,它又偶尔灰头土脸。   周五放学比往常早,贺忻发了会儿呆,高一学生已经一窝蜂的涌出了校门,女生们路过他身边已经不会拿出手机来拍照了,顶多走几步回一下头,新鲜劲儿一过,贺忻跟穿着校服普普通通的男生们一样,不用特别眼光看他,偶尔也会湮没在人堆里。   是完美的融入进去了吗?就这么简单?   身后有人朝他吹了个口哨,贺忻回头,李言蹊把一袋东西抛给他。   “什么玩意儿?”   “速食意大利面。”李言蹊说,“赵叔今天出门参加文工团旅游,估计要在外面溜达一个月,我今晚有事,回家比较晚,你可以选择自己叫外卖,但是我建议吃这个,味道不错。”   贺忻面无表情地拆开包装袋,“我花五千块钱就是请你来给我做速食的?”   李言蹊很淡定地回答,“抱歉,我真的有急事。”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不会用微波炉?”   贺忻把烟头伸出窗外掐灭了,“放你的屁,滚滚滚。”   于是李言蹊很识时务的滚了,一直到晚上十点半还没滚回来。   今天他从医院提早回来,去纪凡哥那里接了个活,也是从西延火车站乘到南溪的,是一位姓孟的女士,这一回很顺利,接到人就把她送到了早就预定好的宾馆里,敲定了明天的行程后,李言蹊就回去交差了。   路上碰见了裴昀,他大概刚打完官司,西装革履就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盒蛋糕。   “纪凡还在生气?”   李言蹊啊了一声,“你都拿蛋糕来哄了,他看见吃的就妥协了。”   “是嘛?”裴昀笑笑,“小孩子脾气。”   “嗯。”李言蹊沉默着搓搓手,“我没什么事儿,差不多就回了。”   裴昀提议道,“进来一起吃个蛋糕,你肯定没吃饭吧。”   李言蹊其实不太想进去,俩小情侣闹别扭他掺什么热闹?但裴昀既然主动邀请他进去,拒绝总归不太好。   他对纪凡和裴昀的关系并不太了解,只知道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两个男的,在一起七年了。   和好的过程水到渠成,李言蹊默默地坐一旁吃蛋糕,忽视他们骂里调油,洒了一吨狗粮。   纪凡跟他闹了一会儿,就指使“忘记七年纪念日”的裴昀去厨房刷碗,自己坐到了李言蹊身边。   “累吗?”纪凡说,“我感觉你脸色有点差啊。”   李言蹊舀了一勺奶油说,“还行,撑得住。”   纪凡想了想说,“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你要是缺钱就跟哥说,多的没有,预付你两个月工资还是有的。”   “谢谢。”李言蹊笑了笑,“我要是实在撑不下去了一定会找你的。”   纪凡拍拍他的肩,“你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大概是地球毁灭的时候吧。”   “没那么夸张。”李言蹊说。   纪凡喝了口水,“你啊,绷得太紧了,像你这年纪,适当谈个恋爱放松一下,很多时候自个儿憋着,太累。”   李言蹊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走了,他笑着摇摇头,“哥,我跟谁谈去?你给我介绍吗?”   纪凡啧了一声,“那我还不知道你喜欢男的女的呢?”   李言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地移开视线后,他把桌上打包好的蛋糕提起来,“哥,还剩一块给我吧。”   纪凡摆摆手说,“没事儿,拿呗,我俩就是走个形式,这蛋糕卖太贵了,还没你做的好吃。”   李言蹊站起来的时候腰猛地抽痛了一下,缓了很久才好一点,他眨了眨有些困乏的眼睛,转身走了出去。   贺忻回到家以后先睡了几个小时,十一点钟的时候被微信的视频请求给弄醒了。   是吴睿,这家伙好久不见,居然又瘦了点儿,本来就猴,现在更像猴了。   贺忻笑了没几分钟就笑不出来了,吴睿跟他说了一件事。   他爸爸结婚了,就在今天。   “这些惹你心烦的事儿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我想了想,被瞒在鼓里一定更憋屈,他毕竟还是你爸,与其以后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事儿,还不如我亲自跟你说呢。”   吴睿那边的语气很小心翼翼,“你还好吧?”   不知不觉手里的烟已经被他捏扁了,贺忻兀自沉静了下,冷淡道,“我有什么事?”   “操。”吴睿有些后悔,“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啊,大半夜的,你想砍人怎么办?”   “我这么遵纪守法的公民,你想多了。”   吴睿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我这几天要不要帮你看着你妈妈点,我害怕她精神失控。”   贺忻低声道,“没关系,有保姆和医生。”   “哎。”吴睿说,“你真没事对吧,有事咱们立刻聊聊,等会儿我就断网了。”   “断网?”贺忻说,“你这么积极向上?”   吴睿叫苦不迭,“可不是嘛,被逼着学习的滋味儿太惨了,我妈已经丧心病狂到要没收我手机的地步了,好不容易抢回来呢。”   贺忻在听筒里嘲笑了他一声,有那么一两秒的恍惚,他已经把视频给按断了。   在家转了一圈,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他当时走得分外洒脱,以为自己早就无动于衷,他们结不结婚关他屁事?可事实摆在他面前,好像当头棒喝把他打蒙了,随即而来的是无法忽视的躁郁。   “我操!”贺忻低吼了一句,泄愤似的把手机砸在了地上,然后摔门跑了出去。   正是夜生活刚开始的点儿,街上的路灯都亮了起来。   昏黄灯光循环闪着,晃得他很头晕。   贺忻一路跑着,出了一身汗,夜色璀璨,霓虹闪烁,亮得仿佛没有尽头,他感觉自己被光包围起来了。   他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身边的光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一路褪去,终于跑到了黑暗处,贺忻狠狠地喘了口气。   他早就做好了分崩离析的准备,更是以切身行动做出了远离他们的选择。   他放弃了他们。   可是对方毫无所谓,欣然接受这个设定,没有一点儿挣扎和不舍。   放弃就放弃,滚吧贺忻,咱们所有的血缘关系都是扯淡,拜拜了您内,走好不送,江湖不见。   他此刻才明白,主动放弃和被动驱逐的孤独感是不一样的。   回家吧,没意思。贺忻抬头看着圆圆的月亮,脚步突然顿了顿,他说出家这个词这么顺口,却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它遥远得像一个触手也不可及的梦。   累,特别累,才跑了没几千米就累成这样了,多大点事儿啊,别那么没出息。   贺忻原路返回,到家的时候才真的操蛋了。   他没带钥匙,没带手机,门被风一吹,关上了。   李言蹊回来的时候没公车了,他不舍得打车,就一路走回来,他挑了条小路,东绕西绕,穿过一面面漆黑的墙,然后再看见路灯,他挺喜欢这种感觉,不用仔细寻找就能看见光,吹着风,看看星星,多糟糕的心情都会平静下来。   可惜他没有贺忻那么好的手机,拍不了照片给李岸看。   一想到贺忻,李言蹊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人吃没吃?这么晚了,总不至于回家还得兼职保姆吧?   事实证明,李言蹊不好的第六感很准,他刚推开农庄的门,就发现他门口的树下蹲了一个人。   借着手机的光一照,才确定那人真的是贺忻。   对方一脸阴霾,耷拉着脑袋,因为腿太长,占地面积十分广,快把他门口四分之三的地儿给挤没了。   “你梦游啊?”李言蹊愣了愣说。   贺忻的失神没有在他眼里停留太久,很快就被逼人三尺的寒意给取代。   “心情不爽,别惹我。”   现在板着脸骂人的贺忻,说实在的,并没有太大杀伤力,李言蹊觉得他就像一只丧狗,因为没吃到好吃的,情绪低落地跟人发脾气。   “哦。”李言蹊淡定地,“我走了。”   贺忻在对方走出两步后,终于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今晚他遇过的最后一个人,明天他说不定就热死在外边了。   “塔哥。”贺忻叫住了他。   李言蹊插钥匙的手顿了顿,回头,“贺丧狗,怎么?”   贺忻觉得这话有点儿难以启齿,他干咳了一声,嗓子有点哑,“借我点钱。”   “什么?”李言蹊声音拔高了。   “我房门关了,钥匙手机都没带,只能住外边旅馆了。”   贺忻见他不说话,又催促道,“找锁匠开门了就还你,不然我他妈就要被蚊子咬死了。”   李言蹊余光瞥了一眼贺忻,片刻转过去转了下钥匙孔,然后朝他指了指开了的房门,“进来吧。”   第十五章 同床   李言蹊进了屋,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打开灯低头擦起了地板,贺忻站在门口有点儿无语,“你有洁癖?”   李言蹊头也没抬,“不算洁癖,爱干净而已。”   贺忻往前踏了一步,“你在明嘲暗讽我吗?”   李言蹊擦完地,把抹布洗干净挂起来,笑了笑,“我有吗?”   贺忻说,“有没有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李言蹊鼓了鼓掌,“你居然有自知之明了,成长了少年。”   “........”贺忻轻轻清了下嗓子,从屋外走了进来,李言蹊完全没有待客之道,从他进门以后就把他晾在一边,自个儿往凳子上一坐,打开书包把作业本拿出来,改了几道题。   贺忻环顾了一下四周,李言蹊的屋子确实比他的小,他那个是套间,有两个房间,外面是客厅,里面是主卧,还有个隔间是放杂物的,不过他东西少,那间屋子等于摆设。   李言蹊这里,除了一个浴室以外,就一间房,所有东西都堆在房间里,乍一看好像很挤,但他摆得很整齐,也很干净,屋内有两张床,大床旁边有一张小床,隔着一个床头柜放着,应该是他弟弟睡的。   李言蹊把他当透明人,握着笔杆子沉浸题海,贺忻视线兜了一圈也觉得没劲起来,他没什么朋友,至今也只去吴睿家里玩过,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不需要忌讳什么,贺忻去他家比在自己家还自在。   不像现在,贺忻望着中央那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床想,总不能扑过去在上面打个滚吧。   于是刚进门的丧气逐渐变成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尴尬。   等到贺忻尴尬地快破窗而出,跟后边池塘的小鸭子们结伴游走的时候,李言蹊终于合上了书本,“我刚擦地的时候想出了这道题的解法,有点强迫症,所以得马上记下来,”说着 指了指一旁的蛋糕,“吃吗?”   贺忻一晚上确实没吃过东西,本来心情不好不觉得饿,这会儿李言蹊一把蛋糕打开,浓浓的奶香味瞬间刺激了他的食欲,贺忻只迟疑了两秒,就走了过去。   “你不吃?”贺忻打开包装袋。   “吃过了。”李言蹊收拾书包,偏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心情不爽么,吃甜的可以有效缓解躁郁。”   贺忻挖了一勺奶油塞进嘴里说,“怕我一个不爽揍你吗?”   李言蹊给他搬了一个凳子,贺忻一看就傻眼了,“这么小?”   李言蹊说,“凑合着坐吧,只有我弟的椅子了。”   贺忻拿起叉子指指他,“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   李言蹊看着他,“你个高,坐下还能够得着桌子,正好可以显摆你的腿长。”   贺忻嫌弃地瞪了两眼,在弯腰和坐小矮凳中抉择了一会儿,最终一押腿咬牙坐下了,凳子发出了吱吱声,贺忻操了一声,低头看凳脚,“这他妈不会断吧?”   李言蹊目睹了他坐下很潇洒,此刻很规矩地捧着蛋糕的全过程,又看了一眼他蜷缩在桌子下面的大长腿,别扭的姿势特别像误入了矮人国,李言蹊没忍住笑了一下。   贺忻呲了呲牙,“你故意耍我呢吧。”   李言蹊耸耸肩,“没有啊,你想多了。”   “我 操 你 他 妈就是故意的,笑成这样!”贺忻吼了一句。   李言蹊用拳头挡住嘴唇咳嗽了一声,“蛋糕好吃吗?”   贺忻的一腔骂被堵在了嗓子口,他低头咬了两口,抹抹嘴说,“一般,太甜。”   李言蹊瞄了一眼吃得精光的 “一般太甜”蛋糕,扭头哦了一声。   这声哦明显带着嘲弄嫌疑,贺忻怎么听怎么不爽,刚想跟他再斗上几句嘴,就看见桌上摆放着一排小泥人,用竹签插着放在篮子里。   贺忻伸手碰了一下,触感并不像是橡皮泥做成的。   “这是什么?”   李言蹊闻言回过头说,“孙悟空。”   贺忻拿起一个泥人晃了晃,“我当然知道它是孙悟空,但这是什么材料做的?不像橡皮泥。”   李言蹊说,“哦,这是我用面粉做的。”   贺忻举着泥人,表情惊讶,“你做的?”   “有意见吗?”李言蹊笑了笑说,“我弟生病,有时候会厌食,我做这些小玩意儿,他会吃得开心一点。”   贺忻还是不可置信,他又拿起篮子里其他的面粉小人看了看,除了孙悟空以外还有哆啦A梦,大耳朵狗和皮卡丘,样子不算特别精致,但很传神。   “颜色怎么调的?”贺忻说。   “用蔬菜汁和水果汁兑入面粉里,搅拌一下就行。”   贺忻转过头看着他,“这能吃吗?”   李言蹊说,“搭配得好就能吃,不过这些是样品,当时做完我弟很喜欢,我为了让它们保持形态加了点别的东西,所以吃不了。”   贺忻是个极度没有耐心的人,除了在发呆的时候,他可以不眠不休干坐着一整天,平常让他静心做一件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以至于他看见李言蹊能把这一排面粉小人捏得这么栩栩如生的时候,是有点儿刮目相看,挺牛逼的,多耐得住寂寞啊这得是。   李言蹊把小竹篮摆好,从贺忻手里抽走大狗,对照着比了比,“挺像的。”   贺忻本来还愣着,砸吧过来李言蹊不动声色骂了他是狗后,刷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气势很足,但腿有点麻,晃了两下才点地,过了两秒,贺忻才装做一点也不尴尬一点也不别扭的走到厕所间洗了个手。   李言蹊又看了一眼小狗,然后将它放进篮子里,跟其他的小面人摆在一起,物归原位。   贺忻咬着烟出来,手指把玩着打火机,刚啪嗒一下点开,嘴里的烟就被李言蹊抽走了。   “干嘛?”   李言蹊说,“我家禁止吸烟。”   贺忻眉头皱了皱,“那我去外面抽。”   走了几步后,他回头问,“你怎么这么讨厌烟味?”   身后好久都没有动静,过了半晌李言蹊才很轻地开口道,“如果你一直被迫吸二手烟,从小到大都是在这样的味道里长大的,你就会跟我一样厌恶它。”   跟这人相处起来真他妈费劲,贺忻走出去后吐了一口云雾缭绕的气,蹲在地上看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鸭,突然想起李言蹊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一个赌鬼老爸身上时常会有的味道,一定不是值得他喜欢的味道。   就像他非常讨厌医院一样,每当走到他妈妈的病房,闻到那股浓浓的消毒水味,就浑身难受地想吐。   贺忻抬头看着天,很轻的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李言蹊趴在窗口叫了他一声,“诶,洗澡吗?”   贺忻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掐了烟,走了进去。   李言蹊洗完澡后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大概是房间太小,味道散不开的缘故,贺忻鼻子有点发痒,他打了两个喷嚏,目视了一遍房间,停下了去洗漱的脚步。   “我今晚睡哪儿?”贺忻说,“有地铺吗?我打一个。”   李言蹊关掉吹风机,“你看这儿还有空位给你打地铺吗?”   贺忻僵着脖子,指指他弟睡的那床,“靠谱吗?让我睡那儿!脚都挂在外边。”   李言蹊看了他一眼,“谁说让你睡我弟的床了?我弟不喜欢别人占了他的东西。”   贺忻哑然,决定还是窝在凳子上盘腿坐一晚上吧。   李言蹊钻进被子里说,“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你赶紧洗完过来睡,衣服我给你挂衣架上了,我俩身材差不多,应该能穿。”   贺忻走到衣架前发现李言蹊给他准备好的白色T恤旁边还有一条条纹内裤。   贺忻提着它猛地一转头。   李言蹊睁开眼说,“你有不穿内裤的癖好?”   贺忻想到自己光着屁股跟李言蹊睡一块儿的场景,简直傻逼到家了。   “放心吧,我也没有别人穿我内裤的癖好,这条是新买的,卖给你了,记得微信转我钱。”李言蹊补了一句。   贺忻:“........”   李言蹊浴室里的东西很少,也没有多余的牙刷,贺忻洗完澡对着镜子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用手指沾了点牙膏往牙齿上一抹,特别寒酸地漱了个口。   他头发短,不需要用吹风机,基本上擦一擦就干了。   贺忻出去的时候灯还没关,李言蹊正撩起衣服,对着自己腰部的伤口涂药,伤口还没结完痂,疤痕挺明显的,周围的皮肤上泛着点红。   李言蹊头顶上的吊灯映射出暖黄色的光,将他整个人笼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   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的腹肌,贺忻眯着眼睛数了数,还不少。李言蹊涂药的时候,手臂拱起来的肌肉线条也很明显,属于不算很壮但很结实的类型。   贺忻顺嘴呛了一句,“看不出来你长这么白跟小姑娘似的,还挺有料。”   李言蹊毫无灵魂地回夸道,“你也不错。”   贺忻跨了两步走到床边,勾起T恤的一角,把它拨到胸口,“腹肌加强版,鲨鱼肌。”   李言蹊把药膏放下,看了一眼贺忻胸**腔两侧练出来的3条线,鼓鼓掌说, “哇好棒棒哦。”   “你这样讲话的腔调很欠。”贺忻说着拉下了衣服,神经质地搓了搓手指,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跟你比肌肉我是不是有毛病。”   拿过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贺忻尴尬中又觉得好笑。   他刚才确实有病,真幼稚,跟个二百五似的。   李言蹊去洗了遍手,然后用纸巾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我关灯了。”   贺忻说,“关吧。”   李言蹊在开关上摁了摁,快步走到床上躺下了,夏天不需要盖被子,所以床上只有一个小毯子,贺忻抱着臂转到了另一边,李言蹊就把它抽走了搭在肚子上。   灯灭了之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还有寂静。   贺忻翻了身以后完全没动过,听呼吸节奏也很平稳,李言蹊还以为他一秒入睡了,他刚闭上眼接就听见枕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你会弹钢琴吗?”   李言蹊压着嗓子,“不会,怎么了?”   贺忻动了动,把腿伸直了,“你手指很长,适合弹钢琴。”   李言蹊没出声,沉默地听他讲完下半句话。   “我会弹钢琴你信吗?”   李言蹊睁开眼,带着点惊讶意味的“嗯”了一声,他实在想象不出像贺忻这样动不动就献身于揍人事业,并且浑身糅杂着叛逆张狂气质的人,居然会这么有情调?   “我不喜欢弹钢琴,但我适合。”贺忻在黑暗中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后将它紧紧握成拳,“我妈是这么说的,不用管喜欢不喜欢,适合就行了。”   李言蹊猜到他今天心情不好,之前他洗完澡,看见贺忻蹲在池塘边,整个人融在黑暗之中,手里攥着一只打火机,时不时用衣服擦拭着,他看了一眼便去洗衣服了,洗完对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过,头低着,肩膀微微垂下来,脚边全是烟蒂。   贺忻忽然笑了笑,“你妈打过你吗?”   李言蹊偏头看了对方的后脑勺一眼,沉默片刻反问道,“你妈经常打你?”   贺忻说,“不算经常。”   是每天,曾经每天都打,哭着打他,让他连恨的余地都没有。   有时候贺忻也会想,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到底是什么?是他爸爸的喜新厌旧,还是他当年不小心的反抗。   他以为在远离他们之后,他会过得很潇洒很开心,跟以前的贺忻很不一样,偶尔却还是会被过去的情绪牵绊住,想来自己能远走高飞,却发现没走几步就到了头。   贺忻在黑暗里闭了闭眼,没有意外的话,从此他跟贺文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山高水长,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以后他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   李言蹊看不到贺忻的表情,却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好像在狠狠压抑着什么。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胸腔里忽然传来一点儿共鸣。   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贺忻的父母和他的家庭是什么样,但好像能感同身受到,他不可一世的外表下,也是卯足了劲儿在拼命活着。   叛逆、疯狂、孤独的源头都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不被需要”。   现在这个时候,李言蹊觉得他一定很想狠狠吼一嗓子来发泄内心的愤懑。   贺忻翻了个身,平躺着,面对天花板。   李言蹊也翻了个身,侧着靠过去,手肘猛地撞在了他肚子上,挺重的一击。   “我操,你梦游吗?”贺忻捂着肚子低喊道。   李言蹊声音里带着睡意,“我睡着了没注意。”   贺忻心里想着,狗屁,那明显就是蓄谋已久对着他肚子来一下,睡着了谁下手这么准?   李言蹊忽然笑了笑,“你就当我嫉妒你的鲨鱼肌吧。”   贺忻骂了一句“神经病”,转身的时候脚尖蹭到了李言蹊的小腿,他有些别扭,往床边挪过去了一点。   没过多久,他听见李言蹊平缓的呼吸声,这回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贺忻脑子里的烦躁和惆怅被他这么一通搅和,倒是散了七八分,再想屏息凝神,琢磨一会儿他的悲惨人生,睡意就一波接着一波涌上了脑门,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贺忻还在想,李言蹊是不是在揍他肚子时往手上洒了点“睡得快”之类的催眠药?   ————————   贺忻:手真巧。   李言蹊:你要不要试♂试   第十六章 大侠风范   李言蹊生物钟很准时,基本一到六点就会醒,今天是周日,他要做的事情很多。   在床上眯了一分钟后,李言蹊爬起来,然而未果。   贺忻一条腿搭在他腿上,把他压了个结结实实。   半夜空调开太低了,贺忻没有小毛毯,自然循着温暖源靠了过来,李言蹊低头,看见他已经偏离了轨道,睡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怪不得他醒来的时候耳边是一阵阵扑过来的热气。   贺忻闭着眼睡得很香,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闹钟响了第二次,李言蹊终于从放空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他穿好衣服,伸手一推贺忻的腿,“贺丧狗,高抬贵脚。”   贺忻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李言蹊造诣不深,没听出是哪国语言。   对方说完移动了下身子,抱着毛毯继续歪倒在一边,这次更加得寸进尺,整个人横亘在他的床上,李言蹊的手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胡茬,有点儿刺。   他的指尖僵了僵,立刻收回来插进兜里,下床去洗漱了。   出门的时候贺忻还在睡,李言蹊站在门边轻轻叹了口气,给他发了条微信,收拾好东西关上了门。   电话响了,李言蹊接起来,“您好,陈老板。”   “下雨没关系,看你们那边安排就好,我十点过来准备,嗯,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李言蹊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皱了皱眉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贺忻从床上蹦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他盯着天花板挺直了腰坐着想,我是谁我在哪儿为什么会有鸭叫?   反应了一会儿才元神归位,哦,昨晚门被锁了,我睡在李言蹊家。   对方应该早就出去了,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睡觉这事儿上。   贺忻睡得太久,脚下有些打飘,他下床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纳闷,平常他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在晚上睡着,为什么在李言蹊家就能一觉睡到大天亮,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昏迷得很彻底啊。   贺忻穿好衣服,去枕头上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普通洗衣粉的清香而已。   弯腰时肚子上传来一阵酸痛,贺忻撩起衣服,肚子上很明显有一个淤青。   他咬了咬牙,挺想把李言蹊也按在床上抡一下。   由于时间比较紧迫,贺忻出门到西街找了锁匠,五分钟不到就把自己家门给开了,昨晚摔在地上的手机此刻还有一点儿微弱的电量,贺忻把它捡起来,屏幕上跳出了三条微信提醒,全是李言蹊发的。   “我做了早饭,自己去热。”   “把毯子叠好,洗漱用品放回原位,谢谢。”   “对了,今天要下雨,我出门有急事,赵叔也不在,赶鸭子的任务交给你了,就当昨晚的房费吧。”   “我操!”贺忻对着最后一条语音来来回回听了三遍,再看了一眼窗外飘着的朦胧细雨,很想把那些在池塘里活蹦乱跳的鸭子们当场宰了。   过程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好在结局差强人意,贺忻掸了掸身上的鸭毛,感觉自己耳边还环绕着三维立体的嘎嘎声,他抓了抓头发,回到屋里再冲了个澡。   昨天加起来睡了十五六个小时,贺忻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游戏,除了眼睛酸涩以外,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暖融融的光照着他,但那种不踏实的感觉还是见缝插针钻进他脑海里。   烦躁,无聊,不想睡。   贺忻趴在窗口抽烟,又看了会雨,廖枚突然发了个消息过来:贺老大,你今天有空吗?   贺忻懒洋洋地回复道,“怎么?”   廖枚说:“北区的商业街今天开业,塔哥要去那里表演,舞枪,你去看吗?我本来要去的,结果我妈临时回来,去不成了,如果你去的话帮我给塔哥送点吃的过去,他估计要弄大半天。”   舞枪?李言蹊?   贺忻手里的水杯都差点脱手,指尖扶着杯沿晃了一圈后,眯了眯眼想,李言蹊这么牛逼?文会做小面人,武还会耍枪?   廖枚一个劲儿怂恿他去,“塔哥小时候就练呢,特厉害,我们镇上一搞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老头教他的。”   贺忻压着心里的惊讶,转了转手里的打火机,给廖枚回复道:好。   导航导到了商业街西门,贺忻摘下头盔,从机车上下来,这会儿天气不好,已经下起了不小的雨,但街上依旧堵得不行,人海一片一片儿的,商家们拿着喇叭,叫卖声不绝如缕,争相比着谁的嗓门大。   贺忻兜了一圈没找到广场,他问了路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妈。   大妈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商、业、街、广、场、在、哪、儿?”贺忻一字一句说道。   大妈说,“吃烤串的在那儿。”   服了,贺忻无奈地扯了扯口罩,在一波波的“全场半价全场半价!开业大酬宾!好礼送不停”的喊声中,被人群挤到了另一条小道上。   大妈那指法,倒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贺忻走到“好滋味烧烤馆”门口,发现对面正好就是广场。   广场上挤满了人,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贺忻到烧烤馆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正好能看见舞台中央的表演。   主持人在雨中激情昂扬地念着稿子,贺忻视力很好,一下就看见了台下候场的李言蹊。   他穿着一件红黄相间,上面画了许多条龙的衣服,看起来很喜庆,旁边还有两个男的也是这身装扮,贺忻一眼望过去,感觉西红柿炒蛋成精了,这衣服充满了乡土气息,不过李言蹊穿着倒没有那么丑,反而挺精神。   一晃眼的功夫,主持人宣布开幕式表演开始了。   李言蹊提着一把月牙枪站上了舞台。   雨下得很大,舞台有些湿,音乐放起来的时候,旁边那男的差点脚步一滑,直接跪在台上,李言蹊把枪一甩,脚尖轻点地,下腰斜向另一边,不动声色用枪稳住了那人的脚。   音乐声慢慢响起来,舞台下面捧场的观众时不时扯着嗓子吼一声,不一会儿气氛就很好,全场掌声雷动,贺忻看见李言蹊的手挥舞着枪,每一次勾旋和起跳,动作都非常潇洒有力,有种浑然天成的干净利落,枪从他背上划过再在他手上灵活飞舞,如果站在一旁,应该能听见呼呼的风响。   坐在贺忻旁边一同看表演的老头大喊了声,“好!”   李言蹊半弯着膝盖,身体向后仰,腰几乎折成了九十度,枪贴着脸划过,再被他紧抓在手中转了两下,回身,跃起。   他身上衣服是全湿的,但丝毫不显狼狈,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最后收尾收得很漂亮,长枪蓦地从地上翻过,溅起一地水花后便被他转到身后,颇有点点到即止的意思,李言蹊朝台下微笑着鞠了个躬,转身离场。   贺忻有些意外,以前廖枚一直说塔哥多帅多酷之类的,他都没有特别的感觉,但今天看见李言蹊舞枪后,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挺帅的。   不同于他在学校里那种斯文学霸型的帅气。   还带着点儿不符合他长相的匪气。   确实跌破了贺忻的认知,李言蹊居然有这么狂野的一面,挺不可思议的。   这场雨下得很疯狂,跟吃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李言蹊表演了两场以后,老板跟他说待会儿一点钟投资商会来,让他再加一场,钱多付三百,跟他一起表演的小林脾气有点急,直接冲老板喊,“不行,小李他......”   李言蹊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可以。”   老板笑着走了,李言蹊站在舞台后面,蹲下来捂了捂腹部,表情痛苦地闭了闭眼。   “小李,胃疼就算了吧,三百块这么个赚法儿,没意思。”   李言蹊冲他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尾音响亮的口哨声。   “哟。”贺忻手插着裤袋,嘴里衔着一支烟,声音混着点轻佻的痞气,冲他勾勾嘴角。   “你.......”李言蹊脸上脖颈上都是雨水,他用手抹了一把,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跟他面对面站着。   “你朋友?”小林热络道,“这么帅啊。”   李言蹊直起腰来,“我同学。”   小林看了看表,“那行,你们聊,我去上个厕所。”   贺忻侧身让小林离开,撑着伞走到李言蹊身边,“大侠吃烤串么?”   李言蹊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贺忻说,“廖妹妹让我过来给你送点吃的,要么?”   李言蹊闻到烤串的味道有点反胃,他侧过头笑了笑,“不了,大侠想吃点清淡的。”   贺忻看着他,很快地问了一句,“你那枪是真枪吗?”   李言蹊从地上捡起枪来,递给他,“你试试。”   贺忻接过,往旁边抡了一下,“玩具枪?”   李言蹊说,“看起来是不是跟真的一样?”   “我操,亏得旁边那大叔给你们鼓掌手都蹭破皮了。”贺忻鄙视地说。   李言蹊解释道,“真枪我也可以耍,但今天下雨容易出事,就全给换成玩具枪了。”   贺忻这会儿才从他那件西红柿炒蛋的衣服里品出点滑稽来,没绷住乐了。   他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对着李言蹊迅速拍了几张,李言蹊用手挡了挡,衣服下摆露出了一截腰,缝在伤口上的线已经崩开了。   第十七章 共用口罩   贺忻的手垂了下去,看着李言蹊说,“你没感觉吗?”   “什么?”李言蹊扯了扯衣服。   “伤口。”贺忻指着他的腰,“裂了。”   李言蹊哦了一声,无所谓的回答,“我知道,弯腰的时候必不可免弄伤,回去再弄缝一下就行。”   贺忻沉默了一会儿,有细小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他用指尖捻掉,李言蹊身上的水湿了干干了再湿,加上伤口有点儿发炎,估计这会儿挺难受的。   “还有表演?”贺忻问。   李言蹊点点头,“一点还有一场。”他看了看时间,“我差不多得去候场了。”   贺忻在他转身的时候叫住了他,李言蹊回头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问,“怎么?”   贺忻保持着张嘴的姿势,没说话也没动,跟被定格住了似的。   李言蹊理了下衣服,笑道,“那我去了。”   贺忻回过神来,“哦,我再逛逛。”   李言蹊说,“东区那儿有几家新开的蛋糕店,今天去可以半价办会员卡。”   贺忻冲他竖竖拇指,转身走了。   满街的人都往一个地方涌去,大部分都要去广场,贺忻龟速逆行了几分钟,决定还是坐广场边的大树下等人散光了再去西区提他的摩托车。   低头玩了一局游戏,咚咚咚的鼓声又响了起来,贺忻抬头望了一眼,李言蹊已经站在台上挥舞着他的玩具枪了。   动作还是挺溜,但看得出有些疲惫。   能不累吗?都他妈跟个傻逼似的在雨中折腾几个小时了。   贺忻迎风听着人潮里散开的笑声,唇边的烟落了点烟灰,砸在他虎口上,嘴里尝到了潮湿的苦味,刚才把伞落在后台了,淋了一会儿雨,他感觉浑身黏腻,还有点冷。   虽说是夏末,但淋着雨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李言蹊倒也真是牛逼,硬撑着淋了几个小时,真是他见过最会忍的人了。   像个一丝不苟的机器人,好像不会痛也不会累,永远都在为了生活奔波着,忙碌着,不断突破自己所能承受的底线,撑起一个可以容纳他和他弟弟的挡风遮雨的家。   他拼命活着的样子,跟自己就像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挺神奇的。   贺忻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雨声变得稀疏了,舞台上的表演也已经结束,贺忻没看见李言蹊,估计下台领钱去了。   他随波逐流跟着人群走,不知道自己晃到了哪儿。   窄小的街道,匆匆而过的行人,四面都差不多的建筑,贺忻兜圈兜了半个小时,才找到他的车。   本来想直接回去,但伞还落在舞台那地,贺忻只得不厌其烦地绕回去。   刚走近,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讲话。   一个男人背对着他说,“小李,之前答应你加了三百块,我跟老板报备了下,老板说三百太多了,只能给一百,所以.......你看这......”   李言蹊转头看着他,没说别的废话,“三百。”   “三百真不是我们行情价,你跟我要我也挺为难啊。”   李言蹊声音很冷,重复了一遍,“三百,其他不用说了。”   男人自觉理亏也不敢跟他过多纠缠,转身作势要走,李言蹊从后面扯住他胳膊,狠狠往前一拽,“你想挨揍吗?”   他声音很低,表情阴沉下来,把那男人吓得够呛。   贺忻抱着手臂看了会儿戏,李言蹊在学校里静得很,几乎没对人发过脾气,做任何事情都淡淡地,眼神凌厉起来,倒也真的不像善茬。   男人挣脱他的钳制,也有点儿怒了,伸手推了一下李言蹊,;拉扯之间碰到了他腰间的伤口。   李言蹊弯腰闷哼了声,这时有人拉了下他的手腕,把他扯到身后。   “办的是人事吗?”贺忻冷着脸,冲那男人说。   李言蹊缓了缓疼痛,往前走了一步,跟贺忻一左一右把人给包围起来了。   “出尔反尔,这么社会吗?”贺忻揉了揉手腕,“刚好,我也挺社会的。”   李言蹊在贺忻迈腿狠踹了一脚旁边的塑料盒子时说,“是老板不给我钱,还是你自己想吞掉?”   那男人被贺忻拽着衣领往上提了几厘米,忍不住大声吼道,“我操,你们这些小流氓!神经病!”   李言蹊往他屁股上猛踢了下,转身指了指贺忻,“给钱放你走人,不然我老大弄死你。”   贺忻轻轻地笑了一下,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十分有当老大的自觉,他松开手,将人堵在墙边,压着嗓子说,“三、二.......”   数到一后他停下,冷漠地俯视着对方,满脸写着给钱快滚,那位私吞财产的真无赖骂骂咧咧了一阵,然后把三百块还给了李言蹊,最后在贺忻的低气压笼罩下,愤愤不平地跑走了。   贺忻嗤了一声,转身的时候看见李言蹊在用衣服擦着钱,挺小心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这种人还合作个屁。”   李言蹊抬头看着他,“今天是临时被叫来的,就这种脑残,以后也不会跟他们合作了。”   贺忻说,“为了钱?”   “不然呢。”李言蹊笑了笑,“为了玩么?”   贺忻低头看了一眼他湿得已经有点透明的白T恤,腰部的伤口很红,估计发炎了。   李言蹊沉默了一会儿开了口,“刚才谢了,我请你吃饭。”   贺忻闻言拧了拧眉头,“你还有钱?”   李言蹊说,“这三百本来就在我预算外,给我弟缴的医药费已经差不多凑齐了。”说着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商场那边新开的牛肉面店挺不错,量多也便宜。”   贺忻扫了他一眼,“多少钱?”   “嗯,大概十五块钱一碗。”   贺忻哇了一声,“好大款哦。”   李言蹊并不介意他的嘲笑,回头道,“走不走?”   贺忻跟着他走了两步后,摸了根烟出来叼着,然后把右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   “什么?”   “百香果茶,你介绍的那家蛋糕店里办了会员卡免费送的。”贺忻说,“给你祛祛......”   寒字在他唇齿边绕了一圈,又兀自咽了回去。   给你去去寒,看你冻成这样像个傻逼似的,看起来多惨。   贺忻觉得这话有点过分关心的嫌疑,他琢磨了下,感觉面对李言蹊说不出口,于是不耐烦地咳嗽道,“喝吗?不喝我喝了。”   “谢谢。”李言蹊接过后喝了一口问,“祛什么?”   “去你妈的。”贺忻回道。   李言蹊说,“你的脾气真的很.......”   贺忻抱臂斜眼看他,“很?”   李言蹊喝了一口百香果茶,偏头朝他鼓鼓掌,“拉风,南溪第一拉风。”   “我操。”贺忻推了推他。   李言蹊诶了一声,“我现在浑身都疼,你别使劲儿。”   贺忻蓦地停下了脚步,李言蹊走到了拐角处才发现人不见了,折返回来问他,“不吃面了?”   贺忻突然诡异的说了一句,“你今天干这么一天,就赚了这么点钱,累吗?”   李言蹊没吭声,余光里看着贺忻的侧脸,半天才笑了笑,“还行,从小这么累着长大的,早习惯了。”   “哦。”贺忻不知道理没理解,打断了他的话,“我突然想吃农庄边上那家的牛肉面。”   李言蹊说,“樊叔的吗?”   贺忻想了想,“是吧,肉很多,只要八块的那家。”   李言蹊脚步顿了顿,“你只要八块?我怎么要十块?”   “因为我帅。”贺忻挑衅似地说。   李言蹊看着他,“有时候我发现你这人挺不要脸的。”   这会儿已经走到了摩托车前,贺忻拍了拍坐垫说,“上去。”   李言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他皱了皱眉,“你吸了一吨吗?味儿这么浓?”   贺忻长腿跨了上去,转头瞪着他,“要不你跟我后边跑?”   李言蹊问,“你还有口罩吗?”   贺忻把烟蒂捏碎在指间揉了两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口罩,从车上跳了下来,李言蹊一手拿着安全帽,一手还提着百香果茶。   并没有手接他好不容易掏出来的“大礼”。   贺忻眯了眯眼,毫不避讳地上前把口罩挂在了对方耳朵上。   李言蹊脸上淡淡的神情崩裂了一下,勉强维持住脚步没往后退,贺忻跟他的距离挺近,抬眼就能看见他低垂着眼,睫毛不算特别翘,但很长,在他英俊的鼻梁上罩出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下巴刮得非常干净,早晨碰到的胡茬一点也没有了,凸出的喉结上还有一颗痣。   “事儿逼,我出门就带了一个口罩。”   李言蹊移开了目光,“你带过的?”   “废话。”   李言蹊没说话,低头摸了摸口罩坐了上去,贺忻身体向前倾,握住了车把手,用力一踩油门,脊背拉伸出劲健的线条,刚才突然涌上来的尴尬再一次无端出现了。   好在持续时间不长,由于贺忻车技非常炫酷,疾驰拐过了两个路口后,李言蹊已经被风吹成了傻逼,他不由得推推安全帽,将口罩再扯上去一点。   “在我的心上,自由的飞翔。”李言蹊扭过脸哼了一句。   “神经病。”贺忻乐得停不下来,“你们学霸唱歌都这么乡土吗?”   李言蹊说,“我今天那套衣服也挺乡土的。”   贺忻笑声有点儿哑,“班上同学知道你这样么?”   李言蹊啧了一声,“别说,我还要脸。”   贺忻突然一个急刹车,李言蹊受惯性影响撞到了他背上。   “我发现你有点嚣张啊。”贺忻说。   李言蹊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我怎么了?”   “让我别说我就不说,你老大面子往哪儿搁?”   李言蹊笑了下,没吭声。   贺忻又往前开了一段路,即将穿过隧道的时候,他停下来说,“外面又下雨了,你撑伞吗?”   “不。”李言蹊说,“淋着吧。”   贺忻点头,用手拨了下安全帽,踩着油门飚了出去,冲过隧道的那段路很黑,接着有一束明亮的光洒了下来,李言蹊伸手在虚无缥缈的空气中够了够,路灯在雾蒙蒙的雨中闪烁,雨滴落在地上,奏出噼里啪啦的轻快乐曲,贺忻的双手在车上打着节奏,偏头笑了笑,声音混着风响,“爽吗?”   四周很安静,李言蹊垂下眼,跟着喊了一声,“爽。    第十八章 少年意气   “哥哥,你今天为什么提了两袋柠檬蛋卷啊?”李岸这两天状态很稳定,这会儿已经摘了呼吸器,可以正常下地行走了。   李言蹊把窗帘拉开了一点,揩掉衣服上不小心蹭到的灰尘,回头朝他笑了笑,“给哥哥一个同学带的。”   李岸眨了眨眼,穿着拖鞋走到他身边,小声说,“是我们的新邻居吗?”   李言蹊弯腰把他抱了起来,“神算子啊你。”   李岸“嘿嘿”地笑了两声,埋在李言蹊怀里蹭了蹭,“因为除了廖妹妹哥哥以外,哥哥你就跟我提过他啊。”   李言蹊不记得自己有提过贺忻,他想了想问,“我说什么了?”   李岸从他胳膊上抬起来看了哥哥一眼,“你说他神经病,柠檬精。”小家伙仰着脖子,好奇地嘟囔了下嘴,“那你还给他做柠檬蛋卷。”   李言蹊单手抱着他走到垃圾桶边丢了张纸巾,“说他神经病跟给他做柠檬蛋卷有冲突吗?”   李岸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当然有啊,我讨厌隔壁的孙小雄,我觉得他神经病,那我就会把他的蛋卷都踩扁。”   李言蹊微笑着摸摸他的脸。   李岸说着叹了口气,“可是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孙小雄了,连他的脸都记不起来了。”   李言蹊知道弟弟很想去学校,才一年级的小朋友每天呆在医院里,除了喝药就是治疗,没日没夜忍受病痛的折磨,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望不到头,很让人绝望。   见李言蹊不说话,李岸扯扯他的衣角,眼神亮晶晶的,“哥哥,我能出院了吗?我这两天好很多了,你看.......”他指指自己的脸,“我是不是胖了一点。”   李言蹊有些心疼的搂着他,“哎,你这肉全长脸上了吧,小团子似的。”   李岸鼻音哼了一声,“哥哥,我就出去待一段时间,一旦不舒服了我立刻回医院,我这两天总是做噩梦,我想你陪着我睡。”   李言蹊沉默地低下头,很长时间没吭声。   他很能理解李岸的害怕,他一个人待在医院的孤独和恐惧。   他想有个人陪着他,不管做什么,只要他在身边就好。   “宝贝儿啊。”李言蹊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同意啦。”李岸弯了弯眼睛。   “勉强同意吧,看你这两天表现。”李言蹊把他放下,“去喝药。”   李岸抬手跟他击掌,蹬蹬蹬跑着去倒水了。   “别跑,小心摔了。”李言蹊在后面嘱咐。   “知道啦,哥哥。”   午休结束前,李言蹊回到了教室,正在午睡的贺忻一下抬起了头,伸腿拦住了他。   “东西留下。”   李言蹊把柠檬蛋卷塞在书包里,前前后后还隔了好几本书,他偏头看向他,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遇,贺忻撩了撩眼皮,犯困地打了个哈欠,“柠檬蛋卷。”   李言蹊笑了,“你狗屁鼻子吗?”   贺忻说,“快点,我饿了,中饭没吃。”   李言蹊在他前面坐下,拉开书包拉链把东西丢给他,“干嘛不吃?下午有体侧。”   贺忻打开盒子,挑了个最大的塞进嘴里,“食堂的饭太油了,而且很咸,没你做的好吃。”   李言蹊啧了啧,“这就是你每天差遣我的理由?”   贺忻闭着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别收钱了不认账啊,我小本本上记着呢。”   李言蹊觉得他今天心情不错,俩人能没头没尾贫个十几句,这种状态以前很少有,在学校里这人基本全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字——“请勿踩雷”,连一向好人缘的校园女神薛玟为了跟他搭话使出百般解数,还是碰了不少壁。   李言蹊转过身翻开书本,贺忻从后面粗暴地丢了一包纸巾过来,正砸中他后脑勺。   上面那字丑得天理难容。   ——明天做二十个卷吧,不够吃。   剩下的纸巾是没写字的,李言蹊抽了一张擦汗,今天天气又有回温的趋势,他从医院马不停蹄跑回来,后背T恤都已经热湿了。   贺忻趴在桌上睁开了眼,盯着李言蹊的背影看了会儿,又从抽屉里丢了一包纸巾过去。   下午的体侧如期进行,五六班是兄弟班,像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这种大课都上一块上的,贺忻刚一进操场就引起了在场所有雌性生物的侧目,还有雄性生物的仇恨。   六班有个男的,名字叫冯斌瑞,是个极度爱出风头的人物,人长得不错,在一众朴素疙瘩痘少年里好歹能称得上帅,但性格可就太傻逼了,李言蹊对他也颇有耳闻,记得刚上高一的时候,那人就来挑衅过自己。   整队的时候,贺忻听到另一队有人朝他吹了记口哨,比廖枚吹得还难听,他都懒得理。   流氓口哨还属李言蹊吹得最有水准。   尾音特骚。   贺忻偏头看了他一眼,李言蹊正端得一本正经,站得笔直听老师讲话,片刻弯腰卷起了裤管,露出一小截瘦削的脚踝。   腿真的比女生还白,贺忻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脚边,在心里嘲了一句后扭头移开了。   被忽视得很彻底的冯斌瑞压不下心头的火,一解散就单枪匹马来堵贺忻。   李言蹊学号是一号,此刻已经在第一组跑道上站定了。   贺忻看着他微微一侧身,眉头拧了起来,他想不通自个儿已经将浑身的存在感都收起来,就当是个不声不响的摆件了,怎么还会有不长眼的来烦他?   “待会儿比八百米。”那人瞪了他半分钟终于开口了。   贺忻冷淡地绷着嘴角,“不比,没兴趣,你谁啊?”   李言蹊起跑前听见这样的对话,没忍住笑了笑。   冯斌瑞见贺忻走到了跑道另一边,也跟了过去,跟甩不掉的鼻涕虫似的。   体育老师褚风在清场,见两个人还在跑道上兜圈子,立刻呵住他们,“贺忻,还有那谁,赶紧回去站好!”   又一次被忽视的冯斌瑞刚想呛一句,就被贺忻抢占了先机,“老师,他有病,非要跟我比八百米。”   褚风眼睛亮了亮,把计分板搁在身后说,“什么名字?”   “冯斌瑞。”   褚风笑了笑,“那最后一组,冯斌瑞你和贺忻比一比,看谁跑得快啊,我跟全班同学当裁判。”   贺忻操了一声,偏头看着李言蹊说,“这老师什么毛病?”   李言蹊压低嗓门忍着笑说,“毛病就是特爱看人比赛,谁赢了就拉谁进校队。”   贺忻沉默不语,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烦躁,李言蹊还在那儿煽风点火,“输给他你丢面儿,赢了你接下去的两年都会被他——”顺势指了指褚风,“缠上。”   “闭嘴。”贺忻表情很臭。   沉默一会,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这时嘹亮的一声枪响,操场上的李言蹊已经像风一样飞了出去。   贺忻听见了周围女生的一连串尖叫。   李言蹊跑步很快,这点他深有体会,当初火车站他见识过一次,李言蹊追小偷那风驰电擎的模样,挺让人印象深刻的,简直南溪小飞人。   没一会儿,李言蹊已经超了后面那人小半圈了,过弯道的时候又超了一些,简直不给人面子,廖枚在一旁激动地蹦着,“超超超!!塔哥再超个半圈!”   李言蹊很轻松地甩开了后者一大截距离,步伐很稳地加速冲向终点。   他其实很喜欢跑步,只不过平时事儿太多,并没有精力和时间全情投入他喜欢的东西。   跑步会让他感到短暂的自由,那种不被现实生活所束缚的自由。   他向前跑着,压抑在内心深处无法纾解的情绪都变成了一缕风。   抬眼就能看见的蓝天,拂在脸上的阳光,都让他感觉很舒服,很踏实。   贺忻被廖枚拉到了终点,那儿对光,其实屁都看不清,他眯了眯眼,抬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李言蹊冲过终点线,停在了他旁边。   褚风给他记成绩,贺忻掐表算了算,非常快,跟自己体校队练过的速度差不多。   “我发带呢?”李言蹊微喘了几口气,问廖枚。   廖枚指指贺忻,“我刚才太紧张了,把你发带给贺忻了。”   贺忻站在一旁喝着水,李言蹊走到他面前站定,细碎的头发被阳光照得很亮,他摊开手掌,眼神示意了下。   “我丢起跑线上了。”贺忻转紧瓶盖,抹了抹嘴说,“刚好像被人踩了一脚。”   李言蹊有点不爽,“你故意的?”   贺忻收回目光,朝他打了个响指,“我特意的。”   “我操。”李言蹊压低声音说。   廖枚刚好要起跑了,把发带捡起来丢给李言蹊后,蹲地上搓着手。   贺忻调整了一下站姿,带着点探究的语气问,“为什么褚风不拉你进队?”   李言蹊把额前的头发朝后捋过去,将发带绑好,笑笑说,“你猜?”   “猜你大爷。”贺忻冲他竖了个中指,回头廖枚已经跟费劲跑起来了。   费劲看起来个儿小,爆发力倒是很强,直接从弯道超出了暂时领先的廖枚,然后一路狂奔到终点,成绩不错。   贺忻看了李言蹊一眼,“他这么牛?”   李言蹊给廖枚拿了瓶水说,“被蒋志鸣给整出来的。”   贺忻沉吟了片刻,“看他那样,打个虚胖的蒋志鸣不在话下,怎么弄得自己这么狼狈?”   李言蹊修长的手指握着水瓶转了一圈,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很长时间才回答,“愧疚吧,大概。”继而又看向贺忻,“你对他很好奇吗?”   贺忻弹了弹手上的护腕,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跑道那侧,“我觉得他很奇怪。”转过头原地压了下腿,“你也是。”   阳光中两人安静地面对面对视着。   “在我眼里,你更奇怪。”李言蹊说完避开了他的目光,从另一侧绕道而行,顺势拍拍他的肩,看好戏地说,“加油,冯斌瑞在等你。”   褚风在那儿喊,“贺忻,赶紧的!轮到你了!”   贺忻有些烦躁地将校服衬衣的领子竖起来,径直走向了起跑线。   廖枚喘着气想再说两句,刚缓过劲儿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了。   “我操,我才是刚跑完的那一个好吗!”   李言蹊擦着汗,跟一群人站在终点处等着,贺忻做准备运动的时候,看见人堆里扎着的高而清瘦的身影。   旁边的冯斌瑞信誓旦旦地朝他握了握拳头,“我一定会赢你的。”   呵呵,贺忻露出不屑的臭脸,没理他。   他一贯对所谓的输赢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提不起劲儿去跟人杠,也没有足够的激情去向人展示他的羽翼。   他哪里优秀,什么地方得了第一,他多牛逼,没人会在乎。   或者说没人真的在乎,完成这事儿的是他本身,而不是这件事会对自己产生的连带价值。   廖枚在那儿激情昂扬朝他喊加油,后面几句险些破了音,班上几个他现在还叫不出名字的同学簇拥在一起,也在给他加油打气。   李言蹊离他很远,但是贺忻能看见他缓缓抬起来的指尖,往前勾了一下。   一种令他热血沸腾的挑衅。   啧。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不想输了。   贺忻低头动了下脚腕,用手掌撑住地面,抬头看着褚风。   “准备好了吗?”   冯斌瑞点头。   贺忻轻轻勾了下嘴角,也点了点头。   砰地一声枪响,贺忻率先掠了出去,冯斌瑞紧跟其后,刚开始差距不大,毕竟后者也是卯足了劲儿想要赢他,但在弯道的时候,贺忻非常贱地显摆了下他几年校体队练出来的技术,身边带着风似的超过了冯斌瑞。   廖枚原地蹦了起来,“我操!塔哥!”   “腿长就是好啊。”另一个男生羡慕道,“感觉贺忻都没使全力。”   李言蹊感觉贺忻跑过他身边时,每迈一步,脚下都带着拍子,富有节奏地,灵活地,自由的。   第二圈的时候贺忻又慢了下来,跟冯斌瑞并排跑着,几乎不怎么大喘气,样子十分游刃有余。   “贺忻怎么不超了?”廖枚问。   李言蹊笑笑说,“溜他呢,给他一点儿赢的希望,最后再一下摁灭。”   廖枚不解地皱皱眉,李言蹊拍拍他胳膊说,“看吧,贺忻要冲刺了。”   跑过最后一个弯道,贺忻跟突然疯了一样全力加速,冯斌瑞当场就傻眼了,涨红了脸想要继续追赶,然而贺忻在几秒钟之内已经超了他大半圈,即将接近终点,他根本连拼一拼的机会都没有了。   五班全部躁动起来,呼喊声吹哨声一浪掀过一浪高。   “我操,这种贱招真没见过!”有个男生说,“贺忻真他妈够叼。”   李言蹊走到一边,让贺忻顺利冲破终点线,果不其然他脚步一停下,就被褚风逮住了。   贺忻撩起T恤擦了擦汗,回头冲冯斌瑞露出了一个笑。   张狂嚣张又充满了攻击性。   冯斌瑞又泄气又蹿火,坐在一旁狠狠瞪着贺忻。   贺忻不以为意,仰起脖颈喝水,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滚到他凸出的喉结上,在阳光下亮得很刺眼。   李言蹊抿了抿嘴唇,感觉有点口渴,顺势捞过旁边的水灌了一口,转身走到了阴影处。   大家还在狂热兴奋的气氛中没回过味来,围在贺忻身边,大声嚷嚷,整个操场都能听见他们五班的笑声,跟来看明星演唱会似的。   李言蹊站到了空地上,觉得四周敞亮了些,天气真热,空气里有着驱散不掉的燥热。   那股稍一撩拨就能够沸腾起来的劲儿,是属于他们班的奇葩特色。   愚蠢又热烈。   李言蹊笑着闭上了眼睛,很轻的呼了口气,一个人率先离开了操场。   “又不是奥运会冠军,廖妹妹你消停会儿。”贺忻说。   “酷毙了好嘛!我夸你你还嫌烦啊?”廖枚啧了一声。   “瞎嘚瑟。”贺忻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没看见李言蹊的身影,随口问了一句,“你塔哥还没下课就溜了?”   廖枚踹飞了一颗小石子,“哦,塔哥不太喜欢热闹。”   贺忻摆摆手说,“我也不喜欢热闹,所以廖妹妹你——麻溜的离我远一点。”   “你俩就他妈天生一对!还有,别喊我廖妹妹!”廖枚炸起了毛。   “成语学过没?”贺忻踹了他一脚,“天生一对什么意思知道么?”   廖枚灵活地躲开他的攻击,一溜烟蹿没影了。   贺忻靠在走廊墙上吹了会儿风,刚才最后冲刺太快,小腿有些发涨,他晃了晃腿,突然听见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个别班的一边跑一边跟旁边的人说着话,“谁犯事了?怎么警察都给招来了?”   “不知道啊,我听说警察在高二五班。”   “找李言蹊吗?他爸爸还畏罪潜逃呢。”   “不知道啊,这都逃了六年了,这回费劲爸爸案子再审,李言蹊爸爸不出面的话,也铁定翻不了案。”   “是啊,毕竟蒋志鸣他们家大业大,他哥给人弄死了,这辈子费劲和李言蹊也别想好过了。”   吵闹声还在继续,贺忻面上神色变了变,手指微微收紧,人群散去,他猛地一个激灵,手撑着楼梯扶手,直接纵身跃到地上,飞快朝教室跑去。 第十九章 精美猪饲料   “你爸爸还是没有跟你联系过吗?”   警察不厌其烦地问了第四遍,李言蹊依旧保持着靠窗站着的姿势,面上岿然不动,重复了一遍,“没有。”   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慌张,很平静。   教室周围挤了不少溜出来看热闹的同学,把高二五班的前后门和窗户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李言蹊看了他们一眼,低头将手背在身后,用力地攥了下,继而松开。   警察看着他叹气,“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有过吗?”   李言蹊还是那句话,“没有。”   一位较为年轻的警察从后面走上来,将警帽拉高了些,声音挺沉,“你爸当年也算是帮凶,我知道你有顾虑,怕我们得到线索再把他给抓了,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一次,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下,你爸爸若是能提供在场的证据,对费原的案子非常有利,说不定他们两个人都能够从轻处分。”   李言蹊打断了他,“你想错了。”   警察抬起眼睛看着他。   “第一,我不怕你们把他给抓了,他跟我没关系,死活都一样。第二,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别拉着我蹚这趟浑水,行吗?第三,请你们别再去医院骚扰我弟弟了,他才七岁,他会害怕。”   李言蹊话音不卑不亢,甚至还有点儿威慑人的意思,另一位警察见他这种态度有些蹿火,指了指他说,“我们跟许哥好心来这里找你,想要为你们最后争取点时间,你讲话能不能别这样?放眼整个南溪,还有谁会管这烂摊子?也就我们许哥任劳任怨......”   名为许哥的警察笑了笑,挥手打断他的话。   李言蹊神色未变转过身,低头整理起书包来,完全将他们两个人置于一旁。   这边僵持着没有任何进展,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李言蹊被一句拔高调子的“滚”给吓了一跳。   贺忻正站在教室门口一脸杀气地赶人,“都他妈不用上课是吧,堵人教室门口看花呢还是摆造型呢,还觉得自己挺帅是不是?付钱了没有?你——”他指了指一个头快嵌进窗户里的男生说,“想进去?要不要我帮你一下?”说着他抬脚就要踹。   那人喊了一嗓子,钻出来的时候用力过猛,耳朵都扯红了,贺忻手抄着兜,眯缝着眼睛看人,样子很是嚣张,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没抵抗住他的威力,你推我我推你地跑走了。   很快教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   贺忻恢复了冷淡的表情,绕过杵在中央的警察们,径直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李言蹊看他从课桌里一本一本抽出书来“啪”在桌子上,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   明显就是做给那些警察看的,赶人赶到他们头上来了,也真是牛逼。   一位警察咳嗽了几声,“你拍什么?全是灰!”   贺忻头也没抬的说,“不好意思啊,我抽屉里太脏了,得清理下。”说着又把书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撩起眼皮跟他们对视。   沉默了一分钟,许哥往李言蹊那儿走了几步,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知道我电话的,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我等你。”   李言蹊没说话,侧身躲了一下,许哥走了,他低头呼了口气,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   过了很久,贺忻从后面戳戳他胳膊,“洁癖狂魔,你一屁股下去,灰尘全粘你裤子上了。”   李言蹊还是没出声,很长时间才站起来掸了掸裤子,似乎还在发着愣,连贺忻连抽了两根烟都没发觉。   贺忻借着阳光看他的侧脸,叼着烟的嘴唇抿了抿,李言蹊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站着,露出挣扎而失落的神情,漆黑的眼里隐藏了很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看起来挺不像他的。   无措地站了几分钟,李言蹊突然回头问了一句,“我屁股脏吗?”   贺忻没跟得上他的节奏,愣了下才说,“还行,就一坨,跟拉屎沾到了似的。”   李言蹊扭过腰扯起裤子看了一眼,用力搓了搓脏的地方。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贺忻等着他说点什么,但李言蹊擦完裤子就又坐下来冷冷静静地看书了,好像刚才的失神完全就是他的错觉。   贺忻兜里还有最后一根烟,他抽的嗓子有点哑,决定暂时放弃,捞出仅剩的一个蛋卷过过嘴,阳光照在身上很热,刚比了场傻逼的赛,浑身都有些乏力,但他脑子还是挺精神的。   想起在楼下听见的话,还有警察找李言蹊的说辞。   费劲的爸爸和李言蹊的爸爸杀掉了蒋志鸣的哥哥?   匪夷所思。   所以这就是蒋志鸣一直欺负费劲的理由?   他以前是不是也带头欺负过李言蹊?   蒋志鸣的哥哥又是做了什么才被他们杀死的?是误杀还是蓄意?   贺忻不爱管人家里的闲事儿,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他人窥见的秘密,那些难以启齿的东西通通都埋藏在灰扑扑的角落里,不希望人看见,不希望人碰,哪怕再亲密的人都不能越界,贺忻也有,况且他跟李言蹊顶多算个朋友,还是一言不合就开怼的朋友,没必要触他的雷区。   即便他现在有点好奇。   拨开重重迷雾后,这个人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   “贺忻。”李言蹊撕下了一张草稿纸,转身丢进了身后的垃圾桶,俩人噤若寒蝉地对视了一会儿,贺忻率先开口道,“有话说?”   李言蹊看着他,“刚才谢了。”   贺忻有些没所谓的摆摆手。   李言蹊叹了口气,“这件事很复杂,我不想再管了,不管结局怎么样,都不想再管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所以,你可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贺忻站在原地沉默地笑了笑,但笑意没到达眼里,“如果你不提的话,我可能明天就忘了。”   李言蹊说,“谢谢。”   贺忻啧了一声,“用柠檬蛋卷谢吧,口头谢意免谈。”   李言蹊想了想问,“我还会做草莓蛋卷,你要吗?”   贺忻背起书包踩着下课铃声的点儿往后门走,回头看了他一眼,“草莓蛋卷太娘了,谢绝。”   柠檬精本精走了以后,李言蹊拿扫帚扫了下地,教室里陆续来人了,刚才那事儿这么一闹,班里的同学都差不多都有所耳闻,看他的眼神带着好奇的探究,其中也不乏关心,或是意有所指的低笑。   廖枚跑到他位置上,大喇喇地把书包一放,“刚在路上碰见贺忻了,怎么回事?他脾气挺大啊,看见我就让我走开。”   李言蹊说,“因为你不够帅。”   廖枚嚎了两嗓子,“塔哥,我感觉他在生气,怎么,你惹他了吗?”   李言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表情有点儿严肃。   贺忻会生气他其实很能理解,人家刚才好心帮了他,也没主动探究他的隐私,结果他上来就一句“你别管,别问,别掺和,忘了吧”,换做谁都会有点不爽。   何况是贺忻这样的暴脾气,刚才没挨揍算是他走运了。   廖枚一个人叨叨了一阵,忽然突发奇想说,“塔哥,贺忻这脾气,是不是被他爸妈丢我们这儿来变形来了?能改造得好吗?”   “少看点电视,多读点书。”李言蹊用书本砸了他一下,“我去医院了,这是今天份的作业,给你参考参考,别全抄。”   廖枚朝他比了个心,笑着说,“塔哥,你真是我的今世救星!”   李言蹊没理他,廖枚继续说,“所以好人有好报,这事儿一定会平安过去的,本神算子再此立下誓言,挺不过去,我就泡不到薛玟。”   正路过给人发英语试卷的薛玟白了他一眼,“廖妹妹,求您,放过我行吗?”   一旁的人都笑了起来,廖枚红着脸也跟着笑开了。   李言蹊站在一旁,跟刚进教室的费劲对上了眼,后者迅速低下了头,抱着怀里的一沓学习资料走到了座位上。   而后几天是这个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李言蹊跟贺忻被分在了不同的考场上,一天都见不着一次面,放学后李言蹊要打工,贺忻去篮球场上撒野,分道扬镳得很彻底,赵叔还没回来,所以他们农庄晚饭也不会聚在一块儿吃。   贺忻一连几天收到了李言蹊的柠檬蛋卷,塞在他课桌里,盒子是农庄里放糖果的盒子,因为三天考试没碰过面,贺忻吃完盒子没有被回收过去,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他看见自个儿抽屉里装蛋卷的盒子上陡然写了一行大字:精美猪饲料。   贺忻把嘴里的蛋卷吐出来,踢了一脚李言蹊的椅子。   “操,你用装猪饲料的盒子给我装蛋卷?你恶心不恶心?”   李言蹊从课桌里掏出一杯豆浆,“送你一杯漱漱口。”   贺忻瞪着他,心气不顺地接过一口干了,继而抹抹嘴,眼睛还瞪着。   李言蹊笑了笑,“这盒子我洗了有二十遍,特意用柠檬味的洗洁精泡了五分钟,一点儿猪饲料味都没有。”   “敢情不是你吃?”贺忻又在他凳子腿上踢了踢。   “其实味道根本没变,我今天还多做了.......”   贺忻把东西丢到他桌上,冷着脸说,“重做。”   “五个卷。”李言蹊把话补充完,掀开盖子闻了闻,无所畏惧拿了一个塞嘴里。   咀嚼完后咽下去,他回头看着贺忻,贺忻把目光移开,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你这两天没睡好?”李言蹊盯着他的黑眼圈问。   “我复习得太晚。”贺忻满嘴跑火车,“通宵做练习题。”   “哇,你好棒棒哦。”   没等李言蹊嘲笑,他自个儿先绷不住咳了一声。   “滚滚滚,离我远点,吃了猪饲料后嘴巴真臭。”   贺忻心情不好,李言蹊也就不再上赶着找他不痛快了,他转身喝了口水,低头翻开了书。   王美人批斗了一个上午他们班这次的考试成绩。   平均分全校最差,贺忻一来搅和,扯后腿扯得非常彻底,连李言蹊这种双科满分都救不回来。   “玩了一个暑假,大家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对吧?是我平常对你们太好,还是你们飘了?你们瞅瞅,一个个的,基本上都比去年退步了!别说什么还没适应高二的节奏,你看别班那些同学,怎么就适应得那么完美?别一整天到晚嘻嘻哈哈,以为高三离你们遥远得跟天边银河似的,也就这么一年光景,要这回是高考,全体都给我哭去吧!”   王立春老师气得披肩都掉了,她踩着高跟鞋绕到讲台前,拍了拍桌子说,“介于这次考试结果太让我失望了,今天下午的班会取消,我们大伙儿来好好讨论一下接下来该怎么提高成绩,班长,你最后一节课要是没事的话,就留下来指导指导。”   李言蹊点点头说,“王老师,我半节课后走,要去趟医院。”   “行。”王立春老师拿着教案走到了门口,又猛地回头朝贺忻吼了一嗓子,“贺忻,下午班会要是我看见你遛去打球了,就等着我来家访吧。”   贺忻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把自己通篇都是红叉叉的试卷一股脑儿塞进了课桌里。   这一整天,平常吵得要命的班级连课间都安静下来了,全程笼罩在一片惆怅里,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廖枚都止不住的颓丧着,趴在李言蹊位置上快哭了,“我就没考那么差过,我奶奶可要气死了。”   说完又有些不甘的看着李言蹊,“塔哥,你说你见天儿在外面打工转悠,哪有空看书写题啊,怎么还能拿双百分呢。”   李言蹊指指自己的脑子,摊了摊手。   “操,过分。”廖枚嘀咕道。   贺忻趴在桌子上抬头看了李言蹊的背影一眼,嗤笑了下。   其实哪儿有什么天才,李言蹊也不过是比别人聪明了点,这两天考试他失眠,经常半夜还在外面兜圈子吹风,每回都能看见李言蹊屋子里灯还亮着,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T,认认真真坐着写题,一写就是几个小时。   这位少年的自尊心有点儿强啊,贺忻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   突然感觉到了他和李言蹊在本质上的差距。   他在拼命往前飞,而他不惜一切折断自己的翅膀。    第二十章 抓紧希望   果不其然,班会结束后,贺忻就被王老师三台大轿请到了办公室里。   贺忻那校服穿得松松垮垮,不正经中透着点酷劲儿,王老师也就多看了一眼,咳了一声后严肃道,“老师想跟你谈谈。”   贺忻嘴上说着“我俩没什么共同语言”,却还是拉开了椅子坐下来。   “那就找找共同语言。”王老师看着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拍拍桌子说,“这是你对一个迷妹该有的态度吗?”   贺忻笑起来,“王老师,您这种重量级别的迷妹我承受不起。”   “都说了解爱豆脾气以后,大部分粉丝都要粉转黑,你老师我差不多了。”王老师喝着茶,翻了会儿试卷说,“咱们认真聊聊,你其他科目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但是滕老跟我说过,你英语非常好,词汇量和口语远在所有人之上,为什么这次你才考了三十分?”   贺忻淡淡地开口道,“我不会。”   “是不会还是不想考?”王老师一针见血地说,“我不相信你脱口而出就是一串高级词汇,连这些题目都做不出来,连这几个简单的单词都不认识,这不是你会不会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   王老师见他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智商真有这么捉急,摆这儿的题一道也不会,交白卷我都不会这么生气,我气的是你的态度,明明你是可以做好的,为什么自我放弃?”   贺忻听完她的话笑了一下,“自我放弃?我没有啊,我本来就是这个样。”他脑子里闪过父亲对他的骂声和母亲的哭泣,一字一句道,“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儿。”   王老师被噎了一下,看着贺忻那副“我与全世界都无关,别把我算进去,让我自生自灭”的样子有些心塞,她大概能猜到他的家庭情况,这样的案例在她教学生涯中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王老师清清嗓子,试探着开口,“给你灌毒鸡汤也没用,你比谁都门儿清,我只是想说,既然你现在只有一个人,就更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是吗?不然你从老家跑到南溪来,还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不想改变现状,你为什么要来?”   贺忻沉默地看着她,眼底并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的变化。   王老师把试卷递给他,“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回去把试卷改改,会填的填上去,不会的就来找我。”   这段谈话持续得有些久,马上就要入秋了,天黑的比之前快了点,贺忻看着教学楼里一盏盏亮起来的灯,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接过试卷,低头道了声再见,转身走了。   王老师又喊住他,“对了,李言蹊最近怎么样?你俩住一起,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贺忻偏了偏头,“你觉得他是那种会让人发现他不对劲的人吗?”   王老师对这话表示赞同,笑了笑后托腮自言自语地说,“你们两个,长得最帅,偏偏最不让人省心,李言蹊成绩虽然好,但脾气也倔得跟驴似的,跟他说什么都不听,叛逆少年啊,你俩能互相拯救一下吗?我是没辙了。”   贺忻停下脚步,好半天才问,“他爸爸那事儿老师你知道吗?”   王老师说,“不全面,也都是听别人说的,你想听?”   贺忻不置可否,转身时手摸到裤袋里的烟,摩挲着搓了下说,“算了,我想知道的时候会自己去问他。”   虽然那人用猪饲料给他装吃的,但这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怎么显得善意的谈资,也会有点不尊重的意味,贺忻还做不到那么混。   李言蹊今天把弟弟从医院里接回来了,一次性多配了点药,加上医药费,几乎付掉了身边所有的钱,他不得不重新找了个工作补贴生活费,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土菜馆当服务员,做夜场,晚上八点半到十二点。   但他没想到费劲也在那里工作,领班互相介绍的时候,他俩都有些尴尬。   不过晚上生意很好,李言蹊没分出岔来想事儿,一直到夜班结束,他收拾完油腻的餐桌,把残根剩饭都倒干净,地也拖了一遍,正准备下班的时候,在店门口看见了比他早一个班次下班的费劲。   费劲蹲在地上画着圈,看见李言蹊出来了,立刻拍拍屁股站起来,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李言蹊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离开。   “李言蹊。”费劲叫了他一声,“你.......等一等。”   李言蹊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怎么?”   费劲小跑了两步,搓了搓手,有点紧张的说,“我爸爸的案子马上就要重新再审了。”   李言蹊立刻打断了他,“跟我无关。”   “我知道。”费劲说,“你本来就没必要再趟进这淌浑水里,叔叔跑了,你更没有责任替他承受这些非议。”   “可是我听人说,你有收到叔叔寄过来的信,我想问你,信里是不是有什么证据,证明当时.......”   李言蹊声音很冷漠,“我不知道,我没拆开过。”   费劲有点急,他呼了口气看向李言蹊,“我不需要你出面说什么,可不可以把那几封信给我,我.......”   李言蹊闭上眼又睁开,睫毛沾了些许湿意,“你能保证这次能赢吗?你能保证如果我出头了,当年那件事情就会逆转成功吗?如果输了,蒋志鸣家会放过你吗?会放过我吗?你还有妈妈在身边护着你,我只有一个人,还带着一个患有心脏病的七岁大的弟弟,我没办法豁出一切站在你那头。”他沉默地呼了口气,竭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当年,我爸冲动了一次,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敢做却没种,所以跑了,六年,现在都不知道躲哪个犄角旮旯里跟苍蝇一样活着,但我不可以,我弟弟只有我,他只有我了。”   李言蹊看着费劲失落的脸,嗓音干涩,“.......对不起,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费劲抓了抓衣角,不住摇头,“是我要跟你说对不起,我强人所难了,你本来就是无辜的。”   李言蹊没有说话,他憎恶自己的冷硬,可又不得不为了生活低头。   费劲冲他笑了笑,然后挥挥手,说了句再见。   店门口那面墙皮剥落了,李言蹊摸着它,指尖传来突兀的刺痛感,狭窄逼仄的弄堂里,他感到黑暗里不断滋生的绝望,李言蹊将脸埋在胳膊里,狠狠喘了口气,他到底该怎么办?   该不该相信那位警察,该不该就这么赌一把?   他很矛盾,也很害怕。   李言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摸黑掏出钥匙开门,李岸正趴在床上拼拼图,一见他来了,立马跳下床,蹦跶到了他怀里,李言蹊将他抱起来,捋了捋他的头发说,“洗澡了吗?”   “还没有。”李岸说,“想等你回来了再洗。”   “快去洗,哥哥把衣服洗了。”   见李岸拎着水桶进了浴室,李言蹊在屋里转了一圈,外面树影摇曳,风很大,大概快下雨了,踱步很久后他最终来到书桌前,双手刚搭上装满信的抽屉,门外就响起了一阵野蛮的敲门声。   李言蹊缩回手,走到门口开门,看见贺忻拿着手机,疲惫毫无保留的显露在他的黑眼圈上。   “门又被锁了?”李言蹊侧身,让他进来。   “没有,我睡不着,药吃完了。”因为外面突然降温,贺忻披了件外套,将衣服拉链一直拉到下巴上,那模样有点随心所欲的痞气,门关上后,他半倚在墙上开口道,“你之前跟我说的有个促进睡眠的app是什么?”   “听雨。”李言蹊把手机拿出来指给他看,“就这个。”   贺忻看了一眼,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下载起来。   那小板凳又窄又小,他腿蜷缩的姿势不太舒服,李言蹊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你坐床上吧,看你这样,我感觉跟拧麻绳似的。”   “哦。”贺忻站起来,挪位到了他床上。   李言蹊新铺了毯子,一屁股下去还挺软,贺忻下载完了以后,打开app听了两首催眠的雨声,也不怎么犯困,脑子里还嗡嗡嗡吵成一片。   他撂了手机,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说,“不好用,我没感觉,你还有别的方法没有?”   李言蹊转身看他,“你几天没睡了?”   “三天。”贺忻啧了一声,“你柠檬蛋卷里是不是兑兴奋剂了?”   李言蹊无奈地笑笑,“你是因为嘴欠才睡不着吧。”说着斜了一眼桌上的试卷,“我给你讲个题,看看有没有效果。”   贺忻很爽快地点头了,伸长手臂把桌上的试卷拿下来,那是李言蹊的满分数学卷,没多少涂涂改改,基本上都是一笔下去的,看得出条理非常清晰。   “看这题。”李言蹊拿出纸笔往他身边坐了下来。   贺忻屁都听不懂,纯属为了找困意,这招倒是比雨声app好用的多,不知道是不是那堆数字像马赛克一样飞进了贺忻的脑子里,把他搅得一团乱,还是李言蹊讲课的声音太低沉,导致催眠效果翻了个倍。   贺忻盯着他握着笔的修长的手指,还有被朦胧的光照得一片柔和的侧脸,闻到了床头柜边散发出的淡淡薄荷香薰味,困意一点一点涌上了脑门。   “会了吗?”李言蹊偏头问,发现贺忻迷迷糊糊快睡过去了,脑袋晃到了另一边,差点撞上床头柜,他伸手拦了一下,摸到了他刺刺的头发。   他的一只手搂在了贺忻的腰上,整个人往前扑了一下,模样大概有点儿蠢,导致洗完澡出来的李岸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言蹊瞬间收回了手,低头咳嗽了一声,贺忻被他丢到床上,顺势抱着被子翻身睡了过去。   李岸走到他身边,好奇地左右打量着,抬头问李言蹊,“哥哥,他就是柠檬精吗?”   李言蹊从床上下来,盯着贺忻无处安放的长腿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弟弟的语气很好笑,低头揉着李岸的头发说,“是啊。”   “他怎么就睡着了?”李岸眨巴着眼睛问。   “不爱学习的小孩儿长大了就这样。”李言蹊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水。   李岸拿小爪子戳戳贺忻的腿,“哥哥,我知道为什么,我在你身边也很容易睡着的,廖妹妹哥哥说,那是因为哥哥有安全感,才会让靠近你的人放松下来,然后就困了。”   李言蹊顺着话茬笑了笑,“那你是不是该去睡觉了,都十二点多了。”   小家伙圈住他的脖子,仰头,李言蹊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晚安,宝贝儿。”   李岸爬到自己的小床上盖上了被子,李言蹊拿着换洗衣服去洗漱,走到他床边的时候,被人攥住了衣角。   “怎么了?”   李岸说话的声音很轻,怕吵醒对面的人。   “你给柠檬精哥哥盖床被子吧,晚上会冷。”   李言蹊突然有些醋意涌上心头,“才见一面,你就这么关心他啊。”   李岸吸了吸鼻子,“因为他是哥哥的好朋友啊。”   李言蹊长久没有说话。   好朋友吗?他回头看了一眼霸占了他半张床,睡姿极其散漫恣意的贺忻,眼神蓦地深沉了起来。   洗完澡出来,李岸已经睡着了,李言蹊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了自己的床上,贺忻兴许是真累了,睡得很熟,打起了无伤大雅的小呼噜。   李言蹊靠着床垫,他很困,却一点也没睡意,闭上眼,脑子里乱成一片,很多情绪都涌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贺忻在说梦话,声音很轻,带着点儿颤。   李言蹊想从他那儿扯点被子,刚靠过去的时候就听见他重复着一句话,“妈,我错了,对不起。”   借着窗外微亮的月光,李言蹊注意到了贺忻清瘦漂亮的锁骨上有一道斑驳的疤痕。   很深的一道,看样子年数已久。   脑海里突然响起贺忻那晚语调平淡的自嘲。   你被你妈妈打过吗?   贺忻翻过身,右手搭在他腰际,明明是很轻的触碰,李言蹊却觉得他好像在紧紧抓着点什么。   那种强行被压在心口的憋屈感又来了,李言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起来,紧紧握成了拳。   他突然发现,他和贺忻很像,卸下了铠甲,没有了武装,他们就像空旷的废墟里一棵摇摇欲坠的草,在干燥的土壤里,在恶劣的环境中夹缝丛生。 第二十一章 帅和漂亮   贺忻被闹钟吵醒了,非常激情昂扬的一声“第二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预备起!”把他吓得够呛,翻身一骨碌从床上蹦了起来,险些以为自己在主席台前做着操给睡过去了。   “我操。”刚才剧烈一动,他发现自个儿脖子睡失枕了。   身旁发出了一声闷笑,李言蹊扒拉开被子,从挂钩上扯了条裤子,蹬了两下长腿,穿戴完毕后,下地把闹钟给关了。   贺忻抱着被子坐着没动,跟被按了暂停键一样。   “六点十五分,要迟到了。”   有一个稚嫩得非常奶气的声音在一旁跟着重复,“要迟到了。”   贺忻这才发现他被子上扑了一个小孩儿,此刻正睁着他的大眼睛跟他对视,那欧式大双眼皮挺眼熟的。   “哥哥!他是不是傻了。”李岸瞪了一会儿后急眼了。   “你才傻了。”贺忻搓了搓头发让自己清醒一些,下床捞起他的衣服随意一套。   这一觉下来,除了脖子睡歪了以外,浑身都挺舒服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我很满足”的气息,贺忻蹲下身系着鞋带,看了一眼正在叠被子的李言蹊,有点儿闹不明白,这人到底身上沾了什么味儿啊,靠近他就跟嗑了速效安眠药一样,睡得比任何时候都欢腾,连昨晚短暂的噩梦都没影响他。   还有这人的闹钟真的可以列入十大恐怖故事里了。   “柠檬精.......”李岸蹲下来对着他说话,在贺忻猛地抬头时,又多加了一声,“哥哥。”   贺忻刚起床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很凶,“谁让你这么喊我的?”   李岸倒也不怕,笑眯眯地回他,“我哥哥。”   说完拉着李言蹊走到他面前,指指他,下巴抬得老高,样子非常骄傲,“这是我哥哥。”再指了指自己,“我是他弟弟,我叫李岸,靠岸的岸。”   接着他就杵着不动了,应该是在等贺忻自我介绍,李言蹊看了看手表,催促道,“随便说点儿什么,不然我弟会磨到天荒地老。”   贺忻估摸着这是小朋友之间独特的构建友谊方式,就这么干巴巴站着,场面一度非常尴尬,于是他弯腰接了话茬,“我是贺忻,你哥哥同学。”   “好的,柠檬精。”李岸笑着转头跟他哥哥说话,“我洗漱完了,去外面散散步。”   李岸一溜烟跑走以后,贺忻缓了几秒钟才“我操”了一声,回头看李言蹊,“你弟逻辑非常缜密啊,问了我叫什么以后,还他妈喊我柠檬精。”   李言蹊把窗开了通通风,“像我,聪明。”   贺忻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戏谑。   李言蹊带好发带,走向浴室的时候又偏头说了句,“我弟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住了,所以他今天心情很好,这段时间他都在这儿,如果以后碰上了,你别对他凶。”   贺忻靠在墙上,竖起食指鄙视他,“我凶一个小孩儿,犯得着吗?”   李言蹊笑笑说,“那可说不准,你上回在老街的河粉店,把一小胖墩给凶哭了。”   贺忻说,“那是因为那熊孩子把鼻涕搓我身上。”   李言蹊回忆了下那天暴走的贺忻,没绷住又笑了笑。   “没完了还?”贺忻说着抓起手机往外走。   李言蹊手搭着墙,想了想问,“我热一下包子,你要吗?”   贺忻没有回答,走得很快,他回到房间洗漱了下,再给手机充了会儿电,提着书包出门的时候,看见李岸趴在池塘边看鸭子。   前几天下过雨,池塘边的泥土非常滑,贺忻怕他掉下去,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将人往后拎了一段距离。   李岸搂着很瘦,肉全长脸上了,白白糯糯的,长得确实很可爱,可惜有点憔悴的病态。   “柠檬精哥哥,这里有几只鸭?”他仰着头,手拽住了贺忻的衣角。   贺忻想走也走不了了,沉默片刻后挨个数着。   “十八只。”   李岸也跟着数了一遍,数到最后一只的时候叹了口气,“是十八只,比我去医院之前多了三只。”   “生小鸭了吧。”贺忻顺嘴回道。   李岸点点头,指着那边的橘子树和葡萄架,“我走之前它们都没结果呢,现在都可以摘下来吃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从小孩儿嘴里听到这句少年老成的感慨,贺忻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柠檬精哥哥,你好高啊。”李岸忽然转移了话题。   “比你哥高么?”贺忻问。   “高。”李岸比划了一下,“高一点点。”   贺忻笑道,“那比你哥帅吗?”   李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仔细思考了一番,最后艰难地说,“那还是没有吧。”   小家伙拧着眉头思索的模样挺可爱,贺忻有点想笑,啧了一声道,“少年你的审美非常有问题啊,你哥哥那叫漂亮,帅,还是得看我。”   “就是帅!”李岸鼓着嘴,哼气道。   贺忻说,“就不帅!”   李言蹊趴在窗口听着他们无聊的对话,感觉池塘边的鸭子都俩人被吓跑了。他低头照了照手机,看见自己略显疲惫却依旧干净清秀的五官,倚着窗想,原来他这种长相在贺忻眼里叫做漂亮?   哪儿漂亮了?李言蹊抿了抿嘴唇,很快他就把这个形容词“爷们儿与否”给抛到了一边,欣赏了一分钟李岸被他气得冒烟的小脑袋,特别朝气蓬勃,一点儿都不像生大病的人,这种模样的李岸他很久都没见过了。   李言蹊很轻地叹了口气,探出脑袋敲了敲窗,“还吃早饭吗?”   李岸跟贺忻同时回头,贺忻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喂猪饲养员在喊吃饭,又想起了前天那盒猪饲料包装的柠檬蛋卷,感觉特丢面儿,他刚想迈腿离开,被李岸抢先一步牵着手拉到了饭桌上。   贺忻本来打算去外面吃一客汤包的,但看见李言蹊煮的小米粥和包子以后,又觉得汤包这玩意儿实在太油腻了。   “别吃太多,小心撑着。”李言蹊给李岸倒了杯牛奶。   “知道了。”李岸仰头喝了一口,嘴边留下了一圈白胡子。   “你怎么每回都这样啊。”李言蹊又给他扯了张纸,听见贺忻幽幽地冒了一句,“小奶泡。”   李岸睁圆了眼睛,“你叫我什么?”   贺忻秉着有仇不报非君子的原则,擅自给人取了个外号,“我叫你小奶泡有问题吗?”   男子汉自尊心严重受挫的李岸手臂高举,埋头把脸给挡住了。   李言蹊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了,吃个饭都得倒数计算着秒,吃完了以后他对李岸说,“记得吃药,要乖乖待在家里,无聊就看看电视,等哥哥中午回来。”   “嗯。”李岸乖巧的点头。   李言蹊看了贺忻一眼,“你走不走?还剩十分钟。”   贺忻手揣了一个兔包,把书包甩在肩上,跟着李言蹊走了出去。   途中那兔包被人撞地上了,贺忻有些可惜,他还没吃饱呢。   李言蹊在他背后说,“下回再给你捏一个。”   “你自个儿捏的?”贺忻震惊过后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毕竟是会捏小面人的人,说着便朝他鼓鼓掌。   “一点都不走心的夸奖。”李言蹊看了他一眼,贺忻现在的样子跟往常无异,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帅脸,懒洋洋的眯着眼,浑身散发着漫不经心的调调,昨晚被他短暂窥见的脆弱,连同满身的锋芒一块儿收了起来,毫无踪影。   “你......”李言蹊没说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点什么。   你还好吗?突然来这么一句挺傻逼的。   贺忻偏头,等着他下面的话茬。   李言蹊话音打住,沉吟半晌后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侧身而过的时候,轻声说道,“你睡觉的时候,喜欢搂着人吗?”   贺忻反应不及,但还是条件反射地说了句,“放屁。”   李言蹊已经走到了前面,掏出了校牌,不慌不忙地踩着最后一刻的早读铃声进校园了。   贺忻光荣地迟到了,也不是初犯,但在考试过后的第二天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迟到,把教导主任气得够呛。   那位主任对贺忻本就没什么好脸色,贺忻知道当初那封全校批评通告信就是她给写的,不过后来李言蹊没读,她就顺带着连他也看不顺眼了,不过李言蹊成绩纪律都抓不出毛病,姓彭的主任只好拿贺忻出气。   贺忻无所谓,被罚站就罚,抱着手臂晒了会儿太阳,觉得挺舒服,彭主任怎么批评他都不抬眼皮,压根不把人的存在当回事儿。   直到王老师闻声而来把人领走,王老师也够彪悍,直接跟主任正面肛起来,“谢谢彭主任费心了,我自己班的同学自己会好好教的。”   说完就推着贺忻走了。   在走廊上王老师猛地拍了他一掌,力道特别大,贺忻感觉右肩铁定淤青了。   “这是你对一个爱豆该有的态度吗?”贺忻揉着肩说。   王老师啧了声,“美得你,我自动开除粉籍了,我现在是你的黑粉,贺忻,你可让我省省心吧,我昨晚一晚没睡呢,鱼尾纹都出来了。”   贺忻说,“还行,看不出快更年期了。”   “尽臭贫。”王老师指着他说,“怎么回事儿,严打严抓的时候还迟到了?”   今天是真的很冤,贺忻没处说理去,总不至于说,哦,因为全校第一的你班骄傲李言蹊同学说我睡觉搂着他,我在原地震惊了一分钟,硬是没接受这个不要脸的说法,才迟到了吧。   “没,睡过头了。”贺忻笑容懒散,“我去上课了。”   “诶,记得把订正的试卷给我过目,不然我每节课下课都请你去办公室喝茶。”   贺忻被堵了个哑口无言,他有些烦地扯了下帽子,利用长腿优势顺利甩开对方一大截距离。   上午的时光非常难熬,每节课都是订正卷子,每个老师走进来的第一句话都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废话一大堆后,再重点批斗了下贺忻,然后差不多就下课了。   廖枚课间溜过来对他表示了深刻的同情,然后又从李言蹊那儿顺了一包饼干,最后趴在他跟前,来来回回盯着他看了五分钟,得出了一个非常欠抽的结论。   “贺老大,你没换衣服哦,是不是昨晚泡妞出去过夜了?”   廖枚是个傻白甜,还是个没脑子的傻白甜,嗓门又大,这么一吼,一排排小脑袋富有节奏地转了过来,眼中透露出八卦的光芒,全部盯着贺忻看。   贺忻脑子里又响起了一串让他非常尴尬的话。   你睡觉的时候,喜欢搂着人吗?   “贺忻,你有女朋友了啊。”薛玟在一旁问了一句,她是个挺直白的女生,想什么就会直接说出来,贺忻知道她对自己还挺有好感的,不过这种好感没什么大不了,大概也只是基于他长得帅,性格也挺酷,不喜欢白不喜欢的情况之上,就跟所有女生喜欢他一样,他感受不到喜欢这个词的分量。   贺忻听着周围嘈杂的吵闹声,混着好像发现惊天大秘密的笑声,为了以后省事儿,他想了一招,任凭大家猜测个七七八八,最后一锤定音,斩断一切没什么卵用的桃花。   “嗯,昨晚跟女朋友玩去了,她来南溪找我。”   “哇!”有个男人眼冒精光,“那你们一起睡......咳咳,了吗?”   贺忻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斜眼撇过去,大家当做他默认了,起哄声瞬间响了起来,还有不少女生叹着气,李言蹊几乎跟他同时移动,转身将脸冲着墙。   余光中他看见贺忻放肆地朝他挑挑眉毛,意欲挑衅的样子。   李言蹊又转了回来,继续八风不动地写着题,廖枚看他表情挺深沉的,还以为吵着他看书了,一挥手赶人道,“散了散了啊,找个女朋友稀奇啥啊,有屁好八卦的。”   薛玟白了他一眼,“是你先带头的好吗?”   廖枚嘿嘿地笑,“哎呀,反正你看你也没戏了,回头看看我呗。”   “还有李言蹊啊。”薛玟说,“轮八百遍都轮不到你。”   廖枚惆怅地叹了口气,溜达到了座位上,又朝薛玟丢了个小纸团。   下午的时候,消失了一礼拜的许澜又再次光临贺忻他们班门口,约他打球。   下个月月底有市联赛,正好赶着运动会之前,许澜队伍里几个校体队的苗子都被家长勒令在家学习,基本无法上场,褚风昨天给他下了死令,如果不把贺忻和李言蹊拉进队,要带头踹了他家小店。   贺忻,他倒是有点把握,但李言蹊这种丢几个石子儿都泛不起水花的死湖,简直让人绝望。   许澜在班级门口冲贺忻喊,“下节课咱们班跟你们班体育课在同个场地,要不打一场?”   “比赛吗?”这种事廖枚永远都跑在最前头,“澜哥,我们班你也敢来挑衅啊。”   许澜笑了笑说,“怎么不敢啊?好歹我也是篮球队队长。”   他们班体育委员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壮高个儿,这两天考试考得太憋屈了,一听比赛就来劲了,拍了两下胸脯保证道,“没问题,怼不死你们!”   贺忻始终没有表态,但也没说不行,许澜感觉胜券在握,笑着走了。 第四节 课的篮球场上挤满了人,许澜他们班六个人早就到了,穿着背心在做热身运动,由于贺忻他们老师拖堂,来得晚了些,但贺忻和李言蹊一进篮球场就有不少女生扯着嗓子给他们喊加油。   许澜不介意,从看台上跳下来,双方队友握了个手。   因为高二五班是文科班,男生人数太少,除了个别几个太文弱的,一站上去就要被人踹飞的,基本全上了,连费劲都被体委生拖硬拽来了。   开打之前,体委又默默地跟李言蹊说,“班长稳住,之前话已经放出去了,赢了我跟人赌的钱,分你一半。”   李言蹊戴上了护腕,轻轻一点头。   开始得猝不及防,对方球友往上一抛篮球,裁判都没来得及吹哨,就火热争夺开了。   一个队伍打篮球最重要的就是默契,这点肯定比不上许澜他们班,谁投给谁,谁跟人抢球,谁拦着人,没默契的总会因为各种原因错失上篮的机会。   许澜他们连续得了好几分,防守和进攻都抓得很严密,要换做别人基本就被守死了,但贺忻和李言蹊一个弹跳能力好,腿长跑得快,一个反应速度极快,并且善于分析,很快就为自己班捞回了第一分。   许澜冲他们勾勾手指,继续下一个球。   这回,费劲和廖枚防守,体委负责断后,李言蹊负责抢球,贺忻的目标是投个三分。   大家都盯着球,吹哨开始,球在半空中缓缓下落,李言蹊已经起跳,比那人硬生生快了一拍抢过去,然后一路带着小旋风似的掠过,把球投给了廖枚,廖枚跑得不快,但胜在躲人技术高超,即使半路被许澜拦截,还能急中生智立刻把球再投给体委,体委性子急,张牙舞爪地跟人纠缠起来,步子乱了,最后被许澜轻松把球给顺走了。   “操!”贺忻一边跑着一边怒瞪了他一眼。   这时,另一侧的李言蹊忽然甩开了缠住他的两个人,猛地朝球场中心跑去,在费劲跟人争夺球的时候,一跃而起把球空中拍下,抢过球后又躲开了两个人的攻击,朝贺忻吹了个口哨,后者闻声停下了脚步,李言蹊笑了笑,跳起来单手将球传给了隔着好几人的贺忻。   球不是贴着他们而过的,而是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凭空飞过他们的头顶,这一招险中取胜靠得不仅是技巧还是队友之间的默契,如果贺忻反应太慢,这球就会被别人扫到。   贺忻跑过去,双手按着两个人的肩膀,跳起来把飞速下坠的球捞到了背后。   旁边的人都在拦着他,但拦不住,因为对方从接到球再投出去的时间太快了。   贺忻算准了角度,倾斜着身子用力把球甩了出去。   砰的一下。   篮球砸到了球架上,再反弹着旋转落入了篮筐里。   突破重围的完美三分。   场上瞬间燃起了一阵尖叫,贺忻轻轻打了个响指,转身跟李言蹊的视线对上了。   他俩都满头大汗,衣襟湿透了,李言蹊的表情有些变化,像是没那么绷着了,片刻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额头,然后走到他身边递了一张,“谢我吗?”   “什么?”贺忻喝了口水。   “谢我给你一次耍帅的机会。”   贺忻笑了一声,“你不是尽顾着自己耍帅么,那么多人挡着就拦球,显摆什么呢少年。”   李言蹊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帅吗?”   运动过后,他们都有点喘,贺忻没说话的间隙,能听见空气中轻微的气流声。   半晌,他偏头看了一眼李言蹊说,“帅。”   “哦,不是漂亮了。”李言蹊嘴角一牵,语调有些戏谑。   “我靠。”贺忻瞪着他看了会儿,动作非常利索地扭过他的手臂,李言蹊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扭成了麻花,挣脱了两下没挣开。   “操。”李言蹊用胳膊肘顶了下他的胸口,“什么毛病你?”   “惹我我就这毛病,谁让你阴阳怪气。”贺忻松开他,转身叼着瓶水喝起来。   “神经病。”李言蹊骂完就有点想笑,“随便说一句你就敏感成这样,也没怎么嘲讽你。”   贺忻跟着笑了,“我全身上下都是敏感点儿,叛逆少年不是白叫的,睁大你的卡姿兰大眼睛看清楚,小心挨揍。”   廖枚跟许澜从后面挨了上来,一下就把他俩搂严实了。   “还打吗?”许澜说,“再来一场呗,让我显显威风。”   “不玩了。”李言蹊先开口道,“我有事。”   许澜看向贺忻,贺忻耸了耸肩表示同意,反正他也没事儿。   许澜说,“跟你们俩打球挺爽,豁得出去,技术又好,我们有空多切磋切磋,要不然这样吧,加入我们.......”   他标准台词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球筐倒地的响声。   蒋志鸣后头跟着一帮人,已经走到了费劲的面前。    第二十二章 没有人能活得简单   找茬从来不需要理由,就如同蒋志鸣的傻逼也不需要理由,天生就是这副腔调,让人看了倒胃口。   贺忻皱了皱眉,刚才挥洒汗水的兴致全被搅了个干净,许澜冷哼了一声,本想继续搂着贺忻和李言蹊讲刚才没讲完的话,身后推推搡搡的声音没完了。   “哇,玩得很嗨嘛。”蒋志鸣伸手推了下费劲,把篮球往地上狠狠一砸。   “咱们也来比一场啊。”话是这么对费劲说的,目光却斜向了另一边的贺忻。   贺忻在心里呸了一声,就他妈凭你也配?   “敢不敢啊?”蒋志鸣走一步就要往前推一下,费劲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被他用手指戳到了栏杆边上。   “刚好李言蹊也在嘛,凑齐了。”蒋志鸣笑了下,“友谊之赛,来不来啊。”   李言蹊手紧紧攥着拳头,脖颈上的青筋凸起,他沉默地深呼吸了两下,转身就走。   “哟。”蒋志鸣嗤笑。   “别朝他们喊。”费劲抬起头来,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蒋志鸣,我家欠你的,和你家欠我的,咱们两个人算就行。”   蒋志鸣被他突如其来的反抗给弄懵了,短暂愣神片刻,朝他鼓起了掌。   一边冷笑着挥拳朝他右脸招呼了上去。   费劲被打得一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会儿,才勉强没摔倒。   贺忻看了一眼李言蹊,觉得他绷直的脊背有些颤抖,应该在狠狠压抑着愤怒。   “你看,没有人管你呢。”蒋志鸣笑着说,“费劲啊,你的同学都在那儿看好戏呢,跟以前一样。”   费劲没有说话,除了刚才提到李言蹊时他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以外,现在又似乎重新筑起了情感屏障,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置身事外。   蒋志鸣仗着自己在学校里能享受“特殊待遇”,也觉得李言蹊和贺忻不敢再贸然对自己实施暴力,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乱放臭屁,他并不只是为了羞辱费劲,每一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在对围观的人挑衅:我就是看你们不爽,有本事来打我啊来啊。   “你就是被放弃的人。”蒋志鸣笑得很开心,“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去死。”   本来要挣脱许澜胳膊,顺势离开的贺忻停下了脚步。   ——贺忻,你要么乖乖待在家里别惹事,要么就给我滚,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贺文博放弃你了。   ——你把我的宝贝杀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死!   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他用力捏扁了,李言蹊沉默不语,刚往前迈了一步,忽然被贺忻拉住了手腕。   “你不管吗?”   李言蹊看着他,半晌拨开他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叹息中夹杂了许多一言难尽的东西。   “那我管。”贺忻扭过头,没等李言蹊开口,就拎起一旁的羽毛球拍杀气腾腾朝蒋志鸣走去。   蒋志鸣戳着费劲的肩膀,猛地被人扭了下手臂,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膝盖就被狠狠踹了一脚,他不由得往前扑去,姿势很是滑稽。   贺忻的拳头劈头盖脸砸在了蒋志鸣的身上,身后那群人原地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开打了,于是也一窝蜂涌上来,跟贺忻扭打在一块。   “我 操 你 大爷!”蒋志鸣伸手挡了一下。   “你他妈只配操 我 家的狗。”贺忻又一拳打在他下巴上,本来就长得歪瓜裂枣的蒋志鸣这下歪得更别致了。   许澜也是暴脾气,这事儿本来不归他管,但这么一闹他心情十分不爽,蒋志鸣横行霸道不是一两天了,高三的没一个人看他顺眼,许澜又想起了哥哥最近接手的案子,心里更是窝了一股邪火,他掸了掸衣服,看了李言蹊一眼,也冲过去加入了战局。   由于许澜的临时加入,蒋志鸣那边的人瞬间就落了下风,本来还能寻思着能偷袭偷袭贺忻,现在是一处黑手都下不了了。   贺忻一个没刹住,把蒋志鸣揍得贴地上滚了两圈。   “贺忻,你给我等着,你就不怕我把你.......”蒋志鸣大吼着,没吼完整又被羽毛球拍抡了一下。   “再来八百个全校通批,老子都不怕。”贺忻眯着眼睛,对着他的肋骨又来了几拳。   “有本事你自己揍回来,别他妈瞎显摆,没了你爸妈,你屁都不是,你——”贺忻往下竖了竖拇指。   蒋志鸣不知道是被刺激到了还是真疼了,嚎了一声后竟耍了招阴的,往后退到了网球框边上,抓起手里的网球趁其不备往贺忻脸上砸了一下。   贺忻立刻往旁边一斜身子,嘴边还是被擦破了块皮,挂了点儿彩。   这一下把贺忻心里的火全点着了,蒋志鸣的背被他狠狠蹬了一脚,紧接着又抓起对方的头发想往柱子上撞,混乱中,李言蹊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对廖枚说,“去找老师。”   “不是.......”廖枚也有点紧张,“这一喊来,全都得记过。”   李言蹊往贺忻身边走去,头也没回,“记过总比蹲监狱强,贺忻这脾气......”他没说下去,上前按住了贺忻的手,催促廖枚道,“快去!”   这一场架打了个昏天地暗,李言蹊上前拉人,费劲也从地上爬起来去拉许澜。   贺忻被李言蹊从背后狠狠卡住胸口,抱臂似的往后拖了几步,他用力挣脱开对方的钳制,眼里全是冷漠。   蒋志鸣伸手指着他,“再来啊,操,你个垃圾。”   贺忻抬腿勾了下篮球,往他那儿踹了过去,就在场面又一度失控的时候,教导主任踩着高跟鞋冲进了篮球场,大声吼道,“给我住手!”   当然没人听她的,贺忻向来不屑于旁人的目光,他火起来谁都拉不住。   蒋志鸣有了彭主任撑腰,更是硬气了,结果一看后边还跟着个警察,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扮起了可怜。   彭主任气得鼻子都歪了,看向贺忻和李言蹊的眼神又添了几分厌恶。   那姓彭的主任收过蒋志鸣爸爸很多大红包,见风使舵的业务水平太熟练,蒋志鸣朝她瞥了一眼,彭主任立刻心领神会,严肃道,“这事儿不能这么完了,你们通通都给我回去写检讨。”   蒋志鸣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对警察叔叔卖惨,“我要求对暴力进行严肃处理。”   他的意思就是把贺忻跟许澜弄进警察局里蹲两天,李言蹊闻言抬起头看着那位警察,表情陷入了沉思,贺忻捞了瓶水喝着,却并不在意他的话。   彭主任忍不住插了句嘴,“许警官,您要找的李言蹊就是那位同学,您看这事儿.......”   许琛晏不动声色地转了下警帽,抬手指了指那边的人,“严肃处理是吧,那大伙儿都跟我一块回趟警局。”   彭主任说,“蒋志鸣是受害者就不用了吧。”   许琛晏露出了人民警察朴素的微笑,“全部,彭主任,其一安全,博物不,您可以挨个儿通知他们家长了。”   他往前迈了两步后又回头道,“那位就不用了。”他伸手指了指缩到墙角跟,完全看不出刚才掀翻天的许澜,“到哥哥这里来。”   “我操。”许澜别过脸骂了一句,抬头堆起了层层假笑,“哥,我错了。”   蒋志鸣被眼前这一出弄懵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许琛晏看起来酷的没边儿,是个多说一句废话都嫌口渴的大警官,却能够持续唠叨三个小时,美名其曰进行教育,实则就是挑战他们的底线,许澜一脸放空,那几句耳熟能详的话他闭着眼睛念,都可以跟他对上嘴型。   贺忻在一旁打了个哈欠,“还多久啊。”   许澜生无可恋,“现在才到暴力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里,估摸着还有一个小时吧。”   贺忻没了脾气,“我就操了。”   许澜又撞撞他胳膊,“你看蒋志鸣,感觉他比我们还崩溃,我哥全程对着他念叨,哈哈哈,那傻逼 样。”   贺忻也笑了一下,他转脸看向李言蹊,对方低头盯着地面,那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激起了他的不满。   这场闹剧一直到晚上十点钟才结束,蒋志鸣的爸爸谈完生意匆匆赶来,把人从警局里接走了。   他看到李言蹊也在场,吃惊过后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冷笑。   “又见面了。”   李言蹊一言不发的越过他俩,径直往门外走。   “你爸还没回来吧,这么多年,怕不是死在外边儿了吧。”蒋志鸣爸爸说完朝着许琛晏鞠了个躬,“谢谢许警官,那我带着儿子先走了。”   许琛晏端起了假笑,等到人走后,瞬间拉下了脸,回头喊住了转身离开的李言蹊。   “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了。”许琛晏说,“你还是原来的答案吗?”   李言蹊搓了搓墙灰,回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就像他说的那样,说不定李继明已经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连尸体都没人收拾。”   许琛晏沉默片刻,并没有再追问什么,抬手拍了拍李言蹊的肩,“你那同学脾气真够可以的,把我家澜澜都带坏了。”   李言蹊说,“贺忻没来之前,许澜应该是南溪十二中第一不能惹的人。”   许琛晏笑了笑,“那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他,不然我给那兔崽子擦屁股的事儿估计又多了七八桩。”   李言蹊低着头,很轻的说了声“谢谢。”   许琛晏说,“这事儿你又没掺和,甭谢我了,知道你挺难做的,就今天那情况,我换作是你,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言蹊没接他的话茬,挥手示意再见。   许琛晏转身踹了一脚墙,墙皮刷刷掉了一块,把正在跟费劲讲话的许澜吓了一大跳。   “臭小子,给我麻溜地滚进来!”   许澜摸着他泛青皮的刺猬头,原地蹦了两下,特爷们儿地舒展了筋骨一番,走了两步后便原形毕露,被许琛晏骂了一通,他扶着墙哭丧着脸,进去之前还不忘耍帅似的冲费劲眨眨眼。   费劲被逗笑了,抬眼看着贺忻,指了指他蹭出血的嘴唇,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对方一扭脖子转向了另一边。   贺忻将脸上的凝重神色一收,叼着烟推着费劲走了两步,“回家,路上别再倒霉了。”   “谢谢。”费劲说。   “不用。”贺忻说,“我乐意。”   说完他偏头往回看了一眼,李言蹊已经拐进了漆黑的巷子口,他收回手,没听见费劲接下去说了句什么,拎着书包飞快追了上去。   贺忻跑过转角,发现李言蹊就在他前面,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好像要融进漆黑的夜里。   “老师是你叫来的吧?”   李言蹊回过头,贺忻往他那儿走了两步,跟他面对面站着,指尖灵活地转动着打火机,满脸的不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是。”李言蹊没有犹疑就承认了。   贺忻狠狠推了他一把,“你多能耐啊?你不知道那彭大头跟蒋志鸣一伙的?要不是今天许警官正好过来,费劲是不是还得受这个冤枉亏?”   李言蹊甩开他的手,“写个检讨能难死你吗?还是你想蹲监狱?就你之前那打法,再他妈三个许警官都救不了你。”   “操!”贺忻有点儿蹿火,扔掉打火机,上前又按住了他,“你个操蛋玩意儿,连许澜那缺心眼都知道要帮费劲,你.......”   李言蹊笑了笑,“都说他是缺心眼了,我不是,我再重申一遍,我一点儿都不想管你们的闲事,费劲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凭什.......”   贺忻一拳打在了李言蹊右脸上。   李言蹊懵了一下,将他手拽住以后,狠狠往后一甩,他低头摸了下嘴唇上的血,这一刻,满腹委屈和隐忍的情绪都被点燃了,贺忻再挥拳过来的时候,他猛地弓腿,膝盖撞到了他肚子上,乘胜追击地又蹬了一脚,拽着贺忻的领子往墙上一撞。   “你懂个屁!”   李言蹊低吼了一声,“贺忻你懂个屁!”   “我不想懂屁,我他妈现在就想揍你!”贺忻扑上前跟他难分难舍地打在一起。   两个人势均力敌,谁都不肯让谁,你揍我一拳我踹你一脚,在地上滚了两圈,李言蹊拽着贺忻的衣领,贺忻的腿勾着李言蹊的腰,同时松开后,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上。   沉默了一分钟,李言蹊用胳膊枕着脸,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觉得我冷漠是吗?”   贺忻没有说话,用袖子擦了下脸。   “对,我承认,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穷怕了,这么多年捉襟见肘的生活,让我学会对现实低头,我没有你那么敢豁出去,没有你那样凡事惹急了就他妈给我滚蛋的勇气和大无畏,没有你不顾一切的潇洒义气,我就是在用最难看的姿态生活着,用尽全力来保护我仅有的一点东西,我有错吗?”   贺忻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我弟弟在生病的时候,在化疗痛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在每一个深夜哭着想爸爸妈妈的时候,能依靠的就只有我。”   李言蹊从地上站起来,直视着贺忻,他的瞳孔是漆黑的,没有温度的。   “生活给我上的第一堂课,你知道是什么吗?”李言蹊笑了笑说,“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贺忻撑起胳膊,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对方朦胧的大致轮廓,却很清晰的,鼻梁上的一滴眼泪。   “别再因为这件事烦我了,贺忻,没有人能活得那么简单,我不能,你也不能。”   这是李言蹊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却一直在贺忻脑海里循环播放。   没有人能活得简单,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谁都无法幸免。   身上传来了迟钝的痛处,贺忻站起来,看见地上的打火机因为他们的打斗寿终正寝了。操,真他妈下得了手,贺忻揉着酸疼的胳膊,靠着路灯缓了很久,转身往街口走了。   深夜的街头,霓虹灯满,将天际染得很亮。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声,他们穿着朴素破旧的衣服,热情地吆喝着;一群喝得不知东南西北的酒鬼们,勾肩搭背地路过他身边,不顾旁人的眼光大肆放声笑着;全力狂奔的上班族,最后还是跟最晚一班车擦肩而过,他们待在原地,沮丧地叹气,而后拿起手机,跟父母笑着聊天,说“今天一点都不辛苦”。   每一个剪影都是孤独又向上的。   贺忻站在街头,叼了一根没点燃的烟,觉得此刻看见的每一处场景都像电影片段,或是一个跟生存息息相关的故事。   ——我只需要为自己而活。   十五岁那年的生日愿望,他以为再也想不起来了。   吴睿的微信视频请求打断了贺忻的思绪,他点开手机,对着里面那人摆了摆手。   吴睿先是笑笑,继而很震惊地拍了下桌子,“我操,你脸怎么回事儿?”   贺忻叹了口气,“很明显吗?”   吴睿说,“废话!嘴边一片儿红的,本来还以为你被哪个妞给亲的,不过见血了,揍你这人,得是活得多不耐烦啊。”   贺忻摸了摸嘴角,“我也把他揍得够呛,在我这里他讨不着好的。”   吴睿啧了声,“您的生活很丰富多彩啊,说说吧,你俩干嘛打起来了?为了妞?”   贺忻嫌弃地说,“别总妞啊妞的,我跟你似的吗?心情不爽这理由够不够?”   吴睿说,“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敏感的神经被人戳了吧。”   贺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如果你觉得这人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就是这样的,你会生气吗?”   吴睿想了想说,“不会啊,你以为的都是你以为,你以为错了,就证明你不够了解他呗,生气干嘛啊,你要想多了解,再跟他拉近点距离呗。”   “我没有。”贺忻回了一句后,又沉默了。   吴睿这一通绕,倒是把他心里的不明白说明白了,他为什么生气,不是因为李言蹊没有出手帮助费劲,而是他认为的李言蹊就该是这样一个正直勇敢的人,而现实跟想象有了反差,哪怕他明白李言蹊是逼于现实无奈,却还是会为自己的看走眼不爽。   不过那点不愉快,现在好像淡了点,从他看见李言蹊眼泪的那一刻开始。   这他妈什么微妙的心理变化过程?   “诶诶诶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吴睿惊讶地大笑道。   “放屁。”贺忻往回家的地方走着,“对了,叔叔律师事务所最近忙吗?”   吴睿顿了顿,“怎么?您犯事儿了啊?!”   贺忻很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算了,没事,挂了吧您,我去买烤面筋吃。”   经过吴睿的强烈要求,贺忻把镜头给他转了一遍,让他欣赏欣赏南溪小吃一条街的街道文化。   “啊,真漂亮。”吴睿说,“那儿的桥太美了。”   贺忻一手提着烤面筋,一手兜着口袋,笑了笑。   回家洗澡的时候,贺忻发现自己胳膊腿上全是乌青,脸上也挂了彩,一沾到水就疼得抽抽,洗完澡他躺在床上,稍微侧起脸,看见对面屋子灯已经灭了。   贺忻摸到床头柜上的药,吞下后,又听了会儿雨声app,大概是真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周末是他最无聊的时光,没劲,浑身都跟泄了气似的。   贺忻打算出去买点饭吃,一开门就看见蹲在家门口的小奶泡。   “你.......”   “柠檬精哥哥,你起来了啊。”小奶泡揉揉小腿说。   “啊。”贺忻靠着墙,“怎么?”   小家伙仰起头,眼巴巴的问,“你昨天吃早饭答应我的事儿还算数吗?”   李言蹊把头套摘了,拿了张纸擦了擦汗,今天天气不错,游乐园里人很多,一早上无数人涌过来抱他,把皮卡丘的肚子都给压扁了。   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特别是肩膀还得承受巨大头套重量,勒得那里的淤青更加严重。   刚休息了一分钟,李言蹊又看见新一波游客从检票处进来,他立刻戴上头套,摆了个姿势任他们拍照。   每次看到这些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他都有些心疼李岸,他从来都没来过游乐园,身体是一方面原因,自己没空也是。   因为这次打工,老板赠了张票给他,昨天吃早饭时贺忻随意应了一下李岸的话,应该只是顺嘴一说,况且他们昨晚吵了架,还大打出手了一通。   这时,有个人扯了扯他的爪子,力道不像是小孩儿的。   “给我个气球。”   李言蹊听到声音,顿时僵住了脚步,在头套里一下没回过神来。   居然是贺忻?    第二十三章 男孩儿的争吵和和好   李言蹊的爪子被贺忻抓在手里捏了一下,人偶头套很软,捏起来的触感挺Q弹,贺忻在他转身的时候,性质特别恶劣地弹了弹他的尾巴。   李言蹊原地转了圈,从眼睛缝里偷瞄了一眼,他弟正眼巴巴地看着贺忻的动作,跃跃欲试想伸手也弹一下。   贺忻在一旁怂恿,“把他的小闪电揪掉。”   李言蹊想让他闭嘴,别带坏他家小孩儿,但他低头看见李岸笑得很开心,一脸阳光灿烂的样子,闭字刚起了个头,立场就有点不坚定了。   最终李岸还是没学坏,只是伸手摸了摸皮卡丘的肚子,然后将脸埋了进来。   李言蹊伸出爪子把他抱在怀里颠了颠。   “别动,我给你们拍个照。”贺忻摸出手机,然后用手肘撞了下皮卡丘胖嘟嘟的身体,李言蹊在给别的小朋友分派气球,被他撞得一个趔趄。   李岸捂着嘴笑起来,旁边几个小孩儿吵着嚷着也要合照,贺忻看了他们一眼,速度极快地把李岸拎到了皮卡丘身边,抢占了先机。   “笑得眼睛都没了,傻不傻。”贺忻让李岸摆了个造型,张开双手抱住皮卡丘,转脸冲他笑,然后退了两步,倚在栏杆上按下了快门。   李言蹊把彩色气球送给了李岸,又跟他玩了会儿,小家伙头一回看见活体版超大型皮卡丘,兴奋地快蹦起来了。   贺忻站在他身后看着,在李岸兴冲冲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站好。”贺忻松开手,“瞎撞什么呢。”   李岸把手捏的气球举到他面前,“这是送你的,小狗。”   贺忻看着那有鼻子有眼,模样很精致的小狗气球笑了笑,“哟,挺可爱。”   “非常可爱。”李岸仰着头说,“是皮卡丘哥哥给你的。”   贺忻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想了想后问,“你觉得他是你哥哥吗?”   “我哥哥?”李岸喊了一嗓子,尾音都破了,“皮卡丘是我哥哥扮的吗?”   贺忻弯腰看着他,“不确定,一种感觉。”   李岸说,“我怎么没有感觉?”   贺忻弹了弹他脑门,“你就只有兴奋地冒烟的感觉了吧,说吧,接下去去哪儿?”   李岸踮着脚尖望着偌大的游乐园,一时间也有些迷茫。   “柠檬精哥哥,我都想玩。”李岸说,“你有时间吗?”   他那句话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语气,眼神也透着一股可怜巴巴的劲儿,贺忻对小孩儿从来没什么耐心,却拿李岸没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总让自己想起那个还没出生就夭折的弟弟。   “除了睡觉的时间,我都挺空的。”贺忻冲他指了指那边的旋转木马,“我也没来过游乐园,不知道怎么个顺序,我们就按照攻略上的玩,小奶泡,跟上。”   李岸很开心地笑起来,扯了扯一进园就戴上的猫耳朵,快步跟了上去。   “哥哥,你以后晚上睡不着就来我家吧。”   “那我睡哪儿?跟你挤小破床啊?”   “跟我哥哥睡啊,你上回靠着他不是睡得很舒服嘛,我半夜尿尿,看见你搂着我哥哥,腿还架在他肚子上呢。”   贺忻停下了脚步,眼神很复杂,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事儿是李言蹊故意扯淡恶心他呢,没想到居然是事实。   “真的?”   “嗯。”李岸特别天真地点点头。   “哦。”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尴尬的贺忻催促着李岸去旋转木马那儿排队,转过脸把口罩戴上了。   其实李岸在游乐园里能玩的东西没几样,大型项目都不行,他心脏负荷不了,除了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就是一些小型摇摇车和旋转杯杯乐,但他依旧兴奋得鼻尖上都是汗,贺忻嫌弃地丢给他一包纸巾擦汗,他还乐颠颠地举着气球说要再乘一遍摇摇车。   “你不饿啊。”贺忻把他小书包给接着,看他动作流利地爬了进去。   “不饿,我早晨吃了大包子。”旁边的工作人员帮李岸把安全带系好,又看了一眼靠墙站着的贺忻。   他们这片的游玩区域算是整个游乐园里最不受人欢迎的地方了,因为实在不够刺激,没什么人愿意来,所以设施也比较老旧,卡通摇摇车外边都生锈了,既不美观又不好玩,这还是第一回 有人愿意连续坐八遍不带顿的。   “这个车两个人也可以乘坐。”工作人员看着贺忻说,“小孩子一个人坐多孤单啊。”   李岸听见这话,亮着眼睛看向了贺忻。   “不。”贺忻扭过头,“太跌份了。”   李岸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那种“求求你了”,“好不好嘛”,“拜托了哥哥”的眼神看着他,说实话,贺忻压力也挺大的,毕竟这么酷一人,让他不顾面子去坐摇摇车,总得需要一些时间过渡。   五分钟过后,贺忻艰难地缩着长腿坐了进去。   李岸搂着他,在启动的时候一边晃着腿一边喊,“要起飞咯。”   “飞个屁。”贺忻笑道,“你这顶多叫贴地飞行。”   “嘿嘿。”李岸笑着说,“今天真开心。”   “嗯。”贺忻揉了揉他的脑袋,在慢吞吞的摇晃中居然也感到了那么一丁点儿快乐。   这游戏太不科学了,玩一趟居然要五分钟,贺忻被来回颠了两分钟就已经感觉脑门犯晕了,简直就是慢性折磨,他偏头闭了下眼睛,李岸拉着他的手说,“哥哥,你害怕啦。”   贺忻懒得跟他争论“怕不怕”的问题,手搭着握杆,指尖轻轻打着节奏。   李岸乐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小时候我特别想跟哥哥一起来游乐园里玩,但是他很忙,很辛苦,而我的病总不见好,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今天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玩,我特别特别开心。”   “我以前听孙小雄说,摩天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许愿,愿望就一定会实现,所以我今天坐了好几遍,其实都是为了许愿来着。”   贺忻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那你许了什么愿?”   “嗯.......我希望哥哥不要再这么辛苦了,希望他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希望在他难过的时候也有人可以抱抱他,像他抱我一样。”   “我最最最最希望的是,如果以后我不在了,还会有人比我更爱他。”   李岸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带着笑意的,但贺忻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他的心脏,烦闷感又再度涌上了胸腔,积压得他有点儿透不过气来,他伸手将口罩往下一拉,盯着李岸的发旋儿没说话。   “柠檬精哥哥。”李岸思绪很跳跃,又一下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我们待会儿吃汉堡还是烧烤啊?”   贺忻捏捏他的手,“都行吧,看这位少爷您想去哪儿?”   李岸拧着眉毛沉重思考了一会儿,“我还是想吃面,哥哥做的鸡丝面。”   贺忻收回手,“那我不要你了,快去找你哥哥去。”   这会儿五分钟的摇摇车终于停了,李岸解了安全带,兴奋地让工作人员在他的地图上又盖了个章后,发现贺忻还坐在里面不出来。   “柠檬精哥哥,你还想再坐一遍吗?”   贺忻脸色不太好,心想坐个屁,老子再坐这个就他妈是狗。   这玩意儿空间实在太小,不够两个人挤的,之前他蜷着腿进去已经很艰难了,没想到出来的时候一只脚在某个地方卡住了,硬是怎么都拔不出来。   “我操。”贺忻用力撑了两下身体,听见了裤腿咔擦的响声。   李岸好奇地趴着,贺忻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弯腰照在脚上,把缠住的铁钩子拨掉。   “怎么了?”声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岸回头,猛地扑了过去,“哥哥,你真的是皮卡丘啊。”   李言蹊摘了头套,身上还穿着皮卡丘的人偶服,搂着李岸走到了摇摇车旁边,看见贺忻这么潇洒不羁一人坐在七彩摇摇车里,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   挺好笑的,李言蹊低头抿了抿嘴角。   “又卡住了?”   又这个词充满了挑衅意味,贺忻不由得想起他掉进泥潭那档子事儿,深刻怀疑老天在他出糗的时候特意拿个喇叭朝李言蹊喊,“快来啊快来啊,昨天揍你那人又倒霉了!”   李言蹊见他不说话,走近了几步,摊开手掌道,“这时候就不要再显摆腿长了吧。”   贺忻皱眉看着他,半天才把手伸出来,李言蹊拉了他一下,用了七八成力,贺忻刚想说让他轻点,一阵呲呲呲地撕裂声再一次响起。   接着他就被拔萝卜似地拔了出来,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下,李言蹊穿着臃肿的皮卡丘服,被他撞得险些摔倒,贺忻眼疾手快从背后扶住他的腰,正准备直起身体,嘴唇就磕到了李言蹊的下巴上。   也就十来秒钟的时间,贺忻经历了裤子裂了到不小心磕到李言蹊下巴的双重打击,他的双手还攥着对方毛茸茸的爪子,保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没动。   李言蹊能很清晰地看见贺忻嘴唇边红肿的伤口,还有脸上被他打出来的淤青。   虽然不怎么影响他的英俊,但还是挺碍眼的。   下巴有点疼,贺忻的门牙应该磕到了。   “哥哥!”李岸在旁边喊了一声,李言蹊和贺忻同时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哎。”李言蹊说,“怎么了?”   “没事。”李岸说,“我怕你们打起来,你脸上还青着呢。”   贺忻摸兜拿烟,但想起李岸还在,便伸手在裤袋边敲了两下,咳嗽道,“真咸。”   李言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好并没有留下齿印。   “你的汗是甜的?”   贺忻转了转打火机,“哒哒”地按了几下,低头看着自己破了的裤子,表情烦躁。   李言蹊看着他的裤子一下没了话音。   “怎么办啊。”李岸急得脸都皱在一起了。   贺忻弯腰刚想一不做二不休把裤子撕成短裤算了,就听见李言蹊说,“穿我的吧。”   “什么?”贺忻愣了愣。   “我现在穿着工作服,裤子在员工柜里,你穿着去街上买一条,再还我。”   其实李言蹊也只是顺口一提,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有点后悔,他俩明明是才干过架的人,再见面居然成了这样,好像自己巴不得送裤子给他再认个错,来个完美的一裤泯恩仇?   “我觉得你还是.......”李言蹊想补救一下,反悔道。   “你员工柜在哪儿?”贺忻看着他。   李言蹊哑言,沉默地叹了口气,从裤袋里摸出钥匙给他,“第二个柜子。”   “谢了。”贺忻挥了挥钥匙,牵过李岸的手说,“陪哥哥去买裤子吗?”   “去。”李岸回头看了哥哥一眼,李言蹊冲他笑笑。   周围只有一个农贸市场,贺忻以前从没来过这么朴素又充满硝烟的商场,刚踏进去的时候,差点傻眼了。   “有运动裤吗?”贺忻挤到了没人的地方,大声说。   李岸响亮地回答,“肯定有,但我们得找找。”   贺忻看了他一眼,“你累吗?要不要休息会儿。”   李岸摇摇头,拉着他的手说,“没关系,我帮你参谋参谋,哪条穿着好看。”   贺忻笑了笑,“你还懂呢?”   李岸颇为得意的说,“哥哥那件粉红色的毛衣就是我挑的,下回让他穿给你看。”   贺忻想了想李言蹊一身粉站在他面前的场景,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开始打架了。   他俩问了几家男装的小店铺都没有贺忻的尺码,一直到最里面那家才勉强有条运动裤他穿得上,只不过颜色有点儿不忍直视。   “好看!!”李岸拍着手,“红红火火过年好。”   贺忻说,“我像不像一个行走的红包?”   李岸笑着摸了摸裤子,靠在他腿上蹭了点喜气。   老板在一旁睁眼说瞎话,“腿很长啊,你是第一个把这条运动裤穿得这么好看的人,太适合你了,这个风格很洋气的,配你的黑T恤正正好。”   “你闭嘴。”贺忻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跟多看要中毒似的。   但最后还是迫于现实无奈把它给买下了,顺便给李岸买了顶鸭舌帽。   “酷吗?”李岸学着他的样子手插兜问。   “哎哟酷死了。”贺忻付了钱,把李言蹊的裤子装进了袋子里,忽然发现他的口袋右侧有个小洞,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李岸也发现了,他有些可惜的叹气道,“破了啊,还好这洞不大,回去补补就行了。”   贺忻偏头惊讶地说,“你哥还会补裤子吗?针线?”   “嗯。”李岸把鸭舌帽转了一圈说,“他还会做毛毡呢,不过现在都没空做了,我一两岁的时候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哥哥亲手做的毛毡。”   贺忻从李岸的语气里听出了满满的骄傲,他忽然有些羡慕,凭空而来的羡慕。   虽然李言蹊生活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每天都是踩着淤积的泥潭一步步摸爬滚打过来的,但尽管这样,他还是拥有一个在乎他的人,一个不管去哪儿都会把他挂在嘴边的人,一个明明自己生着重病却在许愿的时候所有愿望都关于他的人,那就是他的救赎,值得他付出千百倍的辛苦换来的救赎。   他有时候会觉得李言蹊过得真苦啊,累得跟狗一样能赚几个钱,其实说到底,谁能可怜谁呢,他并没有资格去怜悯他。   贺忻看着奶团子似的李岸,想想孑然一身的自己,内心潜伏着某种隐秘的孤独,突然引了一簇火苗蹿出来,烧到了胸腔深处。   “柠檬精哥哥,你怎么了?”李岸扯住了他的衣角,朝他挥了挥手,“你好像要哭了。”   贺忻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情,回头道,“我从来不哭。”   “每个人都会哭的。”李岸跟他争论,“难过的时候,忍不住的。”   “你话怎么这么多呢?”贺忻拍拍他脑门,“不做小酷哥啦?”   李岸有些腼腆地笑了,“我哥哥说我只对喜欢的人话多。”   “你喜欢我吗?”贺忻问。   “喜欢啊。”李岸不假思索的回答,“柠檬精哥哥你很好,我很喜欢你,我哥哥也很喜欢你的。”   贺忻啧了一声,“你哥哥还打我呢,你看看我脸。”   “那是因为你也打他了,扯平。”李岸说,“我哥哥脸上那块更严重。”   贺忻给他买了瓶果汁,“你怎么知道是我打的?”   李岸喝了一口,舔舔嘴唇说,“我就是知道。”继而仰头看着他,“那你们可以不吵架了吗?和好了好不好?”   人与人之间种种微妙的争吵在小朋友眼里居然这么简单,而贺忻压根找不到能反驳的理由,他生气吗?他气什么呢?其实都是狗屁吧,还不如气蒋志鸣来得实在。   “好。”贺忻说完转身拉着他往回走,“我得送你哥哥一个和好礼物。”   出了游乐园再进去又得重新买一次票,财大气粗的贺忻根本不在乎,扬手就是两百块,李岸头一回享受到了阔气大佬的待遇,挺兴奋地原地蹦了两下。   皮卡丘是要游园走的,他们到旋转飞车那儿看见了给人捏气球的李言蹊,十分憨态可掬地摸着肚子那傻样儿。   有个小孩儿哭了,好像是妈妈不给他要气球,说那些都是破烂玩意儿,回去以后都得扔掉。   李言蹊还是默默捏了一个小猴子,递到小孩的手上。   那位家长很不耐烦的还想骂他,李言蹊摘了头套,平心静气地说,“阿姨,这些东西等到他们过了天真的年纪,长大以后就不会再需要了,只是一个气球而已,就能看到孩子的笑,不是很值得吗?”   李言蹊笑了笑补充道,“免费的。”   那边还在僵持着,母亲觉得麻烦,小孩儿一个劲儿哭,贺忻走过去,大手一挥跟李言蹊说,“我出钱,把你这些气球都买了,诶,你还要吗?不要全归我了。”   小孩儿闻言,哭得更大声了,基本属于躺地上打滚,拖不走的类型。   母亲无奈地拿了个气球,大声呵斥小孩儿不准再哭了,然后牵着人走了。   “你怎么这么野蛮?”李言蹊看着他。   贺忻对上他的目光,勾了勾唇角说,“你怎么这么有爱心?”   李言蹊朝他摊开了手,“气球的钱。”   贺忻把背后的袋子拿出来递给他,“抵了。”   当李言蹊拿着袋子进员工更衣室换的时候,看见荧光绿的裤子差点就没绷住淡定的脸。   他还有那条裤子不见了,不知道被贺忻藏在了哪儿。   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光着不要脸,要么丑着不要脸。   李言蹊叹了口气,穿上裤子的时候感觉自个儿心口血倒流了。   他一出去,一大一小就蹲在门口等着看他笑话,李岸拍手说好看,但他的话基本不可信,属于审美被狗吃了的类型。   贺忻忍着笑,但效果甚微,很快就从轻笑变成了放声大笑。   “你好意思笑吗?你看看你自己。”李言蹊指了指他火红的裤子。   贺忻咳嗽了一声说,“你跟后面的青青草地融为了一体。”   “操。”李言蹊骂完,在他的笑声感染中,喉咙忽然也开始痒了起来。   傻笑跟瞌睡一样会传染,而且波及力度更大。   李言蹊快把酒窝抿出洞来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岸一手拉着一个,指指他自己衣服说,“我们三个像不像红黄绿灯。”   短暂停了一秒钟,李言蹊和贺忻对视一眼又别过脸笑开了。   这大概是贺忻来南溪第一回 这么敞开心胸且没有缘由地笑了。   李言蹊回头看着贺忻,对方的头发被阳光照得很亮,鼻梁上有一滴汗,顺着下巴淌下来落在了喉结上,被他修长的手指抹掉。   自己还在笑着,在阳光下,无所顾忌大笑的日子,李言蹊想,曾经以为不会再有了。    第二十四章 你的酒窝   李言蹊结算工钱的时候,贺忻跟李岸坐在对面的“溜溜球”上等着,半圆弧围成的可滚动型椅子,对李岸来说太新鲜了,他玩了好久还是挪不开屁股,直到李言蹊拿着五百块钱出来,他才探出脑袋晃了晃腿,依依不舍地下来了。   “五百块啊!”李岸拍着手,眼睛里冒着亮光。   李言蹊心情不错,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哥哥给你买生日礼物去。”   贺忻搭着李岸的胳膊猛一收紧,把他转了个圈,“今天你生日?”   李岸笑着说,“我早晨不是说了嘛。”   贺忻抓了抓头发,“我没听着,要不你再说一遍,我祝你生日快乐?”   李岸扯了扯鸭舌帽,“你都送我生日礼物啦。”   贺忻走上前将人一揽,打了个响指说,“这哪儿够啊,走,去商场还是想吃大餐?”   李言蹊咳了声,“我才是他亲哥。”   贺忻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有话,“刚赚了五百块的大款想为祖国的经济繁荣做点儿贡献,我一定不会阻止的。”   李言蹊笑了笑,低头问李岸,“海鲜你不能吃,牛排呢,想吃吗?”   李岸其实有点舍不得把哥哥辛苦赚来的钱花掉,就过个生日而已。   “跟去年一样,吃鸡丝面不行吗?”   李言蹊说,“你就这点追求吗宝贝。”   李岸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摸着肚子说,“可我的肚子想了一天了,它就想吃鸡丝面。”   寿星最大,李言蹊拿他没辙,尽管知道李岸想给他省钱,但还是忍不住心疼,昨晚小家伙还想让他把生日蛋糕也退了。   “鸡丝面就鸡丝面,那咱们就在家里吃。”贺忻在旁边补了一句,捏着李岸的手说,“你生日你说了算。”   李言蹊看着他,“咱们家?”   贺忻偏头说,“有问题吗?要不您找赵叔说去?”   俩人没头没脑一阵怼,把李岸吓得够呛,他一边拉一个,急眼道,“你们别吵架。”   李言蹊牵着他往前走,安抚道,“没吵,跟他瞎贫呢。”   贺忻顺势做了个“您往这边滚”的手势。   李言蹊跟李岸一通笑。   坐公车去超市买食材,李言蹊和贺忻顶着那两条夺目闪亮的裤子,加上他们个高又帅,简直备受瞩目,不少大妈还问他们这是不是最新流行的款式,她们好给孙子也买一条。   李言蹊拉着李岸,往贺忻那儿伸了伸胳膊,被发现的时候转头靠着扶手,试图用公车摇晃来掩盖他刚刚用力捅他腰窝的罪行。   周末哪哪都人多,就连不算市中心的超市望过去也是密密麻麻一片。   “南溪就一个大型超市啊?”贺忻推着推车,将李岸抱了上去。   李言蹊说,“这里的菜比较新鲜,周末还打折,比菜场便宜。”   贺忻对跟大妈抢食材的活动兴致不大,他看了看商场分布图,对李言蹊说,“我去上面逛逛,待会儿来超市找你们。”   李言蹊接过推车,让李岸坐稳点,点头走了。   贺忻乘电梯上了三楼,三楼是儿童童玩区,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休息区拼拼图和画面具,旁边就是一个射箭俱乐部,也有很多男孩子在排队。   贺忻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很少送人礼物,吴睿生日他都直接给红包,像李岸这样特别的小孩,更拿捏不准他的喜好了,以他这么敏感的心思,送贵了他心里肯定瞎琢磨一通,指不准第二天李言蹊就来还礼,这样就没意思了。   在游戏机柜台前转了一圈,贺忻最终还是回到了童玩区。   射箭俱乐部门口摆了张小圆桌,有老师在教怎么自制飞镖。   贺忻觉得挺有意思,看了看价格,也并不贵,如果小话痨待在医院觉得无聊,也能用它来打发时间。   李言蹊跟李岸买完菜后给廖枚回拨了一个电话,待在奶茶店里等人。   李岸捧着一盒酸奶坐下四处张望,贺忻从另一侧电梯口出来,悄没声息站在他后面挺长时间,然后在他转身的时候猛地一拍他脑门。   李岸假装吓了一跳,伸手将帽檐扶正,看见贺忻手里包装好的礼盒,眼神闪过一丝惊喜。   “送你的。”贺忻蹲下来跟他平视,“生日快乐,小奶泡。”   李岸从椅子上滑下来,把盒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一个劲儿的问,“是什么是什么啊?”   贺忻看他满脸通红的兴奋样,上前笑道,“回去拆开自个儿看,惊喜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李岸眼睛都笑没了,扑过去抱着贺忻说,“谢谢柠檬精哥哥。”   贺忻点点他的衣服,“酸奶沾到了。”   李言蹊接完电话才看见贺忻来了,一旁的李岸抱着礼物开心地转圈,他其实有点诧异,原本以为贺忻只是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待着才上二楼,没想到是特意给李岸买了礼物。   “哥哥!”李岸抱着礼盒跟李言蹊炫耀,“我收到礼物了,柠檬精哥哥送我礼物了!”   “知道了。”李言蹊走到贺忻面前看着他说,“谢谢,礼物.......”   贺忻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无所谓的摆摆手,“非常便宜。”   李言蹊顿了顿,轻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们还要继续逛吗?”贺忻低头问李岸。   李言蹊看了眼手机说,“廖枚奶奶走失了,他正在找,我现在也得赶过去,你能不能帮我把我弟送回去?”   贺忻提高声音问了句,“走失?”   李言蹊没什么时间跟他解释,廖枚一下又发来三段语音,他匆忙收拾了下菜,偏头听见贺忻说,“我跟你一起去。”   李岸举着手说,“哥哥,我也要去,廖妹妹哥哥还给我带过他奶奶做的榨菜呢。”   廖枚奶奶是老年痴呆,平时是个勇猛的老太太,犯病的时候脑子糊涂,基本不认人,廖枚是他奶奶一手带大的,贺忻他们赶到的时候,他都快急哭了。   “没事。”李言蹊拍着他的肩安慰道,“我们四处找找,你还是待在家里,万一有什么情况你好应付,我弟弟跟你一起待着吧,陪陪你。”   李岸很贴心的握了握廖枚的手,“别担心廖妹妹哥哥,我陪你。”   廖枚给贺忻看了眼他奶奶的照片,视线晃到了他俩的裤子上   挺压抑的气氛他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你们刚种地去了吗?”   “滚。”贺忻踹了他一脚。   李言蹊跟贺忻一块跑过几个街区以后,开始分头找,一般来说老太太要么在老年活动室里看人打麻将,要么在农贸市场里瞎逛,但今天这俩地方都不在,找了一个多小时,李言蹊跟贺忻在老地方碰头了,刚准备打电话给廖枚报备情况,左看右看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公园,贺忻朝他丢了瓶水说,“这里看看,没有再换别地儿。”   公园里人不多,视线很清晰,所以他们沿着小道跑了一圈,很快就看见了蹲在一棵树边的老太太。   贺忻看了李言蹊一眼,后者吐出了一口长气。   廖枚奶奶手边还有个大铲子,刨了一堆土,正自言自语把小孩儿的衣服和玩具塞进树洞里。   看样子,那些玩意应该是见证了廖枚“成长轨迹”的东西,老太太一边埋一边笑,轻轻抚摸着,李言蹊走到她面前,体贴地伸手扶她起来。   老太太认真的打量着,然后一左一右搂住他们。   “小飞和小远,你们来啦。”   贺忻忍不住开口道,“什么?”   李言蹊冲他眼神示意,偏头凑近他耳朵低声道,“奶奶认错人了,你答应一声就行。”   贺忻说,“小飞和小远是谁?”   李言蹊说,“廖枚的叔叔们,就是奶奶的两个儿子,现在只有廖枚爸爸来照顾她了,俩叔叔到外地工作去了。”   贺忻走了几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扶着奶奶,“诶,我们跟廖枚岔辈了。”   李言蹊笑了笑,“上回奶奶还把我认成廖枚他爸了,逮着廖枚让他喊我爹。”   “牛逼。”贺忻朝他鼓鼓掌。   回去路上,他们没再说话,贺忻发现李言蹊是个挺细心的人,哄老人非常有一套,语气也比平常温柔很多倍,把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步子非常欢快地到了家。   廖枚跟奶奶团聚后,搂着人脖子不放手,腻歪了一会儿,才等来他爸妈。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让贺忻有些感触,旁边的李岸靠着李言蹊,转头对他笑。   很温暖的感觉,对他来说有些不真实。   贺忻轻轻叹了口气,感到了点格格不入的寂寞。   李言蹊看了他一眼,走上前用脚勾着他的椅子转了个圈,“走吗?”   贺忻站了起来,往旁边一靠,“少年好功夫。”   李言蹊笑笑没说话。   廖枚看他们要走了,才一拍大腿扯嗓道,“两位叔叔请留步!咱一块儿吃烧烤呗!我叫几个同学过来给李岸小宝贝庆生去!”   通常有廖枚在的生日,场面都很癫狂,李言蹊作为他几年好友,深知这人把场子燥起来的本事,如果不尽快制止他,估计他能把周围捏泥巴的邻居都叫来。   最后只叫了班上离李言蹊家近的同学,廖枚私心还喊了薛玟过来。   大家都各自带了食材,李言蹊把烧烤架搬到了露天小花园里,李岸一直兴奋地蹦来蹦去,到处寻求帮忙,李言蹊跟贺忻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把小家伙接走。   贺忻叼了根烟走到厨房,看见李言蹊穿着围裙,弯腰在切鱼。   他闻见了柠檬的味道,瞥了一眼桌子,“什么菜?”   “你的最爱——柠檬鲑鱼。”李言蹊在鱼肚子上划了几道口子,指指李岸,“快点把他弄走,不然晚饭得当夜宵了。”   贺忻看见柠檬鲑鱼就走不动路,这会儿比谁都听话,闻言拦腰抱起了李岸,将他一路扛到了池塘边,搬了俩凳子坐着,开始了数鸭大会。   很快人就到齐了,薛玟和另一个同学买了点酒过来,廖枚又去采购了一大堆五花肉和鸡翅,顺便带回了订好的蛋糕。   贺忻没烧烤过,但摆架子装东西他很拿手。   李言蹊端菜出来的时候,贺忻已经生起了火,将食材往上搁了。   “等等。”李言蹊把他手里的一串鱿鱼和虾拿了下来,“先把肉烤熟了,再烤这些不容易熟的,不然火候掌握不好。”   “哇,好香。”薛玟用手扇了扇味道。   “给你烤一串茄子,你们女生都减肥吧。”陈飞飞说。   “滚蛋,我吃肉好吗?”薛玟白了他一眼,廖枚屁颠颠跑过来高举“女神说什么都是对的”大旗,捧了一串肉放在了烤架上。   贺忻让位,“你们烤吧,我不会。”   薛玟叫住了他,“你就站那儿装个样子也挺赏心悦目的,我们班就你跟李言蹊烤肉都能烤出时尚大片的意境。”   贺忻笑了笑说,“廖妹妹在一旁留下了嫉妒的泪水。”   薛玟啧了声,“谁管他啊。”   李言蹊往烤架里搁了两块碳,然后端着鱼故意往贺忻面前走过。   本来还在跟人聊天的贺忻,瞬间移动到了大圆桌边。   李言蹊把鱼放下,看了他一眼,“你是狗吗?闻味儿就蹿。”   贺忻用筷子夹了一块肉,很满足地嚼了两口。   “你还在做什么?”   李言蹊说,“在做馅饼,芝麻馅儿和萝卜丝馅儿的,现在在蒸,我去烤点肉串拿过来。”   李岸捧着鸡丝面吃得很欢,身边塞满了礼物,李言蹊走过他身边时揉了揉他的头发。   贺忻看着李言蹊动作很熟练地翻滚着肉串,在锡箔纸上加了点油,烤完一大串后扬手撒上了孜然。   特别大厨风范。   没一会儿,香味就顺着风飘遍了整个露台。   贺忻停下了筷子,盯着李言蹊烤肉的背影,发了会儿愣。   烟熏火燎中,温度在慢慢升高,周围景象都是模糊的,贺忻眯了眯眼,却觉得很舒服。   有廖枚在地方就不会冷场,他脾气算不上太好,但乐意跟人扯淡,被开玩笑怼了也能竖一竖中指就翻篇,一群人叽叽喳喳聊着八卦,埋汰一下老师,一边吃着串一边吹吹牛逼,时不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这边兴致已经上头,廖枚从桌底下抽出了一瓶酒,“走一个走一个!”   李言蹊说,“你别嗨过头了啊。”   廖枚给他倒完后转头又往贺忻杯子倒了一杯,“叔叔喝不喝?”   “乖侄子,这面子我得卖。”贺忻仰头一口干了,“叔叔帅不帅?”   “帅!”廖枚挨个儿都倒满了,最后给李岸倒了杯热牛奶,大家站起来碰了碰杯。   “祝李岸小宝贝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杯子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贺忻喝完后,喉咙口微微发痒,他拿了一串五花肉塞进嘴里,辣香味混着残余的酒香填满了整个味蕾,这种感觉非常爽。   “谢谢哥哥姐姐们。”李岸非常豪气,一口闷把牛奶喝完了。   薛玟捏了捏他的脸,“怎么这么可爱啊。”   廖枚凑过来说,“咱以后的儿子也肯定这么可爱。”   薛玟说,“我特想给你脑袋上浇点水,看看能开出什么花来。”   “一心向女神花。”廖枚说,“铁骨铮铮处男花。”   陈飞飞说,“注意尺度,还有我们小宝贝在呢,”回头望了一眼李岸,“什么都没听见啊,乖。”   李岸吃着馅饼,非常诚实的说,“听见了呀,处男花。”   “我操!”廖枚咳嗽了起来,旁边的人都笑得背过气了。   “李岸,你哥哥开不开处男花啊?”喝高了的某同学应景地解释道,“处男的意思就是谈没谈过恋爱的意思。”   一群人开始起哄,李言蹊把李岸脑袋捂到怀里,往他们碗里一人塞了一串肉,“赶紧吃吧,这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瞎闹了一通,还是没搜刮出一星半点的信息,贺忻的嘴就更严实了,不过他脾气不怎样,陈飞飞他们不敢对他下手。   李言蹊默默喝着酒,整个人很安静地看着天。   贺忻跟他们玩了会游戏,点挺背,输了好几局,被罚了几瓶酒,也没到醉的程度,就是重新靠回椅背的时候头有点晕。   李言蹊抬眼看着他,“你醉了?”   贺忻胳膊跟他挨着,偏头盯着他没动,半天才闭了闭眼笑道,“你刚才是不是觉得没谈过恋爱很丢人,才扯开话题的?”   李言蹊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谈过?”   贺忻指了指他的脸,“就你那样,一看就是小处男。”   李言蹊感觉被人看轻了,不爽地看着贺忻,但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嗯,你厉害,上回女朋友来南溪找你,还一块儿睡宾馆了。”   贺忻失笑,撩起眼皮看他,“啊,所谓的女朋友。”   李言蹊听着那边闹哄哄的一片,转过头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酒过三巡,大伙儿都有些微醺,但笑着喊着的劲儿没停过,李言蹊从屋里拿出准备好的蛋糕,插上蜡烛,跟李岸说,“宝贝儿快来许个愿。”   生日快乐歌被他们连喊带吼地唱完了,有几句唱出了黄河进行曲的豪迈气势。   李言蹊靠墙笑着,李岸被贺忻抱了起来,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笑,低头吹灭了蜡烛。   “哇哦!”周围响起了掌声。   李言蹊有些感慨,这个生日是李岸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开心的生日了,不仅收到了那么多人的生日礼物和祝福,还玩了一整天,估计明天起来嗓子会哑。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够格的哥哥,不能让李岸拥有别的小孩儿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甚至生日都不能放肆开怀的过。   他记得很清楚,去年李岸的生日是在抢救室里过的,整整两天,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李言蹊那时候一直在发抖,他很害怕李岸就这么睡过去了,睡过头没关系,只要能再醒过来,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不怕辛苦。   李言蹊低头喝了口酒,像是在笑,又像是叹息。   自从李岸许完愿以后,酒桌上开启了新话题,大家从八卦一下升华到了人生哲学,聊起了梦想。   廖枚的梦想是赚大钱,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薛玟的梦想是当英语翻译家。   陈飞飞的梦想是当机长。   他们问贺忻,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贺忻用指腹摩挲着烟,他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毫无头绪,脑子里是空的。   以前觉得“未来”是那么遥远的事,可在他们嘴里好像一年、两年很快就到了。   “拍片?当模特?你英语这么好,要不也走翻译这条路?”   贺忻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耸耸肩说,“我想找到我自己。”   找到自己,李言蹊笑了笑,果然是贺忻式的回答。   “塔哥,你呢?”廖枚趴着问他,“你想做什么?”   李言蹊靠在椅背上,半晌,喉结一动,笑道,“我没什么伟大的愿望和梦想,就想很平凡的活下去,但希望可以不做平庸的人。”   “我操,你俩说那么高深干嘛?”陈飞飞说,“重来,我也要重说!”   贺忻恍然回神,回头看着李言蹊,微醺的眼里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为了梦想干杯!”廖枚又摇摇晃晃举起了酒杯。   晚上弄到了十一点多大伙儿才散,李岸困得不行了,被李言蹊抱到屋子里睡觉了,睡前他还搂着他的脖子说,“哥哥我好开心啊,真的特别开心。”   李言蹊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生日快乐,明天再高兴吧。”   “晚安。”   “晚安。”   洗完外面的锅碗瓢盆已经十二点了,李言蹊在家门口捡到了一只巨型丧犬。   贺忻的脸一半都是黑的,不知道蹭到了哪儿。   李言蹊蹲下来看了一眼,没忍住笑了笑。   “醉了?”   “没。”贺忻很快就回答了,“坐着思考下人生。”   李言蹊指指他的脸,“蹭到碳了。”   贺忻伸手抹了一下,晕染得更开了,李言蹊从里面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贺忻胡乱擦了一通,然后靠着门栏闭上了眼。   李言蹊叹了口气,推了半天没动静,猜想他应该是醉了。   洁癖犯了,他犹豫了一分钟,扯过纸巾在贺忻脸上扫了扫。   这人的长相棱角分明,充满侵略性和攻击性,睁眼的时候给人一种欠扁的倔强,现在闭上了眼,却莫名有点孩子气。   李言蹊擦过他的鼻梁和睫毛,又在他右脸处搓了搓,贺忻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因为喝酒的缘故,他的身体很暖,掌心也烫。   “又想打我?”贺忻说。   李言蹊愣了愣,抽出了手,“神经病,你给你擦脸,要不你自己来。”   贺忻说,“你他妈昨天揍我了。”   李言蹊回他,“你好像没揍我一样。”   贺忻掀开眼皮盯着他看了一眼,时间忽然定格住了,他俩都没说话。   李言蹊蹲得腿麻,想站起来丢纸巾,听见贺忻很低沉的嗓音说,“对不起。”   李言蹊很震惊,不是震惊贺忻会跟他说对不起,而是震惊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一句对不起让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李言蹊傻站着很久,才回了一句,“谢谢。”   “你之前给我的五千块钱,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李言蹊解释道,“所以想谢谢你。”   贺忻眼睛微微眯着,闻言从自己口袋里掏钱包,“五千块,我有。”   李言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再说没醉我抽你。”   贺忻停顿了下,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不擦了?”他指指脸,“还脏。”   李言蹊短暂的出神了片刻,然后站了起来,走到里屋想拿一桶纸巾丢给他。   却在桌上看见了李岸拆开的礼物。   是贺忻送的,一盒飞镖和一个靶子。   飞镖是他用羽毛自己绑的,并不是很精致,但看得出他已经尽力了。   靶子上面每一个区域都写了一行字。   十环是:哥哥每天开心。   九环是:病痛再见。   八环是:赚很多很多的钱。   七环是:我爱哥哥,哥哥爱我。   ........   每一环都是李岸想要实现的愿望,或者美好的期许。   李言蹊拿着靶子看了很久,他很意外,在某些方面,贺忻居然是个这么细腻的人。   离经叛道、躁动孤独、对小孩儿很温柔。   李言蹊把东西放回原位,回头的时候发现贺忻睁开眼望着他那边。   “咳。”   贺忻交叉着长腿,醉意很明显的说,“你笑起来左边的酒窝比右边的深。”   第二十五章 篮球比赛报名   上午调课,三节政治课连着一块儿上,整个教室的氛围跟外边乌云密布的天一样,灰蒙蒙的,催人欲睡。   贺忻睡了两节课,最后一节课实在是睡不下去了,政治老师抽背哲学内容,一排排轮着过去,要是平时贺忻肯定不愿意背,罚站就罚站,但今天李言蹊转过头来嘱咐了三遍让他赶紧把相应的内容背出来,否则政治老师就会实行“一帮一”政策,让他监督默写,这样他中午就没办法回去给李岸做饭了。   贺忻拳头摆在那儿,满脸的不情愿,但一想到李岸可怜巴巴饿肚子的模样,他烦躁地转了两下笔,还是将政治书翻到了第十八页。   “轮到你应该是背这段,关于世界观的学说。”李言蹊看了一眼前面背书的同学,在贺忻书本上点了点,“差不多三分钟就要轮到了,这么长一段,你背精华部分就行。”   贺忻用笔把这一段框出来,默念着拿本子抄了一遍。   李言蹊有点不放心,在最后关头写了一张小抄,黏在自己后座比较隐秘的位置上,以保贺忻一眼就能看到,但他被老师叫起来时,视线完全是朝着黑板的。   “人们对整个世界以及人与世界关系总的看法和根本观点称之为世界观........”   贺忻没带什么感情 色彩,也根本没有停顿地把这一长段背了下来,很流畅,跟复读机似的,李言蹊知道他之前肯定没背过,书都是一片空白,这次完全是临场发挥,居然基本意思全对地背出来了,挺让人惊讶的。   本来老师都不抱什么希望,手攥着默写纸想要发给他,没想到被啪啪打了脸。   “坐下。”政治老师赞赏地鼓鼓掌,朝前面没有背出来的同学说,“考三十五分的贺忻同学都能背出来,你们呢!学习态度太不端正了!”   贺忻坐下的时候,李言蹊回头把小抄给撕了,朝他竖了竖拇指。   贺忻用长腿勾了勾李言蹊的椅子,笑着说,“要是我好好学,真学霸的位置你就坐不上了。”   李言蹊小声回道,“考三十五分的贺忻同学,我谢谢你。”   中午放学,贺忻趴在位置上睡觉,李言蹊走出教室又返回来敲了敲他桌子问,“你是不是在等我邀请你一块儿回去吃饭?”   “脸呢。”贺忻抬头捏了捏鼻梁,“我宿醉头疼,太阳穴一蹦一蹦的。”   李言蹊想了想,把他从位置上扯了起来,“走吧,回去给你煮醒酒茶和面疙瘩。”   贺忻看了他一眼,整个人贴到他跟前,勾了勾嘴角说,“你他妈是不是在弥补昨晚让老子睡地上的罪行?”   李言蹊没说话,往前走了一步。   贺忻手插裤兜,非常不甘心的问,“我得罪你了?让我贴着冷冰冰的地板睡了一晚上,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说着他指了指右脸,“我脸上蹭到的碳灰,你也视而不见,我今天早晨搓掉一层皮才把它擦掉,李岸知道他哥这么冷血吗?”   李言蹊转开脸,走了几步又转过去面对他,“你喝醉了什么样你自己知道么?”   贺忻被噎了一下,撞了撞他的胳膊,“什么样?”   李言蹊没想到他能顺着话茬问下去,他琢磨着该说点儿什么,但又觉得不如让往事随风,说出来显得矫情。   昨晚贺忻说完那句“你左边的酒窝比右边的深”后,就闭着眼睛不动了,李言蹊放下靶子,走到他那儿递给他纸巾,贺忻没接,吐出的气息里混着浓浓的酒味,半晌睁开眼安静地看着他不出声。   李言蹊发现他环臂而坐,露出了清晰流畅的肌肉线条,扬起的脖颈又透着点少年独有的清瘦锋直,保持着这么个姿势不动,气氛实在有些诡异,于是李言蹊站了起来。   贺忻用脚拦了他一下,继而微微眯起眼睛,停顿片刻突然来了句,“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紧接着李言蹊感觉左脸颊的皮肤被什么东西轻轻一蹭,他怔神,发现贺忻伸手戳了戳他的酒窝。   如果李言蹊是女孩,这会儿应该狠狠踹贺忻一脚,然后潇洒地甩袖而去。   不会喝酒就别喝!   喝完撒酒疯算什么意思!   要脸吗酒窝是他妈随便给人戳的吗?   但李言蹊还是那个功力不太够,心肠又非常好的李言蹊,他只是蹲在原地跟被定格了似的沉默了一分钟,然后稍稍敛容,把他丢在地上自生自灭了。   虽然最后还是给贺忻扛了床被子,但李言蹊不是很想回忆昨晚的细节,姑且算是被一个男人耍流氓的事,其实挺丢面儿的。   “到底怎么了?”贺忻有点好奇,“我酒量不怎样,但吴睿以前一直说我挺安静的,喝醉就睡。”   “呵呵。”李言蹊笑了下,装傻道,“中午吃青菜鸡蛋面疙瘩,还是肉末笋干面疙瘩?”   “青菜笋干。”贺忻说,“你走那么快干嘛?”   李言蹊加快脚步,将冷酷进行到底,愣是回家都没再跟贺忻说一个字。   这周的学习任务比较繁重,有两门课小考,周五还有家长会,针对这一学期的种种事项做一个具体明确的阐述,要求每个人都交一份学习目标上来,贴在教室后面的“仰望角”上。   贺忻从没交过这些东西,嘴上向来说的好听,不干实事压根就是屁,糊弄糊弄自己而已。   所以他随便填了一个,“成绩总分超过李言蹊。”   把这东西交上去后,王美人心生一计,挖了个坑让贺忻跳。   她准备了一个惩罚箱,让大家抽签,这学期谁没完成目标,谁就要接受纸条里小小的惩罚,全班同学见证。   贺忻点儿太背了,别人都是什么擦黑板一个月,包干区一星期,跑步三千米,他抽到的居然是高二下学期运动会开幕式穿女装跳舞。   非常杀人不眨眼的惩罚了,贺忻敢确定他们王老师已经成功的对他粉转黑了。   谁他妈理你,贺忻把纸条团成一团后,丢进了抽屉。   十一月初的运动会已经在筹备中了,他们班是文科班,所以每个男生都身兼三四个项目,拿不拿分不是最重要的,王美人的意思就是,走个过场博博存在感就行,毕竟他们班颜值很高,校花校草都在呢。   李言蹊报了四百米接力,三千米长跑和跳远。贺忻报了八百米、两百米、跳高和四百米接力,他们两个爆发力和耐力都不错,应该可以跟理科班的男生争一争。   这段时间恰好是南方的台风时节,天气很差,连续一个礼拜都是阴雨绵绵,操场上练习跑步的人都改成去室内打球了,贺忻偶尔会跟许澜来上几场,但许澜这段时间也学乖了,一到点儿就准时放学回家,说是要改过自新了。   贺忻从他脸上的淤青看出了些端倪,确实被他哥揍惨了,倒霉孩子敢恨不敢言,日子过得挺凄惨。   那天打完球时间有点晚了,正值饭点,许澜邀请贺忻去他家店里吃饭,说最近换了个厨师,让他品鉴品鉴。   贺忻跟他来到胡同口的第一家店,装修得很小清新,四周都是绿植,摆着俩秋千和一架摆设钢琴,门口白漆新喷的招牌上赫然写了三个大字——养猪场。   “就这名字,没人进店打你们吗?”贺忻朝他比划了下拇指。   许澜拉着他往里走,“进了我家的猪圈,就是我家的猪了,恭喜你,小猪佩忻。”   “滚蛋。”贺忻弯腰钻了进去,店里人还挺多,外面的位置几乎都坐满了,转头看他们,像极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猪仔。   “陈师傅。”许澜招呼着,“我跟同学进里面包厢了啊,给我做两碗龙虾盖饭。”   贺忻吃饭的时候不怎么爱说话,许澜埋头风卷云残了一会儿,扯了张纸巾问,“吱个声呗,味道怎么样?”   “吱。”贺忻头也没抬。   “操。”许澜乐了会儿,“这么老的梗还玩,你无聊么。”   贺忻放下筷子,吐掉嘴里的虾壳说道,“无聊啊,我脑门上就差刻上这俩字了。”   许澜仰头喝了口汤,搓了搓鼻涕后,趴在桌上,用那种满眼都是小星星的眼神看着他,特别遭人恶心。   贺忻说,“骗我回来吃饭就是为了让我加入篮球队吧。”   许澜咧咧嘴露出了个笑,“这么聪明又善良的你,应该不会再拒绝这么楚楚可怜的我吧。”   “你哥哥电话多少?”贺忻抬了抬眼皮。   “我操,是不是兄弟啊。”许澜满脸忧伤,“这可是我最后一次一雪前耻的机会了,有你和李言蹊加入的话,一定能把他们都打趴。”说着拿出报名表推到贺忻身边,“您就赏脸组一局?”   贺忻低头瞟了一眼,许澜已经擅自把他们名字都填上了,这人不到黄河贼心不死,还把李言蹊的蹊给写错了。   翻到后页是比赛奖金类别,代表市里参加比赛,得了第一名有一万块的奖金。   平摊下来,一个人也有两千多。   贺忻不缺钱,他不想参加的比赛哪怕十万块都无法让他心动,但李言蹊缺钱,前几天他出去抽烟,听见李言蹊压低声音跟人打电话,谈的是李岸的上学问题,他没赶上报名时间,现在再往学校里塞名额就得多付一半的钱,加上李岸一个月需要吃的药,靠李言蹊东拼西凑的工资,压根负担不起这两座大山。   关乎于钱,李言蹊或许会重新考虑加不加入,多一千块两千块也能为他捉襟见肘的生活添上一把希望的柴火。   贺忻将报名表折好,塞进裤兜里,对许澜说,“我回去问问他,他如果参加,那我无话可说,一块儿上呗,反正无聊。”   许澜差点跪地给他高唱征服,刚兴奋地开了个嗓,他哥提着公文包进来,掐住了他后颈,往后一搂,“作业写完了吗?”   许澜顺势想打,看见他哥不怀好意的笑脸后,十分没有原则地伸手过去,“领子翻起来了。”   “德行。”许琛晏看向贺忻,问道,“东西好吃吗?”   贺忻点头,“还成,不看店名是一家好店。”   许琛晏笑起来,他今天没有穿警服,看起来倒是比平日里年轻了不少。   贺忻把书包背起来,看了一眼窗外暗沉沉的天,挥手示意道,“走了。”   许澜给他捞了把伞丢过去,“下雨呢,这两天降温了,别感冒啊。”   许琛晏一手搭着他肩,一手挥了挥,“有空再来我家做猪。”   许澜正乐着,被许琛晏一巴掌拍到脑门上,“赶紧写作业去。”   贺忻撑开伞,觉得许琛晏跟许澜耍起贫来的样子还挺像,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叼着,走进了蒙蒙雨中。    第二十六章 谢谢你,柠檬精哥哥   农庄地势较低,贺忻下了车后便卷起裤管,小心越过一洼一洼的水潭,走到家门口,他隔着一层雨雾,看见了几辆牌照不是很熟悉的车堵着,本来很大的进出口,瞬间就只剩一条小缝了,贺忻皱了皱眉,有种不太好的第六感,他推开门快步往里面走,一下就看见几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模样不像善茬,就差在脸上写上地痞无赖四个字了,一人拿着一根铁棍,凶神恶煞站在小花园里充当门神,赵叔刚回来,行李都还来不及放下,就被他们团团围住了。   贺忻没考虑太多,径直走向他们。   “别挡路。”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后,他搭着赵叔的肩把人带到了身后。   贺忻这一动作直接挑衅了那些人的威严,做老大的面子搁不住了,挥了挥铁棍,扯着嗓子喊了声,“你他妈谁啊?”   贺忻冷冷地说,“你们拿着棍站在我家,还问我是谁?是不是有点太社会了。”   有个小弟说了声,“老子就是混社会的,别他妈一副欠扁的嘴脸,李言蹊哪儿去了?让他还钱。”   贺忻叼着烟看他,“没这个人。”   话音刚落,那人狠狠撞了一下贺忻的肩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操 你.......”   妈字还没出口,贺忻就拎着对方的领子,把他往后一丢,并往他脑门上挥了一拳。   那人直接被打懵了,瞪着眼半天才嚎起来。   接下去的场面贺忻见多了,无非就是一伙人涌上来跟他乱打一通,贺忻游刃有余踹飞了一个人的棍子,在他们扑过来的时候侧身一躲,将拳头砸了回去,潇洒地掀翻一群人,他站定拍了拍手,原本这一场架他打得很平静,但是转眼看见躲在门后眼泪汪汪的李岸以后,内心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蹿了老高。   操蛋玩意儿,贺忻又蹬了他们一腿。   打也打够了,面子也丢完了,那些人拍拍屁股站起来,仿佛是想再找回点恶霸的尊严,猛地把手里的碎酒瓶子用力往下一砸,溅了一地碎玻璃。   贺忻冷笑了下,脚踩了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沉声道,“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来这儿撒野,谁欠的钱跟谁要,别找我的不痛快,再来耍一次,我废一次。”   等人骂骂咧咧走了以后,赵叔拿出扫帚扫起了一地碎渣,抬头看着贺忻说,“手疼吗?流血了都。”   “没事。”贺忻看了一眼拳头,听见李岸带着哭腔叫了他一声,“柠檬精哥哥。”   贺忻回头朝他挥了挥手,“进去,外面下雨,我过来找你就行。”   李岸扒拉着门框没动,贺忻快步朝他走去,小家伙一下扑进了怀里。   “害怕吗?”贺忻揉揉他脑袋。   “有点。”李岸吸了吸鼻子说,“哥哥如果在的话,我就不怎么害怕。”   贺忻把他脑袋掰起来,用袖子撸了撸眼泪,“那些王八蛋以前经常来找你们吗?”   李岸点点头,“我哥哥说他们也不是为了要钱,就是想找他不痛快。”   贺忻想了想问,“是你爸欠的钱?”   李岸眼睛很红,鼻尖也红了一片,贺忻看着心里不太舒服,将人重新搂到怀里,“哭吧,给你一分钟哭完。”   “还掐点啊。”李岸仰头看着他,“我哥哥让我哭五分钟呢。”   “哦,那你哥哥真是伟大啊。”贺忻笑着说。   李岸揉了揉眼睛,看见他擦伤了的手,声音一下拔高了,“流血了!”   贺忻没忍住勾了勾嘴角,“看你那样我还以为我血流成河快不行了。”   “呸呸呸。”李岸皱着眉头呸完拉着贺忻让他呸。   贺忻很无奈地跟着说了遍“呸呸呸。”   “哥哥,你快点去洗个澡,淋湿很容易感冒的,我没关系,我接着去画画了。”   李岸笑嘻嘻地眨了下眼,说话却还带着鼻音。   贺忻叹了口气,拨了拨他的刘海,抚摸了一阵后才回到了自己房间,赵叔在门口等着他,手里拿着一封信。   “旅游好玩儿么。”贺忻笑着问。   “嗨,就这么一通瞎玩,玩完我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赵叔说完也笑起来,俩人面对面干笑了很久他说,“这封信是李言蹊爸爸寄来的,你帮我给他吧。”   贺忻说,“为什么我给?”   赵叔拍了拍他的肩,“李岸都跟我说了,你俩最近关系挺好的,你不天天睡他们那儿么。”   “我.......”贺忻哑言片刻,反驳道,“不是天天。”   “经常。”赵叔笑着改口道,“哎,你给他吧,我都累一天了,行李还没收拾呢,尊老爱幼一下行不行啊贺同学。”   贺忻发现赵叔出去了一趟嘴皮子溜了不少,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拒绝的话,只好自认倒霉将信塞进了口袋里。   李言蹊打工回来,天色已经很晚了,今天赵叔下午就到了,他为了多赚那两百块外送费,没有回家给李岸做饭,手机里有一条贺忻的信息,他问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有事说。   李言蹊疲倦得厉害,今晚要降温变天,他站在家门口吹了会儿风,才收起黑伞,摸出钥匙想要开门,黑暗中,他听见身后忽地传来摩托车熄火声,贺忻坐在车上,无聊地踩着刹车玩。   “还不睡?”李言蹊转开钥匙,推门而入。   “先别进去。”贺忻从车上跳了下来,一大截烟灰从他身上抖落,他掸了掸,伸手摸出了一封信,“诺,给你的。”   李言蹊借着亮光看见黄皮纸上熟悉的名字,心里一沉,并没有说话,贺忻就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也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李言蹊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封信,力道挺重,信封被捏得有些变形了。   “任务完成。”贺忻说着“啊”了一声,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李言蹊看着他笑了下,“这又是什么?”   贺忻说,“篮球比赛报名表,全市第一名有一万块奖金的比赛。”   李言蹊果然来了点兴趣,他把他爸那封信塞进口袋,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我名字不是早报上去了吗?”   贺忻应了一声,“是,我也在,许澜先斩后奏这一招玩得挺溜。”   李言蹊沉默了一刻,看着他说,“你去吗?”   贺忻反问他,“你呢?”   李言蹊说,“去吧,看在钱的份上。”   贺忻耸了耸肩,“我也去,看在百无聊赖的份上。”   李言蹊笑了笑,偏头看见贺忻指骨处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像是被什么碎玻璃划伤的伤口。   “你手怎么了?”   贺忻伸出手看了一眼,挺随便的说,“磕了下,路太滑。”   李言蹊像是在琢磨似的,抿着嘴角没说话,他推开门问,“消毒了吗?我那儿有酒精。”   贺忻看了一眼睡着的李岸,压低声音说,“我不进去,等会吵醒他了。”   李言蹊一边往里走,一边在思考,他从小什么伤都受过,随便一看就能知道是怎么弄伤的,贺忻说随便磕了下,但磕不出这么技术含量的伤口,联想到他在农庄外面的垃圾桶边看到的铁棍,基本上怎么回事他已经猜到了,但贺忻没说实话,他也不好直接了当戳穿他。   李言蹊拿了药箱,给李岸掖好被子,又推门出去了。   贺忻还站在门口,盯着月亮发呆。   李言蹊朝他吹了记口哨,贺忻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晚上不睡觉开音乐会呢。”   李言蹊把酒精和棉签拿出来,朝他招招手,“你那手不上药明天就废了。”   贺忻走到他身边说,“我是什么小公主吗这么娇气?”   李言蹊把棉签蘸了点酒精,笑了笑说,“谁还不是小公主咋地?”   贺忻啧了两声,继而把手伸出来,李言蹊看见伤口皱了皱眉,先用润湿了的棉絮擦了一遍。   整个过程没人说话,酒精带来的刺痛感挺强烈,让贺忻想到了以前被他妈打伤后一个人清理伤口的日子,不过李言蹊手法很熟练,不像他那样毛手毛脚,常常越弄越痛,低头还能闻见他手上洗手液的淡淡清香。   “我操。”贺忻猛地抽了下手,“你打击报复太明显了。”   李言蹊很无辜的说,“我刚问你疼不疼,你说不疼,我才使劲的。”   “我是不疼。”贺忻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李言蹊在涂药期间接了个电话,贺忻听着,大概是关于周末打工的。   挂了电话后,贺忻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李岸什么时候能上学啊?”   李言蹊的手顿了顿,嗓子有点哑,“你怎么知道?”   贺忻说,“那天听见你打电话了。”   “哦。”李言蹊垂着头笑了笑,“还得过一个礼拜吧,我差一点钱。”   贺忻琢磨了一个晚上,找机会试探了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了,“还差多少,我借你。”   李言蹊看着他没出声,贺忻挑挑眉,又重复了一遍。   “你今天跟那些人打架了吧。”李言蹊问。   贺忻抓了抓头发说,“你他妈神探吧。”   李言蹊说,“距离神探还差一百个福尔摩斯,不过你的谎言太拙劣了,一下就能看出来。”   贺忻偏头看着他,“所以呢,你到底要不要钱?”   李言蹊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这分明是抢钱的架势,一点都不像借钱,不过贺忻的眼神很直接,很坦诚,里面没有掺杂着任何的同情和可怜,这让李言蹊并不觉得难堪。   “你笑个蛋。”贺忻有点不爽,站起来说,“什么意思啊你。”   李言蹊抬手在他肩上碰了碰,“你知道为什么我想让李岸去上学吗?”   贺忻说,“你怕你上课的时候没人管他,他一个人在家孤单?”   李言蹊摇了摇头,手撑着墙说,“我只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贺忻回头看他,李言蹊垂着睫毛,侧脸一半晦暗不明,一半融进光里,高挺的鼻梁是明灭的分界线,他说,“其实我挺担心的,怕他在学校里受欺负,怕他不习惯离开我,怕他不开心,但我更想让他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哪怕他并没有这样的条件,我摔也好,疼也好,苦也好,累也好,怎么样也想让他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贺忻神情有些变化,他沉默半晌,扯着他往回拽,“算我借你的,你篮球赛凭本事拿到钱再还我怎么样?”   李言蹊突然笑了,“你真的比他们更适合讨债。”   贺忻啧了声,“神经病,信不信我抽你。”   李言蹊收拾摆在窗台上的药箱,偏头说话时的热气喷在了贺忻脖颈上,“谢谢你,柠檬精哥哥。”   贺忻霎时感觉一阵轻微的痒意,他摸了摸脖子,转头看见了李言蹊的笑。   在黑暗中,挺漂亮的。   第二十七章 改变是破茧成蝶   李言蹊当晚睡下以后做了一夜混沌的梦,起来身体很沉,像是无端打了一架,抬抬胳膊都费力,脑海中那些虚无缥缈的幻境残留着一点微光,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又瞬间消散了。   外边的雨还在不停地下,雨水打在树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秋天要来了。   李言蹊两眼放空缓了几分钟后,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看见昨晚两点半贺忻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是一万块的转账红包,下面还有条语音。   ——剩下的钱就当是续饭钱,保姆塔哥请继续努力。   贺忻刻意压低了的嗓音,带着点沙哑的磁性,跟他平时骂人的腔调差不多,挺拽。李言蹊收了钱,把手机攥在手里,看着天花板笑了笑,给他回了句,“好的柠檬精,是的柠檬精。”   李岸揉着眼睛醒来,爬到李言蹊的床上说,“早安,哥哥。”   李言蹊弯腰亲了亲他。   上午他请了假,抓紧时间带李岸去学校报道,小家伙嘴里说着“不想上学,讨厌孙小雄”,但看见同学的那一刻,他眼睛瞬间就亮了,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李言蹊跟老师谈了很久,各种注意事项都说明白以后才离开。   到学校正好午休时间,贺忻跟许澜在篮球场上打球,旁边还有个挺眼熟的家伙,是六班的冯斌瑞。   “李言蹊!”许澜丢了个球给贺忻,嗓门很大地朝他喊,“来不来,正好咱们3V3!”   贺忻接过球,指尖绕着球转了一圈,耍了个非常刻意的帅。   李言蹊撑着伞朝他们走来,许澜没等他点头,就已经开始排兵布阵了,贺忻丢了瓶水给 他,“小奶泡哭了没?”   李言蹊笑了笑说,“前一秒哥哥别走,后一秒孙小雄我又回来了咔咔咔!简直戏精本精。”   贺忻轻轻勾着嘴角,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一盒柠檬奶冻。   “给我的?”   李言蹊摇摇头说,“我自己想吃。”   “哦。”贺忻搓了搓头发上的水,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给了他一记重球。   李言蹊被溅了一腿的水,震惊地看着他。   贺忻又重复问了一遍,“是给我的吗?”   李言蹊压着声音,语速很快,“给你的给你的,特地绕了二十几条小巷给买的,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行了吧满意没?”   贺忻朝着篮筐丢了个球,也没说满不满意,玩了一把后转头看着他,“打不打?”   李言蹊本来想趁着午休还没结束回去睡会儿,然而被他们拖住打了半小时的球,说是要提前开始训练起来,培养默契,令他意外的是,六班的冯斌瑞也是这次的球员之一,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继续跟贺忻较劲才来的。   这一场球打得很畅快,最后上课铃响了,一群人才急急忙忙冲进教室,冯斌瑞在路过他们五班教室时,往贺忻怀里塞了瓶柠檬味的脉动。   李言蹊瞟了他一眼,“他居然成了你的迷弟?”   贺忻转开水瓶喝了一口道,“怎么,嫉妒吗?全校第一帅的塔哥地位不保。”   李言蹊破天荒地没有反驳,转头看着贺忻被雨打湿的短碎发,他眼尾微微上扬,嘴角挂了点很淡的笑。   李言蹊拍拍他肩,“是挺帅的。”   贺忻舀了一勺柠檬奶冻,眯着眼睛回看他,“要商业互吹吗?”   李言蹊有种微妙的预感,他刚想说并不需要,就听见贺忻把他那句雷人的台词说了出来,“你也挺漂亮的,长得比小姑娘漂亮。”   “.......”李言蹊几次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挽回下自己帅气而非漂亮的个人内在,结果呛了一嘴的风,以至于打嗝打到了上课开始。   贺忻脸冲着墙,没绷住笑了起来。   下午三节历史课和地理课,老师是两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声音特别轻柔,全程附带催眠效果,混着窗外的雨声,简直能两眼一抹黑睡到底。   贺忻睡得胳膊有些酸麻,翻了个面继续闭目养神,被打断后却没什么睡意了,一抬眼就能看见李言蹊脖子后面一丛干净黑亮的头发,顺着脊梁骨下去,到腰间的那一段脊背线条,有着不同于少年的刚直,仰头拉伸的弧度却很流畅漂亮。   在贺忻拍杂志的时候,他遇过不少可以用漂亮这个词形容的男生。或妖或媚,或清纯或性感,精致的五官比例和纤细的瘦胳膊瘦腿,跟他站在一块儿显得特别小鸟依人。   但李言蹊很明显不属于这一挂的,长相跟柔美不搭边,身材也并非娇小,更不会扮可爱卖萌,时常端着一张“我是好学生不要打扰我学习”的正经脸,实际骨子里又倔又硬,气场跟自己旗鼓相当,俩人豁出去打架他半点好都捞不着,像他这样的人,用漂亮这个词形容实在太过分了。   但贺忻想了一天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昨天看见他笑,第一反应就是漂亮。   然后除了漂亮就词穷了。   看来他语文水平确实太次,夸人只有帅和漂亮两个词,帅他自己占了,漂亮就拱手让人吧,太完美的男人容易遭嫉妒。   贺忻想起冯斌瑞突然脑抽给他献殷勤,却全程不敢看他的样子,拧着眉头啧了一声。   怕不是有病吧这人。   下课期间李言蹊还在看书,为了晚上能打工赚钱,在每个他睡清闲大觉的课间,这人见缝插针地写题算题,活得像是拼命三郎。贺忻有点无聊,环视了班级一周,发现今天费劲没有来上课。   去外面上了个厕所,碰见了跟几个男生躲厕所里抽烟的廖枚。   贺忻问他,“费劲昨天来了吗?”   廖枚猛吸了一口,摸摸脑袋说,“没来吧,好像,这几天在家陪他妈妈呢,毕竟案子要重审了。”   “哦,这样。”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贺忻沉默了一会儿,摸出一根烟叼着,凑过去示意他借个火。   “你平时不都打火机不离手吗?”廖枚点着了问。   他不提还好,一提贺忻才发现,以前一天一包烟,现在三四天才抽掉一包,有些还是他抽了几口觉得没劲丢掉的。   “你叔叔是好学生。”贺忻朝他喷了个烟圈,“侄子学着点儿。”   “就我奶奶认错人的屁事您要说到什么时候啊。”廖枚掸掸烟灰问,“我塔哥还在写作业么。”   贺忻说,“是啊,境界非常忘我,我打了他一下他都没抬头。”   廖枚叹了口气,“估计在释放压力呢,这几天他心理压力特大,你不要招他啊,不过说句实话,自从你来了以后,我发现塔哥爱笑了许多。”   贺忻把手揣回兜里,“他以前见你都哭呢吧。”   廖枚扯了扯脸皮,“他以前都这么笑,特假,跟我们呆一块儿跟抠图抠上去似的。”   贺忻笑着没说话,上课铃霎时响了,一群人手忙脚乱脚步匆匆冲回去,只有贺忻闲庭信步踩着铃声,在老师的目视下大大方方踏进了教室。   这节课自习,教室里非常安静,全程都是唰唰唰写题声,李言蹊坐在讲台上监督,拿着一支笔划着背诵重点,贺忻想溜出去转转,刚走到后门口,就被李言蹊清清嗓子点了名。   贺忻走到他跟前,敲了敲讲台桌。   “不行,还有二十分钟下课。”李言蹊头也没抬地说。   贺忻好笑道,“以前经常溜号的你,没资格不让我走吧。”   李言蹊抬头看着他,“有本事你考个双百分试试咯。”   贺忻顿了顿,又想了一招道,“柠檬精哥哥,你昨天是不是这么叫我的?”   李言蹊捂拳咳嗽了一声,没有答话。   贺忻说,“我比你大,你喊我哥正常,但.......”   李言蹊把笔一转,顺着话茬,调侃道,“哪儿比我大?”   贺忻保持着手撑桌面的姿势没动,震惊地看着一下把逃课话题拐到了少儿不宜方面的李言蹊,缓了两秒钟才说,“明天我们学校论坛的头号新闻就是,万万没想到,17岁少男正经的外表下,居然是这种人!”   李言蹊说,“阐述事实而已。”   贺忻盯着他看了会儿,眯起眼睛笑道,“嗯,敢于挑战权威,勇气可嘉。”   李言蹊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他放松了管制,“你出去溜达是瞎溜达么?还是跟人约好了打球?”   贺忻回答,“街上逛逛,去哪儿都一样。”   李言蹊把眼镜摘了,用袖口擦了擦,“那你能帮我去接一下李岸吗?他们应该放学了。”   贺忻比了个ok的手势,背起书包准备闪人,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给我两颗糖,万一小奶泡哭了怎么办?”   李言蹊从口袋里摸出他随身都会带的奶糖,放到贺忻手心里。   贺忻跑下楼的时候才摊开手掌看了看,四个大白兔奶糖里还夹着一颗酸柠糖。   他拨开糖纸,往嘴里丢了一颗进去,有点儿黏牙有点儿酸,一看就不是什么高级糖果,但含久了还挺好吃的。   李言蹊下课后匆匆地收拾东西赶往打工地点,这两天费劲没有来上课,让他有点分神,虽然理智上认为官司结果跟他无关,却总是控制不住会想起这件事来。   还是太容易被影响了,李言蹊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连同昨晚收到的那封信一并剔除了。   走到公交站台处,他看见了叼着根烟站着的蒋志鸣和那群经常去他家要债的小流氓。   以一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就是来挑衅的”恶霸姿势,紧紧盯着李言蹊。   果不其然,没过一分钟蒋志鸣就走到了他跟前,手里拿着一张陈年老旧的欠条,字迹他很熟悉。   “没想到我在我爸的高利贷催款单里发现这玩意儿,很有缘分啊我们。”   李言蹊侧身躲开他,冷静地笑了笑,“白纸黑字不是我的名儿,你找错人了。”   蒋志鸣哟了一声,“撇得干干净净啊。”   李言蹊没说话,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了一个硬币,准备上车,蒋志鸣身后的两个人把他往回一扯,恶狠狠地看着他。   “啧,别这么冷酷嘛。”蒋志鸣说,“今天没打算找你麻烦,只是跟你知会一声。”   李言蹊抬头看着他,攥紧了拳头。   “我跟你,跟费劲那事儿,过几天开庭,法律自然会站在我们受害者家属这边,对付你,我还用不着在这儿光明正大地堵你。”   李言蹊皱着眉头说,“既然这样,咱们就别废话了。”   蒋志鸣突然神色一转,伸手指了指他背后那几个瘸胳膊瘸腿的男人,“今天我没看见贺忻,听说你俩住一起是吧,啧。”他笑里带着点恶心人的意味,也不知道戳哪门子污秽的想法了,“既然住一起就好办了,他打伤了我们家那么多兄弟,之前还他妈弄我,这口气如果不出我蒋志鸣三个字得倒过来写,所以,我要你转告一下贺忻,是男人的话就跟我们在西潭比一场。”   李言蹊甩开他,径直往前走。   “西谭是什么地儿你知道吧,他那辆小摩托看起来价格不菲,不知道能不能豁出去跟我们比比呢?”   李言蹊脚步顿了下,控制好情绪,深吸一口气转身道,“何必拉另一个人下水呢,我跟费劲家欠你的,这几年哪一年没有在还?”   蒋志鸣摆摆手说,“跟我哥的事情无关,我就是单纯的看他不顺眼,想看他被我碾压无法嚣张的样子。”   李言蹊冷笑着说,“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找贺忻干一架,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呢?我相信以贺忻的性格,绝对光明正大接受你的挑战,而且不只你后面那十个,二十个也一样照打无误。但是你选择来找我,如此间接委婉地挑衅他,是真的要跟他比一场?还是为了激怒我,从而达到对我们两个人的心理压制?”   蒋志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了会儿,神情有些崩裂,片刻,他压了压手掌,胳膊一伸,挡住了李言蹊的去路。   “话都被你说走了,我还能说什么,不过我看你不太希望我主动跟贺忻说这事儿啊,毕竟他听完一定会同意的,毕竟西潭是个非常有趣的地方。”   李言蹊压抑着情绪,没出手揍他,只是顺势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折过去,蒋志鸣操了一声,回头狠狠瞪着他。   “别惹他,也别惹我。”   蒋志鸣脸疼得泛白,但嘴还贱着,“那我只能惹你弟弟了。”   李言蹊用力把他手往后一压,身后那几个男的冲上来按住他的肩膀,李言蹊在地上捡了个木棍,往墙上狠狠一砸。   “蒋志鸣,你要是敢碰我弟弟一下,我绝不会放过你。”   蒋志鸣在一群人的帮助下挣脱了李言蹊的钳制,他活动了两下抽筋的胳膊,往墙上踢了一脚说,“那就有劳你跟贺忻说一声,后天西潭不见不散。”   李言蹊坐上了公车,手里还紧紧攥着被他打断的半截木棍,直到司机师傅看了他很久,他才缓过神来,把东西丢进了一侧的垃圾桶里。   李言蹊打开窗,外面吹来一阵潮湿的风,混着雨丝,挺冰凉的砸在他脸上。   过了晚高峰,公车为了准时到站开得很快,周围的树木房屋一直往后退,盯得久了,李言蹊有些头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看见了一抹淡黄的光,在尽头深处,离他很远。   贺忻的电话偏偏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我把小奶泡安全接到家了。”   李言蹊嗯了一声,“谢谢。”   “哦,没事儿,你上班了?”贺忻把小家伙抱在腿上,捋了捋他的头发。   李言蹊说,“还没,在上班的路上,堵车呢。”   司机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言蹊睫毛向下一敛,并不在意地扯谎道,“今天非常堵,百伦街从街尾堵到了街口。”   司机十分质疑地看了一眼下个公交站点,那才是百伦街。   贺忻跟他随口扯了几句,赵叔准备开饭了,正欲挂掉的时候,李言蹊喊住了他。   “嗯?”   “你手好了没?”   贺忻低头看了看手,骨骼那儿一片红,他今天打篮球打过火了,又崩裂了伤口。   “挺好的,怎么了?”   李言蹊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不长。   “没事,想跟你说一声,药箱在我写字桌的第三个抽屉里,你要闲着无聊,别忘了换药。”   小奶泡在一旁补了句,“对啊,哥哥说的对,伤口多换药才能好得快。”   李言蹊笑道,“那你有乖乖吃药吗?”   李岸默默做了个拉链式缝上嘴巴的动作,“你们聊吧,柠檬精哥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   贺忻啧了一声,扣住他软乎乎的小手,把他揽在怀里,闹了一阵。   李言蹊能听见李岸咯咯地笑,他能感觉到李岸是真的非常喜欢柠檬精哥哥,比廖妹妹哥哥还喜欢。   “诶,我挂电话了。”贺忻说,“饭点儿了。”   “嗯。”李言蹊说,“吃完好好写作业。”   贺忻往听筒上拍了两下,“你是不是尽给我添堵呢,问我手伤好没好就是让我写作业?”   李言蹊笑了笑,然后改了口,“吃完好好的开心的认真写作业。”   “我去你大爷的。”贺忻果断撂了电话,过了半天给他回了个信息,“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天色暗了很多,李言蹊把手机放进口袋,将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感到没由来地烦躁。   这种烦躁准确来源于内心某种未知的不安。   他不知道蒋志鸣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生存让他成熟,让他变得比同龄人强大,这七年里,他撞了无数南墙,摔了无数跟头,从一开始哭着希望有人拉他一把到现在云淡风轻地正视这些疼痛,并平静的以此为戒。   他被生活打磨成了永远都不可能沸腾的温水,安静且认命。   原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冲动的时刻,却无端因为贺忻那一句话,有了想要豁出去搏一把的念头。   他无法揣测这个念头生根发芽的理由,是早就根植已久还是猛然灵光一现。   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很想改变。   往前走哪怕微小的一步,他也可以在漆黑的隧道里,朝着有光的地方爬。    第二十八章 泥沼逃脱   学校周边新开了个桌球室,是贺忻这几天中午消磨时光的地方,自从小奶泡上学以后,他也就没必要跟着李言蹊一块儿回去吃中饭了,但习惯成自然,每回看见李言蹊拎起书包往外走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跟着一起迈腿。   俩人一时相视彼此沉默,李言蹊回家吃饭的理由是赵叔准备好饭菜了,他能省下不少钱。而贺忻饭卡里充了足足一千块,吃到明年都吃不完,他回去干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许澜问他的。   你回去干什么?跟我一块儿打球不好吗?   贺忻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许澜大大咧咧地露齿笑道,“当然有关系了,这取决于你更愿意跟谁呆一块儿玩。”   跟李言蹊待在一起,经常是各做各的事儿,偶尔聊起来也是互相伤害个七八百回合,但他觉得踏实和自在。   跟许澜打球,一块儿在球场上肆意狂奔,他什么都不会想,出了一身汗后再大吃一顿,他觉得愉快和轻松。   后者跟他和吴睿的相处模式很像,从神经大条这一方面来说,吴睿和许澜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跟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心大且傻黑甜。   但李言蹊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是贺忻遇过最难以捉摸,彼此性格最南辕北辙,生活方式最背道而驰,却破天荒地有点儿欣赏的类型,假设换一个别的人,脾气跟他这么犯冲,早被他实力碾压一百遍了。   归根结底还是这人长得好看吧,贺忻自我怀疑地叹了口气,这他妈是从他脑子里蹦出来的玩意儿么。   许澜打完球,用球杆戳戳贺忻的大腿,“哎哟我去,跟我出来委屈死你了吧,还叹上气了!”   贺忻睁开眼笑了一下说,“非常委屈,目睹了你烂上天的球技,我很后悔没回去吃李言蹊的菠萝炒饭。”   “你俩不是住一起么,天天吃你不腻歪啊。”许澜摆正了球杆,这才听出他话里的重点,“我球技哪儿烂了?哪儿烂!”   贺忻从沙发上站起来,抢过他手里的杆子,弯腰瞄了瞄,轻轻一拨弄,几个球互碰撞着落入了球袋,抬眼笑道,“哪儿都烂。”   许澜瞪着眼睛看他,不大撂得下面子,贺忻拍拍他肩,倚着墙说,“也没天天吃,这几天都没吃。”   许澜说,“所以是他没满足你,你才焉了吧唧的?”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对,笑了笑改口道,“他没满足你的胃口。”   贺忻抽着烟被呛到了,他把烟头往烟灰缸上一按,“你的脑子是不是被你哥打成过豆腐花啊。”   许澜义正言辞,“我哥只把我打成过筛子,豆腐花太高难度了。”   “牛逼。”贺忻朝他竖了竖拇指,“我服。”   许澜说,“我哥一单身老男人,每天精力旺盛,只好靠揍我消耗体力,作为青春期的我非常能理解。”   贺忻笑笑说,“简直是新世纪好弟弟。”   许澜转头看着他,“跟你说实话呗,我外头再怎么混,回家对我哥必须得服服帖帖,我哥特别辛苦把我拉扯大,为了给我买玩具让我不被同班同学笑话,他熬夜打了一个月的工,最后还进医院了,反正一想起这事儿,我就觉得我哥再怎么揍我,再怎么管我,我都心甘情愿。”   没等贺忻说话,许澜挠挠头笑道,“哎,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家的事儿啊,我吧,是我哥一手养大的,我爸妈都死了,车祸死的,这情况跟李言蹊他们家应该也差不多。”   贺忻心里想,小奶泡可没你那么混蛋,人乖着呢。   许澜突然很感慨地叹了口气,“所以这次篮球赛咱们一定要赢,万把块奖金平摊下,再算上我的那份,你的那份,一同给李言蹊的话,应该能让他们好过点。”   贺忻没想到他动了这心思,觉得对他没心没肺的评价也并不是很精准,这破脑袋还能想那么深远呢。   许澜兴冲冲的劲儿他不好打击,但是贺忻很清楚,如果直接把钱给李言蹊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的,他有他的自尊和骄傲,是外人没法触碰和施舍的东西。   贺忻下午逃了课,漫无目的地在小镇上溜达了几圈,拍了点秋景。   秋天是一年四季里最短暂的季节,它既没有春天的朝气,也没有夏天的热烈,冷得不够彻底,所以还不比不上冬天玩耍的乐趣。   但贺忻最喜欢秋天,看着落叶飘摇着坠地,把地面铺成了金黄色的一片,踩在上面发出扑扑簌簌的声响,他会有种归家的归属感。   这玩意儿在语文课本上叫什么来着?   寄情于景。   贺忻趴在栏杆上,找了个角度拍对面的河畔和树叶,沉默地笑了笑。   突然触到了心里矫情的开关,感觉整个人空荡荡的。   他会羡慕跟哥哥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许澜,也会羡慕生活多舛,只放值得的人在心里的李言蹊。   记得曾经有个暗恋贺忻的姑娘表白失败后跟他说过一句话。   她说,我一直觉得你挺可怜的,没有爱你的家人,同时漠视自己的人生,捧着一颗残破不堪的心还以为它很酷,它一点儿都不糟糕。   他虽然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了,却一直记得这句话,现在想来她的讽刺并不是毫无道理。   贺忻,你一点儿也不酷。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去同情比你更努力生活着的李言蹊呢?   贺忻在桥上呆了会儿,拍了几张光晕下的小镇照片,打开手机发现一个小时前李言蹊给他发过条信息。   ——今天中午我大扫除,要帮你晒晒被子吗?   贺忻那时候正打着桌球,没有回复,现在刚回了一句“晒吧,谢了,做好事不留名的塔先生”,很神奇的是,他在两秒内听见身边有个“咔咔咔”的笑声。   贺忻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四处环顾,刚才的笑声他非常熟悉,是李岸给李言蹊录制的信息铃声,笑得跟鬼似的,还破了音,绝对独此一家。贺忻转头,果然发现桥栏杆上放了一个手机。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贺忻想也没想立刻蹿到了墙后,等到李言蹊抱着一个大箱子走到桥上站着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躲个屁啊?   贺忻看了看手表,现在两点二十,第二节 课才刚开始,李言蹊居然也逃了?   在他的印象中,李言蹊平时不会逃课,顶多自习课早走半节课,现在抱着个箱子待在桥上吹吹冷风,你们学霸逃课也逃得太特么有情调了吧。   贺忻默默缩回脚,放弃了打算走出去跟他打招呼的想法,贴着墙根往他那里看。   距离不过十几米,李言蹊穿着一件黑色帽衫,跟被定格了似的一动不动盯着湖面看,侧脸没在阳光里,眉头是紧蹙的,想来表情应该很凝重。   过了一分多钟,李言蹊终于动了,他从箱子里掏出一把老旧的玩具枪,一辆布满灰尘的小赛车,一根小时候贺忻也买过的弱智金箍棒,一个皮筋断了的弹弓,他蹲下来把他们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又从箱子里倒出了一叠信。   贺忻视力不错,一下就看出了那是李言蹊爸爸给他寄过来的信。   他要干什么?把这些东西都丢掉吗?   李言蹊把信摊开在地上,按照日期一封封排列好,然后又一分钟没有动。   贺忻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光晕的关系还是他眼睛酸了,总觉得站在桥上的李言蹊是朦胧的,像是独立于这个世界而存在的剪影。   李言蹊确实是想要把这些拉扯着他往前走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扔掉,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一脚把它们踹下去就够了,谁都无法再牵绊他了。   他鼓足勇气,闭上眼睛,抬起了脚。   贺忻在身后看着,有种预感他一定会收回。   “操。”李言蹊朝栏杆狠狠地砸了下拳头,然后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里,很长时间没有抬头。   没一会儿,天阴下来,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剩一点微光照着他。   李言蹊慢慢直起身来,发梢被风吹的摇曳,他伸手犹豫了很久,才颤抖着拿起一封信,挣扎地把它撕开了。   贺忻不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内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跟个傻逼似的躲在墙后看了他两个小时,这段时间里的李言蹊就像一尊八风不动的雕塑,看信看到最后,他右手攥紧了拳头,肩膀小幅度地抽动着。   他在哭吗?贺忻有些惊讶。   那是怎样一种无解的情绪,重重压垮了他比任何人都挺直的肩线。   贺忻直觉他接下去会用力喊上一嗓子,不管是发泄还是哭喊,但等了很久李言蹊还是没动静,直到一声电话铃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喂。”   李言蹊的嗓音哑了,带着点儿微不可闻的鼻音。   对话那头的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李言蹊都没吭声,直到最后他才压抑着愤怒低吼了一句,“蒋志鸣,你到底想怎么样?”   蒋志鸣?贺忻顿时瞪大了眼睛。   李言蹊紧接着的话,却更让他瞠目结舌。   “西潭还比吗?”   蒋志鸣也楞了一下。   李言蹊一字一句地说,“别惹贺忻,我跟你们比。”   蒋志鸣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真要比啊。”   李言蹊说,“我赢,你滚,我输,随你。”   蒋志鸣啧了一声,“既然你上赶着来让我们收拾你,行啊,我挺佩服的,那今晚八点半,西潭弯道口不见不散。”   贺忻站在原地,脑子里轰然划过一道响雷,西潭是什么地方?比赛?还说什么别惹贺忻?   李言蹊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桥上已空无一人,大箱子被李言蹊收拾好了重新带走,贺忻揣在衣兜里的手紧紧握了下拳,立刻给对方打电话。   响了几声没人接后自动挂断了。   贺忻蹿起了火,火速赶回家中,赵叔在浇花,看见他回来疑惑地说,“小李没上课吗?那他可能打工去了,等等,贺忻!你又逃课啊!”   贺忻没理赵叔的谆谆善诱,又跑到学校找了廖枚,途中李言蹊的电话一直是打不通状态,廖枚也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除了他提到西潭的时候,对方嗓门很大地吼了句,“哎哟我叔,你平时小镇里飙车也就算了,去西潭比赛的那些人,全都豁出去玩儿命的他们,诶,千万要忍住你那颗找茬的心,别跟他们硬碰硬。”   贺忻仔细琢磨了下,不难猜出来,西潭是个脑残少年们飙车的地方,豁出去赌命的地方。   每个城市里都会有这么个供傻逼们互相残杀的地方。   贺忻皱着眉头,不死心地去蒋志鸣他们班级堵人,人没找到,但找到了他的小弟,在贺忻的拳脚相逼下,那人捂着鼻血,嗷嗷叫了几声才说实话。   今晚,他们老大找了一个练家子跟李言蹊比赛,本来是想让他找你比的,后来李言蹊不肯告诉你,就自己上了。   贺忻听完往他腿上用力蹬了一脚,对方蜷缩身体去捂下身,鼻血喷涌着冒了出来。   “滚!”贺忻又砸了他一拳。   西潭离他们待的地方有点距离,贺忻现在马不停蹄赶去也得花一个半小时,还没算上堵车的时间,他不知道李言蹊为什么要答应这场荒谬的比赛,不知道那些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独自抗下本应该他承受的挑衅。   被瞒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贺忻现在很想揍李言蹊,当着面揍。   然而他点儿太背,司机师傅又是新手,果不其然选了条最堵的路,穿越两个市中心商场,堵得满天繁星都出来了,他俩还在红绿灯口跟对面的街道遥遥相望。   “我 操 你 妈。”贺忻难掩心中愤懑,飙了句脏话。   “帅哥,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司机师傅宛如唐僧附体,一张嘴那慢悠悠的腔调快要把贺忻气死,“您放心好了,八点半肯定能到西潭的。”   “闭嘴。”贺忻打断他,靠上椅背拒绝交谈。   一直到车子开进西潭,贺忻才明白他们选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第一,够刺激,半环形路俩大转弯,速度快了能直接旋转着飞出去。   第二,转弯过后有往前行驶一段距离就是一个大泥潭,运气不好的栽在里面,弄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泥巴和污秽,在这么多人面前挣扎着爬起来,再摔倒,是活生生给人看笑话的。   李言蹊丢得起这个脸吗?他丢不起。   贺忻沉沉地吸了口气,看见人群熙熙攘攘涌过来,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戴上口罩,跟着那票人充当观众,走到了露天的二楼看台上。   摩托车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响,底下的看客阵阵骚动,不知道是谁吹了记口哨,气氛很快就被点燃了,紧接着就是嘈杂的瞎起哄声。   贺忻在楼上看见了蒋志鸣背手站着,旁边有好几个装备齐全的车手,护腕和护膝一个不落,还为了防止摔伤,穿了厚厚的防震服。   李言蹊很安静地站在一旁,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还是他下午看见的那件黑色连帽衫。   这两天因为台风影响,道路泥泞湿滑,开车速度太快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贺忻轻轻骂了句操,李言蹊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敌人太看清?   伴着两声尖利的鸣笛,比赛人员准备到位。   李言蹊扶住了车把手,两腿一跨坐在了车上,偏头看了旁边的壮汉一眼,又神色自若地转了回来。   贺忻觉得他挺冷的,跟平时冷静的冷不一样,此刻的冷透着点儿硬邦邦的攻击力,一个眼神就能把别人炸飞那种。   “比赛最终越过泥潭,谁先到达终点谁胜,以任何形式都可以。”   听完规则,李言蹊戴上了头盔,俯下身全神贯注盯着前方。   混乱中裁判吹了比赛哨,俩人同时踩着油门蹿了出去,在机车轰鸣中,落下了浓浓的烟灰,现场顿时响起了起起伏伏的尖叫声。   贺忻占着身高优势,从人堆里挤出来,找了个角度不错的观赛位置,很快,他就在夜色中捕捉到了一溜烟飞出去的清瘦身影。   李言蹊速度比他想象得快,全程提速冲刺,不顾一切豁出去的样子,像是挣脱了束缚枷锁的鸟,尽管他一路狂踩油门地绝尘而去,还是跟专业的没法比,在第一个弯道的时候,李言蹊被对手一个提速,甩出了一大截距离。   旁边的人乐呵呵地看着,嘴巴一直没闲着,“以卵击石嘛,他一看平时就没怎么开过车,怎么比得过?”   “是啊,感觉会死得很惨。”   “对了,他们赌了什么?”   “好像是赌自由?那小帅哥赢了,他希望蒋志鸣永远在他跟前消失,再也不能来找他麻烦,如果他输了,随便处置。”   “随便处置,啧啧啧,年轻人,口气太 * 了。”   “预感他输定了。”   “快看,小帅哥加速了!”   李言蹊冲过直行道,在转弯甩尾,以不断飙升的速度紧随其后,两辆车子的差距越来越小,一前一后疾驰过第二个弯道。   贺忻听见引擎声突然加大了,这时,李言蹊的车子斜着向下摩擦地面,脚背无法避免地蹭了下地。   贺忻的表情沉了下来,现在任何轻微的触碰在巨大的摩擦力下,疼痛都会加倍。   另一个车手炫技使车子贴地开过,李言蹊因为刚才的失误没有追上他,对方胜券在握,伸出一只手朝李言蹊向下竖了竖拇指,然后用力踩着油门飙出去,腾空滑向了泥潭。   李言蹊并不慌张,忍痛加快速度,突然,他在泥潭前狠狠踩了刹车。   “怎么回事?他认输了吗?”   “你看他刚才差点摔了,脚肯定受伤了。”   贺忻死死盯着他,双手握拳挡在嘴唇边,将口罩往下扯了扯。   现场突然爆发一阵哗然。   谁都没想到李言蹊居然弃了车,纵身翻进了泥潭里!   另一个车手还在不停往前开,可是一进泥潭,轮胎明显就吃不上力了,飙车速度也飙不上去,但俩人悬殊差距还是很大,大伙儿一旁唏嘘着,当他们看见李言蹊正艰难地从泥潭里站起来,满身脏兮兮的往前爬,都认为他破罐子破摔,直接认输了。   贺忻却在他行进的步子中,猛然想起了他们在农庄后面的小泥沟初次见面的场景。   李言蹊把他从里面拉出来,表情很淡,好像带着嘲笑,实则混着叹息说了一句话。   “你从小没玩过泥沼逃脱的游戏吗?”   贺忻突然转身问旁边的人,“比赛规则谁定的?”   “我知道,当时我在下面看热闹,是小帅哥提议的,他说比赛弯道急转多没意思,不如创新一下游戏规则,能飞过泥潭的才是赢家。”   贺忻叼着烟,轻轻勾了勾唇角。   泥沼逃脱,应该有两个层面的意思。   第一,他玩过很多次类似的游戏,掉进泥潭,再努力爬出来,对于没怎么经验的人来说,这非常难。   第二,他陷在淤泥里,每一次重新站起来,都像是在打蒋志鸣的脸,也是对他遭受过的委屈和恶意无声的反抗,他陷得越深,越要拼了命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以任何形式走向终点。   泥沼逃脱是李言蹊的强项,但他确实冒险了,如果他不小心在弯道上就摔下来,挨不到跳进泥潭的时刻,他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冲动?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但人生总会有一些瞬间,会想朝着某个方向不顾一切。   贺忻兀自松了一口气,拔了根烟看向前方一片漆黑的泥沼地。   李言蹊脸上沾到了淤泥,但并不影响他往前走,无畏,也不回头。   他挣扎在黑夜里,此刻正慢慢走向星辰。   真是.......聪明的李言蹊。   不对,现在是聪明勇敢又自由的李言蹊。   贺忻站在人群中吹了个口哨,不管李言蹊听没听见,大声朝他的方向说了句。   “你柠檬精哥哥在这里等你。”    第二十九章 灯塔   当李言蹊用力踩下油门驰骋出去,风声呼啸着灌进脖子里的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短暂的后悔,很神奇,明明该是一片空白的时刻,他居然想起了很多事,也想到了死。   车子滑过弯道,在全程加速的情况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外冲,差点甩尾飞出去,突然萌生的复杂情绪让他死死地拽住了车把手,不惜脚废的代价点地稳住身形,巨大的摩擦力弄伤了他的脚,随之而来的巨大痛疼就像一把匕首戳进心脏,狠狠搅弄一番,那一瞬间,他又被疼得陡然清醒过来。   心口笼罩着散不开的浓雾也渐渐拨云见日。   他的心跳很快,甚至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还好没有这么丢人的死。   他还要赢。   拨了下安全帽,李言蹊用了两秒抽了口气,继而一踩油门冲进了夜色里,然后就是无尽的风,吹得脸发痛腿发麻,他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冲。   在泥潭里,对手的轮胎陷在泥土里前进不能,他的装备负重太多,即使他弃车而行,也没办法以刚才的优势风光到达终点。   他原地摔了几次,李言蹊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在后面穷追不舍,最终一瘸一拐地超过了他,直到离开他的视野。   那名车手满身是泥,不甘心地站起来跑了几步,没多久又摔了。   李言蹊摔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但他很快就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哪怕那一跤磕得有多痛。看台上围观群众的喊声响成一团,仿佛比正在比赛的当事人都还兴奋。   贺忻已经从看台上下来了,沿着小路往终点处走去,途中碰见蒋志鸣,他脸色发青,大概气得想撸起袖子大干一场,贺忻十分欠扁地朝他笑了笑,偏头理了下衣领,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叼了根烟走到小矮房边靠着,眯着眼吞云吐雾地看向不远处的泥潭。   李言蹊一步一跌,距离终点还有几米,裤子上全是污渍,脸上也被溅到了几滴,最后俩人都有些脱力,对方车手没什么赢的希望了,索性破罐破摔从边缘就近爬了上去,李言蹊回头看了他一眼,刚才的一跤摔得有些重,他一时半会爬不起来,用力撑了几下手臂,才艰难地站起来。   旁边有人朝他喊,“你赢了,快爬出来吧,别逞强了!”   李言蹊闭了下眼睛,内心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那是他活到现在最悲喜不明的一刻,就像围观者说的那样,现在的输赢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但他还是固执地想为自己继续往前,直到终点。   走出泥潭,李言蹊倒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蒋志鸣他们走到他跟前,用一种“算你狠”的目光看着他,“你故意改的规则?”   李言蹊不卑不亢地表达了比赛胜利的感言,“希望你遵守我们的约定。”   蒋志鸣栽了个大跟头,但在这么多人面前立下了誓言,一旦反悔他就没得在南溪混了,只好硬生生扛下了满心的不爽,朝李言蹊竖了个中指,暴躁地骂了几句脏话后带着人离开了。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把李言蹊包围了,有些在笑,有些很激动,李言蹊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消弭绝望的重生后,他听着周遭烦杂的声响,沉浸在自己刚松懈下来的混沌迷茫里。   贺忻抽了好几根烟,人群才全部散去,刚才还很热闹的地方一下变得寸草不生般寂静。过了很久,他听见李言蹊压低嗓音嘶吼了一声。   特别响,好像要把他受过的委屈都喊出来一样。   带着点撕心裂肺的悲伤。   贺忻看到他的背影紧紧绷着,颤抖着,最后缩成了一团。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李言蹊半蹲下来,将脸埋在脏兮兮的膝盖上,哭声从压抑的抽泣慢慢变成了发泄式的痛哭,贺忻看到这一幕,刚准备跨出去的脚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耳边萦绕着李言蹊低沉却又让他觉得很刺的哭声,突然感到很烦躁。   刚才为他赢了比赛的喜悦全数不见了,只剩下烦和感同身受的难过。   他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能够轻松地分享喜悦,却没办法感同身受对方的痛苦。以前吴睿也总对他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有多难过”,他嬉笑怒骂地打回去,说你懂个屁啊,怎么可能有人会懂。   直到这一刻,他看到李言蹊那么无助的哭,连带着自己胸口也泛起了一点儿酸,跟他以前独自一人放肆发泄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四周有轻微的回响声,贺忻站在原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他该不该过去安慰他。   没有人希望被别人窥见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特别是李言蹊那样又倔又硬的性格。   他的示弱,他的哭泣,不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不可能轻易地展现出来。   然而贺忻又想到了自己。   所以他往前了一步,李言蹊刚好哭着转过身来,俩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了。   李言蹊脸上混着泪水和污泥,在看见贺忻的那一刻愣住了,很快就把头低下来,掩盖掉脸上的慌张神情,紧紧攥了下拳头。   贺忻把烟丢了,顿了顿后又迈腿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别过来。”李言蹊嘶哑着嗓子说。   贺忻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像是用目光询问了一次,真的不需要我过来吗?   李言蹊没吭声,保持着刚才站立的姿势跟贺忻对视,要不是夜风吹动他的黑发,还有他鼻梁上划过的泪痕,贺忻还以为时间是不是突然静止了。   李言蹊终于动了,他慢慢偏过头,用肩膀蹭了下脸,“别过来。”   贺忻嗯了一声,却说了反话,“但我偏要过来。”他的鞋子也蹭了点泥,用脚尖在干净的地上划出了一道线,然后迈腿跨了一下。   李言蹊攥着拳头,用力到连骨节都微微发白,贺忻盯着他说,“我跨过来了。”   那条线被他胡乱地撵掉,他往前走了三步,走到了李言蹊的面前。   “我不会安慰人,更不是故意找茬来看你笑话,只是想跟你说一句话。”贺忻说,“我也最讨厌哭的时候有人在我身边,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不希望别人待着,却想听到有人跟我说没关系。”   李言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贺忻笑了笑,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语调放得很慢,“没关系,都过去了,塔哥,你特别棒。”   李言蹊鼻腔微微一酸,感觉眼泪又流了下来,跟刚才那种发泄似的哭不一样,现在想哭,基于某些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只是想哭。   贺忻说完就转身走了,李言蹊轻轻闭了闭眼,好像再极力抑制什么情绪,然后上前两步拉住了贺忻的手腕。   贺忻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赫然一个脏兮兮的泥巴印,李言蹊也看见了,他松开手,刚想说一句对不起,贺忻就歪着脑袋看过来,“我又不像你似的洁癖,我不怕脏。”   李言蹊还是没说话。   贺忻啧了一声,“现在的意思是让我留下还是走?”   李言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留下,我需要。”   贺忻问,“你需要什么?”   李言蹊抬头看着他,“我需要有人跟我说没关系,跟我说你很棒,跟我说这些都很值得。”   他的声音带着点哭过后的鼻音,贺忻自认为铁石心肠,一排女生站在他面前哭他都能无动于衷,潇洒走人,顶多挨个儿送个纸巾过去就算完,但他没想到李言蹊的眼泪杀伤力这么大,他不仅没有走,居然还往前了一步。   “我真的特别不怕脏,你信吗?”   李言蹊睫毛还湿着,抬起头来看着他。   贺忻伸手搭了下他的肩,指尖移到背上把轻轻他往前一推,另一只手顺势揽住,靠过去抱住了他,身体力行为他表演了什么是不怕脏。   李言蹊愣了一下后,没有推开他,而是抬手搂住了贺忻的腰,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很轻地呼了口气。   这个拥抱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无关安慰,无关同情,无关庆祝胜利,仅仅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贺忻能感到李言蹊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沾了一手的泥巴,再想伸手撸一把对方的头发,有点儿下不去手了,只好捏了捏他的肩。   紧接着,好像有眼泪滚进他的后衣领里,特别滚烫的一滴。   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晚上的风特别大,两个人抱着却感受到彼此体温不断地在攀升,也觉不出冷意了。   当贺忻以为李言蹊在他肩上睡着了的时候,对方松开了他。   贺忻的衣服顺走了他一半的泥巴,两个人跟复制粘贴似的脏,李言蹊有些抱歉地看着他,贺忻无所谓地扯了扯衣领问,“这里哪有衣服店?”   李言蹊说,“前面有个小集市,但也只有上次那种红绿灯的款式。”   贺忻笑了一通,低头看了眼他的脚,朝他打了个响指说,“走吧,红绿灯组合要不再重出江湖一次。”   李言蹊脸上还挂着眼泪,也跟着笑了笑。   “在此之前,先去趟医院。”贺忻皱着眉头,“你脚肿了吧。”   李言蹊这会儿才感觉到痛,还没等他回答,贺忻就不容置喙的替他做了决定,“先去医院,我叫车。”   刚好有辆车在附近滴滴,没三分钟就开了过来,贺忻怕李言蹊走不动,下了车后一路搂着他扶进去的。   检查出来的结果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就是轻微的扭伤,涂点膏药就行,但这段时间不能特别剧烈的运动,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   在亮光中,贺忻才看见李言蹊的眼睛特别红,鼻尖也红,因为他白,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特别明显。   “要我给你买个口罩吗?”   李言蹊问,“你不是都随身带着吗?”   贺忻摸摸口袋说,“我一路跟着你来了,哪儿有时间准备口罩?”   李言蹊沉默了一下,偏头看他,“谢谢。”   “我是不是得说声不客气你心里才舒坦啊。”贺忻说完又看着他,“我本来想带你去个地方缓解缓解,但你的脚.......”   李言蹊立刻回答,“去吧,我今天不想回家。”   贺忻笑了笑,“小奶泡怎么办?”   李言蹊说,“我来西潭之前就跟他说过了,本来就没打算回去,至少今晚不想回去。”   贺忻没有刨根问底,出了医院以后就去附近的集市里买了两件不怎么招摇的黑白卫衣,两个人换上以后,就乘车去了贺忻所谓的“秘密基地”。   那是个还没被开发的沿湖村庄,李言蹊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儿熟悉,直到对方拉着他走到了湖边的灯塔下面,他才顿时明白身处何处。   “漂亮吗?”贺忻捡起石头打了个水漂,朝他指了一圈四周。   “挺漂亮的。”李言蹊想了想说,“不过,你看看我微信头像。”   贺忻不明所以地拿出来点开大图看了一眼,李言蹊眼神示意他抬头,半晌,贺忻瞪大了眼小声骂了句操。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李言蹊指了指远方的灯塔,再指指自己,“塔哥,我。”   贺忻感到有点儿挫败,他这一番炫耀现在看来特别像找到了一家很好吃的饭馆跟人死命夸,结果发现那人就是饭馆老板一样尴尬。   李言蹊怀念地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几年前我跟李岸来过这里一趟,那时候他想吃鱼,我知道这儿有个免费的鱼塘,我就带他来了,钓了一筐回去,李岸在村里看见了很多橘子树,他特别想吃,我就溜进橘子树林里给他摘了几个,结果被主人发现了一通追,跑着跑着就跑到这里了,发现了灯塔,拍了照,后来每当压力大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站在灯塔上面看日出,好像就能放松不少。”   贺忻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你以前还偷过橘子啊。”   李言蹊摇摇头说,“就偷过那么一次,以后每当我穷得特别想去干偷鸡摸狗的勾当时,想起那大妈的威力,我都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贺忻笑了两声。   “我鞋还跑掉了一只。”   贺忻十分不给面子地笑没完了。   李言蹊也笑了,他们站在湖边笑了很久,才搓搓手爬到了灯塔上。这两天又要降温,灯塔四面透风,还挺冷的。   贺忻靠在栏杆上,探头向下望。   “这里离村庄应该很远吧。”   李言蹊点点头,“大概还得走一段路。”   贺忻看了他一眼,突然朝着远方大喊道,“塔哥......哥哥哥哥........”后面是一串回音。   李言蹊不甘示弱,也扑到栏杆上喊了一句,“柠檬精......精精精精精........”   相视短促一笑后,同时靠在上面没说话,贺忻能感觉到李言蹊的表情一点点深沉下去,他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抖。   “我看了我爸爸的信了。”   贺忻没想到他会突然扯起这个话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茬。   李言蹊声音里透着点很淡的悲伤,“他死了。”   贺忻猛地转过头看着他,瞪大了眼。   李言蹊哭过一通后很平静,也没有再流眼泪的预兆。   他说,“这几封信应该是他托人给我的,他逃到外面以后就得病了,肺癌还是什么癌的,他没有选择治疗,就这么一天天耗着,然后死了。”   贺忻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他搓了下手指,咳嗽了一声,“然后呢。”   “你知道他当初犯了什么事儿吗?”   贺忻摇摇头。   李言蹊声音很哑,“当时费劲的爸爸在蒋志鸣家做司机,蒋志鸣的哥哥看费劲人小,不爱说话,经常欺负他,费劲不敢反抗,怕他爸爸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丢了。”   “然后某一天,蒋志鸣哥哥东西丢了,他以为是费劲偷的,找茬找到了他们家,费劲没有偷东西,他当然不肯承认,蒋志鸣哥哥对他又打又踹,被他爸爸看见了,俩人起了争斗。当时我跟他还是邻居,那天我爸去借酒钱,就目睹了全过程,他冲过去帮助费劲的爸爸,本来想稍微教训下他哥哥,结果费劲爸爸火气上来了,推拒的力气大了些,我爸一下没拉住,蒋志鸣哥哥扑过去打人的时候,不幸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   “然后他们就成了杀人犯,因为是费劲爸爸先动的手,但基于他是意外杀人,对方又有明显的过错在先,才减轻了一点罪行,没有直接判死刑。我爸是帮凶,也是要去坐牢的,但他怂了,生平就干了这么一件有义气但没脑子的事儿,然后跑了,这么些年一直在外面东躲西藏地过着,如果不是生病,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是不会给我写信的。”   贺忻怔然地听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没想到这件事究其缘由来这么复杂。   李言蹊笑了一下,“毫无疑问,我是恨他的,他抛弃了我和我弟弟,他担不起爸爸这个词,我看到他那封信,信里说,直到现在这一刻,他咳嗽地像条狗,一个人躺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几乎动不了身体,一动哪儿都疼,他看着破败的房间,想到了我,想到了他最后的人生里没有吃上我做的一碗面,很遗憾。”   李言蹊的声音发着抖,“他的遗憾一点都不值钱,他到死都还想着自己。”   贺忻拍了拍他的肩。   李言蹊回头道,“我没事,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我这么恨他,我天天咒他死在外面,永远都不要回来这里,不要再扯着我后腿,不要让我为了给他还债给他“擦屁股”弄得自己焦头烂额,满身狼狈,每天都好像走在悬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 当我看到信的那一刻,我脑海中跳出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自由了,我他妈自由了。”他狠狠地吸了口气,攥紧了衣角说,“但我不知道原来自由这么痛。”   贺忻轻轻地附和了一遍,垂下眼睑,沉默地笑了笑。   “他明明没有管过我,也不爱我,更让我平白无故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折磨和无数的白眼,为什么我会为他的死感到难过。”   贺忻从没承认过,自由的代价有多痛,但这一刻被挑明了原因以后,心里像是被人戳了根刺,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的那种。   不是因为自由而痛,而是因为从现在开始,你再也没有家人,没有爸爸了。   “最后那封信里他说,要我好好地生活下去,活得漂亮一些,不要像他一样,凭那种姿态活了一辈子。”   贺忻收敛情绪看着他,“所以你决定跟蒋志鸣比赛?”   李言蹊轻轻嗯了一声,“我想彻底跟过去告个别。”   贺忻看着他,“那告别的滋味怎么样?”   李言蹊说,“比想象中难,比想象中痛,却比想象中更值得。”   贺忻没说话,他好像能透过李言蹊轻描淡写的话语,看到他的过去。   他的童年是灰色的,小小的家里满是酸臭和烟味,永远吃不到热腾腾的米饭,买不到漂亮的新衣服,没有舒软的大床,他活在泥泞里,被残忍地一双手拔苗助长,用他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摇摇欲坠的墙,付出一切只想有一个能够给他和弟弟遮风避雨的家。   他就这么长大了,长大以后更没有资格喊累,也从不会把疲倦摆在脸上,因为没人能懂,也反抗不了,只能认命的接受现实,什么恨啊爱的,一步步都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只有活着最重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父亲,现在他父亲死了,他解脱了,终于能够结束这一切了。   贺忻想,死亡最神奇的一点就是,对一个人所有的复杂情绪,不管是恨还是爱,都会因为他的离去随风而逝,变成过眼云烟,变得无足挂齿。   他向前走了,那些牵绊住他的东西,也就不存在了。   李言蹊看着他说,“其实我哭不是因为我有多痛彻心扉,只是因为想哭。”   贺忻笑了笑,“你哭得特别壮观,我吓到了。”   “所以才给我抱抱吗?”李言蹊说。   贺忻啧了一声,“不是因为你哭才抱你的,是因为.......”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抱你了。   贺忻没有把下半句话说出来,他张开双臂朝李言蹊说道,“还要来一下吗?”   李言蹊走过去轻轻搂了他一下。   贺忻把手搭在他肩上,做完了之前没做的动作,捋了捋他的头发。   “这个拥抱,庆祝你重生了。”   李言蹊在他耳边说,“我的这个拥抱,是谢谢你陪我重生了。”   贺忻笑了下,松开了手。   李言蹊也看着他笑了。   过了一分钟,他们被风吹成了傻逼,彼此哆嗦着蹲了下来。   贺忻问,“我们就在这里待一个晚上?看日出?”   李言蹊说,“不,是破晓。”   第三十章 新的开始   黑夜和黎明之间存在着一种天将亮未亮的状态,那就是破晓。它像是一道分界线,泾渭分明地隔在过去和未来之间。过去的十七年,李言蹊一直在黑暗中颠簸摸索,努力地、尽可能地让自己活得有价值,而遥远的未来他无法预知,但只要太阳升起,就好像能看见最纯粹的希望。   现在他就站在破晓处,告别黑夜,迎接黎明,破晓之后才是新的开始。   凌晨两点,他跟贺忻靠在灯塔的理石柱上困得眼皮打架,每回要歪着脑袋睡过去的时候,就会有一阵冷风吹来,刮得他们陡然清醒。   贺忻平时不犯困,一到李言蹊身边就跟磕了安眠药似的哈欠连连,他抓了抓头发说,“定个闹钟吧,现在才两点,日出一般不都四点多吗?”   李言蹊拍了拍他的腿,让他别睡,“等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么。”   贺忻挪了位置,离他远远的,“你,身上有毒。”   李言蹊笑了笑,“嗜睡毒吗?”   贺忻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新型人体可移动安眠药,以后你开个诊所,全世界的失眠患者统统排成一排,闻一下收一百,奔向小康分分钟的事儿。”   李言蹊看着他,拉拢了下衣领,“闻一下一百,抱一下五百。”   贺忻朝他竖竖拇指,“发财了我们李老师。”说完才想到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抬头看着他挑了挑眉,“你这暗示得有些明显啊。”   “可你还是过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   贺忻瞥了他一眼,“本大款从没抱过人,但明码标价还是有的,抱一下一千五,你还得倒付我两千。”   李言蹊看着他,哦了一声,“那再给你抱四次?”   本来是对方无心的一句玩笑话,但俩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甫一接触,气氛就莫名变得有些尴尬了。   李言蹊咳嗽了一声,贺忻顿了一下,不约而同扭过脸。   过了一会儿,李言蹊从地上站起来,靠在栏杆上看星星,偏头说了一句,“你现在特别像个戒毒分子,抽吧我没事儿。”   贺忻也站起来,戴上帽子原地蹦了蹦,给自己找点儿暖意。   “我以前觉得自己没烟不行,这段时间抽得没那么猛,偶尔来一两根做调味剂,也挺好的。”   贺忻低头点了根烟,轻轻咬着滤嘴,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烟雾来,“你真不会抽烟?一点儿也不会?”   李言蹊说,“试过一次,差点咳死。”   贺忻搓了搓手里的烟,笑道,“你长得就不像会吸烟的,你像叼棒棒糖的。”   李言蹊啧了一声,“爱吃甜食的人好像是你吧。”   贺忻朝他指了指自己,“我,可甜可盐。”   “厉害死了。”李言蹊说着看了他一眼,贺忻的脸在烟雾中变得有些模糊,柔化了他锋利的棱角,他吐的烟圈很高级,还会串圈。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抽烟的样子,就觉得这人太会装酷了。”   贺忻偏头对他喷了口烟,“怎么个酷法?”   李言蹊说,“遗世独立的拽,风华正茂的帅,冷漠叛逆的颓,夹杂着一点纯,非常特别的气质。”   那一连串文化人的高级形容词绕得贺忻脑袋发晕,他不爽地捻了下烟,“蠢?”   李言蹊笑了笑说,“纯,纯真的纯。”   第一次被人用纯字形容的贺忻愣了两秒,抄起旁边的小石子朝他丢过去。   李言蹊敏捷地躲开,他能猜到贺忻现在心里的想法,无非就是“老子190大高个这么酷炫一人居然说我纯?要不要命了?”,判断一个人纯不纯的标准,在李言蹊这里就是眼神,第一次见到贺忻的时候是在车站,他们一同帮助阿姨抢回了钱包,并合伙揍了小偷。   贺忻那会儿浑身笼着一层迷茫和烦躁,看人的眼神除了杀气什么都没有,很纯。   吃他做的菜时,神情专注投入,明明沉着一张脸却让人觉得很纯。   还有他用脚撵掉那条根本不存在的线,形式认真地说要跨过来的时候,也很纯。   “诶。”贺忻在旁边推推他,“走什么神?”   李言蹊瞄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表恢复正题,“三点了,你要困的话睡一下,等等我叫你。”   “行,我去眯会儿。”   每一个等待日出的人,最后那段时间都会有个自己的沉淀期,再跟他插科打诨会影响他的虔诚,贺忻收放自如地闭了嘴,朝他摆了两下手走到挡风处,伸伸胳膊靠在墙上,叼着根烟盯着空气中的某点发呆。   凌晨四点四十分,第一缕阳光划破黑夜,日月星辰连成一线,破晓的晨曦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正突破云层,散发着金色的光。   李言蹊看过很多种日出,没有一种比现在更美。   或许是心境变了,周围的静谧跟他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阳继续上升,天际慢慢染上了色彩,周围还是一片荒地,耳边依旧有风,衣领被吹得簌簌摆动,但一切都很美好。   李言蹊拿出手机拍下了远方那抹橙色的光,回头看见贺忻手撑着下巴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这种有点傻逼的姿势愣是被他做得酷劲十足,李言蹊将手机对准他,贺忻的身影定格在画面里,他微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脸上有细碎的光晕。   李言蹊按下了拍照键。   贺忻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站起来往对方那儿走了两步,“在拍我吗?”说着伸手抢了一下,李言蹊不设防,手机被他拿走了。   贺忻用手划着屏幕,前面几张是波澜壮阔的日出,最后有一张是他发呆的照片,没什么表情,看着特别蠢。他作势要删,被李言蹊扣住手腕又抢了回来。   “我凭自己本事拍的照片你干嘛删?”   贺忻说,“你是准备藏着我黑历史日后好威胁我吧。”   李言蹊低头看了一眼照片,放大了屏幕递给他看,“我拍的又不是你的脸,是腿,盘腿坐着腿还这么长,很值得我学术研究。”   “神经病。”贺忻说,“我听你在扯淡。”   李言蹊扬了扬手,刚准备跑下灯塔溜之大吉的时候,被贺忻从后面一把拽住了胳膊,势有不打一架不罢休的架势。   当然也不是真的打,互相推搡争抢了几个回合,李言蹊以脚伤的劣势被贺忻摁在了地上,对方膝盖顶着他的腿,伸手拿他的手机,几乎半个人跨坐在他身上。   李言蹊仰起头,不小心跟他四目相对了一下。   贺忻嘴角的笑还没收回去,立刻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也看着他。   两个人刚经历了一场傻逼的追逐和争抢,此刻都有点儿气喘吁吁,四周很安静,空气里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好像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李言蹊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他没动,贺忻也没有抬手去捡,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看着他,呼吸轻轻扫到了李言蹊的耳垂。   特别痒。   李言蹊扭了下头。   贺忻在这一瞬间有些晃神,他“嗯?”了一声。   李言蹊动作迟缓和脑子空白了两秒钟,再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抽风似的捏了下贺忻的脸,力气很大,贺忻右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印子。   “啊?”   “啊。”   俩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发了个单音节。   李言蹊捂着拳头咳嗽了一声,按着他肩膀把他掀开了。   贺忻从他身上爬起来,抄着口袋沉默了两秒钟,才看着他的脚问,“压着了吗?”   李言蹊顺着话茬点点头,非常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刚才看见日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贺忻说,“不然能被你抓拍到我这么傻逼的照片吗?”   李言蹊笑笑,把衣服捋平看着他说,“别删了,你的黑照我拍了不少,删了也没用。”   贺忻指指他,“来,有本事再打一架。”   李言蹊叹了口气说,“还回去吗?我今天不想旷课。”   贺忻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盯着墙又一阵发楞,如果刚才李言蹊没有捏他的脸,他接下去会想干嘛?数他的睫毛吗?还是点他的酒窝?或者摸他的喉结?   总之想碰一下,哪儿都好。   这种隔绝外物,灵魂出窍的状态从来没在他跟人打架的时候出现过,贺忻摸了摸心口,觉得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李言蹊先出了灯塔,低头用胳膊遮了下脸,不知道是为前一瞬间的心悸感到困窘还是为其他乱七八糟混在一起的情绪感到迷惑。在贺忻下楼的时候他又松开了,毫无异色地朝他笑了笑。   贺忻也没再多想,摸了下肚子说道,“回去吃早饭还来得及吗?”   李言蹊抬眼看他,“我做是来不及了,但路上买还是来得及的。”   贺忻说,“回家吃?”   李言蹊摇摇头,“直接买点早饭,我去趟实验一小。”   贺忻给叫了车,早晨这条路还挺空,没有昨晚那么堵,路过西潭环路的时候,李言蹊有种终于把气吐顺了的畅然,怎么会这样啊,居然真的这样了,太神奇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收到了贺忻一条报复性质的微信。   里边是他刚才靠窗愣神的照片,也很傻。   李言蹊偏过头,贺忻正用拳头抵着下巴忍笑,快憋死他了。   车子一路飞快向前奔驰,开离了西潭,也将昨天狠狠甩在了后面。   因为去小奶泡的学校呆了一会儿,小家伙一天没见哥哥黏糊了一阵,再赶去学校的时候他们光荣地迟到了。第一节 课还是王美人的课,今天费劲和廖枚也来迟了,仿佛历史重演,他们四个人又被排成一排站在教室外面罚站。   廖枚拿起手机自拍了一张,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时刻。   “塔哥,你昨天真去西潭飙车了啊,你他妈牛逼,最后还赢了!帅帅帅!给你我的小心心!”   “把你的小心心留给女神吧,我无福消受。”李言蹊扶着墙假装吐了下。   某人戏精上身,抹着泪说,“我知道,塔哥你已经不爱我了,你都和别人穿情侣装了。”   李言蹊和贺忻互看了一眼,纷纷扯了扯自己的黑白卫衣,然后一左一右对着廖枚捶了一拳。   “操。”廖枚捂着肚子,“奸夫淫夫。”   李言蹊看了眼贺忻,对方也没怎么在意廖枚的乱放炮,那样最好,前面他跟贺忻那种莫名其妙尴尬的状态,还挺让他担心的,他们都不是什么神经大条的人,但这种方面的敏感,最好还是不要有。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但贺忻肯定不是。   李言蹊收回思绪,在老师放行的时候叫住了费劲,对方瘦了不少,面色有些憔悴。   “什么事?”费劲说。   李言蹊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爸爸开庭那天是几号?”   费劲没想到他会再问这件事,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分惊诧,张了张嘴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憋了回去,“后天。”   “嗯。”李言蹊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朝他笑了笑,然后走进了教室。   下午是随堂测验,贺忻语文古诗一句都默不出,但平时永远都会空着的作文,这回倒是写满了,收到卷子的王老师往前翻了两遍名字,才确认这人真的是贺忻。   作文题目是《灯塔》。   非常不贺忻画风的一个题目,王老师戴上眼镜认真地看了下去。   一整篇文章看完,她揉了揉眼睛,笑着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李言蹊提着一个小包裹出了门,发现贺忻正坐在池塘边喂鸭,这状态估计又是一夜没睡。   “去哪儿?”贺忻把饲料都丢进去,踱步走到他面前。   李言蹊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去一趟安原,去把我爸骨灰拿回来。”   贺忻没说话,低头撵了撵脚底的泥土,沉默片刻后问,“要我陪你去吗?”   李言蹊说,“王美人准你请假吗?”   贺忻得意地勾勾嘴角,“以前肯定不同意,昨天我语文试卷写的不错,她肯定会同意的。”   李言蹊睁大了眼睛,“你居然写题了?”   贺忻一巴掌呼到他肩上,“跟你说真的,我认真起来你就一边凉快去吧。”   李言蹊笑着说,“我也跟你说真的,你英语那么好,文综和语文多读多背,数学多练题,考过廖枚绰绰有余。”   贺忻重新点了一根烟叼着,眯了眯眼没说话。   李言蹊提着包冲他挥了挥手,“走不走?”   贺忻眼睛里有两道特别明显的血丝,但还是笑得特别好看。   “走。”   今天去火车站的人很多,路上堵得不行,他俩下车狂奔了一段路才赶上检票。   贺忻重新买了票,又擅自把李言蹊的票换成了一等车厢。   推推搡搡地一通挤,他们终于进了站口。   李言蹊去买了两瓶水,走到贺忻身边的时候他正看着南溪站三个字发愣。   “故地重游的感觉怎么样?”李言蹊把柠檬汽水递给他。   贺忻转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还行吧,感觉不算差。”   至少比预想的好,原以为他看见车站这样充满着离别愁绪的地方,一定会很烦躁,不过事实上他很平静,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只当这是一次短途旅行。   李言蹊搓了搓手,转头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去别的城市,结果还是去拿我爸骨灰的,是不是特别戏剧。”   贺忻打了个柠檬味的嗝,“小土包的戏剧人生。”继而抹了抹嘴唇问,“你害怕吗?”   李言蹊看着他,“不怕,就是想着如果不是当天就要回来的话,我还想在安原多待几天,之前听说那里有个新造的游乐园特别好玩,我从来没玩过。”   “我也没玩过,除了陪你弟弟玩特别傻逼的摇摇车以外。”贺忻想了想说,“等放寒假我们去玩,带上小奶泡一块儿。”   李言蹊说,“我弟不能玩,光看着我们玩,多不平衡。”   贺忻改口道,“那就我们两个人去。”   李言蹊又说,“他一个人待在家,我们出去撒欢,多不平衡。”   贺忻朝他竖了个中指,烦得要命又默默把火压下去的样子,让李言蹊不禁失笑,忍不住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捏了一下,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贺忻缩了缩脖颈,回头看着他。   第三十一章 贺忻到此一游   “零食、泡面、冰淇淋,有需要的嘛。”乘务员推着车一路从车厢里走过,后排没什么人,所以她走到最前面的位置又停下问了一遍。   有个男生戴着耳机抬起头来,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   这时她才发现对方的肩上枕着另一个男生,那人个头很高,脑袋弯在他肩膀上,大半个身子都扭曲着,姿势看起来很不舒服,但睡得挺香。   醒着的男生小声说,“不需要,谢谢。”   乘务员见他把腿往里面挪了挪,细心地给推车让了条路。   李言蹊跟赵叔报备好情况就放下了手机,偏头看了一眼睡着的贺忻,轻轻移了移肩膀,往后靠着闭上了眼。   现在十一点半,距离到南溪还有四十分钟。   今天一天东奔西跑,辗转去了很多地方,贺忻前两天都没睡觉,跟着他大街小巷溜了一圈,又舟车劳顿的,现在累趴了。   安原火车站下车后,他们先去了他爸跟人合租的地下室里,找到了匿名给他寄信的工人,听他说了几段关于他爸死前的唏嘘往事,他的病痛,他的后悔,他的愧疚和他生命终结时最卑微的愿望,他希望儿子永远不要知道他的死亡,只要记得他爸是个混蛋,已经烂在了世界的某一处就好。   那人带着平静的语调叙述了一段平静的故事,没有什么过分渲染的悲伤,也没什么值得嚎啕大哭的沉痛,李言蹊安静地听完这一切,得知他葬在郊区的墓地里,便道了声谢告别走了。   他们接着去了墓地,今天安原下着小雨,细细密密的,平添了一分离别愁绪。墓地里来看望亲属的人很多,有着浓浓的烧纸钱味,李言蹊跟墓地管理人员谈好了迁移的事项后,才被带着去了他爸原来的墓。   墓碑上的名字是李单,贺忻说他大概是怕被抓到才用了个假名,不过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李言蹊想,他改名为单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妈妈叫单甜蕊吧。   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苦涩。   人总归要到死了的时候,才后悔过去所做的荒唐事,才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才明白最重要的就在眼前。   可是再无路可退。   李言蹊跪下磕了几个头,再把墓地周围的杂草除干净,最后向贺忻借了包烟,点燃放在墓碑前当做祭祀品,看着香烟燃烧殆尽,他便带着贺忻离开了。   墓地旁很应景地造了个寺庙,名字取得很好听,叫雨禅。有很多人祭祀完会顺道去祈愿,李言蹊和贺忻跟着人流上了山,排了好长的队才轮到他们抽签。   花钱供了点香火,大师给了他们两根祈愿签,李言蹊拿到的是平安喜乐,贺忻拿到的是财源滚滚,彼此都认为对方的签更适合自己,于是在大师的指导下,特别庄重地对着菩萨磕了两个头,互相换了签文。   从寺庙出来的时候,雨停了,他们走在有些潮湿的石板路上,向山下俯瞰。   晚霞很漂亮,映在青葱林木中,闭上眼就能呼吸到雨后混着泥土清香的空气,底下人影攒动,每个人都渺小得像蚂蚁一样。李言蹊想,有太多太多恨他爸的理由,但在宁静而美好的这一刻,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所以,算了吧。   等到他的骨灰到了南溪,下葬的时候用他的真名把他和妈妈葬在一起,就是他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以后,李言蹊不会再活在李继明的阴影里,他会有自己的人生。   火车吭哧震了一下,贺忻的脑袋不由自主滑下来,李言蹊动作很轻地用手拖了拖,对方还是醒了。   “操。”贺忻嗓子很哑,他坐直身体揉了揉脖子问,“到了吗?”   李言蹊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你继续睡吗?”   “不睡了。”贺忻伸伸胳膊,摸了下脸说,“我脸上磕到了吗?怎么这么痛?”   李言蹊发现他右脸睡出了一个长条状的红印子,伸手指了指自己肩上的拉链,朝他笑笑。   贺忻抓抓头发困意未消,眯着眼睛看了罪魁祸首一分多钟,有种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崩它的错觉。   等到他们下了火车站,打车回家已经十二点半了,李岸睡得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亲了亲他的额头,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哥哥。”   李言蹊掖好他的被子,坐在他床沿看了他很久,嗓音温柔地说,“哥哥特别特别爱你。”   李岸打着小呼噜,还不忘回答,“我也爱哥哥,最爱。”   贺忻回到房间趁着沾到李言蹊的味儿还没消,扑到床上就去睡了,安眠药效持续时间挺长,一夜无梦,睡得特别舒服,直到第二天早晨他被自己手腕上的异物磕醒。   从床上坐起来开了灯,贺忻看了眼他手表下面藏着的一根挂绳,绳上的小葫芦有点眼熟,好像不久前还在哪里见过。   木质的小葫芦,一截儿红绳,看起来非常新的挂饰,贺忻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老感觉小葫芦尖上冒着佛光。   等等,佛光?   贺忻忽然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啧了一声,把手上的打火机转了转。   小样,藏得挺隐蔽啊。   李言蹊一大早就出去了,贺忻没找着他,但找着了自己的早饭,一摞蛋饼和巧克力糊,非常符合他又盐又甜的性格。   赵叔还多给他煮了个白煮蛋搁一边放着。   “谢谢赵叔。”   赵叔摆摆手,“别谢我,这是小岸吃不下了剩的,你是捡漏的那位。”   贺忻没在意,剥了个蛋,咬了两口问,“李言蹊呢?”   赵叔收拾着一旁的桌椅说,“上学去了呗,他说作业落下了不少,得早点去学校补。”   “学霸精神照耀着神州大地。”贺忻抹了下嘴角的蛋黄屑,十分不走心的鼓了鼓掌。   去学校的路上他碰见了许澜,他一看见贺忻就冲上来搭着他肩说,“看见李言蹊了没?看见他了没?”   “没有。”贺忻问,“他怎么了?”   许澜摸着下巴说,“他不会在教室吧,我靠我以为他会直接去检察院。”   贺忻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费劲爸爸再次出庭的日子。   许澜从兜里掏出一盒牛奶递给贺忻说,“我哥昨天收到了匿名人寄来的证据,我偷偷看了几眼,好像是当时案发现场的楼道监控录像带,时间有点久远,许多画面都挺模糊的,不过能看出是他们三个人,我哥看完后立刻送给秦检察官了,我想不出意外的话,费劲他爸肯定能再减判几年。”   贺忻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是李言蹊寄的吗?”   许澜说,“我不知道啊,但感觉除了他没别人了。”   聊着聊着就走到了教室,贺忻进门的时候,发现李言蹊正低头写着试卷,脸上并没有任何异色,看他认真地写写画画了一张草稿纸,贺忻不好打扰,于是翻出书本垫在桌上,枕着眯了会儿。   两节数学课下课,李言蹊才从全神贯注的学习状态里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许琛晏发来的信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费劲爸爸减刑了,判意外过失杀人三年,你爸爸已经死亡的消息,我让秦检在庭上说了,别担心,没什么问题,也不会牵连到你。   贺忻盯着他不再紧绷的肩膀看了会儿,戳了戳他的背问,“费劲爸爸的案子有结果了?”   李言蹊一脸“你是神探吗”的表情看着他。   “厉不厉害?”贺忻趴在桌上笑了笑,“怎么样?是不是减刑了?”   李言蹊转过身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贺忻没有说话,他能理解李言蹊现在的心情,这事儿压着他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能彻底放下了。   “你寄的证据?”   李言蹊瞪大眼睛的样子有点儿好笑,贺忻觉得能让自诩冷静的他露出这种表情的自己也挺牛逼的。   “是不是?”   “嗯。”李言蹊声音还是有点意外,他咳嗽了一声说,“那是我爸信里过来的东西,我一直没打开来看,以前我是真的不想管。”   贺忻问,“那现在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李言蹊感慨着,“我不是准备重新开始了么?那就要把过去一切的一切都毫无芥蒂地抛掉,去安原拿我爸的骨灰是第一步,这就是第二步。”   贺忻朝他竖了竖拇指,发自内心地夸了一句,“说真的,你特别酷。”   李言蹊不可置信地笑笑,“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偷偷寄证据,不当庭把它甩出来的行为,非常不光明正大,尤其胆小且懦弱。”   贺忻下巴抬了抬,“看没看过电视啊你,每次刑侦剧里神秘正义的第三者通常都会选择默默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傻兮兮地到庭上,被反派发现后立刻给你毁尸灭迹了。”说着用指尖点点桌面,“反正结果是好的,你到不到场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言蹊看着他沉默片刻,低头勾了下嘴角,最近贺忻嘴里总是蹦金句,随便这么一说就能安慰到他,又不是什么开过光的大师,这种情况简直太玄乎了。   想到这里,李言蹊又瞟了一眼贺忻的手腕,看见露出来的一小节红绳,有种压着的雀跃又冲破土壤蹦上了一层楼的感觉,李言蹊摸着胸口想,心情好这词语真的特别抽象,指不准什么时候就咻的一下飞到他身边来了。   下节课是语文课,那天随堂测验的试卷发下来了,班上大部分人成绩都不错,第一名还是李言蹊,就作文和阅读理解扣了几分,其他全对。   王立春老师表扬完他以后,紧接着又表扬了另一位同学。   谁都没想到这次作文的最高分居然是贺忻。   60分的作文题,他得了58分,加上前面选择题全对,后面题目他一题没写,也恰好挤进了及格分数线。   贺忻非常诚实地跟飘了的王美人坦白,“选择题我全抄的李言蹊。”   王美人嘴巴张着,默默地把下一句夸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试卷发下来后,贺忻看着飘红的九十分成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拿到过及格的试卷了,台上王美人欣慰的脸,周围同学震惊又错愕的眼神,就好像他的成绩改写了什么历史似的,他并不会为了得这九十分而感到高兴和骄傲,但这种感觉确实很新鲜,还不赖。   下课后大家都涌过来想瞻仰贺忻的大作,觉着是不是王美人一时间贪图美色给多打了三十分,但想想看不可能,毕竟李言蹊之前的作文分,最高也才被她打到了54分。   大伙儿特别好奇,组队偷试卷的都有,当然结局无一例外被贺忻一脚踹了出去,对女生他会温柔一点,不用踹,用冷脸轰。   李言蹊虽然没参与他们的活动,但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下午放学的时候,他去了趟王美人的办公室,老师的电脑上都有优秀作文的备份资料,李言蹊借着这两天没来上课想要拷课件的理由,成功把贺忻的作文拷贝到了U盘里。   看到扫描文件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心跳陡然快了一拍,贺忻那字虽然丑得要多看几遍才能认出原型,但他标题写得干净利落,灯塔两个字清清楚楚摆在他眼前。   所谓做贼心虚就是这样,李言蹊在电话铃响起来的一瞬间,差点把手机甩了出去。   连忙敛容沉静下来,他听见费劲的声音,对方好像在跑步,重重地大喘气着。   “喂。”   “李,李,李,李言蹊。”费劲停下来,呼了几口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大声地贴着听筒说,“谢谢你!”   李言蹊手机拿得很近,被震了个耳膜破裂,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费劲用这么大分贝的音量跟人说话。   “嗯?”他搓了搓耳垂,装莫名其妙,“谢我干嘛?”   “没什么。”费劲见他不想承认,也不再执着追问,“晚上我请你吃饭好吗?嗯......贺忻也去,我也约了他了,还有廖枚,他电话打不通,你能帮我找一下他吗?”说着他尴尬地笑了一声,“啊,还没问你有没有空呢。”   李言蹊晚上要去打工,时间比较紧,他刚想拒绝又听见费劲带着点期盼补充了一句,“你能来吗?”   李言蹊叹了口气,笑笑,“地址发我。”   费劲愣了下,立刻挂断了电话,没一分钟又给他发了个不带标点符号的地址信息,看得出来非常兴奋了。   李言蹊去一小接了李岸,本来想带他一块儿去的,但想了想有廖枚在说不定又得喝酒,还是不让小家伙碰了,上回破格让他碰一下酒,整天吵着要喝。   赵叔说正好晚上他要参加同学聚会,带李岸一起去蹭吃蹭喝比较容易回本。   李言蹊整理了下房间,把衣服丢到洗衣机的时候,他掏出了口袋里的U盘,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还是按耐住好奇心,强憋着放到了桌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紧张。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贺忻的作文题目是灯塔,潜意识里认为那个灯塔就是他们一起呆了一晚上的灯塔。   除了灯塔,还有破晓和日出。   那一晚在贺忻的记忆里是什么样?   是美好的无聊的还是如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普通平凡?   不可否认,他很想知道答案。   费劲订了个小饭馆,在错综复杂的一条小巷里,名字特别大众,十条街里有二十个店名都叫这个,阿强饭馆。   本地人当然很快就能从一众阿强里找到真.阿强,但外地高富帅就不一定了,李言蹊推开门的时候发现一群人挤在小包厢里挨个拿手机给贺忻微信。   “怎么了?”   廖枚看见来人,哎了一声,“塔哥,你来得正好,贺忻他居然迷路了,哎哟喂太好笑了!这么大一人哈哈哈哈哈。”被李言蹊瞪了一眼后,他摸摸鼻尖咳嗽道,“要不塔哥你去外边找找?我们从里面钻出来都得靠神功。”   包厢有点小,几个男生都不矮,好不容易坐下了腿都没处搁。   费劲不好意思地说,“早知道我就订个大包厢了。”   李言蹊说,“没事,你们坐着,我出去找他,先点菜吧。”   费劲笑了笑,“麻烦你了,菜我已经点好了,你想吃什么再点点。”   “不用。”李言蹊说完就带上了门,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说,“点个柠檬鲑鱼吧。”   贺忻叫了辆傻逼车子,按照他的地址差点给他开到河里去,最后司机硬说就在附近,只是店面换了门头一下子找不到,让他下车问问路。   贺忻七拐八弯地沿着古街一直走,最后迷失在相似构造的破楼里,并且怎么绕都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了。   不得不打电话给费劲求助,结果被廖枚大肆嘲笑了一番。   贺忻站在一栋筒子楼门前,对面就是湖畔,傍晚起了大风,劈头盖脸一阵刮,吹得他脑袋有点疼,贺忻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又竖起领子,堪堪遮住了半张脸。   李言蹊电话打了进来,问他在哪儿。   “有个湖,湖对面有个筒子楼,我看看门牌.......”贺忻蹦了两步,往后看了一眼,“洛,洛水路122号,我就在门口。”   李言蹊那边楞了一下,长久都没有回话。   “喂——”贺忻拍了拍手机。   李言蹊的脚步声在耳边响了起来,慢慢地变成了跑,“那里挺容易迷路的,你别乱走了,我马上过来找你,大概还有三分钟。”   贺忻把手揣回兜里,“赶紧的,我快冻成小儿麻痹了。”   “嗯。”   李言蹊两分二十秒就来了,那时候贺忻正背对着他靠在墙上抽烟,另一只手举着一瓶喝剩一半的可乐,伸出几根手指拨拉他被风吹乱的短发。   李言蹊走到他身后,拍了下他的右肩。   贺忻大概在发愣,猛地一回头。   李言蹊用手臂挡了挡。   “你干嘛?”贺忻问。   李言蹊说,“我以为你举着可乐要泼我呢。”   贺忻把可乐丢进垃圾桶里,“至于吗我?泼了你你把我丢在这犄角旮旯里卖了怎么办?”   “脸大如盆啊贺长腿。”李言蹊说着走到他身后,盯着筒子楼目不转睛地看着。   “不走吗?”   李言蹊伸手摸了摸长满青苔的小矮墙,回头看他,“你真不是神探吗?”   “什么玩意儿?”贺忻啧了一声。   “你迷路的点儿踩得太准了。”李言蹊指着那面墙略带怀念意味的笑了笑,“这里以前是我家,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你看这里还有我的名字。”   “什么?”贺忻非常吃惊地看着他,他下意识想说就这么个破楼啊,刚发了个p音节,又憋回去生硬地改了口,“这么个古朴的楼啊。”   李言蹊笑笑,没说话。   贺忻走到他旁边看了眼那面墙,墙上有很多小孩子的涂鸦,还有用石头刻的字,一栋筒子楼大概有十几户人家,字刻得密密麻麻的,但贺忻发现最上面那块,只有李言蹊一个名字。   “因为我个儿高,谁都写不到这么上面。”李言蹊解释道。   贺忻偏头看着他,不太相信的样子。   李言蹊倚着墙,微微垂了下睫毛,声音还是带着笑的,“好吧,其实是小时候没人跟我玩,所以这一块地我是老大。”   墙上没别的内容,全是他无聊写的名字,这么大一点儿就能写这么漂亮的字了,贺忻觉得自己现在都没他小屁孩时期写的字好看。   他走上前仔细盯着看了会儿,从缝隙中看见了一行小字。   好想要快点长大啊。   贺忻费了老大劲儿才看明白写了什么,抬头对上李言蹊的笑容,心里倏然泛了点酸。   他能想象李言蹊小时候有多孤独地,一遍一遍在墙上不厌其烦刻下他的名字,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地看着别人嬉笑打闹,墙上每一个名字,每一道划痕,每一片沟壑,都是他彼时心情的写照,他渴望有朋友,渴望有个温暖的家,只是这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只有墙上斑驳的青苔才知道。   “走了。”李言蹊拉了拉他,“费劲问我是不是跟你一块儿失踪了。”   贺忻并没有跟上去,他转身走到草坪里,挑挑选选捡了个小石头,蹲在地上磨了磨,然后站起来在李言蹊名字旁边刻了一行字。   ——贺忻到此一游。   他丢了石头,转身对李言蹊笑了一下。    第三十二章 离别很简单   贺忻没想到一路走过去,看见的十个饭馆里八个叫阿强饭馆,他问李言蹊是不是这片区的人对强字都特别情有独钟,王强陈强方强周强......走出去一水的强哥。   李言蹊特别无奈地想起了他爸原来要给他取名李强的事儿,不过幸好他妈极力发对,翻字典找到了言蹊两个字,不然他就要跟隔壁班的赵强一样,永远都甩不掉威武霸气的强哥绰号了。   贺忻笑了起来,“你妈手气还可以啊,万一翻到个李大宝李二狗什么的,那不是比李强还不如?”   李言蹊往前看了一眼,“我妈翻到的是珍惜的惜,后来因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成语才用了这个蹊。”   贺忻说,“不管哪个蹊读起来都很女神。”   “还是韩国女神。”李言蹊笑了笑,“贺欣难道不女神吗?”   贺忻无话可说,想到他俩刚开始认识那会儿,彼此都把对方认成了女生,那段回忆对他来说非常丢人,但现在想起来却挺有意思,跟谁都没有这样有趣的“冤家路窄”过。   从讨厌一个人慢慢变成欣赏,这种过程也很奇妙。   李言蹊看着贺忻的侧脸,指尖碰到了裤袋里的小石头,刚才贺忻在墙上写完字后就丢了它,自己趁他不注意,鬼使神差地偷偷捡回了口袋里,此刻摸到它,能感到明显的摩擦感,搓得指尖一疼,他又迅速地收回手,对着空气咳嗽了一声。   “就那个阿强吧。”贺忻指了指前方,真.阿强饭馆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小饭馆,没什么特别的装修,店面很老式,早八百年就该被淘汰了的样子,但底楼全部都客满,一走进去香味扑鼻而来,散发着袅袅热气。   上楼的时候李言蹊跟贺忻说,他做菜的手艺都是在这边打工时学的,厨师特别神,比大饭馆好吃多了。   贺忻顿时对这顿饭充满了希望。   推门进去,廖妹妹他们排排坐着等开饭,一见到大龄走失儿童被好心人领回来,笑了一通后纷纷敲着筷子催上菜。   贺忻对费劲笑了笑,拿出他之前买的礼物送他。   “哇靠,你们这一个个都送礼,搞得我像是来蹭饭一样。”廖妹妹摸摸鼻子说,“要不我下楼给你买箱牛奶?”   费劲站起来,慌忙地摆着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想请大家吃个饭,想感谢这学期你们对我的照顾,不用送礼的。”他看着贺忻和李言蹊,把礼物推了推,“我......”   贺忻点点桌角,“没事,收着吧,不是什么大礼,谢谢你请我吃饭也恭喜你爸减刑。”   李言蹊也说,“我只是顺带把家里做好的饼干拿过来给你了,更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谢谢你请我们吃饭。”   “嗯。”费劲低头笑了笑。   “嗨,这么拘谨干嘛,还喝不喝酒啊。”廖枚跟班上另一个男生说,“我俩今天打赌了,谁先喝醉谁是狗。”   李言蹊补刀道,“我已经听过你无数次狗叫了朋友。”   廖枚不服气地想拉贺忻下水,“走一个呗,刚好明天周六,不虚。”   这会儿酒水已经上齐了,贺忻抬眼看着费劲,“你喝吗?”   费劲拿着旺仔牛奶的手顿了顿,眼睛在他们之中溜了一圈,然后猛地放下酒杯,倒了满满一瓶,仰头喝了下去。   “我操!”廖枚吹了个口哨,“牛逼啊费劲!”   喝完费劲抹抹嘴巴,脸被火辣辣的酒呛得通红,低头飞快地夹了一口凉拌黄瓜。   大伙儿都笑了,费劲咳嗽着,最后也没忍住笑起来。   这里上菜很快,没一会儿他们点的东西都上齐了,除了柠檬鲑鱼。   服务员抱歉地说,“鲑鱼今天店里没有,柠檬鲫鱼行不行?”   贺忻看了一眼李言蹊,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你特意给我点的?”   你给我点的和你特意给我点的,差不多意思,但贺忻这么一问,就让李言蹊觉得怎么回答都显得太刻意。   他想了想,夹了块铁板豆腐说,“啊,你不爱吃这个嘛。”   “谢了。” 贺忻没在这个问题上想太复杂,偏头跟服务员说,“什么鱼加点柠檬汁都行。”   服务员拿本子记好,廖枚又让她多拿点酒上来。   “你划拳又输了?”贺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和费劲。   费劲脸通红,一半是喝酒喝的,一半是屡次爽赢廖枚兴奋的。   “他欧神附体了。”廖枚又倒了一杯酒,嚷嚷道,“我不管,我一定要赢一次!”   费劲是个实心眼的,不会耍诈,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正直得像块钢筋铁板,廖枚快喝吐了这人都没转过弯来。   “对不起,我又赢了。”费劲不好意思地说,“要不你别喝了,游戏结束吧。”   旁边的李言蹊和贺忻笑得停不下来。   他俩喝得少,只来了几杯,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戏,大概是喝酒的关系,费劲比在学校里放开了很多,偶尔还会跟他们贫会儿嘴。   气氛很好,尽管贺忻没怎么参与他们的活动,依然不觉得无聊。   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很放松,不知不觉就有点犯困了。   李言蹊突然拍了拍他的肩,“休眠了?”   贺忻睁开眼,盯着盘子里空了的鱼看了会儿,又听见李言蹊小声说,“你是不是特别没劲?”   贺忻喝了口酒,“怕我没劲掀桌走人吗?”   李言蹊说,“防患于未然。”   贺忻看着他,一脸想不通的模样,“不是,我在你眼里脾气这么差?”   李言蹊淡淡地笑了笑,“以前是,别人多看你一眼就要挨揍那种。”   贺忻转了转打火机,啧了一声,“那你刚才一直偷看我,我揍你了吗?”   偷看别人被发现并当场被戳穿这种事儿,算得上李言蹊活到现在最丢人的事没有之一了,特别是贺忻用这样平淡无奇的口吻说出来后,他体内更是涌上了一股不知名的尴尬。   这种尴尬劲儿他连喝了四杯酒都没有消下去。   贺忻在一旁也跟着喝了几杯,俩人像是默默在拼酒似的。   廖枚输到快脱裤子的地步,终于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一分钟,他连赢两局,高兴地喊破嗓了。   费劲松了口气,摸摸滚烫的脸,趴在桌上缓了缓。   贺忻放下酒杯,重新拿起筷子想夹个丸子吃的时候,看见费劲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很庄重地清了清嗓子,好像有正事要说。   “我.......”费劲看着他们,“特别开心今天跟你们一起吃饭,真的特别开心。”   他平时没什么表情,这会儿眼睛里染了点干干净净的水光,神情看起来很遗憾。   “其实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一起吃饭。”费劲声音很慢,“我要转学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大伙儿震惊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聊天瞎侃都噤了声。   “我爸爸被送到了长水监狱继续呆三年,这已经是现在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我和我妈也想跟着去长水,等他出狱再一起生活。”   费劲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悄悄地走掉的,但想来想去,还是想在这个城市留下点什么,所以你们能来陪我吃最后一顿饭,我真的没有遗憾了。”   “我想挨个儿敬敬你们。”费劲把酒倒满,看向了廖枚,“谢谢你在学校从来没有排挤过我,还经常帮我搞卫生。”   廖枚愣了一会儿后站起来,举着酒杯跟他碰了碰,“干了。”   接着他又看向了陈飞飞,“谢谢你每次在我没饭吃的时候都偷偷往我抽屉里塞面包,我都知道。”   “这话说的。”陈飞飞揉揉鼻尖,跟他干杯,“我怎么这么没有成就感呢!也谢谢你总给我抄作业,以后没得抄了,靠廖枚我准完蛋。”   廖枚侧身踹了他一脚。   费劲笑了笑,走到贺忻身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是我见过最酷最帅的人,各种层面上的,谢谢你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虽然你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你人真的很好,很温暖,刚进学校那会儿,别人都怕你,可我一点儿也不怕你。”   “不怕我你路过我座位的时候干什么哆嗦?”贺忻笑着拿了瓶没开过的啤酒,用牙齿咬开了瓶盖,跟他的杯子一碰,“敬你。”   “一杯就行。”费劲刚说完就看见贺忻仰头把酒咕咚咕咚干了个精光,酒瓶重重放在桌上,扬了扬眉毛说,“毕竟我是你见过最酷的人,一杯怎么够?”   费劲傻笑着看着他,好半天才端起自己的酒杯喝完,走到李言蹊身边的时候他沉沉地呼了口气。   “我可能不能这么酷了。”李言蹊倒了一杯酒,“晚上还要打工,我干一杯。”   费劲跟他共同举杯,对于李言蹊,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间那些话好像通通堵在了嗓子口,最后发出的声音有些哽咽。   “谢谢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依旧选择帮我。”费劲低着头,咬了咬嘴唇说,“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不管是小时候站出来帮我抗揍,还是现在默默把证据寄给警察的你,都是我心里最值得感谢的人。当初分到一个班的时候我特别开心,但发现你这几年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性格也变了很多,但还好,自从贺忻转学过来以后,你又变得爱笑了,所以我这一杯酒祝你,以后事事顺利,高考考出好成绩,弟弟的病很快好起来,未来光明一帆风顺。”   李言蹊应了一声,“嗯。”   “这些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他敲了敲桌面,“一帆风顺,越活越好。”   费劲仰头干了,大伙儿纷纷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再走一杯。”   “费劲,记得哥的好,以后发达了千万别忘了哥!”   “不会忘了的。”费劲笑着说,“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之前喝得不多,在费劲说要离开以后,贺忻喝了几瓶,他跟对方并不是太熟,只是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听到这个消息也算不上多难过,顶多有些惆怅。   后来他们谈话的内容他就记不清了,只觉得耳边朦朦胧胧的,非常不真实。   贺忻想,原来离开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啊。   就像他当初头也不回地来南溪,也只是收拾了下行李,两脚一迈就出去了。   而以后他还会面临无数次离别,就算这一次坦然面对,他会不会有在乎的一天?会不会在离开南溪的时候有不舍?   贺忻一边喝了口酒,一边恍然地在心里搜寻他什么时候对南溪有了这么深刻的感情的蛛丝马迹。    第三十三章 不普通的葫芦和石头   直到李言蹊站起来捞着外套说要去打工了,贺忻才跟着移开了凳子。   “贺忻你也走了啊?”廖枚朝他喊了一句。   “嗯。”贺忻掸掸衣服,“去透透气,吃太撑。”   “路上小心。”费劲看着他,“谢谢你的礼物。”   “不客气。”贺忻走了两步,又回头笑了下,伸出拳头跟他碰了碰,“你也一路小心。”   这就算告别了。   贺忻下了楼梯,看见李言蹊在门口等车,他走了过去,倚在一旁的栏杆上说,“去哪儿打工?”   李言蹊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意思挺明显的。但是他不确定贺忻去了他打工的地方,会不会就这样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贺忻看着偏着脸的李言蹊,没发现他眼里的犹豫,伸长腿往他旁边跨了一步,“车子来了。”   李言蹊叹了口气,跟着他上了车,一路上贺忻都闭着眼睛休息,他愣是没找到时间跟对方交代他在哪儿打工。   贺忻喝了不少,但没到醉的程度,只是微醺,看见李言蹊推开酒吧的门也没多惊讶,只是觉得他会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打工,挺不可思议的,但是转眼就想明白了,酒吧里给的钱肯定比餐馆多。   酒吧名字叫漩涡,非常文艺,并不像一般的酒吧那样昏暗嘈杂,音乐声开得震耳欲聋,到处都是兴奋嗨了的人群魔乱舞。   这里人不多,挺安静,氛围适合小酌一杯,朋友情侣一块儿聊聊天。   李言蹊一路沉默地绕到吧台,穿好工作服,然后看了眼坐对面玩手机的贺忻,往他手里塞了几颗糖。   贺忻抬头眯了眯眼,“我来酒吧你就给我吃糖?”   李言蹊擦着杯子,“你未成年。”   贺忻说,“得了吧,你不也未成.......”   李言蹊猛地捂住他的嘴,贺忻看了一眼旁边跟人聊天的服务员,反应过来,了然地嘘了一声。   李言蹊压低声音说,“我跟他们说我二十二了。”   贺忻笑了笑,“塔哥,你是我大哥。”   李言蹊对他的揶揄一笑而过,跟换班的服务员做好交接工作,送了几桌酒后看见贺忻坐在吧台上发愣,桌边都是糖纸,手里拿着一瓶酒,嘴里叼根烟,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半点着地,姿势散漫随意,透着股慵懒劲儿。   李言蹊手上拿着空托盘走回去,在贺忻斜后方有个男的已经盯了他十几分钟了,看样子是想要上前搭讪。   贺忻指了指把他身材勾勒得宽肩窄腰的小马甲,“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帅吗?”李言蹊从口袋里摸出小领结,戴在衬衫领口,看着贺忻说,“我今天要工作到十二点,你在这儿待着不困吗?”   “我无聊了自个儿会走的。”贺忻无所谓地笑了笑,在李言蹊很无奈的时候又问了一句,“你们这边怎么没一个女的?”   李言蹊倒了杯酒,让他往四周小雅座看,昏黄的灯光透着暧昧和旖旎,这是酒吧的寻常氛围,贺忻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直到他看见两个男的从位置上站起来,互相贴着抱了一会儿,然后侧过脸接了个吻。   贺忻震惊的表情让李言蹊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这里是gay吧,怎么会有女的。”   贺忻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来,但脸上精彩的表情已经消失了,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半天没说话。   李言蹊拿不准他是什么想法,是被恶心到了还是吓坏了。   “你.......”李言蹊顿了顿,又给他从吧台拿了瓶酒,“还要不要?”   贺忻嗯了一声,组织了挺长时间的语言才说,“酒吧我来过很多次,gay吧倒是头一回。”   李言蹊说,“吓死了吧,感觉你看着我都快对眼了。”   贺忻看了一圈周围拥在一起的男人们,往嘴里塞了颗柠檬糖,摸了摸鼻尖说,“还行,不都是大家寻欢作乐的地方嘛,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李言蹊沉默地看着他,“你不觉得.......”   “恶心,或者怪异?”贺忻接了他的话,“没有,我只是稍微震惊了一下,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李言蹊笑了笑,“那你的接受程度很高啊。”   贺忻反问他,“难道你在这儿打工还不能接受吗?”   “当然不是。”李言蹊模棱两可地回答,“在这里打工挺好的,钱多,又能深刻地考虑某些问题。”   贺忻喝了口酒,手撑着头,斜睨着看了他一眼,“赶紧工作去吧,我自己喝喝酒,听会歌。”   “嗯。”李言蹊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友情提醒道,“待会儿如果有男的想要跟你一块儿喝个酒蹦个迪换个号码约个炮,你怎么办?”   “在你工作区域以外揍他。”贺忻想了想,还是决定用一种更简单粗暴的办法,他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又将帽衫兜在头上,整个人封了个严严实实。   李言蹊冲他竖了竖拇指,“我服。”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大概是贺忻拒人千里的气场太过强大,想约他喝酒的那些男人通常只是偷偷看了几眼,过足了眼瘾就没下文了。   李言蹊工作了两个多小时,贺忻身边的位置还是没人敢坐。   他没想到贺忻居然很平静地接受了这里是个gay吧的设定,并且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李言蹊脑子里闪过一瞬他是不是也喜欢男生的念头,但很快被他否决了,贺忻之前的惊讶并不像装出来的,只是他就是这么个活得洒脱恣意的人,别人gay不gay不关他什么事儿,他不会恶语相向,同样也不会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酒吧,供人们喝酒的地方。   真是非常酷的柠檬精啊,李言蹊笑了笑。   十一点多的时候,酒吧开始热闹起来,舞台中央有个小屏风,屏风后几个歌手轮番弹着吉他,唱着歌,贺忻本来想找李言蹊过来聊会天,不过对方忙得不见人影,他只好一个人吃着盘里的甜点,灌了几杯酒,跟着哼几个小调,在醉意阑珊中找点儿乐趣。   吧台的调酒师看了他好几眼,有点琢磨不出来这人到底是来酒吧玩的还是来放空的,白长了张这么好看的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李言蹊抽走了他手里的酒瓶,弯下腰来看了看他的脸,“醉了吗?”   “没。”贺忻声音懒洋洋的,抬眼看着他,“刚才我听人说,你会打架子鼓?”   李言蹊愣了一下,“随便打打。”   “什么时候打一次给我听?”   李言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贺忻跳下了椅子,指了指另一侧的钢琴,“我给你弹一首,我告诉你,我弹钢琴特别好听。”   这显然就是醉了吧,清醒的贺忻哪有这兴奋劲儿?   李言蹊没拦得住他,对方已经站到了屏风后面,这里的钢琴很久没人弹过了,贺忻掀开钢琴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嘎吱声。   他调了会儿音,按下琴键第一个音节,李言蹊感觉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任何喧嚣都不见了。   他知道贺忻会弹钢琴,但不知道他弹得这么好听。   曲子很舒缓,仔细听是一首气氛悲伤的歌,不太符合贺忻的性格。   李言蹊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走到屏风右侧看着他。   贺忻修长的手指在钢琴键上点了点,闭着眼按了下去,动作时而轻时而重,但弹出来的旋律很好听。   这整一首歌给人的感觉就是无所谓风格,也不在乎技巧难度,纯粹只是想弹一首歌。   昏黄灯光照在他带着口罩的脸上,依稀能看见他直挺的鼻梁和垂着的眼睛。   跟平时的贺忻,不是同个品种的帅。   但确实很帅。   一曲弹完以后,贺忻趴在钢琴上,可能用脸滚了一圈琴键,钢琴发出奇怪的音乐声,李言蹊走到他身边把他拉下来,对方一手撑着墙,眯着眼问他,“牛逼吗?”   “非常牛逼。”李言蹊鼓鼓掌,“你弹了什么歌?”   “1943。”贺忻说,“我自己的曲子。”   李言蹊没想到他居然会自己谱曲,还谱得这么好听,笑了笑向他投去刮目相看的一眼。   “歌名是什么意思?”   贺忻转头看着他,“我晚上七点四十三分上完厕所突然闪现了一段旋律,所以叫1943。”   李言蹊笑了起来,“果然是放荡不羁的音乐大师。”   贺忻冲他指了下架子鼓,“别忘了,你欠我一首歌。”说完就将脑袋抵在墙上闭上了眼,很轻地呼了口气。   “还说没醉?”李言蹊看着他,“去那边沙发睡会儿吧。”   “没醉。”贺忻睁开眼,“我还能再给你弹一首。”   这还没醉呢,李言蹊拉住他,强行将对方带到了离他最近的沙发上,倒了杯醒酒的柠檬茶,然后收拾了下吧台,准备提早跟老板说声下班了。   老板在跟人喝酒,一看见李言蹊来了,就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他。   “今晚的小费。”   李言蹊没明白,老板笑着说,“跟你一块儿来的男生之前问我,你干一晚上工资多少,我说两百多块吧,他就用那种“你简直比周扒皮还不如”的眼神看着我,后来又跟我讨价还价说他弹个钢琴能多给你点钱么,两百块塞牙缝都不够,你知道他狮子大开口多少吗?弹一首歌两千,他当我傻啊,不过他真挺逗的,醉得不轻还不忘给你讨福利。”老板冲李言蹊眨眨眼,“诶,这么关心你,你男朋友啊?”   李言蹊猛地抬头看着他,反应有点大,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老板拍拍他肩,“别这么紧张,你下班吧,早点回家。”   李言蹊拖着贺忻出酒吧门的时候,外面已经很冷了。   贺忻并没有觉得自己醉了,而且非常要面子地不需要他扶,于是李言蹊只好收回手,在他晃两下的时候才拽他一把。   离家有些远,又一下子打不到车,他们沿着小路走了一段距离。   贺忻一直都没说话,也没发酒疯,很安静地走着。   在某个毫无人烟的路口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朝李言蹊摊了摊手。   “喝水吗?”李言蹊摸出硬币想去超市给他买瓶水。   贺忻摇了摇头说,“糖。”   李言蹊哭笑不得,掏了半天,终于挖出了最后一颗薄荷糖,丢到他手里。   贺忻把糖含在嘴里,十分野蛮地嚼碎了吞下去,微醺地眯着眼,又冲他晃了晃手。   “真没糖了。”李言蹊啧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幼稚啊贺大师。”   贺忻摆手的幅度增大了,李言蹊看不懂他的手语,跨了两步走到他身边,使出了哄李岸的耐心劲儿,“先回家,我回家再给你柠檬糖,好不好?”   贺忻长腿屈着,指尖在他眼前勾了两下。   这一双手手指修长,指骨分明,让李言蹊不由得想起了他弹钢琴时的样子,他不知道贺忻想要做什么,眼睁睁地盯着这双手,莫名扰得他心烦意乱,李言蹊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上前拽住了他的手。   喝过酒的人体温很高,贺忻的手掌也很烫。   李言蹊攥住了他的手指,就跟被定格了似的,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接着他的手向下滑了下去,摸到了对方手背上的青筋和手掌上的老茧,还有大拇指处的疤。自己喝了不少酒,也是有些微醉,贺忻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和烟味,让他一下子晃神愣住了。   “是不是你送的?”贺忻的声音很沙哑,在空旷的地方像是加了混响,三百六十五度环绕音在李言蹊耳边响起。   “小葫芦,是你趁我在车上睡着的时候给系的吧?”贺忻又晃了晃手,呼吸都吹到他掌心里,李言蹊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立刻松开了。   手心有点手汗,他蹭了蹭裤子。   “跟小时候奶奶送我的葫芦一样,不过它被我妈摔了。”贺忻讲话条理挺清晰,不像醉了的样子,但神情却透着点微醺,“最后好像还用脚碾碎了。”   贺忻慢慢地说,“我一块一块捡起来,还是没粘好。”他摸着小葫芦,“挺可爱的对不对?摔了多可惜。”   李言蹊说,“嗯,但我送你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葫芦而已,没多少钱。”   贺忻卷起袖子露出手腕,指了指红绳,表情挺凶,“哪里普通?”   “哪儿都很普通啊。”李言蹊笑了笑,但一想到贺忻这么喜欢随便哪个庙都能买到的二十块钱的小葫芦,是因为他曾拥有过又被恶意丢弃了,心里突然就哽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贺忻才操了一声,“我喜欢的东西就他妈不是普通的。”   “不普通。”李言蹊伸手将他的绳子系紧了些,“全天下只此一个的不普通,所以你好好收着,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我的。”贺忻指了指红绳,原地晃了两下,歪着身子凑到他耳边,特别轻的吐了口气,语调蒙着些许醉意。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嘘,我告诉你,1943是我今天第一次弹给别人听,吴睿都没听过。”   李言蹊问,“吴睿是谁?”   贺忻说,“我铁磁儿。”   李言蹊偏头看着他,又指了指自己,“我比你铁磁儿还铁磁儿吗?”   贺忻轻轻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微扬着眉,眼睛真的很漂亮,好像会说话。   李言蹊突然感到嗓子口一阵干痒,继而那种痒意蔓延了全身,钻进了毛孔里,让他浑身发热。   他叫的车到了目的地,汽笛声打断了他俩站着拍默片的场景,司机是个热心肠,探头问李言蹊需要帮忙吗?   李言蹊拍拍贺忻说要走了,贺忻站直身体,倔强地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啪嗒一下摔地上了,长腿一伸,摆成一字型拥抱大地。   那姿势特像个傻逼,但又有点说不上的可爱。   毕竟这样的贺忻,清醒的时候根本看不到。   他连忙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司机感觉这俩小年轻境界挺高,一个发着愣一路心无杂念,全然忘我;一个喝醉酒不撒酒疯也不瞎闹,摸着手上的木质小葫芦,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现在小孩儿去酒吧玩了以后,都这么清新脱俗的吗?   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冷了,李言蹊摸了两下钥匙没摸到,就把贺忻带到了自己家,李岸已经睡了,他动作放得很轻,本想扶着对方上床,但他实在有洁癖不能忍一身酒味的人睡他的床,只好把贺忻暂时安顿在木椅上。   “太小!”贺忻突然嚷嚷了一句。   李言蹊说,“嘘,休息会儿去洗澡睡床,现在安静点。”   贺忻看着他,哦了一声。   李言蹊进去洗了把脸,出去的时候贺忻已经睡着了,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睡得挺沉。   叫了几次未果,李言蹊直起身子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了一旁的U盘上。   贺忻睡觉霸占的地方太大,几乎影响他看电脑了,李言蹊握鼠标的手只得从他身上小心翼翼环过,他又近视,往前靠一点儿,下巴就会蹭着贺忻刺刺的头发。   特别像一个背后拥抱的姿势,经过刚才神经兮兮握他手的这一茬,李言蹊感觉自己不要脸程度突飞猛进,犹豫了一秒钟就又覆上去了。不过趁着面前这人醉酒睡着偷看他的作文,如果被发现了那就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   所以李言蹊打开扫描文件后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贺忻的作文是半叙述半抒情类型的,不能算是特别符合考试作文的标准,但胜在结合自身情况,描述得很真实。   ——来到南溪是偶然,来的时候我抱着读得不爽随时滚蛋的心情,我把这里当做暂时的栖息地,而不是避风港。   所以那一周我走遍了这里所有的名胜古迹,传说中宁静古朴的寺庙,小桥流水的庭楼,古色古香的小街,我都觉得破、无趣、没劲。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自己这里是个很美的城市,是个值得我留下的地方。   直到某天我来到了这里,看见荒草丛生里的灯塔。   它很老旧,灯并不算太亮,勉强维持着一点光,凌晨三点,整个世界都黑了,但它依然亮着。   这块光源特别微弱而执着地照着我。   我站在最高处,看着这个世界。   我想,呆在它身旁,也许我依然这么渺小,但我至少不再孤独。   ........   贺忻写得很抽象,灯塔或许也只是一个影射物,在抒发他内心某种情绪,但他能懂他当时的迷惘,懂他的恐慌和寂寞,懂他在万家灯火通明的时候,待在一片漆黑里是什么感觉。   李言蹊发现贺忻翻了个身,他没敢动,轻轻地呼了口气,继续抬头看着屏幕。   结尾处,贺忻写道:你有没有看过最美的日出?我有。   那是一个充满“故事”的日出,它象征着一个人从挣扎中艰难跃起,象征着一个人摔了无数跟头终于看到了曙光,象征着告别黑夜,即将拥抱明天的期许,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它有一个值得咀嚼的名字叫做“破晓”。   哦,这是跟我一起看日出的哥们提供的灵感素材。   不要猜他是谁,反正没我帅就对了。   但他比我酷,说真心的。   李言蹊笑了出来,就这结尾王美人还给他58分,完全跑题了好吗?   不过真挺好的。   挺好。   随心所欲的文风,潇洒得自成一派的贺忻体。   李言蹊关掉了电脑,将手抄进口袋里,没有摸到小石头。   他愣了愣,才想起刚才心烦意乱在家门口把它扔了。   为什么扔了他不知道,只知道半夜三点冲到家门口在一堆破烂石头里找那个一点都不美观还缺了个口子的石头简直是疯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生来就这么淡定的,可不淡定的某一刻就是这么神经质的发生了。   花了半小时找到了石头,李言蹊蹲在地上叹了口气,一边想着真是太丑了,一边又把它小心地握在了手掌里。   第三十四章   贺忻知道自己酒量不怎么样,所以平时喝酒都有个度,顶多喝到微醺,像昨天那种醉得完全断片儿的情况压根没有过,以至于他第二天起来还以为自个儿脑袋被人开了瓢。   头疼,嗓子口又干又痒,他下床去倒水,结果被蹲在厕所里的李岸给吓了一跳。   贺忻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又在李言蹊家了?   作为男人早晨总会有点奇妙的反应,贺忻为了小孩儿的健康成长,下意识用手遮了下裆,李岸刷着牙,口含泡沫含糊地跟他打招呼,“柠檬精哥哥,你又被我哥哥捡回家啦!”   捡这个词非常微妙,但是具体微妙在哪儿,贺忻没琢磨出来,他走到里面,把洗漱完毕的李岸扛了出去,然后刷的一下拉上了门。   “纾解”完毕后,贺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又毫无防备地喝醉在了李言蹊家,第二次。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防备心还算强的人,一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情绪,二不会让自己以不清醒的状态待在另一个人身边,这两个原则居然反复在李言蹊这里破了戒,至于在他身边能睡着这事儿,最近习以为常到他懒得再去思考其中的缘由。   可能就像李岸说的那样,这人身上有种神奇的安全感,方圆百里闻着味儿就能嗅到。   贺忻洗了把脸,弄湿了手腕上的红绳,发现绳子被打了个死结,一头系得很紧,手腕被勒出一道红痕,无论怎么扯拽都死死地扣在上面。   李岸在外面拍着门,“哥哥你不会掉进马桶里了吧!”   贺忻打开门,弯下腰点点他脑门,“我这么长的腿,马桶消化不了,就专门吸你这样的小屁孩儿。”   “我不是小屁孩。”李岸仰头努了下嘴,又指指自己的腿,“我在我们班腿也是最长的!”   “哎哟。”贺忻笑起来,“你真了不起,有没有小女孩儿喜欢你啊。”   李岸脸红了下,贴着墙根站着不动了。   “诶,害羞啊。”贺忻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劲儿跟你哥挺像啊。”   说完这句话后他蓦地回忆起了一点儿打码赛克的内容,昨晚某个不知名街区,他跟另一个人站在路灯下,他的手被他攥住了,那人的手很冷,跟练了寒冰掌似的,掌心有粗糙的老茧,但手指细长,总得来说是一双漂亮的手,然后他迷迷糊糊看见了眼前这人红透了的耳垂。   到李言蹊说“如果有男的想要跟你一块儿喝个酒蹦个迪换个号码约个炮”这里,他还是有些许意识的,之后弹了会儿钢琴他也记得一点,后面就完全断片了。   所以想起刚才那茬,贺忻猛地有点不知所措。   他立刻给李言蹊打了个电话,对方今天不知道在哪儿工作,好久才接。   “醒了啊。”李言蹊那边有机器滑动的声音。   贺忻直截了当地问,“昨天晚上我喝醉以后你在干什么?”   李言蹊以为他发现自己偷看了他的作文,一时间心虚地卡了壳,“我.......就睡了。”   贺忻想了想说,“我有跟别人走吗?”   “啊?”李言蹊这下彻底听不懂了,“你走去哪儿?”   贺忻沉默了一会儿说,“跟人走到某个不知名的小街道,路灯下,有.......”   李言蹊把衣服扯了扯,咳嗽了下,他差不多已经明白贺忻想问什么了,估计是以为自己真跟男人开房去了,这会儿磕磕绊绊问了一大堆,就想寻求个人清白,李言蹊现在特别想采访一下他从丧狗变成纯情狗的心理路程。   “你笑什么?你真没拦住我?”贺忻卧了个大槽,“李言蹊,我给你弹钢琴你这么对我?”   李言蹊啧了一声,“撒酒疯的人拦不住。”   贺忻那边听完就蹿火了,言语攻击了李言蹊几分钟,然后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贺忻点了根烟,特别想把李言蹊桌上的一排小泥人毁尸灭迹。   李言蹊则是轻轻笑了起来,带着点气音问,“你不是不讨厌同性恋吗?”   贺忻趿着鞋,站起来往墙上一靠,“不讨厌不代表我是,跟不认识的人约他妈还不如......”   还不如搞你。   贺忻震惊于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这个念头,也多亏他跟廖妹妹不同,不是什么事都乱放炮,他嘴上开关挺自如,接收到脑神经反应就及时闭了嘴,不然这话说出口,李言蹊估计要把他当成变态了。   李言蹊好半天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诶了一声。   “放心,你昨晚滚着钢琴键被我拽下来后就很乖的睡了,一直到家也这样,跟重度昏迷了似的,其他任何带有模糊色彩的记忆都是你做梦吧。”   “哦。”贺忻松了口气,低头看着膝盖上的淤青,“回家的时候我是不是摔了一跤?”   李言蹊又忍不住笑起来,“你自己想拥抱大地我也拦不住你。”   贺忻骂了他一句神经病,这才听见他那边传来各种工具碰撞的声音。   “你在哪儿?”   李言蹊咬开了手套,把老虎钳放下,“修车厂,我周末白天在这里工作。”   贺忻没法想象像李言蹊这样斯文,不,假斯文的人在修车厂里上班是什么样,顿了顿问,“这么多工种,你还有什么不会的你说?”   旁边的李岸抢答道,“我哥哥什么都会,除了谈恋爱不会。”   李言蹊在电话那头被这个回答给唬住了,贺忻看了眼李岸,停顿片刻大声笑了起来。   李岸小声解释道,“我上次问哥哥什么时候谈恋爱,快给我找个漂亮的嫂子,我哥哥说不会谈恋爱,不会谈恋爱跟谈恋爱不会,有什么区别吗?”   贺忻还在笑,低低沉沉的笑声钻进李言蹊耳朵里,让他有点儿难受。   他把听筒离远了点,“李岸,你吃药了吗?”   “吃了,但是家里找不到糖了,吃完特别苦。”李岸委屈地喊着。   一摸口袋发现兜里全是糖的贺忻转头看着他,李岸“呀”了一声,“哥哥,失踪的糖我在柠檬精哥哥口袋里找到啦!”   李岸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特别大方地说,“柠檬精哥哥,我就吃一颗,你喜欢吃的话都给你好啦。”   李言蹊闻声尴尬地笑了笑。   贺忻没问糖怎么来的,李言蹊也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今天你待在家?”   “嗯。”贺忻说,“宿醉头疼,准备躺一天。”   李言蹊想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有空的话......”   贺忻不假思索接上他的话,“我会陪奶泡儿玩的,你是要问这个吧。”   李言蹊拍了拍听筒,表示鼓掌,“神探,谢了。”   “你工作去吧,打了十五分钟,你老板不得扣你工资?”贺忻说着又补了一句,“给我发张照片过来,让我瞻仰一下修车厂第一美颜是什么样儿的。”   挂断电话后,贺忻准备回家一趟,把衣服和毯子洗了,今天天气不错,晒晒说不定能睡个好觉。   “等我回来监督你写作业。”贺忻摸了摸李岸的头发,“你哥今天把你卖给我了。”   李岸嘿嘿笑了两声,“我哥也让我监督你写作业,我们互相监督吧柠檬精哥哥,今天下午搬个椅子去露台上写,边写边嗑瓜子,再边写边晒太阳,特别舒服!”   贺忻看着李岸期待的星星眼和让人无法说不的笑容,感觉自己挖了个坑,再十分愉快松松土然后扑通一声被人推了下去。   没一会儿他收到了李言蹊发来的照片。   是一张全身照,给他拍照那人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把他拍得有点糊,李言蹊戴着黑色发带,只露出一个侧面,袖口卷起来,白皙的小腕随意搭在车盖上,偏过脸盯着镜头,阳光照在他鼻梁上,勾勒出高挺的轮廓,他嘴里咬着钳子,脸上蹭了点灰,正认真地趴在车上撬开零件,嘴角抿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   贺忻摸了颗糖塞嘴里,边保存下来,边给他回了条揶揄的信息。   ——帅哥,修心吗?   李言蹊立刻回了过来。   ——修,钱管够就行。   贺忻没再回复,李言蹊放下手机,沉默地喝了一口水。   今天早晨顶着个大帐篷醒来的时候,他慌忙地跑去了厕所,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来说,这很正常,但不知道怎么了这会儿就很容易被这点儿小事影响,搞到自己很紧张。   他闭上眼什么都没想地弄了几下,体温飙升得厉害,飘飘忽忽又有点不痛不痒,整个人很难受,发泄出来以后他趴在胳膊上看了会镜子,有点闹不明白心里的想法。   他承认,昨晚一时悸动抓了贺忻的手,也在丢了石头的那一刻有种变态的执着和冲动,心想不找回来他今晚就不睡了。   对于这样的自己,他有一秒钟的震惊,然而很快平静下来,勒令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只不过是寂寞太久,孤独太久造成的错觉。   维持着这种清醒又眩晕的感觉上了一天的班,企图用忙碌来掩盖自己内心莫名的躁意,看见贺忻打过来的电话,却还是想接又不敢接。   李言蹊叹了口气,收好了手机认真工作,也把那些不该有的念想藏了起来。   接下去的一周发生了很多事,费劲悄无声息地走了,贺忻虽然依旧上课睡觉下课打游戏,但会写的作业也都准时交了,学校文明新风礼仪大整顿,要求所有男生把头发剪短,一向受老师白眼的贺忻因为顶着一头“标准高中男生”短发,被校长在全校大会上点名表扬,还拉他上去做了个全方位的展示,建议学校其他男同学都剃得差不多短。   有人呛了一句,人家这种长相就算剃个平头也是帅哥,他们剃个平头就是劳改犯。   当然这口头要求大伙儿听过算过,压根没准备附和校长独特的审美,李言蹊也只是把头发稍微剪短一些,露出眉毛,绑上发带就算完了。   结果居然真的有人剪了个跟贺忻一模一样的平头,李言蹊那天进篮球场训练,看见冯斌瑞就傻眼了。   这人发型到穿衣风格全都在模仿贺忻,但因为个人气质不太到位,即便摆出同样一个靠着栏杆的姿势,视觉上说来还是有点怪。   冯斌瑞是许澜招进来的,他们即将一块儿去打市里的篮球比赛,自从进队以后,李言蹊就觉得他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烦贺忻抢他风头烦得要死,现在居然一刻不离跟在他身边,切磋球技、送水、拿毛巾,脸上就差没写“我是贺忻迷弟”这六个字了。   贺忻对他态度也还行,不像之前那样臭着脸,基本上和颜悦色,偶尔还能附赠一个称得上是和善的笑容。   非常奇怪,李言蹊在冯斌瑞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又看了他一眼。   “下礼拜就要去比赛了,大家再练练。”许澜戴着口罩说,“晚上李言蹊你打工推迟会儿吧,练到八点行吗?”   李言蹊比了个OK的手势。   许澜点点头,“今天我拜托我哥找了他们警局篮球队的跟我们练,如果我们能打赢他们,基本上冠军就没跑了。”   大伙儿都很兴奋,摩拳擦掌穿上秋衣,跃跃欲试地练习起来。   结局可以说是惨不忍睹,除了贺忻和李言蹊,还有许澜死得没那么惨以外,其他人都被不留情面地打了个底朝天。   许澜被他哥从地上拎起来,撸了一把毛,平时威武霸气的小队长一下就跟阉鸡似的,耷拉着肩膀不说话了。   “这下死得明白了吗?”许琛晏低笑着说,继而理了理袖子看向了贺忻,“你技术不错,弹跳上乘,但脾气不行,跟我弟一个毛病。”   接着目光转向了李言蹊,“你心态不错,反应也够,但是今天一直把球扔给贺忻.......忘了旁边还有离你更近的球员,决策上失误了。”   另外三个人心服口服等待评价,许琛晏笑笑,绕过他们拍了拍手,“现在晚了,我请你们吃饭,当做今晚下狠手的赔偿。”   养猪场今天人不多,大概是学习日,平常约会的小情侣都不在,李言蹊盯着门口的店名踌躇了半天才迈进去。   许琛晏人挺好,跟他们分析了下每个人打篮球的优势和弱势,并跟李言蹊一同商量了一套比较默契的打法。   “三中球队很厉害,五中也强,这些都是争冠军的种子选手,即便你们觉得自己特牛逼,也不要轻敌,打篮球靠得并不只是技术。”许琛晏笑着说。   “还得靠脑子。”许澜接话。   “这下服了吧。”许琛晏给他夹了块肥牛。   许澜把口罩扯下来,贺忻发现他嘴角边有个肿块,皱了皱眉指了下。   许澜啊了一声,突然结巴上了,“没没没......屁事。”   视线往许琛晏那边瞟了一眼又默默飘回来了。   许琛晏反应很淡定,又给许澜夹了块肉,“想打败你哥,就多吃点儿。”   李言蹊出去拿了杯水,想起贺忻辣得满嘴通红的样子,又多倒了一杯,进去的时候冯斌瑞刚好给他拿了瓶汽水,贺忻仰头喝完,看见李言蹊拿着两个杯子进来了,刚想伸手要一杯,被他用手拍掉了。   “怎么?”   “我渴,要喝两杯。”李言蹊看着贺忻,“你腿长,自己去倒。”   能感觉到李言蹊今天心情不太好,他总不能跟小学生似的再回怼一句“牛气什么,自己倒就自己倒,哼”,这样太傻逼了,贺忻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外倒了杯水,然后特别有同学爱地给他也倒了一杯。   “我,乐于助人,当代雷锋。”   李言蹊扯了扯嘴角,“雷先生,您的脸皮可以烙饼了。”   贺忻朝他竖了个中指。   吃完饭,大伙儿都回去写作业了,冯斌瑞本来要请贺忻去打游戏,但贺忻瞅着李言蹊这状态不对,也就直接拒绝了,反正他本来就不想去。   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李言蹊有心事,贺忻感觉得出来,他今天一整天都绷着的,上课的时候都走神了。   他俩走到药店,李言蹊说要进去买点药。   贺忻点上烟吸了一口,斜倚在墙的后背,等了一会儿对方出来了,手里提着一袋药,有中药也有西药,看起来品种很多。   “给奶泡儿买的?”贺忻低头看了一眼,“这么多?他得吃多久?”   李言蹊拉了拉袋子,“不久,他每天都得吃这么多药,身体抵抗力不行。”   贺忻有些心疼,“怪不得他这么宝贝那些糖。”   李言蹊笑了笑,“糖可以再买,但他也不能多吃。”   贺忻指了指前面的便利店,“我给他买点吧,那一兜的糖都被我吃完了,他爱吃什么口味的?”   李言蹊说,“随便吧,甜的他都喜欢,你买柠檬味的就行,他现在学你,看见柠檬就走不动路。”   “他现在比较喜欢我。”贺忻朝他勾勾唇,“你这亲哥快在家里没地位了。”   李言蹊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吗?”   贺忻挑了一盒咸柠檬糖,一盒酸柠糖,再拿了一板养乐多,偏头问他,“因为我帅我酷我无敌牛逼么。”   “不。”李言蹊看着他笑了,“因为你本质上跟他在同个智商层。”   “操。”   李言蹊在他回头瞪他的间隙,已经把钱付了。   这几盒糖贺忻故意选了贵一点的,他不差钱,但没想到被李言蹊捷足先登了,出了这扇门再把钱还给他,那就真的太刻意了,毕竟是人家弟弟,自己还没说什么,外人扯个屁。   沿着路走了一段距离,贺忻并排走到他身边问道,“你今天打球的时候频繁走神,怎么回事儿?跟奶泡儿有关?”   李言蹊沉默着,轻轻叹了口气,“我前两天带李岸去医院检查的结果出来了,不太好。”   贺忻说,“不太好的意思是.......还得动手术?”   李言蹊摇了摇头,“动手术危险系数太大,目前不敢冒险,但手术肯定是要动的,看我什么时候有能力,他什么时候各方面都好点再说。”   “他这个病.......”贺忻低头叼着烟,过了一会儿才搓了搓烟蒂问,“是不是治不好?”   李言蹊扯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也有治好的,但几率很低,除非奇迹出现。”   贺忻心里也有点不好受,他知道李岸的病很难痊愈,但真实听到李言蹊这么讲的时候,感觉胸口突然闷了下。   李言蹊看着他,“医生给我的建议是这段时间最好再去住一段时间院,做点简单的治疗。”   “那就去住呗。”贺忻说,“反正医院离家里近,我们去看他也方便。”   李言蹊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贺忻摁了摁眉心,猜到对方可能是因为钱的事情在发愁。   他不能直接甩出一叠钱说借他了,一来是伤他自尊,二来是他自己也没太多钱了,装不了这个大款。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贺忻突然往他胳膊上撞了下,李言蹊抬眼看着他。   贺忻很认真的说,“篮球比赛我们拿第一。”   李言蹊说,“三中有好几个是省队的。”   贺忻挑了挑眉,“那又怎样?你没胆儿啊?”   李言蹊笑笑,“我不怕他们,但团队战我说不好。”   贺忻说,“有我在,会赢的。”   李言蹊挺喜欢看他嚣张到目中无人的样子,很拽,怂的人一见到就忍不住跪下喊爸爸那种拽。   “还有.......”贺忻清了清嗓子,“我相信奇迹。”   李言蹊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回答他之前那个问题,长久才轻笑着地“嗯”了一声。   “奇迹分为两种,一种是你相信的,一种是你不信的,你不信的奇迹往往都会跟你擦肩而过,而你相信的奇迹永远都在你身边。by莎士比亚.贺。”   贺忻说完挺得意的啧了声,抬着下巴等人夸。   “真厉害,又是雷先生,又是莎士比亚,今天演不够吗?”李言蹊鼓鼓掌,“我要为你转身吗?”   贺忻眯了下眼,跟他对视了会儿,按着打火机准备回房间,李言蹊从后面拽了下他的兜帽,把他拉到跟前,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跌打损伤药。   “你还买了这个?”贺忻揉着肩膀说,“操,一看见这药我就感觉浑身疼。”   “你今天摔得不轻,回去抹点,不然明天上学就瘸了。”李言蹊说,“多丢面儿啊这么大一帅哥。”   贺忻捧着药酒颠了颠,刚想回复一句谢谢,就听见李言蹊淡淡地补了句,“明天记得带着,打球难免磕磕绊绊,这样就不用再跟冯斌瑞借了。”   贺忻觉得他这话读起来很通顺,逻辑清楚,完全没毛病,但仔细一想又有点儿莫名其妙。   回神的时候,李言蹊已经背对着他,挥挥手走进了房间。   耍什么酷啊,贺忻笑着啧了一声。   第三十五章 在“你”身边睡觉   经过四五天许琛晏地狱模式的集训,晨练晚练,偶尔课间时间充裕的话,大伙儿也会去篮球场打个几局,这个年纪的男生精力怎么都用不完,累了睡一觉就满血复活,一周下来,大家篮球水平都有突飞猛进的提高,特别是冯斌瑞,基本上跨出菜鸟的行列,能空手接到李言蹊传来的球了。   总体来说配合默契了许多,但一个队的磨合不可能在短暂的几周内就达到完美,还是存在不少小问题,比如贺忻除了跟李言蹊打起来能秒杀一众球员外,跟别人都没法儿发挥他一顶一的实力,再比如冯斌瑞觉得李言蹊在不影响比赛的情况下对他有点敌意,轻轻扫过来一眼让他挺怵,导致自己经常接球失败。   出发前一天,他们又跟许琛晏警局的一票人打了特别痛快的一场,最终以十比十的比分成功追平,许澜信心倍增,兴奋地拉人去喝几杯,结局可想而知,被他哥拎着衣领一路踹回了家。   晚上李言蹊跟李岸说要去外地一周时间,小家伙嘴上说着没关系,哥哥加油,背后偷偷抹泪,给贺忻见着了心疼得要命,抱着他哄了好久,陪他看鸭陪他打游戏陪他玩飞镖,闹到九点多钟,李言蹊才从赵叔屋里交接完毕回来了。   “哥哥,我想吃玉米糊。”李岸从小凳子上扭过身子说,“即将有一个礼拜吃不到了。”   李言蹊摸了摸他的肚子,“这都圆成咕噜球了还吃啊。”   李岸其实并不饿,就是撒个小娇,能在李言蹊身上多赖一会儿就赖一会儿,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点了点贺忻的胳膊,“我是不太饿,可柠檬精哥哥说饿了呀。”   背锅侠贺忻立刻心领神会,毫无原则地看了一眼李言蹊,“我想吃玉米糊。”   李言蹊笑了起来,“行,你俩差遣我很得意吧,要甜一点儿的还是淡一点的?”   “甜。”一大一小异口同声地说。   李言蹊捋了下袖子进厨房,干吃糊没意思,他又多烙了几个梅菜肉馅饼,回忆起李岸听到他要离开一个礼拜时失落的表情,眼神不由得黯了黯。   等待夜宵的过程中,贺忻收到了之前拍片认识的模特经纪发来的微信,问他十一月中旬有空吗,江湖救急。   他当初签约的时候说好了一年拍一次,时间没到本不会去理会对方发来的消息,但算算他的钱用来租房置办家具交学费,还借给了李言蹊一点儿,现在确实没剩多少了,混吃等死到下学期,日子会过得紧巴巴。   贺忻叼了根烟,出去给人回了个电话。   经纪人裘哥受宠若惊,跟贺忻瞎扯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东西,才讲到正题,大意就是他们公司跟某个艺人公司闹翻了,下个月要拍的一套杂志开了天窗,现在正找人补救这个漏洞,钱的问题可以再谈。   贺忻一手支着栏杆,一手抖抖烟,“拍一套什么类型的?”   裘哥笑呵呵的说,“冬日男孩与男人。”   贺忻嫌弃地说,“这名字怎么这么土?”   “企划案是这个,当然之后的名字还可以再改嘛,今年夏天你取的那套‘炼’挺好听的,卖得也好。”裘哥马屁拍得很足,“这次就是跟上回那个设计师合作,这种风格的衣服舍你其谁啊。”   贺忻思考了一番,十一月初有个考试,考完就等着期末了,并没有什么其他要紧的事,五十万对于现在孤家寡人,没什么经济来源的他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我接了。”   裘哥大笑了三声,连忙敲定这档子事,并表示最快时间给他寄合约过来。   他挂电话挂得很急,说还得联系其他人,贺忻不混模特圈所以能轻松接下这个活,但是其他公司的模特很多都不愿意跟他们继续合作了。   贺忻突然想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叫住裘哥。   “还需要几个男的?”   裘哥说,“你同意接的话就还差一个,得身高跟你差不多,能搭在一起,成片以后既不能被你抢走光芒,又能独当一面的那种,放眼整个模特圈真他妈太难了。”   贺忻问,“没有经验的行不行?”   裘哥很为难,但最后还是说,“也行,但长得得好看,气质也要拔尖儿。”   贺忻笑了笑,“给他五十万,我给你找一个。”   “啊?”裘哥愣住了,“你给我找?但是这价格........”   贺忻搓了搓烟蒂说,“那不然我也算了吧,反正也没签合同,就这样,挂了。”   “我操!”裘哥破了嗓,“行行行,你个小兔崽子,去外边读一趟书门怎么这么精呢。”   贺忻勾了下唇角,“到时候我跟你联系。”   “嗯,他长怎么样啊?你有他照片没有?发过来给我看一眼。”   贺忻说,“我有夸过别人帅吗?”   裘哥老实地说,“没有。”   贺忻抄着兜眯了眯眼说,“他超帅。”   裘哥愣在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感觉贺忻是否突然被夺了魂,语气不仅没有不耐烦和硬邦邦,居然还带着点儿骄傲?   贺忻回屋的时候心情大好,看见李岸在玩自己送他的飞镖,飞镖上的九环八环已经有好几个坑了,唯独十环就一个孔。   “很牛逼啊你。”李岸又打中了九环,贺忻走过去摸摸他脑袋说。   “嘿嘿。”李岸仰着脸,“柠檬精哥哥你能打中十环吗?我打了好多次都打不中,但我哥哥一打就打中了。”   贺忻已经记不清自己在那几环上写了什么字,但看到李岸特别宝贝他送的礼物,心里蓦地传来一阵暖意,抓起飞镖比了比距离,贺忻退远了一步,动作飞快地朝靶子丢去。   十环,一点儿没偏差。   “太厉害啦!”李岸蹦了起来,指着靶子说,“我哥哥这几天一直都不开心,扔到十环他一定会开心起来的。”   贺忻这时也看见了十环上他写的字,哥哥每天都开心。   他搂了搂李岸,笑着说,“你哥在外面要是敢过得不开心,我就揍他一顿。”   李岸鼓着脸,“那我回来揍你。”   “哎哟太出息了宝贝儿。”贺忻点点他,“那我现在就把你扔掉。”   李言蹊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画面,贺忻横抱着李岸,作势往窗外扔,小家伙咯咯咯地笑不停,双手圈住他脖子,鼻尖上闹出了汗,贺忻低头看着他,捏了一把他的脸。   他想起刚才赵叔无意间说的话,自从贺忻来了以后,小家伙的笑容越来越多,你也没那么绷着,变得比较像个大男孩了。   他不得不承认,贺忻的存在于他来说,很特别,或许对李岸也是一样的。   那种特别令他心慌,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冲动与魔力。   “玉米糊加了点奶冻。”李言蹊走过去把碗放下,“还有三个饼,一人一个,吃完睡觉。”   贺忻凑近闻了闻,拿起一个饼咬了一口,又默默舀了一勺玉米糊,朝李言蹊竖竖拇指,“我靠,我本来真不饿的。”   李言蹊掰了一半给李岸,“那你吃两个,我做的时候自己偷吃了一个。”   贺忻笑了笑,“大厨把自个儿美到了吗?”   李言蹊看着他,“赶紧吃吧,都十点半了,明天早晨七点的车。”   贺忻本来琢磨着跟李言蹊说拍片儿的事情,但一时半会也没法解释那么多,还是等裘哥具体落实再谈,贺忻喝光了碗里的米糊,舔了舔嘴唇打了个很没形象的饱嗝。   李言蹊嘲讽他,“篮球场给你喊加油的迷妹知道你敞开肚皮吃东西的样子这么糙吗?”   贺忻斜着扫了他一眼,“隔壁班的班花知道你私下里嘴巴这么损吗?”   李言继续攻击,“冯斌瑞知道你挑食挑得七岁小孩儿都嫌弃吗?”   贺忻抬起右胳膊挡了下脸,眯着眼睛看他,“塔哥,你跟冯斌瑞是不是隔着什么血海深仇?我瞅你见天儿看他不爽。”   “我有吗?”李言蹊咳嗽了一声,推推眼镜道,“我没有啊。”   贺忻想从他脸上搜刮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但奈何这人防护墙造得太厚,贺忻挨到他面前看了半天,除了他端得很正经的笑容,愣是没看出一点儿破绽来。   “吃完了吗?”李言蹊笑了笑,“去洗碗。”   贺忻瞪着他,对方从凳子上站起来,抱着李岸朝他弯了点腰,“吃白食的得洗碗,江湖规矩。”   李岸举着手,“那我去洗碗。”   贺忻看着他们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说,“给你一次看哥炫技的机会。”   李言蹊把李岸哄睡了以后去厨房看贺忻洗碗,发现自己对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个认知还是太片面了,贺忻简直就是来砸家门的。   差点摔碎了三个碗以后,李言蹊上前关掉了水龙头。   “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你大爷。”贺忻擦了擦手说,“我是洁癖犯了,要多洗几遍。”   李言蹊用那种“你确定”的眼神看着他,贺忻冲了下泡沫,决定离这个是非之地远一些,但被李言蹊叫住了。   “帮我拿一下围裙。”   贺忻把围裙递给他,李言蹊伸了伸胳膊说,“我手湿了,再帮我系一下。”   “使唤我你挺乐呵吧。”贺忻一边说着一边把围裙从他腰前绕过,李言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料子很薄,贺忻的手碰到了他腰间,还能感受到指尖上传来的热度,他不自觉的蜷缩了下手指,腰间的带子被他一下系得很紧,把李言蹊紧实的腰线勾勒出来了,厨房里晕出一团暖黄色的光,照在穿着围裙的李言蹊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感觉,贺忻微微出了会儿神,没听见对方在跟他说话。   “想勒死我吗?”李言蹊压低了嗓音,带着点呼吸的气息飘在他脸上。   贺忻终于从这个形似拥抱的姿势里觉出了一点尴尬。   李言蹊松开了腰带,又重复了一遍,“我前面看见你的行李就一个包,我们住一周不是一天。”   贺忻不自觉地往后挪到了点地,跟脖子不舒服似的扭过头再扭回来,“我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衣服球鞋和钱就够了。”   李言蹊刚想说什么得带点药品之类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贺忻就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药酒药膏你都会带,我到时候跟你要就好。”   李言蹊低低的笑了下,“你怎么能这么确定我俩分在一个屋?”   贺忻还没想过他们不在同个屋的情况,自从听到他们要去北港一礼拜就自动默认他俩住同个屋,完全没有考虑其他队员该怎么分配。   李言蹊说,“那我明天跟许澜说一下,宾馆这事儿是他报给组委会的。”   贺忻特别有自信地摆摆手,“没关系,我有种预感,我们肯定分在一个屋。”   结果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第二天中午到北港商务宾馆的时候,许澜把分房表拿出来念了一遍,当念到“李言蹊,郑峰305”,“贺忻,许澜309”的时候,贺忻的表情当场就臭了。   他们一共六个队员,郑峰和另一个高三的学长孙巍俩人比较要好,没分在一块也挺不得劲的,但男生在这方面不会多矫情,定了就定了,再重新分配费时又费力,于是一行人在前台登记了下姓名,各自提着行李去了相应的房间。   李言蹊的房间在电梯口右侧,而贺忻的房间在电梯口左侧,离了大概半个走廊的距离,晚上串门都很麻烦。   许澜撞了撞他胳膊说,“诶,哥们儿,我可看见了啊,前面听见没跟李言蹊一块儿住,你脸上写满了遗憾。”   “你脸上写满了傻逼。”贺忻看了一眼他的行李箱,没忍住笑了,“为什么这年头还有男生用小猪佩奇的粉色行李箱?”   许澜扬了扬下巴说,“怎么不能用?我家店还叫养猪场呢!”   贺忻无言以对,朝他鼓鼓掌,他上前用房卡开了门,走进去环视一周,这里是经济型宾馆,除了床有点小,弄得还是挺干净的,他拉开窗帘,感受到一阵阵迎面扑来的冷风,经不住打了个喷嚏说,“北港比南溪冷多了。”   许澜在收拾行李,“靠海靠港嘛,你衣服带厚的了吗?”   贺忻翻开行李箱找了找,他就带了几件卫衣和运动服,但是这天气晚上肯定要穿外套,早晚温差大,风劈头盖脸一吹很容易感冒。   “你要睡会儿吗?”许澜喝了口水,“我晕车,准备躺一下午,晚上再去篮球馆练球。”   贺忻嗯了一声,坐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没一会儿就听见许澜轻微的呼噜声。   这他妈睡功也太好了。   贺忻走过去把窗关了,盯着外面湿重的雾气发了会儿呆。   为了这场比赛他们请了足足一周的假,因为是代表学校打比赛,校长给予了热情的支持和鼓励,还联系了北港一位老师来带他们,虽然到现在也没见着。   后天要打进半决赛,周末才能参加决赛,才有机会拿到奖金。   今天晚上对战表就会出来了,不知道他们对上的是三中还是五中?   听许琛晏的意思,他们都不好惹,贺忻掐掉烟,从嘴里喷了口烟圈,之前他做事儿全凭心情,无所谓好的坏的态度,但这一场比赛他没办法这么洒脱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贺忻站在窗口良久,风灌进了脖子里,嗖嗖的冷,他刚准备跟许澜一样躲被子里睡一觉再说,就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李言蹊发来的信息,特别酷,就俩字,开门。   贺忻摸出房卡打开了门,看见李言蹊手里提着一件外套倚墙站着。   “塔哥送温暖服务,叮咚。”   贺忻压低嗓子笑了笑,“你特像来慰问老人的。”   李言蹊说,“唱一首感恩的心给我听听。”   “滚。”贺忻接过他衣服看了眼,“你给我送的?”   李言蹊点点头,“我猜你现在肯定冻成小儿麻痹了。”   贺忻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不满地说,“我穿会不会小了?”   李言蹊说,“你以为你多大啊?”   贺忻眯了眯眼,“反正比你大。”   李言蹊笑着说,“我现在一米八六了。”   “长一厘米你嘚瑟个屁。”贺忻套上了李言蹊经常穿的那件淡蓝色外套,闻到了上面淡淡的薄荷香气,转身照了下门口的橱窗镜,感觉并不怎么好看,因为显黑,但是气质不错,衬得挺忧郁。   李言蹊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发自内心的说,“你还是穿你自己的黑色外套好看。”   贺忻抡了他一拳后,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许澜,往回跑了两步拿了手机关上门,李言蹊一直看着他,没吭声。   跟他面对面站在走廊上,贺忻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一通跑挺傻逼的。   互相对视了半天,俩人同时开口道。   “去你屋里待着,许澜睡了。”   “郑峰在睡觉,我来你这里待一会儿。”   相继噤声后,彼此倚着墙笑起来,也不知道触了什么开关,愣是半天没停下来。   “诶,你是不是有毛病。”贺忻咳嗽了一声。   “看这症状,你病得也不轻啊。”李言蹊看了眼四周,幸好刚才一个人都没路过,不然看见他们这样,估计得遣送到精神病院去。   “那我们......”贺忻指了指电梯。   “楼下咖啡吧窝着吧。”李言蹊说,“我顺便写写作业。”   “我操。”贺忻震惊地看着他,嗅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走,我教你数学题。”李言蹊转身迈开腿,“大好时光不要浪费,趁你现在还清醒着呢。”   他们被一窝蜂挤进来的人堵在了电梯最里面,李言蹊的脸撞到了贺忻的背上,因为没法儿转过来,只好贴着他不动,贺忻能感觉对方的呼吸喷在他颈侧,继而传来钻入心口的一阵痒意。   不知道牵扯了哪根神经,他突然问了一句,“没抽到跟我一块儿住你什么心情?”   李言蹊说,“特别爽。”   贺忻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李言蹊沉默着笑了笑,声音带着点缱绻慵懒的味道,“有点遗憾,你不遗憾吗?”   贺忻喉结滚动了下,偏头认真看着他,“非常遗憾。”   叮——电梯门开了,李言蹊率先走了出去,贺忻从后面拽了下他的帽子,上前搭着他的肩,凑近他耳边说,“我不想做题,我困了,想在你身边睡觉。”   不是想睡觉,而是想在你身边睡觉。   是你。   李言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听见“你”这个字的时候,猛然间跳快了点儿。   他正在被贺忻需要,这个认知窜进脑海里的时候,他很想,再靠近他一点。   贺忻看着李言蹊手撑着太阳穴,若有所思地写题,将刚才脑子一热差点脱口而出的“要不换房间吧”这句话咽了回去,他感到惶惑又感到新鲜,这样奇妙的心绪他以前从来也没有过。 第三十六章 太理智和太冲动   这一次来参加比赛的校队,组委会都给安顿在了北港商务宾馆,大家上楼下楼都能碰见,基本上半天不到就摸清了各自的底。   三中和五中是强有力的劲敌,他们都不希望半决赛那场抽到其中任何一个,但是天不遂人愿,晚上对阵表排出来了,半决赛第一场,十二中pk五中。   来之前许澜被他哥打击到了,自动退了队长的位置,让李言蹊先担着,他随时服从组织命令。李言蹊不想揽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他一个高二的要带几个高三的,哪怕许澜心大神经粗不会介意,也难免有人要不服气,破坏了整个队的团结和默契,那他真是千古罪人了。   队长的角色不好当,既要有统筹规划的能力,也要有调解内部矛盾的眼力,太强势太果断太随意太软化都不行。   李言蹊接了这个甩不掉的锅,只好自认倒霉,在贺忻趴在他旁边睡觉的间隙,抽空写了一份对战计划,第二天一早带着全队去隔壁的体育馆练习。   北港的特色早餐是麻薯,一口咬下去能吃到满满的芝麻馅,其他人都嫌太甜,跑去隔壁吃汤包和小笼了,贺忻对甜类食品来之不拒,一口气吃了三个,正想拿第四个的时候,李言蹊从他手上拿了个过去。   贺忻看清了他的黑眼圈,皱了皱眉,“你昨晚没睡?”   李言蹊打了个哈欠,拿起旁边的豆浆喝了一口,“不习惯跟别人一个房,太吵了。”   贺忻接过老板娘手里的红心麻薯吹了吹,“郑峰睡觉打呼吗?”   “何止啊。”李言蹊叹了口气,“磨牙讲梦话,他连做梦斗志都特别昂扬,半夜翻了好几次身,嘴里一通骂,我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他打球的时候能有这种态度就好了,也不会次次都被拦截。”贺忻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郑峰,“你发现没有?他见着五中那几个人,回来以后就不太对劲。”   李言蹊本来还以为自己太敏感,才会认为郑峰跟五中那些人认识,没想到贺忻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往往某些时候,他游离于人群之外,沉默地旁观一切,反而比别人更细心。   “哪儿不对劲?”李言蹊试探着问。   贺忻用手轻轻叩了下栏杆,摇头道,“我说不上来,一种神探的直觉。”   李言蹊笑了起来,“队长给你当了。”   “别。”贺忻指指后面那一窝人,“我才懒得跟居委会大妈似的当中间人呢。”   李言蹊没说话,搅了下碗里的豆腐脑,看见贺忻吃得特别欢腾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笑,“这玩意儿真这么好吃啊?”   贺忻把剩一小口的麻薯递到他嘴边说,“又软又甜,非常开胃,你尝尝?”   李言蹊盯着他咬过的地方看了老半天,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词,间接接吻。   看着被阳光照亮的贺忻的侧脸,心里咯噔了一下后就有点儿晕。   他又一晃头把这想法甩掉了。   心理斗争了很久,李言蹊不想让贺忻觉得他突然变得很奇怪,于是凑过去想咬一口,结果贺忻默默地把手给缩了回来。   “忘了你有洁癖了,我再给你买一个。”贺忻说着吃掉了最后一口麻薯,又付钱跟老板娘要了一个。   李言蹊捧着新鲜出炉的红心麻薯,觉得刚才纠结了半天的自己活像个傻逼,他低头咳嗽了一声,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迅速干掉了整个麻薯。   不好吃,实在太甜。   但贺忻开口问他“好吃吗”的时候,他居然违心地说了一句还不错。   今天上午体育馆的篮球场没人练习,他们痛快地打了两场,大冷天热出了一身的汗,贺忻脱了外套,只穿一件T恤在原地练习弹跳。   许澜跟李言蹊在商量对策,郑峰中途加入,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就像上回许哥说的那样,全力保贺忻进球,目前他的技术水平都在我们之上,不管是三分也好还是盖帽也好,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投进。”   许澜点头附和,“贺忻前锋,你护着他,我殿后,孙巍护着我,郑峰和冯斌瑞就负责给我们开路。”   李言蹊嗯了一声,“如果有任何变动,再根据情况做出调整。”他看了一眼表情凝重的郑峰说,“学长,今天上午的练习你可能不在状态,没关系,下午等五中队员来了以后,会有一场模拟篮球赛,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加油。”   郑峰似乎心有不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以大局为重没吭声,转身走了。   李言蹊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就没上赶着去问他原因,但能肯定的是,郑峰一定跟五中的人认识,准确一点来说,他也有非打败他们不可的理由。   下午三点多,五中的人才姗姗来迟,距离约定好的模拟练习时间已过了一个小时,许澜他们都有些不耐烦,没想到这些人一进来就朝他们吹了个不屑的口哨,以示挑衅。   五中来参加篮球比赛架势弄得很足,不仅有专门定制的一套球衣球鞋,还有专属拉拉队前来助阵,花里胡哨地一通跳,再自信满满地喊了几遍口号,衬得他们十二中这几个人寒掺得要命。   五中队长是个跟贺忻差不多高的大壮,非常壮,大概有三个廖妹妹那么壮。   外号叫大鹏,看起来又拽又嚣张,看人鼻孔都朝天。   李言蹊神色未变跟人握了下手,随便客套了几句,并不想听对方的豪言壮语,回头朝裁判比划了下开始的手势。   五点场馆就关门,俩小时的模拟赛,要想在五中的重重防守中赢得胜利,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并不简单。   前半场,贺忻以一人之力暂时领先三分,中场休息的时候李言蹊给他拿了瓶水,让他别那么拼,保持实力,明天再溜他们。   贺忻喘了一会儿粗气,仰头喝了口水,拿着毛巾一抹脖子上的汗,后背上的肩胛骨撑出两条漂亮的曲线,他偏头朝李言蹊自信地笑笑,“我才拿出百分之五十的功力而已。”   李言蹊朝他鼓鼓掌,往他手里塞了颗柠檬糖,“缓缓劲儿,我去看下郑峰,他状态真不对。”   贺忻的眼睛眯了眯,靠着椅背又灌了一瓶水,“去吧小队长,让他别他妈不分青红皂白就自己瞎投。”   李言蹊朝郑峰的位置走去,但郑峰并没有给他简单聊聊的机会,他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甩掉了挂身上的毛巾,在原地踟蹰了片刻,就朝大鹏走去。   贺忻和李言蹊同时回过头,心里有种要坏菜的预感。   许澜也傻眼了,伸手去拽郑峰没拽住。   大鹏看着他,伸出大拇指朝下冲他比了比。   郑峰蹿起了火,猛地迈出一步想揍人,大鹏往后退了一步,扬着下巴用嚣张的目光左右打量着他,身后的队员们纷纷冲上来跟着喊了一嗓子,势有不打一架不罢休的气势。   照理说,这时候怎么着也得帮着自家队员站出来撑撑场面,许澜和孙巍已经抛下球跑到了郑峰身边,冯斌瑞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只有贺忻和李言蹊站在原地没动。   裁判吹了哨,组委会的人见势不对赶紧冲过来拉人,负责这场比赛的经理大声呵斥道,“友谊赛友谊赛!你们一个模拟赛就搞得要见血了一样!脾气都不小嘛,胆子都很大嘛,这么牛逼的话还来打什么比赛?通通取消资格去吧!谁也别打了!”   李言蹊扯了扯球衣,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就看见贺忻弯腰捡起了篮球,朝他们丢了过去,篮球砸在地面上滚出一阵不小的声响,他半倚着计分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打不打?要打赶紧开球。”   四下沉默了片刻,各自冷静了几分,随着裁判一声哨令,下半场的比赛就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开始了。   经过前面这么一闹,大家心态都有些崩了。   基本上整场都是边吼边打,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窜小火苗,稍微一经撩拨就要原地爆炸。   郑峰求胜心切,越跑越急,越急越出错,好几个球都没投进,白白送了对面几分,贺忻压着火拼命地满场跑,可还是落后了好几分。他一路狂追,最后一个回合手下力度也没收着,在李言蹊朝他投球的时候,往后一退,不小心撞倒了后面要跟他抢球的郑峰,他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下,身子重心马上转移,还是让郑峰右脚用力不当扭着了。比赛只好暂停,五中的比分早就追平,甚至还多赢了八分,这一场模拟赛他们输得很彻底。   谁都没有想到就一场模拟赛居然搞得这么激烈,不论中间谁出了差错和意外,现在追究也没什么意思了,大伙儿都有些沮丧,送郑峰去医院的间隙全程都没有人说话。   郑峰脚确实是扭伤了,医生说最好一个月不要进行剧烈运动,许澜当下就急了,扯着嗓子问,明天还有篮球比赛怎么办?   “就这么办,想要脚废就继续犟着吧。”医生说着让他们去交费,并按铃让下一位患者进来。   冯斌瑞和孙巍去缴费,郑峰低头盯着自己的球鞋一言不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懊悔地跟大家道歉,“对不起,这一回是我做得不对,我跟大鹏的私仇不该拿到篮球比赛上,我没忍住,真的抱歉。”   许澜问,“你跟他到底怎么了?”   郑峰很生气地咬了咬牙,“他抢了我女朋友。”   冯斌瑞说,“就这?你打了他女朋友也回不来啊。”   郑峰嗤笑了一声,“是啊,但我之前跟他打了个赌,我说我要在篮球场上亲自赢他,我要让我女朋友亲眼看见,我比他好,比他牛逼。”   孙巍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   郑峰握着手里的病历卡,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李言蹊,“所以明天的比赛我一定要上,你不能让我下场休息。”   李言蹊很果断地拒绝了他,“不行。”   郑峰不甘心地据理力争,李言蹊指着医生写的病历卡,再度摇了摇头。   “如果我明天没上场,他一定会笑话我的!”郑峰抱住头低低地喊,“我不能被他看不起,我也不能被我女朋友看不起!”   “幼稚。”很轻的一声笑。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靠墙站着的贺忻,他抖了抖烟,将烟蒂丢进垃圾桶里,迈腿走到他们身边,定定的看着郑峰,“你以为你今天这么一闹他们就看得起你吗?”   郑峰吼了一句,“你他妈懂个屁!”   贺忻抱着手臂冷笑一声,“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不让你上场是为了你好,团队战不是个人战,世界不是都围着你一个人转的,你伤了就好好休息,别瞎操别的心。”   郑峰瞪着他,气得脑子一团乱后开始口不择言起来,“我是因为谁伤的?还有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是团队战?风头都是你一个人出,掌声都因为你,所有人都要围着你!”   “这是个比赛不是舞台,谁他妈想要风头谁要,如果你有我这个本事欢迎你随时顶替前锋这个位置,我无条件让人。”贺忻被气笑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总之,明天的比赛你——不要上了,我是一定要赢的,不想因为你的原因而进不了决赛。”   郑峰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一定要上。”   贺忻抬起眼皮斜了他一眼,“不行,我不允许。”   “你凭什么不允许?你是队长吗?之前说得多好听,我们是一个队的,不管怎么样都要一起共进退,现在呢?”郑峰脸色极端难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不起我,今天打球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敢说你没有骂过一句我打得烂吗?”   贺忻沉沉地说,“我说你是因为你最后那场球打得太随心所欲了,谁他妈打球凭着自己性子来?你害我今天输了,我从来没输过。”   “你的输赢这么重要!”郑峰说,“我的输赢就是个屁?你怎么这么自私?”   贺忻漠然垂眼,攥了攥拳头又放下了,压住火后轻声操了一声。   “操谁呢?”郑峰各种憋屈,没了理智不管不顾扑过去拽住了贺忻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再说一遍!”   李言蹊看着郑峰双目通红地瞪着贺忻的模样,一定很快就会把贺忻惹急,本来这事儿就很难办了,贺忻偏撞着枪口上去,他叹了口气,快步走向他们身边,一手拽住了一个,把他们扯开来。   “你的输赢,我的输赢,都是我们的。”李言蹊板起了脸对郑峰说,“你冷静一点,还嫌事儿不够大吗?我说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郑峰笑了下,“你他妈跟贺忻从来都是一窝的,当个屁队长。”   许澜吼了一嗓子,“够了没郑峰?连自己人都要闹得不痛快吗?”   李言蹊沉默地看着他们,最后搓了搓指尖转向贺忻,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说,“贺忻,你跟他道个歉。”   贺忻哽了一下,整理领口的手顿了顿,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言蹊。   李言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捏了捏他的肩说,“不管怎么样,他不能上场多多少少有你的缘故,还有,你场上骂得太过了。”   贺忻不予回应,花了很大力气才冷静下来说,“你让我道歉?”   李言蹊回头朝许澜使了个眼色,复而转身看着他, “我们下楼谈一谈。”   医院后面是个小矮墙,翻过去就是一片荒芜的杂草,没什么人来,贺忻和李言蹊面对面站在那里,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说话。   月光很淡,覆盖范围不足几步,李言蹊看着贺忻隐没在阴影里的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想法,他的立场和他的无奈。   “像个娘们一样为这种事情生气不值当,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郑峰明天影响我。”贺忻沉淀了下情绪说。   李言蹊说,“我知道,我不会让他上场的。”   贺忻踢了两下土,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让我道歉?”   李言蹊往他那里走近了些,“我既然担了队长这名,就必须把这件事解决,我不希望回去以后就闹得不愉快。”   “已经不愉快了。”贺忻说,“不愉快的根源并不是因为我。”   “是不是因为你。”李言蹊叹了口气,“但是你助长了不愉快的火苗,在比赛还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息事宁人是最好的办法。”   贺忻说,“息事宁人就是要选择妥协吗?不好意思,我不会。”   李言蹊看着他,沉默片刻道,“但是某些时刻我们就必须选择妥协,妥协不是因为怕事儿,不是因为怂,不是因为错了,而是因为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贺忻声音响了起来,“我没有你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一件事儿可以分成无数件小事来考虑,我没有你那么能顾全大局,所有人都一碗水端平,我就只有一个目的,影响我赢比赛的人都他妈给我滚蛋。”   李言蹊听清了他的讽刺,皱着眉头看他,“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话一出口,一时间这里安静得很微妙,贺忻眼里的神采慢慢黯下去,他踹了一脚墙,偏头看着李言蹊,“我的不成熟源于我对赢的渴望,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要赢吗?”   因为你。   都他妈是因为你!   李言蹊当然知道,所以他后悔了刚才被他激怒而脱口而出的话,他伸手拦住了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对方一把推开了。   “你知道个屁。”   “贺忻!”李言蹊上前几步,被他抬手挡了回去。   “离我远点。”贺忻头也不回地说。   谈崩了在意料之中,李言蹊很清楚,在他让贺忻道歉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今晚要不欢而散,但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当时不制止,贺忻一定会揍上去,到时候就更加没法儿收场了。   学会接受和变相妥协,到底哪一个更容易一些?   或许对这个年纪的贺忻来说,都很难。   但对于一向谨慎沉稳的他来说,是闭一闭眼就能做到的事。   李言蹊拿出手机给贺忻拨了个电话,对方挂断了。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缥缈的星空。   他想起廖枚跟他说的话,你太理智了,理智到让人感觉不到你对谁是特别的。   贺忻大脑放空地沿着不认识的街道跑了一圈,依旧烦躁地觉得透不过气来,他在小公园里停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给吴睿拨了个视频过去。   那边很快就接了,吴睿头上绑着一根加油必胜的红带子,咬着笔杆在认真写题中。   “你终于还记得有我这号人了。”吴睿说,“狼心狗肺的渣男!”   贺忻表情不是太好,他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端倪。   “跟人吵架了还是怎样?”   贺忻盯着屏幕,沉思了两秒问,“我很不成熟吗?”   吴睿笑了起来,“哪儿能啊,你比我成熟多了,就看起来跟刺儿头似的。”   贺忻想了想,咳嗽了一声说,“我跟你说件事,我学校里一同学.......他打篮球,然后这次比赛,他特别想赢......”   吴睿听完愣了半天,“我不是很理解你同学不爽的点儿,你能理解吗?”   贺忻点点屏幕,“我不理解。”   吴睿认真思考起来,“你听我给你分析一下,你,啊不,你同学吧,这个人脾气应该非常倔强,我行我素惯了,所以不懂得怎么服软,这次比赛呢他非常在意,他想赢,所以不允许任何变量出现,然后另外那个同学搞出了事儿,他特别不爽,还没发泄出来,就被人当头棒喝骂了一顿,感觉面子十分受损,又憋着气,所以他很不开心现在。”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对面的贺忻,吴睿托着下巴一锤定音,“根据名侦探吴小猴的分析,这位同学生气的点儿应该在被人凶了,所以推测凶他的应该是他很在意的人,这种生气还有另一种别称,叫‘我把你看得很重要你却不给我面子还骂我,我超委屈’。”   贺忻有些震惊心理学大师吴小猴的分析,他手撑着座椅,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下了。   按照他这么说的话,自个儿蹿火的原因是李言蹊偏袒了郑峰,他一直认为他们俩最好,不管做什么事他都能理解,结果发现对方居然秉公无私,对他一点儿都不“特别”。   这也太.......小气了吧,贺忻沉默了。   但还是不爽。 第三十七章 你跟他不一样   这种不爽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却气势汹汹,一直到贺忻回宾馆还没消下去,许澜趴在床上听歌,看见他回来了立刻摘了耳机蹦起来,“你去哪儿了?都凌晨一点半了。”   贺忻把衣服脱了,语气很平静,“出去溜达一圈,你还不睡?”   许澜叹了口气,“失眠了。”   贺忻笑了笑,“你居然也会有失眠的一天?”   许澜看着他,扒拉开被子下床倒了杯水,“我烦呗,今天这事儿闹的,明天还怎么打比赛啊。”   贺忻拍拍他肩,安慰道,“别愁了,我肯定会上,第一妥妥的。”   许澜跟他碰了碰拳,发现温度不太对劲,“哥们儿,你手怎么这么热啊,你穿一件衬衫在外边溜达一圈不该冻得瑟瑟发抖么?”   贺忻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衣服,挂在肩上,朝他摆摆手,“我热血少年,跑两下就热,去洗澡了,你睡吧。”   “晚安。”许澜钻进了被子里,刚眯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敲门声,他哆嗦着出去开了门,发现李言蹊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样子,头发和衣服都有些乱。   “我刚睡着。”许澜说,“你不会也这么晚在外面溜达吧。”   “也?”李言蹊皱了皱眉,探头看了房间一圈,发现贺忻床上扔着一个手机,他松了口气问,“他回来了?”   “嗯,在洗澡呢。”许澜指指浴室,“我给你叫他?”   李言蹊往后退了两步,敛神片刻,才抬头装作没什么事儿的样子笑笑,“不用了,早点睡吧,明天早晨八点就比赛了。”   许澜拉了拉李言蹊的胳膊,小声道,“你跟郑峰说得怎么样了?”   李言蹊没正面回答,眼神示意他放心,接着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挥手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他把药酒丢给郑峰,口气既不疏离也不热情,非常淡,“总决赛在这周六,明天你替补,如果确实需要你,那么我会派你上场的,周六那场你脚差不多好了,蹦跶没问题的话,就正式上了,到时大家再一块儿讨论一下计策。”   郑峰握着药酒瓶,指尖摩挲了下,抬头看着李言蹊说,“今天你挺为难的吧。”   李言蹊躺在床上闭了闭眼说,“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职责所在。”   郑峰面对李言蹊其实是有点羞愧的,他一个高三的还没高二的人理智,冲动起来甚至可以说非常欠削,他就这脾气,急眼了什么屁话都往外放。   “我.......”郑峰犹豫了一下说,“我跟贺忻本质上太像了,都是容易冲动的个性,所以一块儿打球难免产生摩擦。”   李言蹊睁开眼看着他,停顿两秒才说,“你跟他不一样。”   郑峰也不是傻子,李言蹊声音里透着的冷漠他听得很清楚,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他再怎么上赶着解释也没意思,随它去吧,反正他们打完这场篮球赛就一拍两散,不会再有其他交集了。   郑峰用被子把自己蒙了个严实,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听见李言蹊似乎深深地叹了口气,贴着墙角自言自语地说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一样。”   贺忻洗完澡出来觉得脑袋有点儿沉,可能是洗得太久了,浴室里又闷得慌,出来就对着马桶吐了一遭,胃里泛着酸水,他漱了下口,把喉头的异物感强行咽了下去。   许澜困得睁不开眼,吊着一口气跟他报告情况,“前面你洗澡的时候李言蹊来过。”   贺忻擦着头发瞥了他一眼,“他说什么?”   许澜声音迷迷糊糊,“没说啥,我让他进来,他说不用了。”   “哦。”贺忻有点失望,手抄到口袋里掏了烟出来,又转身去了厕所过了把烟瘾。   许澜仍旧闭着眼,反射弧绕了整个南溪一圈,隔了好久才又补上前面没说完的话,“但是他一直在外边找你,我开门的时候他喘得跟驴似的。”   很可惜,这里隔音效果太好,贺忻靠在门背后抽烟,压根没听见他睡得含糊不清的一句重点。   第二天早晨闹钟一响,贺忻发现自己起不来了。   首先是头疼,然后是嗓子疼,紧接着浑身倦怠乏力,下床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当场给许澜来了个作揖叩首。   几年没生过病了,贺忻刷牙的时候摸了摸额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发烧了。   还烧得这么不是时候。   早晨八点的比赛,眼看着时间就快到了,以李言蹊这么一丝不苟的队长态度,知道他发烧了,估计他的下场也会跟郑峰一样,被隔离在休息区,当个替补摆设了。   跟郑峰并排坐着面面相觑,那是相当跌份儿啊。   贺忻打了个喷嚏,用冷水泼了把脸,呆在里面清醒了好一会儿,才佯装无事地走了出去。李言蹊下楼的时候没有见着贺忻,据许澜说,他早晨醒了就先去体育馆了,说是昨晚吃太撑,现在不想吃早饭。   李言蹊路过那家麻薯店,折返回去给贺忻买了两个热乎乎的麻薯,并去超市给他买了杯柠檬水,走进体育馆的时候,贺忻正在热身,脸上没什么表情,透着一股强大的生人勿进气场,身后一溜想给他递水的小姑娘,都只敢在看台上偷偷拍他。   贺忻发现了闪光灯,回过头微皱了下眉,朝她们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这一举动引得小姑娘们一阵“酷毙了”的尖叫声。   贺忻本来就够晕了,这一嗓门喊得他差点一头栽地,幸好他余光瞥见李言蹊站在他身后,为了不被遣送到替补席,又怀着点莫名其妙赌气的心情,他反手投了个篮,手臂肌肉跟肩膀牵引出非常优美的弧度,球刷的一下进了。   太帅了姿势特标准一点儿都不像生病的样子,贺忻臭不要脸夸奖了一番自己的伪装技术,一边得意地蹦了两下,一边装作很冷漠地倚着栏杆,在李言蹊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使劲把咳嗽声压低。   “早饭。”李言蹊把麻薯递给他,盯着他的脸半晌没动。   看出来了?贺忻瞅了他一眼,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下突然间无所遁形起来,他捞起一旁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我不饿。”   李言蹊还是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   “没几分钟就开球了。”贺忻甩给他一个背影,“练会儿吧。”   李言蹊听见身后传来气势如山的吼声,五中那几个嚣张的家伙把体育馆的地板都要踩破了,拉拉队的加油声喊得人特别想吐。   贺忻在一旁做拉伸运动,跟着他们口号的节奏吐槽道,“五中五中,最帅不过五分钟。”   李言蹊笑了笑,把早饭放在一旁,走上前跟大家讨论了下战术。   还是那句话,全力保贺忻进球。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放弃任何一个球。   比赛正式开始,体育馆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给包围起来了,自发形成的拉拉队率先比起了气势,贺忻被几拨不同的尖叫声袭击着耳膜,在组委会经理发言的时候脑子里嗡嗡乱响,闭上眼缓了好久眩晕才停止了。   他转过头,发现李言蹊拿着话筒对着观众席的人比了个嘘,“大家保持安静可以吗?谢谢。”   李言蹊的笑容杀伤力很大,这几天练球已经收获了一票迷妹,这会儿听见他发话,都很听话的安静下来。   双方队员站定在篮球场中央,等裁判发球,这段时间没人说话,李言蹊却一反规矩常态,偏头对贺忻说了好几遍“加油。”   裁判吹哨,贺忻在加油的尾音中,顺势冲了出去。   冯斌瑞成功把球抢了下来,按照计划丢给李言蹊,李言蹊一拿到球就拼命往后跑,隔了好几个人腾空跃起,把球丢给贺忻,接到这个球不仅要靠默契,更是要靠对球的敏感度和超高弹跳力,一帮人在贺忻跟前上蹿下跳,他视若无睹,稳稳跳起接住了球,转身用力往篮筐处抛。   一开局就是特别完美的三分。   “操!”许澜笑着跟他击了个掌,“牛逼!”   李言蹊蹲下身,用手撑着膝盖小心地防人。   这一通跑让贺忻出了很多汗,又冷又热的,倒是清醒了许多。   比赛连续打了五局,比分咬得很紧,两队势均力敌,战况胶着,李言蹊虽然负责护着贺忻,给贺忻传球,但他后期也进了不少球,他反手勾球特别厉害,有时候球已经擦着他手臂过了,都能被他一下捞回来。   中场休息的时候,比分暂时拉平。   两队各自到场地两边重新部署战局,贺忻一停下来就有点儿想吐,李言蹊看了他一眼,给他拿了瓶水,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烫得非常吓人。   李言蹊深深叹了口气,却依旧保持沉默。   “下场,估计那边要全力盯贺忻了。”李言蹊说,“不要急躁,把能抢的篮板抢了,五中的七号脾气很暴,差点几次犯规,后续看情况,如果他还是这样,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来罚球,贺忻三分很稳,这样得分的几率就增大了。”   许澜擦着汗,“嗯,感觉他们也不怎么样嘛,我哥还说得非常牛逼似的。”   冯斌瑞说,“我觉得挺厉害的,你看我腿,那么大一淤青,胳膊肘也快被他们撞断了。”   贺忻喝完了一瓶水,嗓子哑得特别明显,“我去下厕所。”   李言蹊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洗个手。”   他没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贺忻干呕了一阵,用冷水洗了把脸,再靠着墙身体慢慢滑下来,将脸埋在膝盖里靠了会儿。   很快厕所里来人了,贺忻动作敏捷地站了起来,是五中的七号,他斜眼看着贺忻,嗤笑了一声,贺忻眯了眯眼,也嚣张地回看过去。   下半场比赛开始就很激烈,贺忻他们连输三分,三个人回防能力很强,同时盯他一个人,贺忻**乏力,尽管李言蹊在一旁全力护着他,他还是没能拿到一个球。   越急心态越不好,李言蹊一边跑一边跟他说,“没事儿,慢慢来,还有机会。”   一直落后到倒数第二局,贺忻在一群人挡他的时候,从右侧突围了,他做了个假动作投给了李言蹊,李言蹊立刻心领神会,再反手投给了贺忻,俩人一来一去,引开了粘着他们的人,贺忻咬着牙飙了出去,冲过重重人群三步上篮进了一个球。   场上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喊声,输了快十次终于进了一个球,让许澜他们士气大增,也当场嗷了一声。   贺忻投完球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喉咙痛脑袋痛烧得他走路快发飘了,连续站了几次都没站成功。   李言蹊径直走过来拉了他一把。   “我没事。”贺忻低头稳了稳脚步,“还能打。”   李言蹊表情不是很好,但还是朝他笑了笑,“你是我们队的主力,当然能打。”   贺忻说,“我会赢的。”   李言蹊看着他,心里有点儿酸,“我知道你会赢的。”   胜负局,五中他们依旧死盯贺忻,前面十二中连续追了几分,让他们忌惮起来,也不再轻敌,五中的大鹏和七号选手两个人实力很强,把贺忻死死包围,一个球来回抢了很久,李言蹊看了他一眼,贺忻明白他的意思。   七号撞了他三回,同时也推了李言蹊几次,还伤了冯斌瑞和孙巍。   这个人,现在又要突破道德防线来犯规了,贺忻从另一侧冲过去,作势想要将手里的球往上投,他跳起来,把球往那人身边晃了晃。   七号瞬间就被引诱过来,同时跟贺忻一起跳起来,要把他的球给压下去。   压球不算犯规,但七号低估了贺忻的弹跳能力,他还没压到就滑了下来,但是这球近在眼前,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一时间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压了下贺忻的肩膀,然后狠狠撞了他一下。   “犯规!”李言蹊喊了暂停,现场一片哗然。   贺忻手撑着地缓冲了一下,还好没摔得太狼狈,就是这么一倒地晕劲更甚,睁眼周围一片片小金花。   裁判让他们队罚球,比分目前达到白热化阶段,十二中只差两分就扯平了。   如果这次投进了个三分,那么这场篮球赛,他们就赢了。   李言蹊用袖子蹭了蹭额头的汗,回头看了贺忻一眼。   “我罚球。”   裁判吹哨,李言蹊站到了罚球线,拍了两下球,往后屈身微微蹲了下来。   他没有贺忻那么有技巧能随便投进三分,他罚球的进球率甚至比许澜还少,但这是贺忻拼了命抢来的机会,他一定要投进,一定。   全场很安静,都在屏息期待最后一个结果。   李言蹊掌心涔出了薄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又微微调整了下手肘的角度。   贺忻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给老子投进,昨天的事儿我就不生气了。”   李言蹊闭了闭眼,不合时宜有些想笑,他托着篮球,又看了贺忻一眼。   对方脸色苍白,但神情依旧拽得没边儿。   “加油!”许澜冲他喊。   现场跟着响起了一波波此起彼伏的加油声。   李言蹊举着胳膊,低吼了一声,球被他挥着扫了出去。   篮球顺着一条笔直优美的弧线穿过篮筐,滚了两下后重重落地,在地面砸出振奋人心的声响。   “操!操操操操!”许澜破了嗓,冲过来抱住李言蹊,“我们赢了!”   李言蹊笑了,被他抡了两下后,防止别人挨个拥抱他,马上越过人潮去找贺忻,贺忻倚着栏杆,一边笑一边咳嗽。   七号球员输了不甘心,攒足了火气冲过去想揍人,“你是不是故意引我犯规的?”   贺忻挺狂地看着他,“如果你之前没有犯规,且最后没有起犯规的心思,这场比赛你赢定了。”   “你他妈的!”七号拽起了贺忻的衣领,推推搡搡把他往后一撞。   要换做平时,这种人贺忻连打十个都不费劲,但他现在真没什么力气,猛地被七号一甩,瞬间就感觉世界天旋地转。   身后有个人扶住了他,手臂很有力的搂住了他腰,然后收回去往前走了几步。   接着砰地一声声响,贺忻听见了那人的哀嚎。   他缓了缓劲儿,晕晕乎乎中看见李言蹊上前拽住了对方的胳膊,往后一扭,再朝他胸口踹了一脚,捡起地上的篮球往他身上用力砸了过去。   “操!欠打吗?”   李言蹊说,“我是队长,不能打架。”   七号恶狠狠地瞪着他。   “但是。”李言蹊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篮球比赛完了以后,你想跟我打,我随时奉陪。”   贺忻不知道怎么回到宾馆的,也不知道怎么躺到床上去的,眼睛发涩,脑袋昏沉,嗓子口一直冒着烟,难受地要命。   闭着眼也睡不着,他很少生病,从小到大也没几回,但每次生病都是不怎么美好的记忆,除非病到起不来,他一般不会在别人面前显现自己的病态。   瞪着天花板有两分钟,贺忻才将自己从混沌的边界线给扯回来,回忆起刚才在体育馆李言蹊挑衅人的样子。   太得他真传了,非常酷非常*,没想到他耍起狠来也挺吓人的。   自从遇到李言蹊以后,贺忻几乎没见他发过火,哪怕是最难的境地,他都会选择一种较为理智的方式去处理,更别说揍人了。   他的冲动隐藏得太好,压在他平静如水的外表下,偶然被自己窥见了冰山一角。   贺忻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有点特别。   房门在他脑子乱哄哄的时候被打开了,进来的人脚步放得很轻,尽管贺忻闭着眼却还是能听见他在烧水,他在洗毛巾,他在拉窗帘,他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让贺忻觉得很踏实。   跟以前生病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他的屋里不再是静悄悄的,沉闷的,只剩他一个人的。   李言蹊关掉了灯,端着一杯水走到床边,手心里放着一颗药,贺忻半边脸都闷在被子里,因为发着烧整张脸都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昏黄灯光柔化了他凌厉的轮廓,看起来有点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   这人平时酷炫惯了,无论什么事儿都能保持住自己的潇洒恣意,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如此虚弱的样子。   李言蹊说不上什么原因,就特别想去抱抱他。   “吃了药再睡,前面都三十九度了。”他蹲下来,帮忙把被角掖好,再拍了拍贺忻的脸。   贺忻就着水把退烧药、感冒药一股脑儿吞下去。   也没人说话,李言蹊默默收拾了下他的房间,最后搬了个椅子坐在他床边,本想等他睡着了再走,却发现贺忻一直没有闭眼,只是盯着他看了会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生病了?”   李言蹊看着他,沉默地叹了口气,“今天早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   贺忻拧了拧眉头,“那你为什么没有拆穿我,还让我继续上场?”   李言蹊说,“因为你跟郑峰不一样。”   贺忻闻言愣了愣。   李言蹊低头看了眼他露在被子外的手,停顿片刻说,“当我知道你生病还非要上场的时候,我特别想跟你打一架,骂你逞个屁的强,几次想把你从场上拽下来,但我最后通通都忍住了。”   “为什么?跟我求和?”贺忻问。   李言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能吧但不全是,”他看着贺忻闭上了眼,似乎快睡过去了才开口道,“我很生气却还是选择了妥协,这么做大概是想证明一点,我并不一视同仁,同一件事,对你跟他,是不一样的。”   贺忻又缓缓地睁开眼,李言蹊跟他对视着,猛得觉得自己刚才说得有点儿太过了,哪怕贺忻烧得没什么脑子去思考,这话也太过了。   他站起来,掌心贴上对方额头试了下温度,“还烧着,你睡吧,晚上我给你带粥过来。”   贺忻不知道是不是烧迷糊了,在他转身那一瞬间,用那种跟病号完全搭不上边的速度迅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掌心烫得仿佛要烧起来。   李言蹊用了点力气,想挣开贺忻的手。   贺忻没给他机会,把他往后拉了拉,李言蹊不设防,一屁股坐在了他床上。   贺忻鼻音浓重,嗓子低哑,语气却不容拒绝的强势霸道,“我不生气了,你陪我。”   “啊?”李言蹊有点神奇的看着不经意撒了个小娇的贺忻。   “哪也别去,就待在这儿。” 第三十八章 喜欢一个人   贺忻所说的“就待在这儿”,范围设定得非常精准,前后不超五步的距离,五步以外他就要从被子里钻出来,嚎一句“你要去哪儿?”   李言蹊拿着杯子哭笑不得,“喝水。”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不肯闭眼的贺忻,“哪儿有主人被宠物管着的道理?”   贺忻翻了个身背对李言蹊,闷闷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扭过头来说,“你说我像狗?”   李言蹊把水端到他面前,笑了笑,“我什么都没说。”   贺忻因为不舒服眉头还紧皱,看人的表情透着点不爽,接过杯子一仰头把水喝光了。   大部分人生病会选择安安静静补眠,或者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听歌看书,总之放松紧绷着的神经,也懒得去搭理别人。   贺忻却跟他原本的性格反着来,平时酷得蹦一个字都费力,一生病就变成了话痨。   什么都说,上到国家大事,下到恶俗八卦,有些听起来像是糊话,有些逻辑却很清楚,几个小时以内李言蹊感觉他把他们认识以来所有的话都讲完了。   “你渴不渴?”李言蹊看着他,“我再给你倒一杯水。”   “我们小狗不需要喝水。”贺忻靠在床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李言蹊只好重新坐回去,“你初三那会参加马拉松市联赛,沿着观光景点跑步,那天下了大暴雨,好多人鞋子都跑掉了,场面特别壮观。”   贺忻声音哑哑的,“对,当时我光顾着笑,后来自己鞋子也飞了,最后光荣得了第一,还是踩在垃圾袋上领的奖。”   李言蹊听到垃圾袋三个字表情微微有些嫌弃,洁癖犯了特别想进去洗个脚。   贺忻垂着眼睑说,“那是我加入校体队后参加的第一次市比赛,虽然赢得特别狼狈,但跑完了全程,觉得没白来一趟。”   “是挺伟大的。”李言蹊说,“那么长的路程还拿了第一名。”   “伟大吗?”贺忻轻轻笑了一下,闭了闭眼,“有些人却觉得非常丢人。”   李言蹊沉默了一分钟,也没有怎么拐弯抹角地避讳这个话题,“你爸爸吗?”   贺忻闭上的眼睛睁开一半,睫毛抖了两下,“嗯。”   不过他很快就又笑了起来,语气变得毫无所谓,“反正不管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丢人,我得改名不姓贺才能遂了他的意。”   李言蹊不清楚贺忻家里的事情,他也不想随便窥探别人的伤口,贺忻在外过得潇洒自由,从不表现出一丝弱势来,但他知道他只是用无所谓来掩盖内心真实的情绪,在生病的时候冷不丁没护住这张面具,堪堪露出一个脆弱的角,所以这会儿他表现的坚强并不一定是坚强,他说的没事儿也不一定是真的没事儿。   “诶。”李言蹊把椅子搬近了些,“你有的没有的说了那么一通,要么累了乖乖去睡觉,要么说点你真正想倾诉的。”   贺忻盯着玻璃杯,聚焦不太灵光的眼珠子却黑沉沉的,他张了张嘴,感觉有好多话要说,却发现那些东西经年累月地积在心间,都堵成一块动也动不了的大石头了。   “说吧,我听着。”李言蹊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有着故意压低了的温柔气息。   “我......”贺忻侧过脸,握了下拳又松开, “我曾经跟你一样有个弟弟。”停顿的时间有些长,贺忻没有移开目光,“但是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   故事其实很简单,费不了多少口舌,贺忻用旁观者的语调淡淡地叙述着,一个不像家的家,一对不像父母的父母,他从渴求温暖到冷眼相看父亲出轨,咬牙忍受母亲的殴打,他背负了一段让他拼命逃离的绝望的过去。   “如果我当时没有反抗,我弟说不定不会死。”贺忻说,“我推了我妈,让她撞到了桌角,流了一地的血。”   李言蹊没说话,坐在床沿看着他。   “从那以后不管我妈怎么打我,我都不再反抗了,因为那是我欠她的,我必须清醒的接受她的责骂,她的恨,她变态扭曲的爱,日日夜夜为当时的一时冲动忍受煎熬。”贺忻把手枕在脸上,声音放得很轻,“可是你知道吗?我害怕。”   “我家那么大的屋子,永远都是空空荡荡的,小时候我从客厅走到房间要花三分钟,要走三十二阶台阶,要跨一百六十步,后来长高了一点,我只要花一分钟,跨一百步就能逃回去把自己关起来,但我发现这并不值得我庆幸,因为不管怎么样,客厅和房间就只有我的影子,孤零零的待着。”   都说世上的一切悲欢并不相通,但李言蹊却在此刻或多或少能感同身受贺忻当时的痛苦。   他无法言说的害怕,他拼命挣扎却怎么都跨不过去的苦涩,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或许已经痊愈,或许早就结痂,却掩盖不了既定的事实,他是一个被抛弃的傀儡,被生活这双手拉扯着长大,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李言蹊不太会安慰人,想了很久才伸手捏了捏他的肩。   “痒。”贺忻低头缩了下脖子,“你的手好冷。”   李言蹊在他脸上碰了碰,“是你又烧起来了。”   “我不想睡觉。”贺忻闭了闭眼又睁开,“睡着了就做噩梦。”   李言蹊说,“那我给你唱首歌你再睡?”   贺忻揉着太阳穴,“你们学霸的审美我不能苟同。”   李言蹊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要唱什么?”   贺忻咳嗽了一声,“肯定是关于狗的。”   李言蹊一脸看破不要说破的眼神瞥着他,贺忻扯开被子拍了拍空着的床铺,“我想降降温,你靠过来一点。”   李言蹊楞了一下说,“我是冰雕都不管用,说真的,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还是去趟医院。”   “我不要。”贺忻嗓子沙哑,“我讨厌医院。”   李言蹊回头就看见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他看,他晃了神导致历史重演,他猝不及防被人拽了个正着,然后跌到了贺忻的床上。   “我操。”李言蹊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罪魁祸首得意地哼了两声,然后用胳膊把李言蹊的身体压下去。   “乖乖躺下。”   李言蹊沉默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该跟一个生病了还这么野蛮的家伙讲道理,只好自认倒霉拉好被子,把脑袋凑到枕头上枕着。   “你唱吧。”贺忻闭上眼,往他身边挤了挤。   李言蹊清了清嗓子,手在膝盖上打着节奏,“门前大桥下,路过一群狗,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汪汪汪汪哪只狗最帅,一定就是那贺丧狗,贺丧狗最帅。”   贺忻闷闷地笑了起来,“我操,李言蹊发疯了。”   “帅狗贺忻,带着我美好的赞许,睡吧。”李言蹊把灯关了,只留一盏小夜灯,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墙,指尖晃动了下,墙上出现了他的影子,贺忻也把手伸了出来,跟李言蹊的手互相挨着。   “谁还没点害怕的东西?不管是医院还是黑暗,都很正常,我也怕。”李言蹊看了看手表轻声说,“但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晨的十四个小时里,你旁边的影子是我,身边挨着的也是我,怕屁,安心睡。”   贺忻偏过头,用手遮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他,目光非常灼热,又透着点委屈。黑暗中李言蹊的手碰到了他的腰,温热触感让他有一瞬间的眩晕,仿佛病入膏肓般的浑身烧了起来。   “再唱一遍。”贺忻说。   李言蹊笑了笑,“唱什么?”   贺忻说,“随便什么都好。”   在李言蹊“狗来狗去”,极度不符合他低沉嗓音的儿歌炮轰中,贺忻卸下了所有防备,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忘却了痛苦,没有了恐惧,很快进入了梦乡。   李言蹊听着贺忻绵长的呼吸声,很沉地叹了口气。   他对贺忻从两看相厌到产生好奇,到现在糅杂了太多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在他波澜无趣的人生中,初尝某些惊喜与窘迫,这种过程非常奇妙。   贺忻身上有种特别矛盾的气质,一直都在潜移默化地吸引着他。他像刺猬,露给别人看的是保护自己的满身刺,凌厉又危险,而当你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一点,对他示好,他就会露出白白软软的肚皮,还挺可爱的。   李言蹊睡不着,他翻来覆去了几分钟,被贺忻身上的热度给烫得心猿意马,他爬起来喝了杯水想,他们同睡一张床不是头一回了,但现在这种非常煎熬、忐忑又紧张的心情,确确实实让他难以招架,再次躺到床上时贺忻已经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热热的呼吸扫在他脸上,他凭空伸出手想碰一下对方紧紧皱着的眉毛,可惜指尖在空气中顿了顿,倏而眼睫向下一垂,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克制什么,为什么要克制,或许是源于本性,或许是怂了。   从他接受这个注定不会接受自己的世界开始,他就告诫自己,跟任何一个人的关系都要止步于他理智能控制的那条防线外。   李言蹊翻了个身,觉得心里有座摇摇欲坠即将轰塌的墙,墙的那边有一个酷酷的少年在不停越界,不停把它往前推。   贺忻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待在医院,那天好像是他八岁的生日,他发烧了,迷迷糊糊在椅子上睡着了,点滴滴完,差点挂进了空气,他喊了几声护士,但没人理他,他又急又害怕,以前无所谓生病会不会有人陪,但现在特别希望有个人能在他身边,好让他不要这么手忙脚乱,最后他自己一下把针拔了,流了好多血,他拿着纸巾按着手背好一会儿,护士终于来了,问他,“你一个人吗?你爸爸妈妈去哪儿了?”贺忻回答了几遍,“就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在他吼着的片段里,他发现自己渐渐长大了,嘴里的台词却从来没变过。   后来他想,他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活不下去了,但每一年的生日愿望总是出卖他,不记得许了多少次了,他想有一个家,每天回家能闻到饭香味,感受得到屋子里的温暖灯光,电视机开得很响,有笑声有吵闹,不再白白挨揍,也不用亲眼目睹父亲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他可以拥有别人触手可得的简单平凡的幸福。   画面倏然一转,他在某个黑漆漆的地方睡觉,闹钟响了三回,有人开了盏灯,他烦躁地把脑袋窝进被子里,没过一会儿,那人就把他连拖带拽地从被子里扯了出来,嘴里说着“贺忻,李岸都起了你还睡?迟到了我可不陪你罚站,你自个儿潇洒去吧。”   那人背光站着,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阳光从他头顶穿过,折射出一圈光晕,虽然这束光太吝啬了,也并不怎么亮,但至少有光。   贺忻猛地一下从床上跃了起来,他喘了几口气又躺了回去。   做梦了,他好久都没做梦了。   还好,不算太差的梦。   抓起手机一看,都第二天九点了,贺忻下床去洗了个澡,趁李言蹊不在,抽了根烟过过瘾。李言蹊开门的时候,屋子里烟味还未散尽,他皱了皱眉,发现贺忻不听医嘱,正趴在窗户边边抽烟边咳嗽。   “烧退了吗你就瞎抽?”李言蹊把粥放下,走到他身边碰了碰他额头,“是不烫了。”   贺忻勾勾嘴角。   李言蹊铁面无私地把烟从他嘴里收走了,“不烧了也不能抽。”   贺忻朝他抱了抱拳,嗓子还是哑的,“今天还练球吗?”   “不练了,就你那走两步咳两步的身体。”李言蹊说,“喝完粥,乖乖待着。”   贺忻听得有些来气,“我——一个高烧三十九度的猛将,打败了五中,还两次把你拽倒,我什么身体?”   李言蹊想起他昨天不设防扑到他床上的事儿,尴尬地别过脸去,“你威猛先生的身体,我等凡人不敢造次。”   贺忻笑了笑,“没什么事儿下午出去转转,我听说城北有个荧光音乐节。”   李言蹊说,“你去玩吧,我要待在宾馆里补眠。”   贺忻指指自己,“我气还没消呢,等会儿就拉着你打一架。”   论不要脸还真没有人比得过贺忻,李言蹊瞅了他半天,差点撸起袖子说干一架就干一架。   但是最后架没干起来,因为贺忻迈着长腿去喝粥了,李言蹊决定回自己房间跟许澜知会一声,估计今晚的练习他没法儿参加了,让他带着点。   贺忻其实从李言蹊进门那一刻就看见了他端过来的粥旁边还有一个柠檬,但他没想到李言蹊会在柠檬上画了个笑脸,还写了字。   ——贺小狗,汪两声。   汪你大爷,贺忻笑着用袖口擦了两下柠檬,刚想下嘴咬一口,又及时刹了车,左思右想还是把它塞进行李箱,抱着手臂看了会儿,然后与他心仪的柠檬告了个别。   荧光音乐节离他们的宾馆有些远,转了两趟车才到达目的地,贺忻带着一个黑色口罩,穿着一身黑,看起来特别像黑社会的,又忘了带身份证,到门口售票处都没人敢卖票给他。   李言蹊笑得不行,自己先进去溜了一圈才好心去门口接他,贺忻沉着张脸,叼了根烟,痞疲地斜他一眼。   “出门多微笑,世界更美好。”李言蹊看着他说。   贺忻扯出一个“特别和善”的微笑,“这样可以吗?微笑天使李老师。”   李言蹊说,“饶了我的眼睛吧贺小狗。”   “不是,你小狗小狗没完了? 我这么酷一人,被你说得跟宠物似的。”贺忻不服气地说,“李小猫,小心我咬你。”   倾情冠名李小猫的李言蹊沉默了一秒钟,伸出手往他那儿一晃,“贺小狗,小心我挠你。”   彼此互看一眼,都没绷住笑了,一直走到音乐节观众堆里,他俩还没琢磨明白刚才突如其来的幼稚是抽了什么风。   荧光音乐节是一场大型草木环保音乐节,每个买票进来的人都能去生态园里种一棵树,这边音箱声震耳欲聋,那边种树种得不亦乐乎。   李言蹊跟贺忻种了两棵树,并在树牌上写上了他们的名字。   “贺忻&李言蹊。”贺忻写完以后说,“你的蹊没写错吧?”   李言蹊掏出眼镜看了眼,“少了一点,王美人要气得脱粉了。”   贺忻拿笔重重画了一点,还把他俩名字加粗了一圈,本来字就丑了,现在丑得更别具一格了。   李言蹊叹了口气,很轻地笑了两声。   音乐节里有免费自助供应区,热饮和酒都有,但没什么人会拿热饮,大多数唱嗨了都喝酒,李言蹊和贺忻一人一瓶酒,混在粉丝堆里挥了半天手,也跟着他们一通乱喊,到节目快结束的时候,俩人嗓子都哑了。   最后一个是保留节目,选在场一个人上去表演个节目,他的同伴得在他相应的表演时间内用现场道具制作一件物品。   挺有趣的,所以报名人数很多,贺忻和李言蹊从一进门就被主持人姐姐盯上了,他俩默默拿酒看戏的时候,被点名了。   贺忻戴着口罩一脸不情愿,李言蹊也并不想出这个风头,他俩同时摆手,但这种情况下,大伙儿看见俩帅哥在场都忍不住起哄,一时间骑虎难下。   最后主持人看贺忻比较难接近,于是把李言蹊请上了台。   李言蹊一站上去就有好多女生尖叫,贺忻啧了一声,站到一旁挑材料。   “不怎么会唱歌,随便打两下鼓。”李言蹊说着看了主持人一眼,“一分钟够了吗?”   掌声噼里啪啦响起来。   贺忻在一旁拿着手绘笔在发带上画画,李言蹊走到架子鼓面前站定,脚尖跟着鼓点轻轻打了两下拍子,然后一丢鼓棒,在鼓上敲击了一下。   每一个节奏,每一处停顿都恰到好处,不过分卖弄,也不刻意耍帅,但就是特别让人移不开眼,贺忻转头,看见李言蹊的黑发在风中微微拂动,他穿着一件灰色毛衣,捋了捋袖子,朝贺忻的方向笑了笑。   贺忻觉得李言蹊是个挺神奇的人。   架子鼓这么狂野的音乐,像他这样沉稳的人,居然打得这么好。   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他这种矛盾的气质很酷。   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特别和酷。   因为沉迷表演,贺忻一分钟完了也没画出什么花来,李言蹊凑近看了一眼,“发带上是坨屎吗?”   贺忻无言以对,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像坨屎,但他画的其实是个灯塔。   “丢了吧,我不擅长画画写字。”贺忻说,“我去埋在我们的树下。”   李言蹊说,“隔年长出一坨屎来。”   “你有完没完?”贺忻扯下口罩指着他,“洁癖精打了趟架子鼓释放自我了啊。”   李言蹊笑了笑,看了眼贺忻手里的发带,趁他不注意抢到手里掂量了两下,“给我的就是我的,当表演费了。”   贺忻说,“你打架子鼓那会儿前排女生都快冲上去抱着你大腿嚎了。”   “这么夸张?”李言蹊说,“你打篮球的时候也一样。”   贺忻低头点烟,刚握上打火机,又被他摁灭了,他把手抄进口袋里,偏头看着李言蹊,看似随意的问了句,“小奶泡说你不会谈恋爱,你就真不谈?”   李言蹊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愣了愣后转过身,沉默地笑了笑,把问题反抛给了他,“你呢。”   贺忻说,“我没喜欢过人。”   李言蹊没有吭声,低头走着。   贺忻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眯着,“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言蹊用手指摩挲了下口袋里的发带,轻轻呼了口气,喜欢一个人,是不敢去想更近一步的事,却忍不住想再了解一点就好了,再靠近一点就好了。   这是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李言蹊沉默,感觉那面墙快倒了。 第三十九章 并肩是你   篮球比赛定在周日下午决赛,周六晚上抽签决定谁跟谁打,晋级决赛的队伍统一被安排在场馆的会议室里抽签,组委会还没来之前,大家各据一方领土,气氛频频剑拔弩张。   这些校队平时各种联赛里经常碰见,新仇旧恨加起来能绕场馆一圈,基本上谁也不服气谁,有两队看起来实力都很强悍的队伍,在彼此的眼刀中大概已经模拟了八百回对战。许澜他们队比较低调,一直待在角落的位置围观,贺忻戴着口罩侧目养神,李言蹊暗自观察着各个队伍的选手,其他人则是自顾自玩手机,一直到抽签才抬起头来。   四支晋级队伍,两两对决,分上下半场,李言蹊他们上半场抽到了乐水中学,打赢了就能够跟另一队的胜者争夺冠军。   乐水的整体实力跟他们不相上下,球员们在这一堆人里面相算不错,至少有些比贺忻看着还面善,李言蹊跟对方队长聊了会天,又开了两场会,这才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许澜他们已经回宾馆了,贺忻倚着墙打游戏,看见门开了,才把耳机摘掉,朝李言蹊勾勾手。   “我以为你回去睡觉了。”李言蹊并排跟他走到电梯口。   “我没带房卡。”贺忻说,“索性等你一块儿回去,顺便去吃宵夜。”   在贺忻生病那天晚上,李言蹊跟许澜就把房间给换了,许澜平时缺根筋,在八卦这方面倒是天赋异禀的敏感,见天揶揄他俩像闹别扭的小情侣。   “刚才摸了下乐水的底,胜算很大。”李言蹊笑了笑,“明天还是全力保你进球,郑峰脚好得差不多了,他如果上场的话,我们的情况不会像上一次那么吃力了。”   贺忻说,“你上回那个三分扔得不错,其实全保你进球也行。”   李言蹊摆了摆手,“我没你技术好,说真的,那次三分全靠你一声吼。”   贺忻看着他笑道,“史上第一个为求和好而豁出去投中三分的校草。”   李言蹊伸出胳膊撞了他一下,“校草不是你吗?”   贺忻说,“前面刷到学校论坛校草评选,你的票数比我高一票。”   李言蹊把手机拿出来,点进论坛里给贺忻连投了十票,然后指着他,“校草本草了。”   “滚滚滚。”贺忻把手抄进兜里,戴上口罩往门口走,“陪我去吃炸年糕吧,想吃。”   李言蹊也有点饿了,但还是没有忘记底线,“你请客。”   “瞧你这抠门劲儿。”贺忻笑了起来,“爷给你整条街包下来都行。”   李言蹊快步跟上,“那这位大爷,想让我陪你去哪儿就去哪儿。”   贺忻斜了他一眼,转身的时候却笑了。   他们晃到小吃一条街,里面除了炸年糕还有其他吃的,贺忻非常大款,每一样打包了一份,拎到休息区慢慢解决。   北港比南溪气温低十度,晚上吃路边摊得靠一身正气御寒,贺忻没带够厚衣服,穿的都是李言蹊的外套,他吃完炸年糕和鱿鱼串儿,站起来原地蹦了蹦,然后把衣服脱了盖在李言蹊身上。   李言蹊扯了下衣服回头看着他,“病好了也别嘚瑟,穿回去吧,我不冷。”   贺忻感冒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儿咳嗽,他指了指对面那条街,“吃太撑了,准备运动运动,我们比比谁先跑到那边的公园,输了的穿外套。”   李言蹊无奈地看着他,“大半夜的不够脑残的。”   “不敢啊?”贺忻戴上口罩,“怂了?”   李言蹊把衣服拉链拉上,脚尖点地跳了下,“跑呗,火车站那会儿我底你还没摸透吗?”   贺忻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地打了个响指,默数了一二三,咻的一下飙了出去。   李言蹊在同一时间也跟着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   结局是两人都没有跑到对面的小公园,因为修路,道给封了。   “我操。”贺忻喘了两口气说,“你跟我玩命呢。”   李言蹊也扶着膝盖大口呼吸,“是你先跟我玩的,操,我俩简直幼稚到家了。”   俩人在胡同里站了一会儿,也没说话,就光笑了。   “傻逼是会传染的,我以前多正经。”   “我以前也很酷好不好?”   李言蹊借着路灯的光看向贺忻的侧脸,很轻地笑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或是心底潜藏已久,成为这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改变。   一路走回宾馆,途中遇见了一帮ktv出来喝高了的少年们,扯着嗓子走在他们后面,嚎了一阵又一阵,噪音污染让人崩溃。   李言蹊皱了皱眉看着贺忻,贺忻朝他比了个手势。   “一、二、三,跑!”   于是夜宵过后运动量太大,贺忻到宾馆洗完澡出来又饿了。   他趴在床上跟李言蹊讨饼干吃,因为手上沾了水,所以张开嘴让他丢进来。   李言蹊摸黑把饼干塞进贺忻嘴里,拍掉了饼干屑说,“我突然想到了一句短语,你猜是什么?”   “贫者不受嗟来之食?”贺忻咬碎了饼干,翻身躺回去,“不好意思,我不是贫者。”   “你什么脑回路?”李言蹊笑了很久,很神秘的啧了一声,“是hey we go,黑,喂,狗。”   贺忻瞪着天花板发了会愣,才琢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笑了起来。   “我操这个冷笑话连廖妹妹都甘拜下风,赊我一床被子,我要冻死了。”   李言蹊说,“酒店就一床被子,不然你爬过来。”   他就这么随口一提,讲完就后悔了,因为贺忻一定不会多想,屁颠颠抱着他的被子钻进来。   李言蹊感受到旁边床铺的动静,沉默地叹了口气。   “你这么一蹦没摔到地上我佩服。”   贺忻说,“我视力5.3,黑灯瞎火你干什么我都知道。”   李言蹊笑了一下,“我干什么了?”   贺忻翻身躺着,咳嗽了两声说,“打游戏呢,刚输了两把,前面在跟小奶泡聊天,现在把手伸到我咯吱窝底下,试图进行灭绝人性的偷袭。”   贺忻说完就把李言蹊的手一把按住了,防止他乱动紧紧地拽着。   俩人谁也没说话,贺忻的手非常烫,没一会儿就把李言蹊的手焐热了。   李言蹊情不自禁地揉了下鼻尖,虽说没有第一次被他碰到手时那么慌张了,但心跳还是渐渐地蹦快了一些。   贺忻因为鼻塞,呼吸声很重,他偏过头,很长时间的沉默才开口道,“明天篮球赛,我还是会赢。”   李言蹊认真道,“嗯,全力以赴,但别受伤。”   贺忻一贴着李言蹊就开始犯困了,睡着之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还牵着对方的手,松开之际又忍不住挠了挠他的掌心,像是意犹未尽或是想做别的一些什么。   “你在我手心里写了个字吗?”李言蹊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贺忻声音透着倦意,“没写,就想报复你刚才想挠我痒痒。”   “我不怕痒。”李言蹊翻过身,闭上了眼,“晚安。”   “晚安。”   没过一会儿,他们都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李言蹊感觉对方的胳膊搭在他腰间,然后一点点收紧,这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睡姿,自己被他抱着,后颈触到了他刺刺的头发。   连心脏都跟着痒痒的,痒得他做了个色彩绮丽的梦。   篮球赛决赛当天,来了很多当地媒体,逮着谁就一顿乱拍,场馆里堆满了人,就费劲那种人群恐惧症见了这阵仗估计得吓跑。冷不丁在热身的时候想起费劲,贺忻心里有点儿感叹。   费劲以前还跟他们一起打过球呢,虽然很菜,但有他在每回捡球不愁人选。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新生活了?   贺忻抱着篮球做了几个拉伸运动,回到队伍里把校服穿上了,郑峰欲言又止地瞥了他好几眼,终于在大伙儿起身的时候喊住了他。   支支吾吾了半天,他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贺忻投给他一个“有屁快放”的眼神,不耐烦地说,“你腿瘸还哑巴了?”   郑峰:“.........”跟这人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贺忻把校服拉链往上一拉,遮住半张脸,转身将手里的一瓶水丢给他,郑峰愣愣地接了。   “投篮稳点,别到处乱窜,对方球员堵你的时候我会看着。”   贺忻说完就走了,郑峰盯着他的背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懂了他的暗示。   李言蹊路过他身边说,“贺忻在为之前弄伤你腿的事情将功补过。”   郑峰有点儿懵,“他刚才在跟我道歉?”   李言蹊笑了笑,“嗯。”   郑峰瞪着空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怎么觉得他在骂我呢。”   李言蹊说,“这位酷哥的道歉方式有些特别,习惯就好。”   上半场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郑峰没继续揣测贺忻在想什么,径直跑到场上热身起来。   跟乐水的比赛有些出乎意料,不知道是他们水平突然精进了不少,还是乐水到现场紧张了,比分一开始就拉开了很多,哪怕后来乐水的猛将连投三个三分,结局还是无法逆转,十二中以45:39获得胜利。   贺忻从篮球架跑到对面,跟李言蹊重重击了下掌。   “最后的扣杀非常炫酷。”   李言蹊笑了笑,“你的三分也很帅。”   他们这一队原本是整个联赛里最不被看好的一组,结果居然一路杀到了夺冠场,下半场比赛热身的时候,现场尖叫燃爆了,郑峰在上一场也投进了好几个球,这会儿走路都带风。   贺忻揪起衣领擦掉下巴上的汗,回头看了一眼跟他比肩站着的李言蹊。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前天音乐节上他画的发带,丑绝人寰的东西绑在头上,居然生出了一点别样的美感,贺忻眯了眯眼,觉得眼前被一束阳光狠狠晃了一下。   “发带帅哥和长腿帅哥!加油!!”随着现场一位不知名女士的震天一吼,他俩都顾上丢人了,随着一声令下,分头跑了起来。   这次是跟三中打,三中是夺冠热门人选,当时看他们资料的时候,许琛晏就说了,遇到三中,别怂,怂了输得更惨,不怂至少气势上赢了。   所以贺忻一直都打得很专心,但是对方防守太厉害,两人盯死他一个人,他没法儿回防转身投球,连输了好几个回合,却难得没有带起不爽的情绪。   所谓比赛就是遇强则强才好看,三中严丝缝合的防守堵死了十二中所有的路,李言蹊从对面过来接应贺忻,留许澜和郑峰在三分区防守,冯斌瑞和孙巍跟他们的人继续纠缠。   贺忻好不容易利用身高优势接到一个球,立刻跳起来丢给李言蹊,李言蹊往前跨了两步反手投篮,配合默契,他们终于进了第一个球。   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引得现场气氛空前高涨。   “加油!”贺忻冲过去搂了搂李言蹊的肩。   李言蹊抱了他一下,也说了声“加油”。   三中战斗力非常强悍,不论是远投还是近扣,到最后一节的时候其实没什么能反转的余地了,但贺忻他们像是压根没有看见比分似的,仍旧没有认输,一群人不顾一切满场跑着,试图把比分往前追一点。   贺忻跟三中最牛逼的队员来回周旋了三个回合,防守进攻不下十次,俩人都扶着膝盖猛喘气,但偏偏谁都不肯放弃。   贺忻觉得浑身都在冒着火,不是打球输了的愤怒,而是一种拼命燃烧的能量,暂且称之为自燃的热血,似乎很久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态了,那种为了某个目标而卯足了劲儿,豁出去拼一把的少年意气。   李言蹊被一个疑似打了鸡血的队员拦了三回,刚找着机会突出重围,就看见不远处的看台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是之前犯规了的五中七号。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弹弓,往地板上弹了一个石子儿。   李言蹊瞳孔猛地一缩,刚喊了个“贺”字,已经来不及了,贺忻举着篮球,左脚往前一迈,好死不死踩在了上面,因为他是弹跳着滑过去的,所以被障碍物一绊,这一跤摔得挺重。   “我操!”许澜大声吼道,“我去你妈的!”   裁判及时吹哨,上前勘察情况,最后以罚球作为补偿。   贺忻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服,幸好他摔倒的时候手撑着地,脚没有扭到,这会儿除了有点不爽以外,没什么大事。   李言蹊在他身边站着,一直紧紧握着拳,低头看不清表情。   贺忻弯下腰,比对了下距离,肩膀和手肘同时出力,球飞旋着滑入了框内。   三分进了,比赛继续。   贺忻跑到场内拍了拍李言蹊的肩,“我没事,还能跑。”   李言蹊没笑,也没说话,只是朝观众席看了一眼,眼神透着狠劲儿。   哪怕中途出现了看似能回转比分的变故,最终奇迹还是没有出现,三中稳稳地赢了十二中,但这场篮球赛非常精彩,两队人也打得很过瘾,比赛名次似乎也不怎么重要了。   至少贺忻觉得自己虽然有点失落,但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难过。   挺爽。   很久都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爽过了。   他去厕所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却没看见李言蹊。   许澜正给赛场上的小学妹签名,心思完全不在对方身上,贺忻找了一圈,也问了冯斌瑞和郑峰,都说李言蹊一下场就走了,至于走去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贺忻以为他跟组委会谈事情去了,也就没再多想,兀自避开小姑娘的追堵,躲到厕所里吸了根烟。   有两个男生勾着肩进来撒尿,大概没看见在角落里的贺忻,聊天的声音很响。   “我靠,我刚看见五中的人跟十二中的打起来了。”   “什么?十二中?可五中不是上次就输了嘛。”   “心有不甘呗可能,十二中那人也够牛逼,单枪匹马就上了,我路过的时候,他满脸阴沉朝他们走去,估摸着现在被揍得很惨吧。”   砰地一声,谈话被巨响打断,俩人看见一个高个男生踩灭了烟蒂,脸上带着愤怒飞快跑了出去,将门摔得啪啪响。   李言蹊很少跟人打过架,除了还小被人欺负的时候奋起反抗,主动出手这是头一回。   他一直以为自己挺能忍,也不会拥有类似青春年少的冲动和愤怒,但今天在篮球馆,那人丢石子的那瞬间,贺忻踩着摔下来的那瞬间,他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心里的火却猛的一下蹿得老高。   非常生气,很久都没有出现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了,他只好低头深深的呼吸着,不让人看见他那时的表情。   李言蹊扯开外套,把它随手往旁边一丢,五中的人被他堵了个正着,心想这么多人揍他一个不可能揍不过,于是凑上前把他死死包围住。   李言蹊扭了下手臂,抿唇露出冷冰冰的微笑,没有多余的废话,上前就把一个人过肩摔了。   “操!”同队的几个男的都愣住了。   李言蹊没什么表情往前走,像是压根看不到扑上来的人,狠狠抡了一下对方的背,又一脚踹在他的膝窝上,一号球员一个踉跄,自己人跟自己人迎面一撞,三号球员拽着十号球员摔倒在地,他抓住了十三号球员的手腕又把他往旁边一甩,解决掉几个碍事儿的,李言蹊直直朝最里面的七号走去。   七号不知从哪儿挖到一根棍子,试探着朝他挥了两下。   李言蹊没有丝毫停顿走到他身边,高抬腿一脚踹飞了他的棍子,拳头砸在他肚子上,把人打趴了以后,蹲下身拎起他的领子说,“今天在篮球场上,我都看见了。”   那人冷哼了一下,“看见了又怎样?”   李言蹊拽着他肩膀把他往右一压,一字一顿道,“不怎么样,只是你欠揍。”   那人手臂被扯得变了形,嚷着嗓子嗷嗷叫了几声。   “你神经病啊!”   “谢谢。”   李言蹊把那枚石子从口袋里掏出来,用了八成力往他脚上一丢,估计脚背砸肿了,那人嚎得惊天动地,狠狠瞪着他。   如果贺忻没有看见三号从地上捡起棍子想往李言蹊背后砸,他说不定还会在一旁默默鼓掌,毕竟浑身充满了狠劲儿仿佛被他附身的李言蹊,平常很难见到。   但现在,贺忻看见那一幕顿时野火上头,冲过去往那人背上一踹,三号猝不及防跪在地上,仿佛跟人磕了个头。   “操!”三号拖着长调发出一声怒骂。   “你他妈敢碰他一下,老子让你跪着滚回家。”贺忻冷冷道。   打架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眯着眼睛算了算,这伙人,一分钟。   李言蹊发现了贺忻,俩人交换了一个复杂但又默契的眼神,一人往左,一人向右,分别拽住了向他们扑来的几个人,几下拳打脚踢,欺身上前反扭住他们的胳膊,利落地将这些人掀翻在地。   贺忻拍了拍手,“还打吗?”   李言蹊笑着说,“再来啊,没打够吧。”   七号阴沉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他们顿了很久才说,“有本事别跑。”   这种挑衅实在太傻逼了,贺忻没忍住笑了起来。   那人自尊心严重受挫,但原地瞪着他们半天,愣是没敢靠过来。   最后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走了。   贺忻踢了一脚棍子,回头看着李言蹊,对方站在路灯下,眉毛微微拢着,似乎还在生气。   贺忻走到他跟前停下,“我第一次见你这样。”   “嗯。”李言蹊沉沉地呼了口气,“间接性脑抽。”   贺忻看着他,“为了我吗?”   这人未免太过直接,李言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视线在空气中游荡了半天,最后飘回到他脸上,又闷闷嗯了一声。   贺忻静默片刻说,“第一次有人为我打架,还是像你这么能忍的人。”他笑了笑,“塔哥,你太酷了。”   李言蹊终于抬头,心里有根弦猛地拨动了下。   贺忻这才看见对方右脸上被人用指甲划了一条红痕,他往前了一步,伸手拨开李言蹊垂着的碎发。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拉得极近,李言蹊闻到了贺忻身上混杂着汗水的味道,就像他这个人,浓烈又极具攻击性的。   脑海中闪过对方在篮球场上奔驰着的画面,不同于他以往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起跳的每一步,看着球的每一个眼神都很认真,跟现在盯着自己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操,老子端了他们。”贺忻碰了碰李言蹊右眼角细小的伤口,沉着声说。   李言蹊伸手拽了一把对方的胳膊,后面是墙,贺忻转身一手撑在那儿,垂眸看着他。   李言蹊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什么逻辑都没了,又把他往前扯了扯。   贺忻看着他,还沉浸在刚才没揍他们个全套的不爽中。   俩人就这么近距离地对视了片刻,李言蹊终于松开手,装蒜水准一流,试图掩盖自己刚才的失神,“我肚子疼。”   因为临时起意,谎话编的不太流畅,贺忻当场愣了一下。   “咳,吃饭吗?”李言蹊走到一旁,镇定了几秒,回头朝他笑了笑,“走不走?”   贺忻说,“你等会儿。”   他跑出去两分钟又回来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口贴,上面是卡通的粉红猪,撕开贴在了李言蹊的脸上,因为他白,所以称得蛮好看的。   贺忻勾着嘴角点了点李言蹊的脸,“美。”   “滚。”李言蹊反驳回去。   贺忻像一只甩尾巴的大狗,笑着搭上他的肩。   你刚才想对他做什么呢?李言蹊戳了戳心脏问自己。   四周很安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念头。   李言蹊,你胆儿真肥了。 第四十章 可爱的人   事实上,贺忻答应了参加比赛以后就没报会输的想法,哪怕他事先知道这次的竞争对手有多强劲,偏还是一腔热血不服输。   不服输的理由他原以为很纯粹,只为了给李言蹊拿到奖金。   但后来当他打赢了第一场,紧接着晋级第二场,再到最后跟三中一决胜负,虽然没有力挽狂澜拿到两万块的奖金,却并没有想象中失落难受。   像他这样的性格,输了不至于跳脚,但年轻气盛总归会不服气,然而现在那点心有不甘回到南溪以后就偃旗息鼓了。   过程比结果还重要吗?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高的思想道德觉悟了?   因为待在李言蹊身边,被他高尚的圣光所普照,连输都输得那么“积极向上”么。   贺忻有点儿闹不明白心里的想法,这会儿正值早市,他手揣着热包子,怔怔地盯着对面早餐铺出神,天光微亮,市井却早已繁华,这一条路集拥堵与破败为一体,各种人潮与热闹被陡然放大,却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贺忻想到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七分迷茫,三分无措,满眼看到的尽是不爽,现在他站在比那时还狭窄的路口,对着一如既往的晨景,却忽然觉得很坦然。   这就是生活吧,这就是活着的生活。   李言蹊排队买好了豆浆和煎饼,塞在他手里,扯了扯他帽子说,“迟到了。”   贺忻咬一口追上去,本想用沾了油渍的手戳一戳他,但李言蹊反应惊人,敏捷地侧身躲开了,俩人你踹一脚我跑一步,幼稚得连同路的一年级都叹气。   “早饭多少钱,我转你。”贺忻跟他一同走进学校问。   “不用了,我请客。”李言蹊说,“不是发了五百块奖金嘛。”   篮球赛第二名每人有五百块的安慰奖,虽然跟总金额两万差得有点儿多,但聊胜于无,一群高中生除了泡泡妞打打游戏以外也花不了几个钱,所以许澜他们收到钱的时候还是乐得跟二傻子似的。   一进学校贺忻就发现今天盯着他们看的女生有点多,平时他俩也一块上学,在李言蹊一本正经的微笑和自己板着张脸的冷漠夹击中,瞄他们的女生成片减少,今天突然感受到灼热的视线,让贺忻觉得非常不妙。   李言蹊对着老师笑了一下后回头对贺忻说,“你最近画风变可爱了,她们又都敢看你了。”   “滚滚滚。”贺忻掏出口罩戴上,脸立刻耷拉下来了,斜着眼警惕地朝四周看着。   李言蹊对他佯装出的“超凶”表情竖了竖拇指,变脸绝活都没带这么掐秒变的。   廖妹妹从后面一搂一个把他们撞进了教室,他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作业本,屁颠颠向李言蹊申请抄题。   李言蹊去北港打了一趟篮球比赛,作业居然一本都没落下,贺忻看着他被人争相传阅的试卷,日常感叹了一声,学霸精神照耀神州大地,永垂不朽。   这周晨会校长对篮球比赛进行了大力表彰,作为破了学校永远倒数第一的魔咒,并一竿子挤进总决赛的十二中球队全员被请上了主席台。   几个高三的都很兴奋,一看就是平时没被表扬过的主,李言蹊在他们旁边显得十分从容淡定,笑容弧度挂得一丝不苟,毕竟从小在学校里就这么风光无限过来的。   贺忻全程低着头,被底下一片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吵得有点儿烦,为了防止校长再往他身上拍几下,他在许澜讲话的时候躲到了李言蹊的后边。   “难得被表扬你心里爽翻天了?”   贺忻压低声音说,“屁,上回仪容仪表我也是重点表扬对象。”   李言蹊看着他刺刺的短发,弯着眼睛笑了笑。   “说实话我宁愿被骂。”贺忻叹了口气,“被人夸我心里特别没底,尴尬地快遁地了。”   李言蹊刚想说一句你欠的,就听见校长突然拔高调子特别喊了他俩的名字。   接下去是贺忻喜闻乐见的一顿猛批,因为他俩私自跟五中的人约架,还把人打得脚瘸手残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有辱学校声威,李言蹊因为主动挑衅,要记一个小小的过,贺忻听到这里,没有犹豫主动替他担了这罪名,校长私心也认为不可能是李言蹊带头犯错,见贺忻认错态度良好,于是顺着话茬把处罚落在了他头上。   下了晨会,李言蹊皱着眉头把贺忻给拦住了。   “英雄主义病犯了你?”   贺忻手抄着兜,把宽宽垮垮的校服拉挺了,指了指校长说,“这事儿他本来就不信你先干的,但为了给五中那几个怂逼一点儿交代也没办法了,我呢,身上背着几个处分,也不怕再多背一个了,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   李言蹊说,“那你知道五个处分就得被退学的事儿吗?”   贺忻愣了下,“我以为四个就被退了。”   “没跟你贫。”李言蹊严肃地说,“现在你跟校长说明情况还来得及。”   贺忻看着他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李言蹊推了推他,“赶紧的。”   贺忻突然笑了,弯腰眯了下眼,“你怕我走吗?”   李言蹊被他戳中心里想法,目光在对方身上落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最后捏了捏眉心算是默认。   贺忻伸长了腿,又往他那边跨了一步,“我既然来上学了,就不怕被退学。”他嘴角一翘,“我有办法把丢掉的分再赚回来。”   李言蹊觉得这位朋友在天方夜谭,就凭他这种考试成绩和一点儿就炸的性格,安稳一个月不被校长点名就万事大吉了。   “信不信?”贺忻伸手搂着李言蹊的肩,“我跟你赌。”   李言蹊偏头看着他,“赌什么?”   “随便,我赢了再告诉你。”贺忻把下巴嵌进高领毛衣里,沉默了一分钟后说,“我也不是谁都愿意背黑锅的,又不是圣父。”   李言蹊哦了一声,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但实际上他心里并没有这么淡定,走了几步又扒拉了下贺忻的校服,“那为什么这么做?”   贺忻的笑容里写着“想知道吗”四个字,身体却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非常不要脸的抛出了一句“没为什么,全凭我乐意”。   堵得李言蹊哑口无言,有点儿无奈有点儿想笑,最后是彻底没了脾气。   话是这么说的,但只有贺忻自己知道,如果是别人犯了事儿,他一定理都不理,秉持着关我屁事的原则,直接甩一句你滚蛋,而“我乐意”这样模棱两可,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话,不管用什么语气说出来,都很像调戏。   总之看李言蹊满脸无奈又气不起来的样子,他就觉得非常得意,据他观察,这位严肃认真的班长还从没有在别人面前有过这样可爱的值得探究的表情。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特别,这不值得高兴吗?   贺忻觉得还挺骄傲的。   至少他以前没有过这种情绪,猜不透是为什么,但感觉不赖。   这一周学校没什么大活动,本来准备的秋季运动会因为寒潮提前来临,不得已无限期推迟,估计到期末也就没戏了。   淅淅沥沥下了一礼拜小雨,体育课都被充公成了各种文化课,教室里一片怨声载道,题海遨游是班级主流气氛,另辟蹊径的贺忻同学居然也被现实感化,开始隔三差五交点作业,甭管做得对不对,交上去以后各科老师开始互相攀比正确率,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教课水平。   王美人最近在跟体育老师褚风谈恋爱,被学生发现以后,她也不遮掩了,每天光明正大挽着人褚老师秀恩爱,本想着女人谈恋爱能少管点儿闲事,没想到她依旧隔三差五请学生去办公室喝茶。今天轮到的是贺忻,廖妹妹喊他进“局子”时他刚准备去音乐教室打扫。   因为校长那该死的处罚,他跟李言蹊不得不包揽了全校各大媒体室的卫生,为期足足一个月。   贺忻敲门进去的时候,王美人正好挂了电话,朝他招招手。   “好久没聊了我们。”   贺忻笑了笑,“您谈恋爱可忙了吧。”   王美人给他倒了杯水,“嫉妒了吗?觉得自己苦海无边学得像个小和尚?”   贺忻看了她一眼,“老师,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只有一个小时在学习。”   王美人笑道,“一小时也好啊,本来你一分钟都不舍得匀给它呢。”   贺忻说,“谁让我前座是个学霸来着。”   王美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李言蹊对你影响挺大。”   “还行。”贺忻喝了口水,“你要给塔哥颁个奖吗?”   “严肃点儿朋友,”王美人说,“你最近尾巴翘得有点高啊,昨天找班长聊天的时候他还旁敲侧击问我,你那三个处分怎么能销掉。”   贺忻收了漫不经心的调笑,认真地眯了眯眼,“得一个市级奖就能抵一个过是吧。”   王美人点点头。   “那你放心吧。”贺忻从位置上站起来,“我有办法,但八字还没一撇我就先不跟你谈了,免得你大嘴巴到处乱说。”   “有你这么埋汰老师的嘛?”王美人跟着笑了一下,“行,你自己能解决就好,去搞卫生吧,记得把钢琴擦亮一点儿。”   贺忻朝她低了低头,转身往门外走,王美人盯着电脑屏幕出神了片刻又喊住他,“贺忻啊。”   “嗯?”   “你想过未来吗?你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贺忻对她突如其来的剖析人生有些难以理解,思考了一秒后回答,“怎样的人我没概念,就想成为我自己。”   王美人兀自走了一会神,很轻地笑了笑,“那你加油。”   贺忻比着OK的姿势扬长而去,来到音乐教室,李言蹊已经扫完了地,正戴着耳机拿抹布擦窗户,垫着脚擦最上边那块,露出一小截细腰。   贺忻看了会儿就开始指点江山起来,“左边有个白点,对,你再往前一些还脏着。”   李言蹊险些把抹布丢他头上,贺忻把门关严实了,坐在钢琴边掀开了琴架,笑得挺得意,“我给你弹首歌助助兴。”   李言蹊觉得这人单纯就是想偷懒,转身叹了口气,把抹布用水洗了洗。   贺忻双手已经放在了琴键上,从左往右拨了一遍,他脑子里一堆不需要思考就能默背出来的琴谱,但现在统统都不想弹。   指尖摁下第一个琴键,他背对着李言蹊笑了笑,把《1943》的下半部分曲子弹了出来。   一个浑身酷劲儿的叛逆男孩安安静静坐在音乐教室里弹钢琴的画面,挺有冲击力的,不单单指视觉,心里上也有。   李言蹊从音乐声响起的那刻开始,心绪就被他的钢琴声牵着走了,稀里糊涂地提着抹布擦完窗,就靠墙认真的看着贺忻。   贺忻的五官随便单拎出来都挑不出毛病,帅得非常高级。   然而当他整个人沉静下来,又莫名显出一股捉摸不透的气质。   他弹了会儿曲子,似乎发现屋子里突然没声了,扭头寻人,黑毛衣勾勒出肩颈的形状,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李言蹊这个神走得太不正经,无法与贺忻光明正大地对视,只好低头咳嗽了一声。   “塔哥,你一块地都没扫。”   李言蹊:“........”   贺忻从口袋里掏出他从廖妹妹那儿骗来的一颗糖,抛给对方。   李言蹊拨开糖纸塞嘴里,奶香气扑鼻而来,甜得他直皱眉。   贺忻把他手里的扫把抢过来,胡乱扫了两下地,李言蹊把脏水倒了,抹干净桌子和钢琴,俩人弄完一看时间还早,彼此都没回教室的打算,就待在窗口吹了会儿风。   音乐教室在五楼,望下去能看到学校里大片梧桐树的落叶,金灿灿的堆成了山。   谁都没有吭声,难得的静谧让人觉得很自在。   贺忻单手撑着窗栏,舒服地闭了闭眼。   “学校论坛你看了吗?”李言蹊忽然问。   贺忻疑惑地掏出手机点开来看,校草投票里他已经排名第一,远超了李言蹊几百票,给他投票最厉害的那位朋友有点眼熟,不具名人士?   李言蹊指着这个id说,“消停了一个月,这人又冒出来了。”   贺忻很震惊地张着嘴,“我什么时候有这么疯狂的迷妹?”   李言蹊轻轻扯了下嘴角,“以前不是证实过了吗?这人是个男的。”   “哦。”贺忻冷静下来,“男的没事儿,谁敢当我面这么腻歪地称呼我为男神,女的忽略不计,男的一脚踹飞。”   李言蹊笑了笑没说话,接着,他抠掉落在窗台上的不知名树叶,片刻偏头看向贺忻,“我喊你一句男神你也踹吗?”   贺忻作势轻轻踹了一下他小腿,并没有用力,有点逗你玩儿的意思。   “诶,正经点。”李言蹊说,“男神,我很正经问你这个问题。”   贺忻倚着墙,抬眼望向李言蹊,歪头啧了一声,“你是唯一一个能摸我头还不被我揍的人,你说呢?”   对方低沉沙哑的嗓音贴着耳膜钻了进来,李言蹊凭空愣了一下,唯一这两个字让他心口微微发烫,面上雀跃难掩,但理智上告诉自己不能笑得太明显,于是低头敛了敛唇角。   贺忻并没有发现他在偷笑,他正弯着腰瞅人,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估计是想来撸他毛,李言蹊有了防备后先下手为强,扯了下对方的帽子,然后把手覆到他脑袋上弹了一下。   “我操。”贺忻摸着头发一脸不可置信。   李言蹊挺无辜地眨眨眼,“你说我摸你头你不会开揍的。”   贺忻吃了哑巴亏,一路都惦记着要报仇,终于在上自习课的时候成功偷袭,把李言蹊发带给解了,头发撸成一团乱毛。   廖枚看着他,嫌弃地啧啧嘴,“你太幼稚了。”   此举换来贺忻的一个眼刀。   他重新趴回去,靠在桌上写试卷,会的题不多,不到一刻钟就写完了。贺忻看着李言蹊恢复了干净清爽的发型,又忍不住手贱想去撩一下。   贺忻你幼不幼稚啊。   这种行为以前连自己都懒得吐槽,跟小学没毕业似的。   贺忻转着笔想,要换做别人摸他脑袋,第一时间被他蹬出去了。要换做别人,他也绝对不会上赶着去闹腾一下,又不是闲的。   但李言蹊不是别人。   那李言蹊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人呢?   .........   “小李,这周我们店就要关了,这片区重新装修,估计得明年见了,工资先给你,多给了你一千,下回如果还要找人,肯定先联系你。”   李言蹊接过钱,低头说了声谢谢。   老板笑着跟他聊了会儿就出去了,今天外边下大雨,没什么人来用餐,李言蹊搞完卫生就可以关店了。   但他心情不是特别明朗,第一是晚上回家想到那位狂热的贺忻迷弟——不具名人士,他心里其实有底了,然而一直没时间去确认,今天让廖枚回他家网吧查了IP,发现地址是冯斌瑞家,因为之前篮球赛填过信息,李言蹊看过就记得了。   跟他猜想的没错,但他还是有点不爽。   冯斌瑞从一开始对贺忻很有敌意到后来崇拜并接近他,他都看在眼里,这人可能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人越不鸟他,他越兴奋。   他觉得冯斌瑞不太像喜欢男生的样子,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倒没有吃醋那么严重,就是有点儿酸,李言蹊搬好了椅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过过胃里的酸劲。   第二件让他心烦的事就是李岸的医药费,篮球赛那笔奖金没拿到,住院的钱还少五千块,但李岸的病拖不得。   加上他手里今天的工资,还差两千。   李言蹊关了灯,拉下店门,掏出手机看有没有能尽快赚取的外快,低头走路的时候忽然撞到了一个人。   贺忻一手撑着伞一手捂着肚子,“哎,给你撞残了。”   李言蹊看他手里拎着一袋日用品,愣了愣问,“你买那么多一次性的洗浴用品干嘛?”   贺忻边走着边拨拉出一根烟,缓慢悠长地吐出烟雾,朝李言蹊笑了笑,“我得出趟远门。”   “回家吗?”李言蹊说完又觉得不对,“你家.......”   贺忻没在意,“不回家,我去藤川拍片。”   在李言蹊记忆里,藤川离南溪很远,大概地图上从北到南一条直线的距离。   “那你多带点衣服,那边是冰城,零下二十几度呢。”   贺忻嗯了一声,把伞往他那边斜了一点,“下礼拜我们学校没什么考试和重点学习内容吧?”   李言蹊说,“在你眼里有没有都一样吧。”   贺忻推了推他,“问你呢,认真点答。”   李言蹊想了想说,“没有大考,小考看老师心情,学习内容,反正我看看就会了,这题没法儿答。”   贺忻很满意地勾勾唇,紧接着又面露难色地琢磨起怎么跟李言蹊说想跟他一起拍片的事情,俩人一直走到了公车站,他都没想出既简练又委婉的说辞来,倒是李言蹊先开口道,“你下雨天特意来外面散步么?家门口那么多超市。”   “我闲着无聊,到处走走。”   李言蹊笑了笑,“真有闲情雅致。”   这么凑巧恰好走到我这儿来?当然这句话他没说出口,贺忻不是个能瞒得住事儿的人,从他一路偷看了他十来回就能猜到,他有话要说。   终于在上车前,贺忻叫住了他。   “说完再乘吧,我有点事要说。”   李言蹊收回脚,贺忻那么认真的样子倒让他有点忐忑了,不禁怀疑对方是否突然不迟钝了,发现自己对他......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啊,你说。”   贺忻丢了烟蒂,搓搓手,又清了两下嗓子,“我不是跟你说要去藤川拍片吗?那边有个模特经纪告诉我缺一个男的,我就向他推荐了你,他看过你的照片,觉得你气质很好,特别符合这次主题,拜托我一定要拖你去。”   李言蹊看着他没吭声。   贺忻继续说,“报酬很多,大概有50万,这钱挺好赚的,长得好看的人站镜头面前笑两下,摆几个造型,钱唰唰唰就来了。”   “我没那个意思,单纯觉得你挺适合拍照的。”   “操,越解释越乱,我他妈......”贺忻抓了下头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让你去是我得呆一周,缺个做饭的,所以正好不拍白不拍。”   李言蹊的表情挺精彩,估计就没见过这么精分的贺忻,他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笑了。   贺忻沉默地看着他,呲了呲牙。   其实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李言蹊就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了,后面他一团乱的解释,怕他伤自尊所以故意没说因为钱多才让你去,怕他觉得自己不适合拍照所以故意说缺个做饭的。   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最后说不下去了只好彻底摆酷的样子,凶起来要人命,心肠却那么好的样子,挺可爱的。   他以前一直觉得贺忻是个很酷的人,后来发现他其实是个孤独的人,而现在在他心里除了孤独和酷,贺忻更是个可爱的人。   一个人最可爱的地方就是他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哪怕自己一身坚不可摧的冷硬外壳,被人放在心里的滋味,真的太温暖了,这样纯粹的感动他很久都没有过了。   李言蹊声音有点儿哑,“你是不是从来没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除了骂人?”   “我都懒得骂人。”贺忻此刻已经恢复了“酷到忘我”的境界,“我直接打。”   李言蹊笑着舒了口气,过了很久才站定到他面前,“谢谢。”   贺忻单眯了下眼,“那你去吗?”   李言蹊弯着眼睛笑了笑,“去。”   贺忻放下心,捏着伞柄的手松了,摸出一颗糖来缓缓。   “难为你这么复杂地帮我想理由了,”李言蹊又往他口袋里塞了几颗糖,站在一旁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后你只要说一句,诶,李言蹊,我有个地方想去,你能陪我一下吗?”   贺忻偏头看着路灯在他脸上照出的一小片光晕,落在他酒窝上。   李言蹊顿了顿继续说,“只要说这么一句,我就会去。” 第四十一章 哥,我知道了   高中请假制度不比小初中,何况这时间好巧不巧卡在期末,哪怕没什么特别活动,贺忻和李言蹊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三请四请才得以脱身。   王美人替他们挨了上头不少批,放学之前把他俩叫到办公室来,认认真真拟了一张霸王条款让他们签。贺忻的纸上写着“一学期内不准跟人打架,一旦违反就得天天来默课文。”李言蹊那张上写着“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对老师坦白从宽,敢敷衍了事就罚天天监督贺忻默背课文。”   王美人以无比娴熟之姿向他们展示了一招姜还是老的辣,为了这次能顺利去拍片,出卖灵魂的不平等条约眼一闭就签了,李言蹊跟贺忻走出校门,又开始发愁怎么跟家里的小祖宗交代又得出去一周的情况。   他俩挑了个比较融洽的点儿,小祖宗李岸刚吃完药,抱着贺忻给他买的恐龙娃娃坐着看电视,眼睛笑得弯弯的,结果一听见李言蹊的话,立刻晴转阴,拉耸着脑袋把脸埋在娃娃里,没一会儿就听见他压着小烟嗓的哭声。   哭的声音不大,也不闹腾,却让贺忻看了一阵心疼,连忙把他搂到怀里哄了哄,可惜效果甚微,最后还是李言蹊亲自下厨,做了两个卡通面团才让李岸破涕为笑。   贺忻也沾了点儿光,小家伙坐在他腿上,红着眼睛分给他一只猪耳朵。   “好吃吗?”李言蹊问。   “好吃。”两个声音同时回答。   李言蹊笑着看了贺忻一眼,“没问你,你就尝一耳朵,能吃出什么味儿来?”   贺忻一脸“你牛逼你说了算”,扭头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李岸不知被戳中了哪根神经,左看看右看看,乐得倒在贺忻身上滚了两圈。   “傻蛋。”李言蹊揉了揉他的头发,“给点吃的就这么开心了啊?”   李岸说,“我很伤心。”   贺忻挠了他痒痒,“现在呢?”   李岸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笑得露出俩虎牙,还死死咬牙坚守阵地,“我很伤心的。”   李言蹊坐到他另一边,一手揽住他,捏了捏他的脸,“宝贝儿,哥哥去一周,就一周,很快回来的。”   李岸嗯了一声,“我知道,一周很快的。”   李言蹊说,“那你还哭鼻子了?说好的男子汉呢?”   李岸看着他,扑到他怀里,搂住他脖子说,“那我会想你啊。”说着又拉了拉贺忻的手,“我也会想柠檬精哥哥的。”   贺忻笑着蹲下来,“哟,还有我的份儿啊。”   李言蹊看着他说,“便宜你了。”   小家伙在他们两个人连哄带骗的糖衣炮弹下,终于妥协,并答应这一周绝对乖乖吃药,听赵叔叔的话。   李言蹊满意地笑了笑,单手把他抱起来,往他额头上亲了下。   李岸看着贺忻,也指了指额头。   “亲他一下,正温情着呢。”李言蹊说。   贺忻不知道该怎么下嘴,犹豫了会儿说,“我没亲过人,男的女的小孩都没有过,这么温情的事儿是不是不太适合我?”   李言蹊笑得停不下来,贺忻踹了他一脚,回头看着小奶泡亮亮的大眼睛没脾气了,走上前摁住他脑门儿,印上响亮的一个啵。   “果然不适合你,我弟脑袋上像被戳了个章。”李言蹊还在笑。   贺忻瞪着他,“闭嘴,人睡着了都被你笑醒了。”   李言蹊抬手把怀里的李岸拖了拖,轻轻抱他到床上,掖好被子以后出去倒了杯水。   “明天一早的飞机,你还不睡?”贺忻衔着一根烟站在门口问。   李言蹊从赵叔房间里搬了几个哑铃回来,半匍匐下身,一边举着一边做俯卧撑。   贺忻看得目瞪口呆,“你大半夜抽什么风?”   李言蹊很平稳的吐着息,“身材管理,我这几天重了两斤。”   贺忻笑了笑,“你还在乎这个啊?”   李言蹊说,“拿人家的钱,就得以最好的状态出境,我又不像你,天生模特架子。”   贺忻没想到李言蹊把这次工作看得那么认真,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才像他的为人。   凡事都尽力做到最好,哪怕是再小的一件事。   李言蹊在他瞎琢磨的时候又做了几组侧压俯卧撑,贺忻盯了他一会儿,堂而皇之走过去,趁他不注意,掀了下对方的衣服,伸手拍了拍他的腹肌,李言蹊一个用力不当,闷头扑在了垫子上。   贺忻走出门时嘴角还挂着得逞的笑容,他低头搓了搓指尖,大冷天的凭空感到了一丝热意。他护着风点燃烟,猛地抽了一口,在一阵烟雾缭绕中想,李言蹊的皮肤这么滑跟小姑娘似的,腹肌却这么结实,这一摸溜得太快,多少有点儿不太过瘾的意思。   贺忻又往李言蹊房间望去,沉默片刻后暗暗骂了自己两声“你是变态吗?”,低头踹了一脚垃圾桶,接着心无旁骛地抽完烟,把烟蒂连同他那点儿不正经的心思丢掉,蹬蹬两脚跨进了房间里。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提着行李赶往藤川,一下飞机,李言蹊就感到了南方跟北方的巨大差距,藤川零下十八度,风狂得要命,干咧咧的往脸上刮,皮都要蹭裂。   俩人穿着厚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了球,浑身上下就露一双眼睛在外面,跟着接机的到了宾馆,才顿时感觉活了过来。   跟他们约好的摄影团队没一会儿就来敲他们房间的门了,都是些年轻人,讲话也比较直接,看见李言蹊真人就表示这杂志铁定会大卖,并油嘴滑舌地言语调戏了几句,李言蹊回答问题认真谦虚,没什么圈里人的浮躁虚伪,跟贺忻差不多类型,都拥有干干净净的大男孩气质。   但他比贺忻脾气好多了,全程都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模特经纪裘哥在一旁考虑,如果这回拍的不错,要不要让这小伙子跟着他干,这人帅得很低调,尤其是眉眼特别精致漂亮,且身上有股罕见的磨练过的韧劲,是绝对的可塑之才。   贺忻像是知道他所想,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你想都别想做梦去吧”的眼神,裘哥摸了摸他的小胡子,这才咳嗽一声谈起正事来。   这次企划案的名字叫“冬日男孩与男人”,贺忻觉得这名字非常土,但还没开拍之前,他没什么切身体会,所以也取不出别的名,只好暂时这么叫着。   拍摄分为男孩和男人两趟行程,男孩的取景处是在藤川艺术大学,还有一处是滑雪场,这两天正好有个冰雪节,可以借机拍几组不同主题的照片。   “男人”方面,摄影组暂时没有透露,说是要再到市区内踩踩点,找点灵感,明天先去学校把能拍的先拍了。   说完了具体拍摄事宜,再闲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裘哥他们走后,李言蹊躺到床上叹了口气,挺烦恼的样子。   贺忻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愁哭了?”   李言蹊翻过身看着他,“没想到拍个片这么复杂,刚才他们说的我没怎么听懂。”   “这就叫术业有专攻。”贺忻朝他挑了挑眉,“明天有什么不懂的,问哥,哥罩你。”   “把你美得脸都大了一圈。”李言蹊指指他,下床倒了杯水,蹲在地上神经质地又做了几个俯卧撑,完了以后非常虚心求教地坐到了贺忻身边,“哥,教我点儿入门级的。”   贺忻被他一声“哥”给喊得差点摔下床,回头瞅了他好几眼,才不大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清嗓说了些拍照的要领。   其实没什么技术难度,也就是怎么拍不会僵硬,怎么拍有这么个意境,怎么拍能显得自己帅裂宇宙的前辈经验。   李言蹊听完以后表情依旧很凝重,空头白话听着是很简单,但真正在镜头面前展现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他不是专业的,第一回 上镜肯定又尴尬又紧张。   贺忻捏了捏他的肩,眯着眼朝他笑了笑,“我们塔哥不除了谈恋爱以外什么都会。”   “别学我弟。”李言蹊被闷头一个嘲笑砸得有点无奈,“你一米九大高个儿这么卖萌,我有点怕。”   “夸你呢。”贺忻也没恼,叼着烟的唇角扯出了弯弯的的浅笑,“你跟我在一块儿怎么样,明天拍照的时候就怎么样,做你自己就好,放心,比数学题简单多了,不会还有我呢。”   “哦。”李言蹊听着他低低的嗓音,心里挺暖,“我知道了。”   贺忻看着他,扭了下指尖的打火机,眼神示意他改口重说一遍。   李言蹊为了配合他无聊的游戏,短促地笑了下,也学李岸的语调撒了个娇,“哥,我知道了。”   结局....... 到底是年轻人,还是不够沉稳,一点儿刺激都经不起撩,贺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但差点捏碎了手上的杯子。   隔天中午很应景地下起了雪,马路上一层冰一层雪,行走在上面,吱吱嘎嘎响成一团。藤大的冰雪节已经举办了两天,但依旧熙熙攘攘全是来看热闹的学生。   李言蹊跟贺忻为了拍照,换上了一件像校服的牛角大衣,在零下二十度的室外,每走一步都冻得瑟瑟发抖,拍“男孩”题材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四个人很低调地进了学校,到处踩点找合适的地方拍照,但还是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贺忻穿了件深灰色的立领大衣,到人工湖中央先简单拍了几组单照。   下雪天,模糊了人潮的热闹背景,站在桥上看风景的男孩。   在一片白雪皑皑里带着点儿孤独、迷茫又明亮的色调,李言蹊看着镜头里的贺忻,觉得这人天生就该站在闪光灯下,他随意的一个笑,沉下来的眼神,倔强的表情,都跟这白茫茫的雪有某种恰到好处的契合。   这一双腿又长又直,确实比周围路过的男生再帅出七八个境界吧。   贺忻拍完以后把棉袄裹上了,口罩帽子遮得严丝缝合,他走到李言蹊身边哈出了一口浓浓的白气说,“桥上那冰冻的,我刚摆造型差点从上面滑下去。”   贺忻原地蹦了两下,给他演示了一遍自己当时的站姿,简直可以用步履维艰来形容。   李言蹊把帽子戴上笑了笑,“就这样还岿然不动的你,挺牛逼。”   “喝点水休息一下,我们去冰雕展示区拍李言蹊的部分!”裘哥在不远处喊了一嗓子。   “知道了。”李言蹊回头道,从口袋里掏出暖宝宝塞在贺忻手里,“还温着,你先捂一会儿。”   贺忻捂了两下,又在去冰雕区的途中塞回到了李言蹊的口袋里。 第四十二章 你的依赖和我的躁动   这会儿雪飘得小了些,冰雕游戏区人也多,所以没觉着这么冷了。   李言蹊穿了件深棕色的大衣,比贺忻的偏学院风一点,里面套了件白色高领毛衣,服装师说他脖子的线条很漂亮,穿高领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只不过他没什么经验,所以刚开始的造型都是摄影师说怎么摆就怎么摆,贺忻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没有平时见到的李言蹊好看,不算太僵硬,就是没能把他身上特别的气质表现出来。   “停一下吧。”贺忻对摄影师说,“我去跟李言蹊看会儿冰雕,我在他身边他应该会放松不少,你到时候看着他,他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刚才拍的那几张都没抓住这个特点,反正等会儿你随便拍,记得拍近景,他这张脸近景比远景更具有欣赏价值。”   摄影师难得听到贺忻跟他说了这么多字,懵了一下后差点没踩着雪来个一脚翻车。   贺忻走到李言蹊身边,拿起一个冰雕看了眼,“这是兔子吗?”   李言蹊点头,回头看了眼摄像,挺不自在地朝镜头笑了下。   贺忻不动声色跟他换了个位置,让摄影师正对着他左脸,因为左脸酒窝比右边深。继而搭着他肩把他脑袋转回来说,“别看他,看我,我们玩自己的,让他抓拍。”   李言蹊听见了一记快门声,又条件反射地往后看了一眼。贺忻没把它当回事儿,继续拉着他走马观花地东看看西看看。   有些冰雕是自己做的小工艺品,有些是跟人差不多高的展览品,这一路走过去,小到猫猫狗狗,大到飞船模型,每一样都做得很精致。   “我记得小时候来过一趟藤川,好像也是为了看冰雕。”贺忻忽然凑上前摸了两下南瓜灯,“我家就在隔壁省,大概就几个小时的车程。”   李言蹊也走到南瓜灯前碰了碰,冻得他指尖一阵麻意,“你家在滨城吗?”   贺忻点头说是,“滨城的冬天也一直这么冷,不过我到了南方以后才发现,南方的冷跟北方的冷是不一样的。”   李言蹊笑了笑,“南方是湿冷,北方是干冷。”   贺忻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李言蹊以为他联想到自己家里心情不爽了,刚往前跨了两步想说点什么,就被贺忻一个雪球砸过来打蒙了。   “操。”李言蹊吐掉了嘴里的雪,看着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始作俑者,十分不可置信。   “但我还是觉得南方温暖点儿。”贺忻把话补完整,又朝着他扔了一个雪球。   李言蹊这回矫健地避开了,抄起地上别人搓好的雪球丢了过去,贺忻衣服上赫然一个雪块印子,水渍慢慢顺着羽绒服滑了下去。   “打雪仗是吧。”贺忻往雪上踩了两下,挑衅地朝他瞥了一眼,“今天就让你看看纯北方爷们儿是怎么打雪仗的。”   李言蹊不甘示弱跑过去砸他的时候,没有料到十五分钟以后他会被贺忻的雪球给砸得生无可恋。   俩人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休息,彼此对看一眼,谁都没捞着好,大衣上都是雪,头发也有点乱了,但李言蹊这会儿已经没有了第一次拍照的不适和尴尬,听见快门声也不再觉得紧张,贺忻看见摄影师比了个ok的姿势,立刻走过去拿助理手上的棉袄让李言蹊穿上。   “完事儿了?”   贺忻看着李言蹊冻红的脸点点头说,“你看吧,就这么简单。”   李言蹊手插着兜松了口气,一下摸到了衣服里的暖宝宝,抬眼的时候对方已经走远了。   休息期间,贺忻去摄影师那边看了下刚才的成片。   拍了一百多张,除了他们跑着拍糊的照片,剩下的每一张都很不错。   李言蹊在镜头面前的表情丰富了许多,不再是笑僵了的脸。   低头看冰雕,笑得露出左边酒窝的样子;隔绝了身后一切热闹,盯着天空某处阴影沉默的样子;被贺忻的雪球砸中,眯着眼睛不满的样子;还有因为太冷,将脸埋在围巾里的样子。   李言蹊站在雪中,身后一片波澜壮阔的瑰丽美景,他轮廓深邃的脸上印着真实的神采,那才是最好看最特别的他。   接下去的拍摄比想象中顺利,李言蹊似乎已经掌握了镜头前的要领,进度也快了许多。一下午他们在学校里拍了好几组照片,比如男孩子们不畏严寒,满场跑的打篮球,比如操场上相互追赶的身影,比如班级走廊拿着书的擦肩而过,比如他们骑着自行车飞驰,碾过雪地留下一道道痕迹,比如几个人冻得满脸通红,边走在校园里,手上还不忘拿着游戏机狂开火。   这些景象都很普通,几乎在每个校园一角都能看见这样的男孩子们,但添上了雪的背景,单色调的冷也变得明亮温暖起来,就好像冬天原本就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拥有着如雪一般无边无际的自由与梦想。   最后要在室内拍一组照片,给服装师提供的衣服做广告,是个小众牌子,衣服也多以黑白灰三种色调为主的大衣,挺简约的风格,跟他们平时穿的类型差不多。   连续拍了几套,当李言蹊以为差不多就这么完了的时候,服装师从他的压箱宝里掏出了一件黑色机车服。   “我穿?”李言蹊盯着那条肩膀打了好几个铆钉的衣服,不可置信地问了第三遍。   “对啊,你气质好,穿什么都好看。”服装师说,“这年头什么都流行一个反差,温和和叛逆本来就没什么分界线。”   贺忻穿着墨绿色毛衣出来的时候,李言蹊觉得他那件机车服还是挺不错的。   俩人就好像凭空被换了个壳,乍一看分明就是慌忙中穿错了对方的衣服,但跟着主题拍了几张照片以后,贺忻身上的锋芒渐渐褪去,李言蹊的眼神里也多了一分拽意。   “挺......神奇的效果。”服装师很激动地看着他们俩,“你们身上的气质在互相影响着彼此,所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非常好看,帅极了!”   贺忻说,“我脸都要笑僵了。”   李言蹊说,“我感觉我再耍酷下去就得翻白眼了。”   现场工作人员都笑了起来,服装师和裘哥忽然对看一眼,同时鬼点子上头,让他们把衣服换回来,要拍一系列特殊画报。   贺忻拍过几次,有经验,第一时间了然特殊画报是个什么意思,李言蹊换完衣服还是懵的,直到他被摄影师一把推到了贺忻怀里。   李言蹊:“???”   贺忻换上了机车服,满脸桀骜不驯的痞气,又透着点懒洋洋的酷劲,他伸手将李言蹊的腰往前搂了搂。   李言蹊这回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特殊画报”。   这是现在的某种流行趋势,两个男生之间的肢体接触会产生大量化学反应和.......引起女孩子们的尖叫。   上回打篮球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跟贺忻一搭着肩,现场的尖叫声就最热烈。   “不能我搂你吗?”李言蹊叹了口气,试图将手从他胸前抽出来,接着摄影师就放话了,“别动,现在这样的姿势很好。”   “........”李言蹊无言以对,只好僵硬地像个棒槌一动不动。   贺忻不肯承认刚才积极去搂人的人是他自己,以往要拍这类特殊画报,他都拖到最后无计可施了,才会强忍着不爽,上前跟人卖个腐。   而且这腐看着特别不高级,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卖出来的。   但李言蹊刚才被人撞过来的那瞬间,他是怕他摔了下意识搂住的,然后看见了摄影师的眼神示意,才将计就计没有放手,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李言蹊的腰很细,腰窝很明显,肌肉也很结实,隔着毛衣碰上去,都能迅速感觉指尖笼上了一层热度。   心口冒出躁动不安的小火苗,蹿着蹿着,贺忻搂着他换了个姿势。   这一回李言蹊吃过闷亏不再上当,先他一步侧过身,贺忻半屈着腿,后背倚在墙上跟他对视。   “贺忻你坐在桌上,两腿微微点地,李言蹊你靠近点,俯身跟他说话。”摄影师指点江山完了以后,又按了几次快门。   两人的腿几乎已经亲密无间地撞在一起了,贺忻嘴里叼了根烟,李言蹊带着点挑衅色彩的目光看着他,低头把他嘴里的烟扯了。   这一幕停顿了比较久,摄影师找了好几个全方位的角度拍了个遍。   最后一张照片比较温馨,拍了两人一同站在窗边看雪景的背影。   拍摄完毕以后,彼此都有点儿尴尬,贺忻和李言蹊换上了厚厚的棉袄,把自己裹成了两只闹别扭的北极熊,一南一北各占一角,半天都没说话。   因为天冷,裤子穿得厚,所以哪怕起了什么不正经的反应,都没什么人看得出来。   天色已晚,摄影师要回去修片,让他们自行活动,但外面天寒地冻的,出去兜一圈头皮就发麻了,李言蹊给自己买了顶帽子,又给贺忻买了顶。   “还逛吗?”李言蹊问。   贺忻把帽子带好后拿出手机照了照,“我头发短,戴了像光头。”   李言蹊笑着说,“光头也挺帅的。”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贺忻瞥了他一眼,将自己大衣帽子套在头上,吸了吸鼻子说,“这条集市走完就回去吧,反正也没事。”   “好。”李言蹊说,“现在才刚走了个头。”   贺忻走了一会儿偏头看着他,自从拍完照他嗓子眼里就痒痒的,不管怎么咳都消不下去。   “你今天拍得挺好,我看了几张,李不修就是你了。”   “李不修?”   贺忻说,“李.不用修图.言蹊。”   李言蹊愣了一会儿,笑了笑,“全靠贺不修在我身边。”   在我身边这四个字不知为何让贺忻听出了点依赖的意味,他想说的后半截话自动消音,变成了短促的一个嗯。   “我去买个冰棍。”李言蹊说,“你要什么口味的?”   “柠檬。”   “没有这个味。”   “那就香草。”   李言蹊踩着雪往前走了,贺忻跟在他身后,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拍照的时候,他们每一个默契的配合片段,还有对方腰间传来的炙热温度,好像在摧枯拉朽地倾泻着某种压着的情绪。   雪悄无声息地飞扬着,四周的霓虹灯亮了起来,经过雪的稀释,灯光变得氤氲而温暖。   贺忻还没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李言蹊就已经拿着两只冰棍站在了他面前,肩膀上落了一片雪花。   贺忻自然地伸手拂掉了,却没有松开,停顿两秒后,他在李言蹊肩上使劲的重重地捏了捏。   对方回过头来看着他,差点用冰棍糊了他一脸。   贺忻感觉浑身血液被煮成了沸腾的气泡,浩浩荡荡直抵心脏,想到李言蹊就一戳一个准,然后砰地一下受燃过度,爆炸了。   他赶紧接过冰棍降降温,摘了帽子将自己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吹了一场名为“如何缓解青春期躁动”的风。   可惜效果不咋地,脸都秃噜皮了,胸口还是热的。   贺忻沉沉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三章   宾馆装修不太科学,隔音太差,对面房间一夜笙歌,偶尔传来的低吟和喘息折磨着贺忻和李言蹊脆弱的耳膜,无形压迫了他俩那根初尝悸动却漫长的反射弧。   这一晚他们醒了睡睡了醒,彼此都睡得不怎么踏实。   早晨起来,俩人顶着硕大黑眼圈在厕所撞见。贺忻提着裤拉链,不上不下的姿势看着李言蹊,内心强烈谴责宾馆只有一个厕所的不恰当布局,李言蹊睡眠浅,梦里被对面那两人污染了耳根,年轻人再怎么忍字当头,这会儿也都憋不住火了。   短暂的一阵沉默后,贺忻瞥了一眼弓起一条腿遮住身体变化的李言蹊,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说,“还挺巧。”   巧什么?巧居然能凑到一块儿早晨撸个炮?   李言蹊想到这里又顾不上羞耻了,觉得他俩现在面面相觑这状态尴尬到有点好笑。   “年轻人,你释放得太久了。”   贺忻把卷到腰间的衣服扯下来,抬脚往他旁边走过,低头扫了扫李言蹊的裤子说,“我觉得我需要这么久。”   李言蹊仿佛被嘲讽了,他回头笑了下,“谁给你的自信啊。”   贺忻刚发育那会儿,跟吴睿老比这方面的大小,吴睿每回都挫败而归,导致贺忻非常膨胀,当然他这么瞄一眼就知道了,李言蹊比吴睿大点儿,跟他差不多吧,毕竟个长在那呢。   那一句“不信比比”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贺忻盯着李言蹊后脑勺翘起的一根头发,听到他刷牙时嗓音里冒出的咕噜咕噜声,昨晚那种喉咙发紧的感觉又来了。   他转身扶住了门把手,“我先下楼吃早饭了,八点酒店门口集合。”   意思就是您悠着点儿,撸的爽也适可而止。   李言蹊咳嗽了一声,把门关严实了。   刷完牙洗完脸,他用毛巾擦了擦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的叹了口气。   接着李言蹊闭上眼,脑子里自动过滤掉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最终定格在贺忻修长笔直的腿,有一道疤却非常劲健的腰,仰起的脖颈下漂亮的一颗痣上。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手上的速度也加快了些,他咬了咬唇,体会了一把缺席了十多年的血气方刚。   走出房门的时候,李言蹊气不打一处来地按了按隔壁房的门铃,一裸男裹着条浴巾骂骂咧咧出来,“操,又他妈来一傻逼玩老子!按了门铃不敢出来算个屁的男人!”   可见贺忻之前也藏了一肚子火,李言蹊乘着电梯下楼的时候问自己,跟年轻气盛有关系吗?   没有,跟人才有关系。   如果不是贺忻,他也不会被激发这方面的需求,他本该是个心如止水的人,还从未在自我解决的时候感受过快意,但最近不同了,贺忻给了他不一样的体验,新鲜又刺激。   李言蹊用手支着额角,搓了搓脸,十分想把这厚了一层的脸皮给搓没,继而又沉沉地叹了口气想,今晚回来得买个防噪音耳塞,不然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总有崩盘的一天。   今天的拍摄场地在藤川的一个滑雪场内,不是周末,所以人并不多,就是些家长带着小孩儿来消磨时光,还有依稀几对情侣找个空地谈情说爱,真正的滑雪航道里就两三个人。   摄影组带了一只柯基来作为这套照片的特约嘉宾,贺忻牵着它入境,画面异常和谐,跟化形了似的。   因为他俩都不会滑雪,每回造型摆得不错,刚用滑雪橇起了个头,就互相扯着一通摔,滚了一地的雪,摄影师无奈地像个不停嘚吧嘚吧的复读机。   “不是,你俩能有点偶像包袱吗?”   贺忻从雪地里爬起来,被狗绳一扯,又往前扑了一下,李言蹊拽住他,站着原地稳了稳脚跟,摄影师叹了口气,“我给你们请个老师过来。”   滑雪场老师教了一小时课,他们已经可以从上坡顺利地滑下来不贴地滚了,李言蹊把围巾绕脖子一圈,遮住嘴,看着牵着狗从滑道上跑下来的贺忻,笑得不行,“浩渺雪地里的两只傻狗。”   短腿柯基率先不服气了,朝着李言蹊汪了一声,伸出爪子刨了刨地。   贺忻拍拍小狗的脑袋说,“去,咬他。”   小狗虽然腿短,但挺要面子,听从指挥追了李言蹊一路,贺忻撑着滑雪杆,看李言蹊逃命天涯,还栽了两个大跟头的损样笑了起来,摄影师在一旁不停抓拍,不止一次觉得这次拍摄贺忻跟以前不一样了,他的笑容里多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诶,我们比赛吧。”贺忻指了指弯道,“从上面滑到那边,比谁快。”   李言蹊弯腰摆好姿势,偏头朝他笑了笑,“输的人地上滚一圈。”   “没问题。”贺忻眯了下眼,很自信的挥橇而下。   他是力量级的,而李言蹊是技术级的,当两者悬殊差距不大,在专业的轨道上御雪而行更重要的却是靠运气,因为时不时会有人把你的路给堵死。   李言蹊点儿背,滑到一半多的时候碰见一个小孩儿在拐弯,他怕跟人撞了,提前刹了车,导致自己摔在了雪地上。   贺忻在终点处见状,立刻丢了滑雪橇,跑到李言蹊身边,伸手拉了他一把。   “我输了。”   贺忻把灌进他衣服领子里的雪都掸出来,又抹掉了他脖子上的雪渍,“这一跤你摔没摔傻啊?”   李言蹊说,“还行,比过你还绰绰有余。”   贺忻想把李言蹊包裹得严严实实,踹一脚咕噜咕噜滚下去。   “诶,我要滚吗?”李言蹊说,“愿赌服输,我往哪儿滚?”   贺忻看着他冻红的鼻子说,“滚个屁,你牵着狗去帐篷里喝点儿热水。”   “既然我不用滚了,那你......”李言蹊讲话的声音突然放慢了,“那你来滚一下吧。”   贺忻猝不及防被他拽下来,灵敏的身体反应让他往旁边摔的时候扯了个垫背的,刚开始两人互相推搡闹着,最后变成了抱在一起从小半坡“滑”到了终点处。   一张嘴就往肚子里灌风,但感觉很爽。   他们棉袄裹得很厚,所以即使摔了也不疼,贺忻用脚撑着地,上半身的重心全压在了李言蹊身上,俩人胸膛紧紧贴着,能感受到剧烈运动过后砰砰砰的心跳声。   杂乱无章,相互混杂,听到最后不知道谁的更响一点。   “还他妈敢不敢玩你爸爸了。”贺忻喘了会儿气,盯着他说。   李言蹊闷闷的笑着,“爸爸,你太沉了。”   贺忻发现李言蹊脸上沾了块雪,伸手捻了下,低头就撞上了他黑得发亮的眼睛,他那双手来不及收回,又耍赖似的捏了捏他的脸。   “再叫声爸爸我放手。”   李言蹊抿了下唇角,一脸纯良,企图靠装无辜来让贺忻松手,然而对方岿然不动,捏着他脸的动作不轻反重。   “诶。”李言蹊开口道,双手往他腰上搂去,趁其不备用力勾了下腿,贺忻一手撑地,一手揉脸,没第三只手来保持平衡,被他一甩,位置颠倒了个。   “爸爸,你疏于防守了哦。”李言蹊拍了拍他的脸,“论打架我也不输你。”   贺忻看着他,啧了声说,“李言蹊你比以前贱了。”   李言蹊说,“我是正直正经正能量的班长,这不是你给我的评价么?”   贺忻笑了笑说,“你他妈脸呢。”   李言蹊从他身上翻下来,往旁边一躺,“偶尔放松一下不要脸也没事儿。”   贺忻说,“不怕我把你这样子说出去吗?”   李言蹊用脚碰了碰他,“我有你秘密的。”   贺忻也抬脚碰回去,“什么秘密?”   李言蹊想了想说,“秘密如果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   “我敢肯定你拍了我睡觉的丑照。”   李言蹊感叹了一声,“何止。”   贺忻好半天没说话,李言蹊发现他呼吸轻了下来,转头一看他竟然窝在雪地里睡着了,这里没什么人,躺着软绵绵的,也不冷,挺舒服。   李言蹊笑了笑,偏头将脑袋靠在他肩上,也闭上眼休息了会儿。   两个人差点一觉睡过去,被摄影师找到又嘚啵嘚啵开启了碎碎念技能,最终再拍了一组雪地遛狗的照片,才完成这次拍摄行程。   摄影组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间隙,贺忻在雪地里堆了个雪人,拍照发给李岸看,李岸马上回过视频来,语气很是羡慕,“哥哥,哥哥,你们玩得开心吗?”   李言蹊很为难地叹了口气说,“一点儿也不好玩啊。”   李岸哼了哼,“你们还堆雪人了呢,好漂亮。”   李言蹊推了推贺忻,问他,“我弟弟问你好玩么?”   贺忻没理解他眼神的内涵,以为要哄人开心,不好玩的都被他讲成好玩了,李言蹊很无奈地用胳膊肘捶了下他的背,贺忻才发现屏幕里的小家伙满脸羡慕嫉妒恨,他连忙演技超群地打了个喷嚏,一拧眉头说,“一点儿都不好玩,齁冷,走路直打哆嗦。”   李岸看着他,立刻忘了自己没有一同去的悲伤,大声说道,“别感冒了呀。”   贺忻点头说好,“哥哥们这次就去探个底,两个人不好玩,三个人就好玩了,所以等你病好点就带你过来。”   李言蹊在一旁补充道,“所以宝贝儿你该不该.......”   被套路了的李岸举双手说,“哥哥我会乖乖吃药的。”   贺忻和李言蹊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说了句,“宝贝儿真乖。”   但由于李岸太中意这个雪人,他们趁着没融化赶紧拍了好几张照片,准备回去洗一叠出来挂他床头。   返程路途有些远,要坐两个小时才能到宾馆,昨晚他们都没睡好,这会儿在车上补了个舒服的眠。   贺忻醒来的时候李言蹊还靠在他肩上睡着,很安静的样子。   车子驶过一条坑坑洼洼的小道,跟着震了三震,李言蹊脑袋差点滑下去,贺忻用手拖了拖他的后脑勺,把自己肩膀垂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让他枕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李言蹊的睡颜,以往都是他先睡着,贺忻突然很想上手碰一碰他半垂着的睫毛。   滋,带电的。   贺忻迅速收回手,按捺下心中的躁动,偏头舒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不对劲,完全不对劲,像他这样的人,时常没来得及好好咀嚼一个念头,就先化作行动了,可现在他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做,却因为在这之前套上了李言蹊这三个字,变得慎重且认真起来。   刚才如果没人路过他们车座,他会想做什么?   对方热热的呼吸在耳垂上激起一阵酥麻,贺忻闭上眼,心想再这么不正经地烦下去,就把他脑袋戳到玻璃上,然而事实是他又不自觉地压下肩膀,换了个让他睡得更舒适的姿势。   男人题材的拍摄因为场地问题要推迟一天再拍,第二天贺忻和李言蹊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出去兜了一圈,把周边比较有名的景点都玩了个遍,回到宾馆已经晚上七八点了。   李言蹊把围巾摘了挂起来,去楼下要了杯姜茶上来,递给贺忻说,“喝了再洗澡。”   贺忻喝完以后说,“我突然嘴痒,想吃个冰棍。”   李言蹊瞥了他一眼说,“你刚才路过废弃的制冰厂,怎么没翻进去?”   贺忻说,“哪个?”   李言蹊回答道,“就路口往右拐有个鼓楼一样的地方,上边写了八一制冰厂,不过看样子早就废弃了,估计不通电。”   贺忻站在原地没动,当李言蹊正拿着衣服去洗澡的时候,被他一握手腕拉着往外跑,外边风很大,他俩一直跑到了制冰厂门口,脸都吹得没知觉了。   “你真.......”李言蹊喘着气,“想一出是一出啊。”   贺忻拉了拉铁门,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手撑着小矮墙,一跃而过跳了下去,李言蹊听见他在里面说,“有电,还有冰柜,刚估计还有人在这儿吃火锅,留下一摊火锅底料。”   李言蹊也跟着翻墙进去,掸了掸手上的灰尘,见贺忻摘了口罩,正认真捣鼓着冰箱里的制冰容器问他,“你会自己做冰棍吗?”   李言蹊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摆弄了一阵说,“小时候家里没钱,我弟夏天想吃冰棍,都是我给他做的。”   贺忻问,“什么口味的?”   李言蹊说,“红豆,绿豆,还有盐水棒冰。”   贺忻看着他,“麻烦吗?”   李言蹊笑了笑,“这是最简单的冰棍了,你要想吃,今晚就能做出来。”   贺忻站起来,掏了下兜里的钱,一边跑一边回头说,“我翻出去买材料,你先准备着。”   李言蹊拿了个比较干净的容器,去洗水池里洗干净待会儿放水,又把人家的锅子洗干净用来煮红豆,贺忻回来的时候他前期准备工作已经搞定了,见他手里还扛着一床棉被有点想笑,“你是准备今晚搁这儿睡了是吗?”   贺忻把袋子放下,掏出里面的东西说,“等会儿冷可以盖盖,我多么贴心。”   李言蹊笑着说,“既然这么贴心,把绿豆洗了吧。”   自己做冰棍其实没什么难度系数,再说藤川的天估计把红豆绿豆水放露天都能直接冻成冰棍,李言蹊跟贺忻只用了一小时就做好了,俩人裹着被子靠在沙发上等冰箱里的冰棍冻起来。   贺忻隔五分钟往冰箱那看一眼,“好了没?”   李言蹊将脸埋在被子里说,“还早呢,过二十分钟再问。”   看对方那兴奋劲儿,其实他想问贺忻是不是从没自己做过冰棍,不过想想就知道,他那个家,谁会陪着他这么做,只会觉得他无聊幼稚罢了。   “我小时候挺羡慕吴睿的。”贺忻忽然开口道,“他妈妈每年暑假都会带他去乡下做冰棍,然后我就会骗几根来尝尝。”   李言蹊抬头跟他对视,“好吃吗?”   “还成。”贺忻陷入了回忆,眼神沉了下去,“感觉有点偏淡。”   李言蹊笑了笑,“这回我放了很多糖,你挨个啃,我一个都吃不进去。”   “我妈.......”贺忻顿了顿,把手缩进被子里说,“我妈有一次把我自己做的冰棍都扔了,本来我也能尝一口。”   “总觉得自己做的跟别人买的不一样,因为没试过,那么多年都没死心。”   李言蹊看着他没吭声,这边的光还挺黑的,贺忻融入了阴影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落寞,他突然有点心疼。   “其实我不爱吃冰棍。”贺忻笑了笑说,“就是好奇,好奇自己做的是什么味儿,甜吗?硬不硬?咬起来硌不硌牙。”   李言蹊回头看了眼冰柜,“还有十分钟。”   贺忻摩拳擦掌,“诶,我等会吃五根,别跟我抢。”   “好。”李言蹊把被子匀过去一点,“都归你。”   两个人没再说话,直到冰棍做完,他们一同从被子里蹦出去拿完再缩进来,被子太小,不够两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一块儿盖着,贺忻撑开一角,往李言蹊那里靠了靠,把两个人裹得很紧,肩膀都靠在一起。   拆开包装,贺忻咬了一口,冰在嘴里响得嘎嘣脆。   “好吃吗?”李言蹊也咬了一口,牙龈都疼了,“你牙口怎么这么好?”   贺忻三两下就把一个红豆棒冰吃完了,“甜,好吃,天生的。”   李言蹊笑了笑,他没贺忻那么厉害,吃一个就牙疼了。   贺忻又拿了一根,这回慢慢咀嚼了,他把头靠在椅背上说,“八岁的生日愿望实现了。”   李言蹊微偏过点头,“嗯?”   贺忻说,“以前许的生日愿望都没实现过,现在想慢慢补起来,重活一遍也无所谓。”   李言蹊想了想问,“你生日几号?”   “十二月十八。”贺忻说,“一个月不到了,现在要礼物会不会太早?我操.......”他突然被嘴巴里的某样东西咯了牙,腮帮子一酸,立刻吐出来,发现冰棍里有一颗玻璃弹珠。   李言蹊歪头看着他,“我还怕你牙口太好一下咬碎了呢。”   贺忻摸出弹珠放在手心里搓了搓,是颗很普通的弹珠,小时候他们玩弹珠游戏的那类透明七彩弹珠,但他以前也没有过,记得不知道五岁还是六岁的生日愿望是,家里能有一车弹珠让他慢慢玩。   贺忻有点震惊地看着李言蹊。   对方笑了笑说,“洗过了,我洗了三遍才塞进去的。”   贺忻哑着嗓子说,“没问你这个,我又不洁癖。”   李言蹊看着他,好半天才勾了勾嘴角,笑容意味深长,“我说过我有你秘密的。”   贺忻想从他嘴巴里撬出点话来,奈何李言蹊以一笑而蔽之,最后开始装傻充愣,试图偷走被子一个人先溜。   贺忻皱眉思索了一下,最后放弃了挣扎,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把李言蹊拉到被子里,跟他靠着,彼此沉默着。   其实冰棍没有想象中好吃,也比店里卖的口感差多了。   但还是很爽,大冬天冷得要死裹在被子里吃冰棍很爽。   体验过从未体验到的乐趣很爽。   他的笑容这么让人踏实,很爽。   此刻仿佛不需要沟通,单凭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彼此。   这样很爽。 第四十四章 我醉了   老旧的居民楼里,延伸出一道幽深暗巷,从阴影里传来沉沉的脚步声,路边野狗闻声如临大敌般一哄而散,卷起阵阵喧嚣的尘土,修长的身影移动到了街口,那人一手提着个罪犯,一手晃着手铐,脚尖轻轻撵了下雪,把嘴里的烟吐了,咔擦一声,他抬头。   “诶诶诶,停一下,这姿势非常帅。”摄影师不禁喜上眉梢,“贺忻你低头,假装揍人的姿势,对对对,等会儿,我再拍一张。”   另外被他按住的人恐慌道,“别真揍,你那表情我挺怕。”   贺忻笑了笑,拎着对方的领子胳膊猛地一收紧,朝摄影师瞥了一眼,示意他赶紧拍,大冷天的穿一身警服冻得他魂都快没了。   今天拍的是“男人”主题,主打百态人生,制作组选取不同职业让他们换装拍摄,从早晨六点拍到现在,已经完成了两套,还剩五六套照片,虽然外边天寒地冻,但俩人配合度高,也很敬业,出来的效果非常不错。   贺忻这回扮演的是个警察,李言蹊是对面写字大楼的律师。   摄影师拍了几组贺忻抓人的照片,打架专业户拍这种照没什么难度,几乎是本色出演,最后摄制组要补拍一张有意境的,于是剩下几个扛器材的全被忽悠过去当挨揍的歹徒了。   李言蹊从里面换了件西装出来,看见贺忻被一群人包围着,造型师还在他嘴角边化了点带血的妆,他动作利落地拔枪,抬腿踹人,眼神轻飘飘地扫了一圈,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颇有种孤胆英雄背水一战的调调。   警服穿在他身上,仿佛量身定做,勾勒得身姿颀长,李言蹊望过去满眼都是腿腿腿腿腿。   他低头喝了口咖啡,将自己的公文包夹好,抬眼看见贺忻已经拍摄完毕,玩具枪在他手里转了一圈,他似笑非笑地弹了弹背带,半眯着眼朝李言蹊“砰”了一枪。   有病,李言蹊嘴上这么说着,还是配合表演地捂了捂胸口。   他很想翻开手上的法律文书,在上面添一条弑帅行凶起码得吃五年牢饭。   昨晚两人在制冰厂里的沙发上挤着睡了一夜,早晨起来完美地冻成了一根冰棍,又辗转了几个小时到处拍照,李言蹊觉得有点儿累,但这种累仅仅只是身体上的累,没掺杂心灵上的,跟他以前那些不要命的活比起来,这样的工作真的太轻松了。   这次来藤川更像是一趟旅行,贺忻带着他,看自己从未看过的风景,尝试他从来不敢尝试的事,没有李岸,没有学习,没有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额医药费,也没有前路茫茫的未来,撇去了一身的凡尘俗事,真正地自由地成为李言蹊。   过两天藤川大雪,飞机不开,动车停运,所以拍摄必须今天结束,导致赶场任务十分严峻,贺忻嘴角上的伤口还没卸掉,就跟着李言蹊去了他的写字大楼。   贺忻以前就觉得李言蹊很适合当律师或者白领这种角色,一身西装,手上拿着咖啡,站在十字路口看腕表,哪怕时间紧张,也不露丝毫慌张,从容地走进大楼,这种淡定的气质从某个层面上说非常精英范儿。   这回拍摄,李言蹊的头发被全部梳了上去,鼻梁上驾了一副金丝边眼镜,修身西装配上白衬衫和细领带,在事务所楼下站得笔直,摄影师让他微微侧目,朝镜头扯一下领带。   据说扯领带能看出一个人性格,有人扯领带是狂野粗暴型的,有人扯领带是**放浪型的,李言蹊扯领带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开始手指勾住领带不动,到后面微表情带着点恼怒,再慢慢用力一扯,衣领钮扣崩了一颗,露出他清瘦的锁骨。   果不其然,摄影师在这里喊了暂停,按快门飞快拍了几张,贺忻瞥了眼领口松垮,领带将脱未脱,正努力扮演打官司打输了的青年律师李言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爽,敲了敲摄影师的相机说,“拍锁骨还是拍人呢?”   摄影师理所当然的说,“他锁骨漂亮啊,为什么不拍?你腿长我不是也都拍了嘛。”   贺忻:“........”   摄影师本来想多拍几张,但身边有个满脸写着“你毫无职业道德”的监工,一摁快门就死死盯着镜头,他只好无奈转战到室内拍办公室系列。   贺忻去了趟厕所把嘴唇边的妆卸了,再回到工作场地时,李言蹊已经结束拍摄了,大伙儿收拾东西赶往下一个地点,俩人擦肩而过,李言蹊突然拽住了他,停顿片刻后指了指他的嘴。   “什么?”   “没卸干净。”李言蹊咳嗽了一声,急刹车止住了话头。   像被人亲肿了。   贺忻的唇形非常漂亮,上嘴唇薄下嘴唇厚,两边唇角微微翘起,有点笑唇的意思,但介于这人平常不爱笑,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的嘴唇,好像除了性感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正当李言蹊暗自唾弃自己居然闲到对着人嘴唇胡思乱想的时候,贺忻走过来把围巾兜住 他脖子,绕了两圈打了个结。   “锁骨不冷吗?”贺忻说,“昨晚在制冰厂你咬一根冰棍都喊冷,这会儿不得冻死?”   李言蹊把棉袄套上了,不知为何从这话里觉出了一点儿别扭的滋味,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又被催促着赶往下个场子了。   接下去拍了几套比较简单的,比如两个人都是幼儿园老师,贺忻穿着那套印着卡通人偶的卫衣出来笑趴了一群人,明亮的色调跟他的脸形成了巨大反差,摄影师拍完照片幽幽地总结了一句,强行装可爱最为致命。   再比如李言蹊是甜品店老板,贺忻是打工仔,事实上刚开始决定的是贺忻是老板,但因为他对那套印满草莓蛋糕的围裙充满阴影,才把当老板的机会让给了李言蹊。这套照片拍得很自然,因为职业设定比较贴近生活,他俩这个年纪能驾驭。贺忻穿着英伦风马甲,屈着长腿半倚在吧台边,李言蹊毫无心理障碍地穿上草莓围裙,手里拿着一杯果饮,小心把它放在了贺忻的托盘上。   “诶,奶泡儿说的真对。”贺忻突然压低嗓子来了句。   “嗯?”   “他说你穿粉红色最好看。”贺忻指着围裙,笑容带着揶揄。   “羡慕吗?”李言蹊扯了下围裙带子说,“我什么色都能驾驭。”   贺忻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往他盘子里拿了颗草莓塞进嘴里,挺愉快地嚼了两下。   拍完这套,他们又去拍了插画师、建筑师、作家、IT男、科研工作者、教练等七八个工种的照片,最后为了凸显百态人生这一主题,特意去了趟城乡结合部,把当地比较辛苦危险的工作也挑了几个拍了拍。   发廊小弟、交警、工地搬砖的、出海捕鱼的、工厂操作工和电路维修工........   一直到晚上八点半,所有拍摄才终于圆满完成。   大伙儿累得眼皮都打架,但还是压不住兴奋的心情,拖着疲惫的身躯浩浩荡荡进了酒楼,扯着嗓子大喊着不醉不归,好好来一场庆功宴。   一大帮子人都成了年,工作结束后终于能够尽情撒欢了,菜还没上齐,酒就已经过了三巡,裘哥喝到兴头上,早忘了现场还有两未成年,一杯一杯给李言蹊和贺忻倒酒,嚷嚷着不喝就是看不起他,酒桌玩笑大家都不当真,但裘哥毕竟是老大,一个不爽,等会儿无风都要掀起三尺浪,好在现场几位女同胞也是豪爽不怕事儿的类型,平时看着文文静静一小姑娘,仰头干杯比谁都利索。   贺忻心里有杆秤,这回他不想喝多,至少不想醉,几次小酌都被裘哥甩了几个白眼,当然他不是那种在乎别人目光的人,也就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夹一筷子抿一口酒。   “这回拍摄我觉得挺有意义。”摄影师撑着下巴打了个酒隔说,“首先啊,你看,藤川这么美的雪景被我们拍到了,然后吧,我们主题是什么,男孩与男人,什么叫男孩,不可一世,玩世不恭还是努力温柔,天真浪漫?都不是,都不全是。”   看得出摄影师是个非常有想法的人,他笑了笑说,“在这次拍摄里,我看到你俩,刚开始一个披着稳重的皮,一个套着孤独的壳,说白了就是装逼,但拍了几次以后我发现,不是这样,你们的简单,鲜明,尚未经过世俗污染的最纯粹的样子并不外露,只是给了彼此,是怎么样?看不起我们老男孩了是不是!搞得我每次都只能抓拍,还好我技术过关,不然我们还得在这儿多耗个把月呢。”   裘哥拍了两下桌子说,“老子眼光好不?这俩一看就是能火的料,要是都能签给我多好。”   摄影师抬眼道,“那不成,让他们再享受几年男孩生活吧,太早成为男人不好。”   李言蹊和贺忻对看一眼,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   “看你们滑雪,看你们打雪仗,看你们不顾形象地牵着狗互追,那时候我心里还挺羡慕的。”摄影师叹了口气,“十年前我也有过这么一段肆无忌惮跟人傻闹、瞎玩的日子,像两个快乐的神经病,可惜现在即使有人陪着,我也不愿意这么疯了,这就是失去了少年感的我,看到这组照片后的第一感觉。”   “羡慕又遗憾,哪怕人已经老秃噜皮了,但想起这一刻的记忆依然是闪着光的。”   一旁的裘哥哎了一声,“你老秃噜皮我是不是得一脚进棺材了啊?”   “就这么个比喻。”摄影师敲了敲桌子,“但凡你不这么较真,头发就少掉几根。”   现场的人都大声笑了起来,李言蹊偏过头,看见贺忻眼神微微向下沉了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说这组照片我觉得拍得很成功。”摄影师倒了杯酒又挨个敬了敬,“后来的男人主题,你俩把握得也不错,帅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把照片里想传达的故事感给表现出来了,人生百态,百态人生,不管什么职业的人,或好或坏,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不断努力,哪怕生活给他了痛处、迷茫和无所适从。”   “这对你们以后的求职兴许还有帮助。”摄影师笑了下问,“你们以后想成为怎样的人?”   这是贺忻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想成为怎样的人,之前王美人也问过他,当时他的答案是就想成为自己,但拍完这组照片,听完摄影师的这些话后,他突然明白了,成为自己或许没有这么简单,他们都不可能只是自己。   李言蹊也在这时候想到一点,今天他们拍摄的主题并不都是正面意义的,跟歹徒搏斗的片儿警,打官司失败的律师,刚进去实习,面对一群小孩儿毫无头绪的幼儿园老师,生意惨淡的甜品店老板,赚着一点微薄工资,拼命加班、不分日夜的工人,还有很多很多生活在挣扎在这个城市里的普通人,或许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影射,他们会成为这些男人中的一个,褪去了男孩儿的幼稚,会老会胖会丑,活着活着悄然变成另一个人,但那份热切和真实不会变。   摄影师想拍这套作品的意义,不仅仅限于他对往事的唏嘘感慨,更是有一种“既然青春留不住,那就不妨潇洒活一场”的坦然,不管是男孩还是男人们。   “这也是我退圈之前最后一册,也是最满意的一册作品了。”摄影师说,“谢谢你们。”   “也谢谢你。”李言蹊心口有点微酸,“谢谢你,谢谢裘哥,谢谢所有工作人员,谢谢......”他看了眼贺忻,举起酒杯。   “干了干了。”六七个人一起嚷嚷道,李言蹊仰头把酒干掉,笑着晃了晃杯子。   摄影师站起来,拉着大家共同举杯,“敬一下这两位男孩,还有依然年轻的我们。”   “祝你们在以后面对现实的复杂时,能拥有一份勇敢的诚实,自有一份热忱在心中,做最硬气的自己,坦然走过不可预期的人生。”   “没文化,只想说,干杯!不喝完不是人!”   “干!”   这一下敬酒大家情绪都有些激昂,饭桌上吃得跟风卷云残过似的,裘哥又叫了一个锅,剩下没醉的几个人一通狂吃,贺忻开始喝酒,他不知道怎么了,心口堵得慌,感觉脑子里有点乱,他想试着用酒精麻痹一下自己,说不定就刺激清醒了。   他很清楚知道这不对劲是自从摄影师说出那句“你们的真实并不外露,但全都摊开给了彼此” 开始。   贺忻开始想到以前的他,父母眼中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无所事事地混着日子,漠然地与这个世界划一条分明的楚河汉界,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还是继续惶惶度日,我行我素,招惹他,他揍,不招惹他,当空气。   而认识了李言蹊,他变得不一样了。   他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不单单指性格上,还有为人处世,或者是生活目标上。   也有某种东西在心底悄无声息地黯然滋长,好几次快要破茧而出。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胸口热得快戳出一个欲盖弥彰的洞。   他很快就要知道那是什么了,很快了。   或许早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只是没有诚实面对而已。   “贺忻!”裘哥在一旁叫他,贺忻又猛灌了一瓶酒,撩起眼皮笑了笑,“怎么?”   “没事,我不就看你这回状态明显跟在滨城不一样了,想问问南溪这地儿是不是有洗涤心灵的效果?”   李言蹊说,“欢迎裘哥去玩,物价低五倍有余。”   “哈哈,那肯定啊,等我手头上事儿忙完了就过来歇几天。”裘哥转头看着贺忻,“哥问个正经点的问题,贺忻........”对方难得的正色道,“你真准备一直在南溪不回来了?论资源,论发展,论前途,滨城比南溪好太多了,我呢不知道你什么想法,就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一下,好多一时冲动的选择,到最后往往都会自食其果,不过你现在开心就好,谁让你还是男孩儿呢,有放肆的资本,哎,不说了,我也就是突然有感而发。”   贺忻往口袋里摸了一下,掏出烟来叼着,虽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明显在思索。   李言蹊转头喝了口酒。   没有当头棒喝那么明显的痛觉,但还是感到了一阵迷茫。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依赖也是,不管他承不承认,贺忻现在如果说要走,不在这儿待着了,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难过。   但发生这件事的几率,他之前却都忽略不计了。   直到裘哥一句看似玩笑的话,才打破了他心里粉饰的太平。   是啊,贺忻不属于南溪,高中三年,现在只剩一年半,他一定会走,如果不走,他们大学还能在一块儿吗?工作以后呢?   李言蹊以前以为自己是个对待感情没什么欲求的人,但后来发现他不是,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吃醋嫉妒,也难免有贪求,难免自私地想要更多。   但他无法确定,贺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他从未斗胆跨过这一步。   说他怂他也认了。   “诶诶诶,小李,你这么喝会醉的。”旁边有人关切地说了句,李言蹊转头笑笑,却并没放下杯子。   他做事一向有分寸,还从没有这么想喝醉过,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叫嚣,醉吧醉吧,醉了就爽了,什么都不要想。   接着又是一阵觥筹交错,李言蹊默默拿过角落里一瓶未开的酒,咬开灌了进去。   从酒店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嘴里还不时哼着歌,三俩人互相搂着,都醉得不轻,李言蹊靠在墙上用围巾罩住脸,感觉腿有点软,脑袋里一片小金花,耳边因为眩晕嗡嗡嗡的响着,过了很久喧嚣殆尽,他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   他抬眼看着贺忻,轻轻笑了一下。   “你醉了?”   “嗯。”李言蹊说,“没醉过,但感觉不赖。”   贺忻把地上的包背起来,沉默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走,带你去清醒一下。”   李言蹊被他扯着往前跑,感觉对方也处于微醺状态,手很烫,直线跑得歪七扭八,激起了心里强迫症小人的强烈不满。   但是他醉了,头晕,拉不动贺忻这么大个儿。   贺忻不知道发哪门子疯,拉着李言蹊跑到了滑冰场,那是个天然冰场,不用穿冰鞋就可以滑,李言蹊刚被带进里面就猛地往前趔趄了一下。   贺忻却一溜烟滑出了老远,站在终点处朝他勾了勾手指,“塔哥,你太菜了吧。”   喝醉了的李言蹊经不起激,刷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甩了围巾,飞快地移动到贺忻身边,拽着他的胳膊原地兜了一圈,“服不服?”   贺忻眯了下眼,“不服。”   李言蹊又扯着他胳膊把他往前推了下,贺忻脚尖轻点,非常炫技地给他来了个倒滑,转身笑得十分愉悦。   这一场无聊的比试就在你推我一下我撞你一下中开始,俩人绕着冰场溜了一圈又一圈,彼此都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使尽浑身解数想从对方嘴里套一句“服气”。   他们脚步是乱的,脑子是乱的,一切都是乱的,只有彼此靠近时粗重的呼吸是真实的。   贺忻靠着栏杆,喘了几口气说,“你的节奏感和平衡感还得练啊。”   李言蹊看了他一眼,“你喝了多少我喝了多少?”   贺忻没说话,挑了挑眉滑到李言蹊身边,低头从手腕上解下了那串小葫芦塞在对方手里,“我给你滑一圈花式的。”   蓦地又正儿八经地补充了一句,“别给我磕破了,上次碎过一回,把我心疼的。”   李言蹊握着带有贺忻体温的小葫芦,看着他身影从近到远,再从远处回到他身边,因为醉酒后遗症脑子依旧发着晕,眼里的视线是模糊的,可手里的触感却很清晰。   小葫芦上有一道裂痕,它碎过,却被贺忻小心地修补好。   那一瞬间,他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冲动忍不住上前拉住了他。   你这么宝贝这破玩意儿是为什么?   它在你贺忻挥金如土的人生里到底有什么可宝贝的?   你是宝贝它还是因为送的人是我?   李言蹊仗着自己醉了,仗着自己脑子不清醒,仗着自己还从没这么发疯过,右手紧紧地攥着贺忻的手臂,把他往墙上一推,理智的堡垒全数崩塌,他觉得懊恼、觉得烦躁、觉得热,觉得心里憋得太难受。   可是贺忻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醉了吗?”   李言蹊一个晃神,才明白他刚才的行为在他眼里都归于醉了。   沉默的一分钟显得格外漫长,李言蹊想把这醉状弄得更逼真点儿,于是伸手抓住他头发,狠狠往前一拉,语气却放得很轻,“是啊,我刚才喝多了。”   贺忻离他很近,对方热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   他醉了吗?为什么喉咙里满是燥热的叹息,为什么口渴到想要对着这人的脖子啃下去。   李言蹊的手还抓着他头发,刚想收回,就被贺忻猛地一下攥住了手腕。   俩人的视线相交,李言蹊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你醉了吗?”   贺忻觉得他醉也好,没醉也好,此刻李言蹊的喉结、锁骨还有若隐若现的酒窝都在不断触碰他的底线。   这么冷的天,他遛了这么一大圈,还没发泄完吗?   李言蹊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哑着嗓子笑了起来。   然后他听见贺忻气势汹汹地说, “笑屁,只许你醉吗?”   紧接着他迷惑,甚至还有点儿委屈的嗓音在李言蹊耳边响起,“我醉了,我凭什么不能醉?”   说完他身体往前倾了一下,李言蹊以为他要摔了,连忙搂住他,贺忻盯着他看了三秒,偏头亲在了他酒窝上。 第四十五章 第一名   “李言蹊,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   数学老师把粉笔丢了,双手撑着讲台叹了口气,他觉得很闹心,都快期末考了,这一帮孩子在课上尽不干正事儿,睡觉一片,打游戏一片,偷偷摸摸发信息谈情说爱的一片,现在连班长都开始神游了,他还没死呢。   李言蹊听到老师声音,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没有什么发呆后遗症,十分镇定地走到黑板前,盯着题看了十秒不到,就把答案一步步解下去了,写完后他掸了掸身上蹭到的粉笔灰,朝老师略微一点头,仍旧顶着那张一看就在走神的脸回到了座位上。   数学老师被李言蹊梦游式解题的神技惊得目瞪口呆,回头看了一眼正确答案,用粉笔把关键性步骤划出来,敲敲黑板道,“愣着干什么?快抄啊。”   听到老师吼了,全场脑袋唰唰唰抬起,愣了两秒开始埋头苦抄,拿笔最快的那个人居然还是贺忻,数学老师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镜,此刻非常想去修一门风水学看看藤川这地儿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怎么一个两个回来都不对劲了。   下课前,数学老师照例布置好作业,又以勤能补拙为由多发了几套试卷,底下一片哀声哉道,他趁民乱喊住了李言蹊,把他叫到教室外面谈了几分钟,廖枚去后边饮水机里倒水,看着趴在窗口愣神的贺忻,没轻没重地推了把他的椅子,结局可想而知,贺忻一个反手锁人,擒得廖妹妹大喊饶命。   “我操,你下手也太重了点吧。”廖枚揉着胳膊说,“我这么一朵娇花你真他妈下得去手。”   贺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伸手丢了本课本让他闭嘴。   廖枚侧身一躲,顺势往旁边坐下,挺好奇地问,“不是,我就想问一个问题啊,作为塔哥的同居密友——你,有没有发现他从藤川拍片回来之后整个人不对劲了啊,他以前上课绝对不会发超过五秒的呆!”   不知道是不是同居密友这四个字刺激到了贺忻,对方抬头瞥了他一眼,问道,“廖妹妹,你很闲吗?”   廖枚想当场唱个反调说“我很甜”,然而这会儿不是抖机灵的时候,贺忻脸上正刻着“我很烦请离我远点”这八个字,依他八卦多年的猜测,他俩肯定是吵架了,不然不可能一个赛过一个不对劲,或许更严重点,他俩为了站c位打起来了?!廖枚脑补得风生水起,偷偷扫了贺忻一眼,怕殃及他这条池鱼,立刻抱着小水杯溜得飞快。   李言蹊从外面回来了,手里多拿了本册子,贺忻抱着臂看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开始写作业,他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叼着咬了咬,但没抽,脑子里闪过那天晚上的画面,特别清晰的一段段回放。   李言蹊抓着他头发,把他蛮横地推到墙上,他笑起来,眼神透着醉意和朦胧,漂亮得让人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跟随着本能想亲一亲他抿起的酒窝。   贺忻记得自己亲上去了,还很用力地啜了一下,然后李言蹊的呼吸顿了顿,继而猛地粗重起来,抓着他头发的手松开了,但另一只手却隔着毛衣覆上去,掀开衣服并狠狠揉搓了下他的腰。   然后他就被推开了,在自己还不知道接下去想做点什么的时候。   李言蹊蹲在地上长长的吸了口气,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晃了两下,他搓了搓脸说,“我们醉得太厉害了。”   贺忻沉默了两秒想,自己刚才的突然袭击也确实像醉得神志不清了,一个男人会亲另一个男人的酒窝,在李言蹊看来,这纯属变态了吧,没当场踹他一个跟头算他走运。   于是一个人靠着墙,一个人叼着烟,彼此互不吭声地冷静了很久,才饶有默契的把一时冲动的锅甩给醉酒,哪怕心里都藏着一丝丝不甘心。   但.......真的仅仅是因为醉酒吗?贺忻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   一时冲动也真的仅仅是冲动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动吗?   比如心动?怦然心动?蠢蠢欲动?一时悸动?   贺忻抓了抓头发,很烦地啧了一声,这道题对于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他来说,太超纲了。   李言蹊从前桌转过头来,把草稿本丢给他说,“刚才黑板上的答案我有另一种解法,感觉比较适合你这样的懒人。”   贺忻拿起本子看了看,虽然一堆数字符号他不懂,但解题步骤简略了好几倍,看起来没那么累,他笑了笑问,“这算是同居密友的特殊待遇吗?”   李言蹊皱了皱眉问,“什么玩意儿?”   “廖妹妹给我的定位。”贺忻指了指他,又点点自己,“我,你的同居密友。”   李言蹊跟着笑了下,“诶,不是我说,今天一天课上下来,你一觉都没睡过,这不太像你。”   “哦。”贺忻看着他转了下笔,“今天一天课上下来,你总共发了十四次呆,计一百五十分钟,那也不太像你。”   李言蹊没说话,刚想转回去写题,却被贺忻拉住了帽子,揪着领子追问,“为什么?”   他说话压低了声音,呼吸扫到脖子上痒痒的。这种感觉让李言蹊想起了那天晚上贺忻靠着他肩强势又委屈的一声呢喃“我凭什么不能醉。”   随即他的嘴唇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印在自己酒窝上,烫人的温度直到晚上他冲了一个多小时的澡也仍残存。   如果换做另一个人,当时一定会趁着醉酒把心里想做的事都通通做了,摸他抱他碰他亲他,狠狠地占有他,或者被他占有。   可惜,他是理智的李言蹊,即使喝醉了还能给自己留一线底的李言蹊。   假如他不管不顾豁出去,将醉酒作为感情开始的基点,遵循身体本能对贺忻做了什么的话,他会有一种罪恶感,再假如贺忻真的只是因为喝醉了才亲他的话,他这么一来,他们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他不想冒这个险。   “数学老师给你那本册子是什么?”贺忻见对方陷入沉思,又换了个话题。   李言蹊哦了一声,“数学竞赛的题目,下礼拜我得参加三天比赛,你忘了?”   “记起来了。”贺忻看着他说,“得了第一,高考会加分吗?”   “那得看明年能不能进全国比赛了。”李言蹊叹了口气,“不过我高考也不缺这点分。”   贺忻手指扣了扣桌面说,“明年我给你加油,拉一横幅到现场,李言蹊必胜那种。”   “得了吧。”李言蹊无奈地笑了一下,心里却涌上了一阵暖意,明年.......他还在这里,他暂时不会离开吧,这就够了。   贺忻把脸贴着桌面,闭上眼休息了一阵,冬天的课桌冰得太厉害,他一靠上去感觉头发丝儿都凉了,但他并没有动。   他突然记起赵叔之前跟他说过的话,对方说李言蹊不准备高考,就想顺利读完高中,拿点奖学金,好好给弟弟治病。当时他还觉得很遗憾,这么好的成绩不高考简直是对应试教育的侮辱,后来他有问过李言蹊这个问题,对方含糊其辞并没有说得太明白,总之是看情况而定,留在这里的几率大一些。   但现在为什么突然想高考了?贺忻想,是什么原因让他变了,藤川的那次拍摄吗?还是摄影师的那番话?   这节课是他最讨厌的政治课,贺忻记忆力不错,前段时间被李言蹊逼着背了重点,现在不听也能顺嘴把书本内容背出来,于是他选择了贴壁思过,正儿八经想挖掘一点儿自己的人生目标,有目标总不至于太迷茫,烂了这么多年,他也该有点追求了。   接下去的几天,气温大幅度下降,南溪破天荒迎来了史上最冷冬季,学校路边的枯草每天都沾满了层层霜降,梧桐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看起来特别萧条,期末前的最后一次模拟测试就在这么一片凄凄惨惨的氛围中开始了。   考完以后,李言蹊就得准备为期三天的数学竞赛了,为了给他加油鼓劲儿,廖枚自发组织了一场“喜迎圣诞,塔哥凯旋归来”的饭局,自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饭,其实李言蹊懒得戳穿他,这人就是来炫耀他脱单来了。   廖枚不服气地呛道,历经千辛万苦百般锤炼终于追到女神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贺忻闷头给他灌了杯酒,旁边的薛玟摇摇头说,我可以申请退货吗?   廖妹妹连忙搂住她,像条摇尾巴的大狗。   一帮人推推搡搡闹成一团,笑得前仰后合。   这回没喝酒,虽然第二天是周末,但上回一块儿喝醉回家被揍了个稀巴烂,大家都有所收敛,一人拿一瓶果酒小酌,李言蹊和贺忻坚决滴酒不沾,一个拿旺仔一个拿柠檬汁,一白一黄的色调混在其他杯子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我等会申请早点回去。”李言蹊发牌间隙补充道,“明天一早出发,得整理下行李。”   “准了。”廖妹妹大手一挥转头看贺忻,“你也要早点回去嘛?”   贺忻笑着说,“我俩只有一把伞,我不回去你送我?”   廖妹妹露出了明知故问的笑容,看得贺忻有想揍人的冲动,他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然后偏头跟李言蹊说,“他的牌有三个对子,没有顺子。”   “我操啊!不带这么玩的!”廖妹妹咬牙切齿地瞪着贺忻,然后可怜巴巴地转头对薛玟说,“人家有外援,你.......”   薛玟拒绝得干干脆脆,“别打扰我打游戏,你害我死了就立刻分手哦。”   廖枚委屈的样子太好笑了,贺忻坐在一旁快憋出病来了,他推推李言蹊说,“我发现廖妹妹谈恋爱以后智商直线下降,本来就不剩多少了,现在估计得负。”   李言蹊笑起来,“让他嘚瑟几天吧,好不容易脱单了,我们得理解一个纯情小处男的少女情怀。”   “嘿,我就操了。”廖妹妹把牌一甩,指着贺忻和李言蹊说,“你俩笑屁啊,我们这儿一帮人,全都拖家带口,也就你们是一对孤家寡人。”   “一对孤家寡人。”李言蹊叹了口气,“这回语文要挂吧。”   “不好意思啊,本孤家寡人赢了。”贺忻眯了眯眼,拿起一个杯子仰头喝了口。   李言蹊偏头瞪着他,“这是我的旺仔。”   “哈哈哈哈,拍广告呢你俩。”   廖妹妹稍微沾一点酒就兴奋,被薛玟一巴掌摁了下去,她瞥了眼对面已经把牌出完,得意洋洋的贺忻,捋了捋袖口准备亲自上阵。   最后薛玟没能拗过李言蹊和贺忻的狼狈为奸,他俩赢走了廖妹妹的全部家当,气得廖妹妹当场撒酒疯打了个滚。   贺忻出去抽了根烟,顺便把酒钱给付了,廖妹妹还在包厢里心疼自己的二两银子,痛定思痛后发现里面就剩他和李言蹊了。   “我女神呢。”   李言蹊说,“看你不舒服,给你买醒酒茶了。”   廖妹妹即刻露出一副少女怀春的娇羞表情,看得李言蹊有点想吐。   过了一会儿,廖枚才想起自己有正事要说,他坐到对方旁边试探道,“塔哥,现在就咱俩了,你能跟我坦白个事儿吗?”   “什么?”李言蹊停下了手中的游戏。   廖枚看起来很紧张,搞得李言蹊也有点不自在,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最终头一低牙一咬,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喜欢贺忻?”   李言蹊没想到平时心大得能填满整个宇宙黑洞的廖枚居然是第一个问出这句话的人,他眼里的震惊一时半会没消下去,廖枚盯着他看了半天,其实答案已经明了。   “我靠。”廖枚捏了下自己的手,“你抽我一下。”   “有病啊。”李言蹊回过味来了,轻轻笑了笑。   “塔哥。”廖枚连叫了五遍他的名字,这才重重地呼了口气,“我以前猜到你可能喜欢男生,但我压根没想过你居然会喜欢贺忻。”   李言蹊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廖枚认真地分析道,“我也不是瞎猜,就是一种感觉,你知道的,有时候感觉是种很难描绘的东西,就比如自从贺忻转学来了以后,你这个人就没那么绷着了,你变得爱笑了,你会陪我们瞎闹,偶尔还会贫嘴,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似的。”   “你是不是欠削呢。”   廖枚说,“我就是一种比喻。”顿了顿他看着李言蹊说,“大概印证我猜测的是上回篮球比赛,许澜跟我说,是你主动去揍五中那些人的,我一开始不相信,后来你们不是被校长批评了嘛,我才确定这是真的,换谁揍人我都信,就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费劲那事儿你都没出手,五中那人让贺忻受伤了,你居然会蹿火到这种地步,我除了你喜欢他这种解释外,想不出别的了。”   李言蹊想给名侦探廖枚鼓鼓掌,但表面还是很平静的微笑着。   “我从没见你这么在意一个人,除了李岸以外,他是引起你情绪波动最大的人,要当初换了我受伤,你会出手吗?”   “不会。”   李言蹊回答得太快,廖枚一脸受伤,“我操,你好歹想个五秒再说不。”   “好吧,我就当你默认了。”廖枚见他笑而不语,摸了摸心口说,“这段时间你俩都挺反常,加上贺忻今天误喝了你的牛奶,你反应这么大,我那时候想,肯定八 九不离十了。”   李言蹊看着他沉默很久,才发出短暂的一个单音节,“啊。”   “啊个屁,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都这么问你了,塔哥你再不跟我说实话,可太不把我当......”   李言蹊把杯子一放,搓了搓手心转过头非常干脆地说,“是。”   “兄弟了。”廖枚把话补完,愣神了半天也跟着“啊”了一声。   “然后呢,你准备.......”   李言蹊说,“我还没想好,不知道。”   不知道这话从李言蹊这样一个凡事都要做足准备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让廖枚无法接茬,他隐约觉得贺忻也是喜欢他的,但他不够了解贺忻,也不是当事人,所以这话不能够乱说。   廖枚想了想,决定还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开导他,“塔哥,人与人之间的磁场很奇妙,相互吸引也很简单,就我们这些血气方刚的青春期少年,谁还没经历过因为某个瞬间而喜欢一个人的事儿?但是就我个人认为,谈恋爱不是考试也不是做题,想太多并不一定能解出正确答案,偶尔也需要热血上头的冲动,需要不顾一切的勇气。你喜欢他,这件事很纯粹,纯粹到不能掺任何一点杂质,或许这话听起来很幼稚,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李言蹊明白廖枚的意思,他也同意对方的话,但很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男女之间的感情尚且未必,男人和男人,就更难以以旁观者的角度说清楚了。   “谢谢。”李言蹊笑了笑说,“廖妹妹,你谈恋爱以后思想道德觉悟变高了。”   “那是。”廖枚扬了扬下巴说,“哥这几年的暗恋心得可以出书了。”   “恭喜你脱单。”李言蹊跟他碰了碰杯,“没正经说过这话,但我还是希望你俩能长久一点,一直走下去。”   “那必须的。”廖枚笑着搂了搂李言蹊,“塔哥,不管你喜欢谁,我都会站你这边,哪怕你从来都不愿意为我跟别人打架,嘤嘤嘤。”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李言蹊无奈地笑了笑。   被廖枚戳破这事儿以后,李言蹊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好像丢了一块碾压着心脏的大石头,他偏头看着给他撑伞的贺忻想,顺其自然吧,不刻意逃避也不过分越界,看看他们会走到哪一步。   “你买那么多苹果干嘛?”贺忻扯了扯口罩呼出一口白气说。   “给我弟削个苹果动物。”李言蹊看了他一眼,“我撑伞吧,你撑了一路了。”   贺忻啧了一声,“我高我来撑。”   “就那么三厘米,嘚瑟不死你。”李言蹊扯了扯他衣服,“靠近点,你肩膀那边都湿了。”   贺忻无所谓地掸了掸衣服,抖掉了身上的水珠,俩人并排走到一个拐弯处,他换了只手撑伞,另一只手随意地搭上了李言蹊的肩,并将他往自己身边搂了搂。   “这样就不会淋湿了。”   李言蹊感觉自个儿大鸟依人的姿势实在太过羞耻,于是走几步挣动一下,贺忻这人野蛮得很,强行不挪开放他肩上的手,看他一动还越收越紧,李言蹊来气,又觉得好笑,俩人推推搡搡闹了一阵,肩上都湿了。   “不玩了我操,你刚甩我一身水。”贺忻抹了下脸,“塔哥你良心何在?”   李言蹊说,“回家赔你一个蛋挞。”   贺忻吸了吸鼻子说,“蛋挞不够。”   李言蹊说,“那我也给你削个小脑斧。”   贺忻盯着他看了会儿,眯了下眼说,“我还要小凶许。”   李言蹊笑了笑,继续说,“大西几要吗?”   “要,还要梅发怒。”   俩人绕口令似的一通说,走到家门口实在说得舌头都打结了,贺忻把伞收了,口干舌燥地滚动了下喉结,“我再也不卖萌了。”   李言蹊笑着把门推开了,“你这萌卖得太劣质了,口活不行。”   “哦?你口活很好?”贺忻挑了挑眉看着他。   李言蹊凭空吃了个闷亏,这会儿不管说什么便宜都会被他占去,他沉默地叹了口气,决定转移话题道,“我这两天不在,我弟麻烦你了。”   “好。”贺忻拍了拍口袋说,“钱包为他鼓着。”   “你别瞎给他买一些贵的东西。”李言蹊还是很不放心地看着他。   “知道了,没用的玩具少买,多买点儿吃的,穿的,学习用品。”贺忻把烟掐了走到他身边,“而且我会乖乖监督他吃药的。”   李言蹊没忍住笑了笑,“是监督他乖乖吃药,乖乖监督他吃药主语就变成你了。”   “行,你语文一百分你牛逼。”贺忻朝他竖了竖拇指,往自己房间方向走,李言蹊在后面叫住他,“不给我加油一下吗?”   他说的加油就是简单的加油俩字,因为这次比赛准备时间太少,他不知道能不能拿冠军,难免会有点紧张,有了贺忻的鼓励就会好一点。   结果贺忻停顿片刻就转身朝他走来,用力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加油塔哥,你肯定能拿第一。”   李言蹊被这一出弄得有些晃神儿,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腰,为了防止那天晚上的事情二度发生,俩人这一抱掐着秒数,五四三二一就松开了手。   李言蹊挺想笑,贺忻也勾了勾唇角。   以至于第二天李言蹊跟人数学答辩的时候,冷不丁想起这个拥抱,差点没忍住当场乐出声来。   “十二中的李言蹊同学,你有什么新的解法吗?”   李言蹊收敛了笑,低头咳嗽了声,从容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推了推眼镜开始答题。   这场比赛历经三天终于落下帷幕,李言蹊风尘仆仆坐车从市里回来,家里没像他想象的那么乱,李岸药瓶里的药也少了,贺忻房间的窗台上还摆着他削好没吃的小脑斧。   李言蹊把围巾围好,镜片上起了厚厚一层雾,他把眼镜擦了擦,随手放进口袋,带着从市中心买回来的柠檬蛋卷从家里赶回学校。   出乎意料的是,教室里没什么人在,这个点是自修,一般不可能全员去操场上撒欢了,王美人也不让,李言蹊觉得很奇怪,刚把柠檬蛋卷塞进贺忻抽屉里,就看见廖枚急急忙忙跑回来,挑了个扫把又冲出去了。   “怎么了?”李言蹊拦住他。   廖枚喘着气,指了指成绩公告栏那儿,断断续续地说,“九班一个男的说贺忻,贺忻考试作弊,要跟他理论,然后.......”   李言蹊皱了皱眉,没等廖枚说完就推开门往楼下跑去。   意料之中的打斗没有出现,李言蹊赶到那里的时候,贺忻正手插着口袋,不顾那人声嘶力竭的挑衅,冷静地吐出一句话,“我如果作弊的话可以考全满分。”   够狂,够拽,李言蹊顾不上感叹,因为他发现贺忻是用英语在跟那人对话。   那人磕磕绊绊对不上来,贺忻却非常流利的一句接一句,且发音标准,语法也很正确,围观人群都不忍看那人自取其辱。   “塔哥,他说什么来着?”廖枚在一旁问。   李言蹊没理他,径直走到贺忻旁边,墙上的单科排名表上,赫然印上了对方的名字。   英语考试年级第一,贺忻。   “我说过,我会凭自己的本事把扣掉的两分赚回来。”   贺忻站在他身边,朝他笑了笑,认真的表情带着与长相不符的矛盾和与生俱来的潇洒,李言蹊头一回被眼前这人帅得心空,语言组织系统彻底报废了。 第四十六章 ≥同类   班里大部分人都觉得贺忻英语考第一这事儿很玄乎,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他站街,李言蹊觉得他们班就这点好,平时没个正行像一盘散沙,一到关键时刻绝对同仇敌忾,三十五个人恨不得一个鼻孔出气。   班里脾气火爆的人挺多,但自从贺忻来了以后他们就收敛了不少,怕挨揍,这会儿九班攻击到内部来了,加上去年暑假足球赛的恩怨还没了结,班上几个男生搁那儿一站,挺着脖子活像个定时炸药包,看模样扛着扫把就要冲锋而上了。   贺忻伸手拦了一下,把他们挤到一旁,揉了揉眉心看向带头那人,“闹半小时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觉得你作弊。”那人想了想说,“你平时哪次英语考试及格过。”   贺忻不想跟他解释那是他懒得写,反正对方也不会听,只会觉得他在吹嘘。   “你是不是不服气。”贺忻手插着裤兜上前两步,指了指他,“你觉得我作弊,本来第一应该是你的,所以你特别不爽,想跟我比一比是吗?”   那人被贺忻这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刚才见识过贺忻的口语能力,确实甩他几百条街,但口语跟笔试不同,他仍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说不定激一激对方就会承认了,但贺忻是这么容易被激的人吗?他只会反将一军,让他不得不正面跟他肛。   “比就比。”   贺忻这才看着他冷笑了一下,“好,看期末考吧,你需要找个老师见证下吗?”   那人自然是怂了,不敢,怕吃批评。   “那赶紧滚吧。”贺忻转过身,看也没看他,朝班上同学挥了挥手,“咱们也别耗这儿了,真当王美人不知道吗?”   一行人手扛着扫把和小木桶,浩浩荡荡地一步三回头,最后被贺忻一个眼神瞪走了。   成绩公告栏那儿彻底安静下来,李言蹊拿着胶水在黏不小心被撕个口子的成绩单,蓦地拍了拍墙,把贺忻的名字摁严实了。   贺忻很无语的叹了口气,“我冤啊,我去上了个厕所,听廖妹妹说放榜了,就过来看一眼,还没高兴两分钟,就碰到了个鸟事,碰瓷专业户啊这人。”   李言蹊有点意外的说,“就这货你居然没揍他?”   贺忻抓了两下头发,“是挺想揍的,但看他那样,瘦瘦小小的,估计挨不了我几拳就要歇菜,再哭哭唧唧让我赔罪,没劲,麻烦。”   李言蹊笑了起来,“成长了少年。”   贺忻啧啧了几声,“毕竟是考了第一的人。”   李言蹊脚步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他,“怎么突然小宇宙爆发了?”   贺忻拍了拍胸口,“biu,一直在发射中。”   李言蹊说,“正经点儿,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贺忻也停下了脚步,盯着墙好一阵,才转头看着他,“你忘了我之前贴目标墙的小纸条吗?”   李言蹊想了半天开口道,“考过我?”   “是。”贺忻眯了眯眼,“考不过我明年运动会就得穿女装了,为了大家的眼睛着想,我还是刻苦一点儿吧。”   李言蹊笑了笑,“王美人那招你管她干吗?”   贺忻跟他走到了教室门口,为了不影响他们自习,他声音压低了点,“答应别人的事儿就得做到,自己挖的坑含泪也得跳,跳不过就认栽,白纸黑字的赖也赖不掉,还不如积极向上点。”顿了顿他转身看着李言蹊,“我就想看看自己不浑浑噩噩的过,能走到哪一步,哪一步我都认。”   李言蹊以为自己会被对方突然的豪言壮志惊掉下巴,事实上他只花了两秒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并觉得贺忻本该是这样的,之前那个什么都不在乎,丧得天理不容的家伙才是戴着面具扮演出来的角色。   “铁骨铮铮.真爷们儿.贺忻。”李言蹊笑着朝他竖了竖拇指,结果转身就泼了盆冷水,“不过超过我还是挺有难度,请你加油,我不想瞎。”   “滚滚滚。”贺忻用胳膊撞了他一下,肩膀刚触碰到他手肘的时候,突然感觉半边身子麻了下,他盯着对方的侧脸,心里不着边际地想,操,才三天不见,他是犯了什么皮肤饥渴症吗?   “你.......”贺忻搜肠刮肚了一阵才想起来刚才要问什么,“数学竞赛怎么样?”   李言蹊叹了口气,“并列第三。”   “啊?”贺忻小声说,“第三高考就不能加分了?”   李言蹊点点头,“不过我也没指望自己能拿分,毕竟比我厉害的太多了。”   贺忻想了半天的安慰词让他非常无语,“但参加比赛的肯定都没你好看。”   “.......”李言蹊咳嗽了一声,强行把心里那句操蛋给咽了下去,转移话题道,“刚才九班那位,让我想起了之前非跟你比跑步的冯斌瑞,我发现你怎么总招这些人啊。”   贺忻转头看着他,“说到冯斌瑞我想起来了,他前天约我参加他生日会,结果我问了问,他妈的你说巧不巧,他居然跟我同一天。”   李言蹊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他低头把眼镜戴上,敷衍的提了提嘴角。   “你要跟他一块儿过吗?”   如果贺忻犹豫两秒以上回答,李言蹊想,他到教室后一定要没收掉那两盒柠檬蛋卷。   “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过生日。”贺忻说,“以前生日我就愿意在床上赖一天,冯斌瑞他们估计就唱唱歌喝喝酒,没意思,我还不如在家躺着。”   李言蹊不露声色的勾了勾唇角,“那在家,我给你过。”   贺忻也想在家过,跟李言蹊和小奶泡一块儿,哪怕一整天干坐着都挺安心自在。   “我弟这两天每晚睡觉前都偷偷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哦?是什么?”贺忻来了兴致。   李言蹊摊了摊手,“不知道,他连我都不让看,嘴里念叨着要给柠檬精哥哥礼物,感觉他兴奋地能当场蹦个迪。”   贺忻想象了下那画面,被小奶泡可爱到捂心口,“那我必须买单,这周末觉都不睡了,就在你家赖着。”   李言蹊看着他笑了笑,“随你。”   他俩还准备在外面唠唠嗑,王美人一脸阴沉地移动了他们身后,“都盯你们十分钟了,俩大男人聊什么那么起劲啊,比人谈恋爱的还黏糊!赶紧回去上自习!对了,班长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教室窗户没关,一拨人闻言笑得脸都砸桌面上了,贺忻从口袋里掏出口罩,面不改色戴上后,在一众压低了的笑声中,踱步回到自己座位上,摸着课桌里的蛋卷,想起之前李言蹊在车上给他发的信息——“我回来给你带了个小礼物”,也没忍住轻轻笑了下。   李言蹊从王美人那儿回来以后脸色就不太好,但贺忻问不出什么,问他,他总说没事,就是这次考试成绩退步了点,王美人耳提面命让我努力呢。   李言蹊说没说谎贺忻很容易就看出来,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剖根挖底的没意思,他既然不想说,贺忻也不愿意深扒,依旧用自己的方式尊重着这位每天晚上看书看到凌晨的小伙。   要说努力,还真的没一个人比得过李言蹊,贺忻有时候在想,这人不需要休息的吗?把自己打磨成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得需要多大的自制力啊。   行走的百科全书自然不是这么好当的,贺忻翻开令他头疼的语文书,看着对面那一束暖黄色的光,走到窗口敲了敲窗户,没一会儿李言蹊探出了脑袋,半倚着墙冲他挥了挥手。   “敲三下窗户是什么暗号吗?”   贺忻趴在窗台笑了笑,“暗号就是语文书被我撕烂了,你四十八页借我看一眼。”   李言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什么暴脾气啊你。”   “手滑。”贺忻把五马分尸的语文书拿起来给他看,“我只想翻个页而已。”   李言蹊笑得停不下来,俩人跟傻子似的对着窗户互瞅,也不说话,风吹到脸上明明冷得要命,但谁都没在意,进行了非常弱智的对话三连。   “你做完作业了吗?”   “没有。”   “你想睡了吗?”   “不想。”   “你饿不饿。”   “饿。”   于是两人放轻脚步偷溜到了厨房,李言蹊煮了一锅水饺,贺忻趴那儿等吃。   “我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某天,我在厨房做柠檬鲑鱼,你就跟小狗似的趴门框边上等着,表情非常不耐烦,但眼睛时不时往我那儿撇。”李言蹊把盘子端出来,蘸了点醋和酱油,“啧,那天以后你在我心里的高冷形象就破灭了。”   贺忻说,“我以前还觉得隔壁是个女神,后来见着真人也幻灭了。”   李言蹊一边吃一边笑,“能不能别提这茬。”   贺忻笑着咬了一口水饺,忽然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跟李言蹊俩人这样不说话就很放松还一点儿不尴尬的状态,他以前总以为得花十几年才能培养出来,蓦地放下筷子认真地盯着他,半天才开口道,“塔哥,我们才认识四个月,四个月而已,科学吗?为什么我总有种认识你很久的错觉。”   李言蹊低头把他那碗醋搅拌了一下,语焉不详的笑笑,“或许我们两个人比较像同类。”   同类这个词,贺忻并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前几天他找许澜打篮球,他们瞎聊一通以后,许澜也说过这个词。   当时许澜说他最近觉得谈恋爱也没什么意思了,贺忻以为他是被哪个女生伤害到了,刚想安慰两句,就听见许澜用那种跟他缺心眼长相极度不符的忧郁调调说,“如果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还有另一个人更爱你,更在乎你,哪怕他并不能够和你在一起,是不是也挺好的。”   贺忻那时候没听懂,就觉得这孩子犯病了。   许澜抹了把汗,很快就嘻嘻哈哈把话题揭过了,“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女朋友,有个同类也不错?”   听到这话的那瞬间,贺忻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言蹊。   不需要磨合,一个眼神就能懂彼此,而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又并不仅限于同类这个词,他跟李言蹊的关系,从认识到现在,到底变化了多少?   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一双手在将他们越拉越近,直至超出同类的界限,到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人类总因为未知而感到恐惧,因为恐惧而望而却步,但贺忻毕竟经历有限,理智不足以拉住他往前奔腾的脚步,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想一股脑儿跨过去得了,跨过去看看那里到底是鸟语花香还是狂风暴雨。   这一番沉默的间隙,盘子里的水饺已经被李言蹊戳了个光,贺忻低头对着空碗愣神了半晌,对方舔舔嘴唇站起来洗碗,还伸手撸了一把贺忻的短发,并对他抿着酒窝笑了笑。   “........”贺忻从不吃闷亏,当即一把拽住溜之大吉的李言蹊,对方因为他突然的动作眼神里划过一丝迷茫,大概是屋子里灯光作祟,贺忻从他眼神里品出了一点儿氤氲美感,他文化水平不高,心想这他妈什么酸词啊?脚却已经往前跨了几步,拽着他手腕把他摁在了洗手台边。   “塔哥。”贺忻啧了声,“你胆儿肥了吧。”   李言蹊为了防止自己摔了,一手往后抓住水槽沿边,回头视线就撞上了贺忻的脖颈,他有点佩服自己的定力,就这天雷勾动地火的瞬间,他还非常镇定地只想感叹一句,这人的脖颈线条太好看了,那颗痣随着喉结的滚动而滚动,他挺想上手摸一把。   李言蹊的手掌带着薄茧,掌心冰凉,那一碰让贺忻猛然反应过来。   他在干什么?   光天化日,呸,月黑风高的晚上,有个经不起撩拨的年轻人,血燥热气不顺的想一脚踏进违法的深渊吗?   贺忻的眼神从充满攻击性到慢慢眯成了一条缝,李言蹊才确定这人离家出走的理智回来了,他也没动,就看着贺忻自我拉扯了一番,然后松开了禁锢自己的手。   贺忻站直身体前还是不太甘心,于是伸手在他鼻尖儿上弹了一下。   “年轻人,别玩火。”   李言蹊哦了一声,俩人同时发现自己在刚才不经意的触碰中起了点反应,这就尴尬了,他们纷纷扭头呼了口气,一个拿了作业本,一个提着小碗,背道而去。   半夜,贺忻睡得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李言蹊保持着被他压着的姿势,一手抚上了他的背,一手解开了他的皮带,冰凉的指尖弹了弹他的内裤,然后一路摸了下去。   贺忻猛地清醒了,拥着被子坐起来,无声地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翻身下床,脑子里划过一句烂俗的广告词,“年轻,就要醒着拼!”   妈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过生日前一天,贺忻居然失眠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因为某件事的到来而兴奋地睡不着了,说实话,他没过过生日,以前也并不羡慕别人生日能收到多少礼物和多少祝福,就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自己这样的生日也算是挺酷炫的了。   一睡到底的酷炫。   但因为李言蹊那天说了李岸一直在给他准备礼物,他就有点儿好奇小家伙会弄出点什么花样来,也挺期待李言蹊送他的礼物的,之前他送的小葫芦和弹珠他都随身带着,这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就这么瞎琢磨了一晚上,天都亮了,贺忻还是没睡着。   吴睿要是知道他曾经威武霸气,视万物为粪土的铁磁儿居然会为了过生日而变成个兴奋的傻逼,他估计得疯。   早晨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吴睿发来的红包问候,还有一连串语音炮轰,贺忻拨了个电话回去,跟他聊了快一个小时才挂断。   外边的天气不太好,雾很大,能见度特别低,估计要下雪了,南溪的天气预报从上礼拜就在说下雪了下雪了,结果一直没下,这次看来真要下初雪了。   他打开朋友圈,一半以上全是在期待今天下雪的。   贺忻没那么喜欢雪,而且他跟李言蹊之前去藤川的时候天天待雪地里,新鲜感早没了,不过为了配合小奶泡的憧憬,他还是很兴奋地拍了拍手说,“哇,好期待哦。”   小奶泡扒拉着他大腿,仰头说话,“柠檬精哥哥,下雪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外面打雪仗好吗?”   “好。”贺忻摸了摸他脑袋,又往房间里看了眼,“你哥哥呢?”   小奶泡摇摇头说,“不知道,他说出去一下。”   这一下就是一个下午,一直到晚饭前,李言蹊还是没有回来。   说好陪人过生日结果把人撂家里不管算怎么个事儿?贺忻不想承认他现在不爽的样子挺像个深闺怨妇。   呸呸呸,还深闺,语文水平太低就是这点不好,想剖析一下内心都找不到合适的词。   “哥哥,咱们还看一集动画片吗?”   贺忻回过神来,看了眼手机,四点钟了,大好时光去了一半,他还不如睡觉呢。   “看。”贺忻刚去外面倒杯水,就听见电话响了。   他快步过去接,听见声音脸上的笑容就淡下去了。   “啊,真有急事找我?”   冯斌瑞点头道,“嗯,我跟朋友现在的华悦,你过来玩会儿呗。”   “不了。”贺忻说,“我不想动。”   冯斌瑞想了想继续说,“来半小时呗,我有点事要跟你说,很重要的。”   贺忻很烦躁,但转念一想,对方今天生日,毕竟也算是一个球队的,不是哥们也好歹人不错,在生日那天给人添堵有点过分了,他抓起外套戴上口罩说, “我晚上要跟人一起吃饭,现在空半小时出来。”   那边很欢快地应了声,贺忻跟李岸嘱咐了声,然后打车走了。   李言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五点二十,比他预期的整整晚了四个小时,他叹了口气推开门,预料中满脸失落的贺忻没见着,因为他根本不在屋里。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李岸蹦到门口说,“我跟柠檬精哥哥都等了你一下午啦!”   李言蹊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贺忻呢?”   李岸这才发现他哥模样有点狼狈,“哥哥,你衣服怎么这么脏啊?”   李言蹊脱掉大衣,去厕所洗了把脸,把费了老大劲儿才拿到的奖品放到口袋里,开了冰箱门,里面的蛋糕被打开过又合上了。   李岸走到他边上,抱着他腿蹭了两下说,“柠檬精哥哥刚才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说出去半小时,但是现在还没回来。”   “去哪儿了?”李言蹊问。   “我听电话里的人说好想去华悦,他生日什么的。”   华悦是南溪最好的酒店,生日?   说好的不跟去给冯斌瑞过生日呢?   李言蹊感觉肚子里的胃酸全都泛上来了,卡在喉咙里酸得他牙疼,在心烦意乱中强行把理智掰了回来,他去洗菜,厨房里没醋了,他一点都不想出去买,因为自个儿就是移动的一瓶陈年老醋。   冯斌瑞会跟贺忻说什么?送他什么礼物?一定特别贵吧。   他还看得上自己那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么?   李言蹊没有吃醋的经验,也觉得这么想很幼稚,他捋了一把碎发,眉头狠狠拧着,摸到口袋里的东西,竟然觉得有点委屈。   操,生气。 第四十七章 生日快乐   贺忻从华悦酒店出来是五点五十分,冬天的夜晚永远来得这么早,这时天幕已一片漆黑,他来这儿的时候还没下雪,现在零零落落飘了几片,更像是小冰碴,水汽在玻璃上结成霜花,望过去挺漂亮的,旁边有几个兴奋的小孩儿大声嚷嚷着“下雪了!”   贺忻摁灭了唇角的半只香烟,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口罩,刚戴上就看见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处,有个拎了一袋醋,正扭头往华悦门口看的家伙。   李言蹊?   贺忻顾不上震惊,往前迈了两步,心想这人消失一整天就在华悦周围溜达啊,这兴致得是多高昂?   “塔哥。”他咳了声,站到对方身后深沉地凝视他,“我们一天没见了吧。”   话里透着点不爽劲儿,李言蹊这会儿大约在出神,被贺忻突然一喊,险些泼翻了整袋醋,他连忙用手拖了拖,抬头看着对方。   “你做贼做了一天么?”贺忻继续盯着他,“这么不经吓?”   李言蹊本来不是什么易惊吓体质,但他现在跟做贼也差不多了,之前出门只打算去小店买瓶醋,没想到小店因为下雪提前关门了,他一路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就溜达到华悦附近了,这会儿被贺忻喊住,第一反应是心虚,第二反应才是上下打量他。   贺忻穿了件黑色毛衣,外套是棒球服,没有围围巾,黑色口罩一半挂在耳朵上,一半垂着,看起来挺随意的一身,并不像精心打扮过。   李言蹊顿时没那么郁闷了,但两眼一瞥后,又发现贺忻手上提着一个篮球,看样子是冯斌瑞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用网格袋包装得很精美,球面上还有他最喜欢球队的签名。李言蹊虽然没买过,但也知道这个牌子很贵,而上面有球队签名的篮球更是价值不菲,甚至有钱都买不到。   他刚悬在高空中的心又啪叽一下摔地上了,李言蹊捏紧了醋,凭空生出了一点惆怅。   “你今天一天都在外面干吗?”贺忻看着他明显不在状态的样子担心的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   贺忻看了他一眼,压了压嗓子说,“既然没事,为什么一天都没在家?我他妈跟个傻逼似的......”   “你一直等我过生日呢?”李言蹊轻声问了句。   “啊?”贺忻愣了愣,扫了他一眼,“啊,怎么地吧。”   李言蹊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不然他们有可能要先打一架才能好好说话。   “我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去了。”   贺忻表情缓和了些,“弄这么半天得多大礼啊?”   李言蹊笑了笑,“没多大,跟你手里的篮球比,简直轻如鸿毛。”   尽管他语气非常平静,但贺忻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爽的调调,他掂量着手里的篮球,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冯斌瑞送的,我没好意思还回去。”   李言蹊跟他并排走着,嗯了声,片刻装作无心的问了句,“为什么没好意思?”   为什么?贺忻想到这里,心情就非常操蛋。   一个小时前,他以为冯斌瑞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赶紧赶到华悦,结果人好好的,穿的还比平常敞亮,贺忻一来,他就拉他过来喝酒,并挨个儿跟他朋友们介绍了下他。   除了冯斌瑞他们班的几个女生以外,其他人贺忻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只想找个时间开溜,但冯斌瑞一直没说正事,只是拉着他吃吃喝喝,贺忻不好拂了寿星面子,但心里还惦记着李言蹊的生日大餐,于是装模作样动了两筷子,过了十几分钟,他实在待得没劲了,刚站起来想跟冯斌瑞道个生日快乐就走,就被他叫到了包厢里的小隔间,说有东西给他。   接着贺忻收到了他最爱球队的签名篮球,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冯斌瑞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觉得自己进门的方式不对。   “还回去显得太刻意了。”贺忻看着李言蹊,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试探性地笑了一下。   “因为他说他喜欢我。”   李言蹊脚步顿了顿,闻言抬了下眼,扭脸看着他,没说话,表情也并没有很惊讶。   当时的场景有多诡异,贺忻不想再回忆了。   冯斌瑞红着脸,低头犹豫了很久,然后把篮球交在他手上,朝他局促地笑了笑说,“我今天找你来,真的有事儿要说。”   “说呗。”贺忻那时候反射弧还在外面跑着圈,语气很轻松,促使了这位少年更进一步的作死。   冯斌瑞先是回忆了一遍几个月前他们不打不相识的友谊,再是聊了聊他拧巴的性格,成长环境所致后天缺陷,以至于非常崇拜他的潇洒和恣意,最后一句话总结陈词:可能说出来你会吓到,但我还是想说......我没喜欢过人,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如果算的话,那我可能就是喜欢你了。   贺忻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岔了,结果对方又认真的说了一遍,最后还礼貌性地补上了一句,“我就是想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勇敢一回,没指望你有所回应,就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你可千万别因此困扰,我说出来轻松多了,那......咱以后还是跟以前那样相处好吗?”   冯斌瑞自说自话了一阵就出去了,留贺忻一个人在里面缓神儿。   他挺想掰开冯斌瑞脑袋问问,喜欢一个人那么简单吗?他到底喜欢他什么?他这人除了长得帅点,好像也没什么内在值得人喜欢,但人是视觉性动物,或许长得帅就足够包揽一切优点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贺忻挠了挠头发,被这一句从天而降的告白打得有点儿懵,于是叼了根烟琢磨着,他们现在正值春风里那个百花开,稍微煽风点火就能燃起一大簇爱情火苗的年纪,班级里不少人恋爱了,有的跟自个儿班的,有的是别班之间,就连廖妹妹都找到女朋友了,整天在他和李言蹊身边乱秀,但贺忻认为自己还不需要,不需要花一半的心思去讨好女朋友,或者牺牲自己的宝贵时间陪人逛街买衣服。   他现在就想每天跟李言蹊待着,一块儿写写作业,一起上下课,周末带小奶泡去外面吃顿大餐,偶尔斗斗嘴来调节情绪,发泄发泄生活的苦闷,找点事情填补心中的空虚,一天也就二十四个小时,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女朋友。   他有李言蹊就够了。   贺忻想到这里又不禁茫然了下,那他这样跟人找女朋友有什么区别?   只是对象换成了李言蹊而已。   他拨亮打火机,抬手抽了口烟,开始回忆起以前跟吴睿是不是也一直这么形影不离,时刻想要黏在一起?   不,尽管吴睿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很多时候他都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   冯斌瑞刚才那一番话将他封存在心里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挖了个口子,光透了进来,这几天的迷惘和躁郁慢慢拨云见雾,某个念头如重击般狠狠地搔了下他的心窝。   他........喜欢李言蹊吗?   不是彼此欣赏,不是兄弟情深,不是崇拜羡慕,是喜欢吗?   贺忻把双手垂下来,放在膝盖上,紧紧攥了下拳。   喜欢一个人,一个男生喜欢另一个男生,那他会是同性恋吗?   同性恋?   贺忻愣在了原地,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个词居然会跟他有交集。   雪下得大起来了,李言蹊撑开伞,把对方脑袋扒拉过来顺了顺毛,掸掉了几片雪。   贺忻这才从先前的回忆里回过劲儿来,看着他半晌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李言蹊抬了抬眼睛,“我早看出来了。”   “什么?”贺忻音调拔高了些,“你知道冯斌瑞对我?”   “嗯。”李言蹊发出了一声耐人寻味的叹息,“是你太迟钝了。”   贺忻这回倒是没反驳,从他手上拿过伞,拽着李言蹊的衣服把他扯到自己左边,俩人的肩膀紧密地贴在一起,摩挲着外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俩人斜撑着走了一段路,贺忻才开口道,“其实他对我只是崇拜而已,喜欢一个人哪有这么简单。”   李言蹊不语,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他,“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这问题问得太高级了,贺忻觉得他自己也未必说得明白。   这时车来了,李言蹊拉着他上去,坐到靠窗的后车座,继而把围巾扯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懂。”李言蹊擅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喜欢的定义是什么,喜欢的感觉是什么,每个人的体会都不一样,但懂不懂跟会不会是两码事,所以你不能否认冯斌瑞喜欢你。”   贺忻有点好笑地看着他,“我并没有否认他喜欢我这事儿。”   李言蹊说,“但你否认了有人会喜欢你的事实,喜欢你和会喜欢你不一样,你不相信自己值得被人喜欢。”   贺忻一时语塞,把手里的篮球塞背后就偏头看着窗外,过了很久才很轻地笑了笑,“所以你是挺遗憾我没接受冯斌瑞的喜欢么?”   “我是想让你知道......“”李言蹊往后靠了靠,叹了口气,“以后喜欢你的绝不可能只有冯斌瑞一个,你要做好准备。”   贺忻转过脸看着他,喉口有些发痒,他刚开口想说点什么,李言蹊打断了他,“下车,我们回家过生日。”   冯斌瑞闹这么一出,让贺忻压根忘了今天晚上还得跟李言蹊和小奶泡一起过生日,他看了看手表有些不甘心,“大好的生日就剩不到五小时了。”贺忻指着他,“你赔。”   李言蹊看了眼趴在窗口跟他们招手的李岸,微笑了下,“赔就赔。”   比起吃大餐,贺忻更觊觎冰箱里的蛋糕,先前李言蹊不在的时候,他一下午掀开盖子看了很多回,盯着蛋糕上用柠檬果酱描出来的“柠檬精生日快乐”七个字就非常解馋。   看字体毫无疑问是李言蹊写的,旁边那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应该是灵魂画手李岸画的,贺忻关上冰箱,摸着肚子叹了口气。   “哥哥,咱们先去堆个雪人吧。”李岸扯了扯贺忻的衣服说,“我可想玩了。”   这会儿雪下得还没很大,地上都没积起来,李言蹊怕李岸感冒,里三层外三层给他裹成了蚕宝宝,贺忻从车上和树上捞了点雪,东拼西凑的让李岸玩,小家伙好几年没见过雪了,兴奋地到处乱窜,李言蹊煮鱼的间隙,打开窗户看了两眼。   这两人蹲在地上给雪人插树杈当手臂,迷你版的三个人,戴口罩的是贺忻,围围巾的是他,举着双手的是李岸。   “好看吗?”李岸站起来蹦了两下。   “你哥哥是不是少了个手啊。”贺忻把他抱在腿前,“可惜周围的雪都被我们抓完了。”   李岸歪着脑袋说,“那我再去捡个树枝。”   “嗯。”见小家伙蹬蹬蹬跑走了,贺忻喊了一声,“小心点,别摔了。”   没多久缺胳膊断腿版的三个雪人完美现世,李岸小脸冻得通红,蹲在它们面前朝贺忻挥了挥手,“我要摆个什么姿势呀!”   贺忻说,“你怎么都可爱。”   李岸大咧咧的笑开了,露出两颗虎牙。   拍完照片后,李岸蹦过去扑到了贺忻怀里,张开双手给贺忻看掌心里的雪花,“哥哥你看,六角星的雪!连雪花都在祝你生日快乐!”   贺忻笑着把他抱起来抡了个圈,“是啊,我怎么这么牛逼呢。”   李言蹊听到高压锅噗嗤嗤响了,才发现自己看这俩表演看到入迷,连火都忘了关。   贺忻这么开心的样子,让他也忍不住嘴角一直上扬。   真好啊,外边茫茫白雪,屋里暖融融一片。   这顿饭没太铺张,李言蹊做的都是些家常菜,还有一个火锅,但也足够三个人吃到撑了,本来他们想找赵叔一块儿过来,但敲了半天门人不在,估计又去隔壁串门聊天了。   “再给你涮个牛肉?”李言蹊从冰箱里把速冻牛肉拿出来,对眼馋的李岸说,“但是不能多吃,待会儿肠胃不舒服了。”   李岸眨巴着眼,乖巧地点头,“就吃一点儿。”他拿手比划了下,“一小点儿。”   贺忻喝了口柠檬水说,“你哥哥真是抠门精本精了。”   李言蹊斜了他一眼,把他周围的菜都给端走了。   “诶,你就这么虐待寿星啊。”贺忻挺委屈地跟李岸交换了一个同仇敌忾的眼神,李言蹊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这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果然没什么好事。   吃完晚饭,李言蹊说要带李岸去洗个澡,刚才他身上沾上了火锅料,强迫症不能忍,贺忻自个儿坐在客厅里叼着烟散散味儿,正放空呢,突然一下灯就灭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李岸的声音欢快地传了出来,李言蹊前面几句都在浑水摸鱼,光哼哼两声,唱到最后才捧着蛋糕走到他面前,笑着说,“生日快乐。”   接着李岸把灯打开了,面对他一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贺忻很配合地瞪大眼睛,朝他鼓了鼓掌,“好惊喜哦!”   李岸搂着他大腿,仰头笑了一下。   “吹蜡烛了。”李言蹊把蛋糕放在桌上,推了推他,“等会儿,你不先许个愿吗?”   贺忻已经鼓起嘴要吹了,这才想起生日程序上许愿是在吹蜡烛前的。   李岸看他有点迷茫,在一旁好心指点,“许三个愿,一个说出来,两个放心里,然后一口气,哗的一下全吹灭,愿望才会实现哦。”   贺忻看着他笑了笑,扭头面对着蛋糕,闭上了眼。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李言蹊还闭着眼,睫毛动了两下,很安静地站在那儿,挺像一幅画的,贺忻心里有点儿痒,开口的时候嗓子莫名哑了,“第三个愿望,希望小奶泡健健康康,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李岸哎了一声,“哥哥!你要许自己有关的!”   “你跟我有关啊。”贺忻说,“要没关系,那我现在就回家了啊。”   李岸一时间接不上茬,躲哥哥怀里哼了哼,“柠檬精哥哥,你有点无赖。”   “何止是有点啊。”李言蹊笑了笑。   刚说完,旁边那两人饶有默契的一对视,李岸抱住了李言蹊大腿,贺忻迅速抹了把奶油涂在了他脸上。   “操。”李言蹊愣了下,发现贺忻举着一半蛋糕,有点想全盘扣在他脸上的意思,忙拽住他手,把他按在了原地。   “浪费可耻啊少年。”李言蹊越抹越脏,索性放弃了,把指尖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好甜。”   贺忻被他这个无意的动作给弄得有些腿发软,手撑着桌子不动了。   李言蹊回头看着他,有一层光笼在他脸上,贺忻没忍住往前走了两步,这时李岸抱着宝贝盒子一边跑一边喊,“哥哥,哥哥!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贺忻不得不硬生生刹了车,蹲下来接过小盒子。   李言蹊也很好奇,凑过脑袋来看,被李岸捂着脸推开了,“哥哥,你不能看。”   贺忻乐了,“哟,塔哥你被你弟嫌弃了。”   李言蹊露出伤心的表情,李岸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但表情坚决,就是不给他看。   “宝贝不爱哥哥了。”李言蹊叹了口气,转身收拾着桌上的残局。   “我爱爱爱爱爱爱爱爱超级爱哥哥。”李岸追上去解释,扒拉着他大腿不放松,贺忻打开扫了一眼,是一副画,画了个拿剑的小王子,背后还写了很多字,他没看仔细就合上了,走过去抱住李岸的脑门亲了亲,“画的真好,谢谢。”   李岸腼腆地笑起来,小声说,“后面的信别给哥哥看哦。”   “哥哥听到了。”李言蹊把他扛起来,“今晚把你丢掉。”   贺忻笑着看他俩闹了一阵,然后帮着李言蹊打扫了下满地狼藉的屋子,解决掉了大半个蛋糕,撑得实在走不动路了,到外边雪地里晃了一圈。   距离他生日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李言蹊已经哄着李岸睡着了,贺忻走进他们房间,看见桌上摆了几个面团小狗。   他拿起来看了几眼,“送我的?”   李言蹊点点头,“趁他睡着了才能拿出来,不然肯定吃醋。”   贺忻摸了摸小狗的头说,“等会我藏到柜子里。”   李言蹊嗯了声,“像你吗?”   贺忻说,“我觉得你对我肯定有误解。”   李言蹊轻轻笑了下,指了指门外,俩人放慢步子走出去,到客厅里坐着,李言蹊比他晚一步到,从背后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生日礼物。”   袋子里目测不止一样礼物,贺忻接礼物的速度很快,感觉自个儿猴急得要命。   他其实挺好奇李言蹊会送他什么东西的,因为猜不出来,又很期待。   确实有三样,第一件是一副黑白格子的露指手套。   第二件是用毛毡扎出来的小房子。   第三件是一个小人举着奖杯的马拉松跑步纪念品。   贺忻举着袋子,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他组织好语言,李言蹊已经坐到了他对面,半趴着抬眼看他。   “那个纪念品?”贺忻很努力地吸了口气,“是我初三那年跑步的纪念品,你怎么会有?”   李言蹊手指点了点桌面,“这个公司举办的马拉松比赛很出名,前段时间他们来南溪了,我就偷偷去报了个名,刚好今天比赛,所以你一天没看见我。”   贺忻怔怔地问,“你今天去跑马拉松了?”   “嗯。”李言蹊说,“但是天气不好,耽误了很久。”   贺忻盯着纪念品看了半天才抬起头,“你跑了第一吗?”   李言蹊笑着说,“并列第一,差点就拿不到了,后来我用奖牌换了这个纪念人偶。”   贺忻这才想起来对方今天走路的时候有点儿慢,听李岸说,他哥哥晚上回来可能摔哪儿了,一瘸一瘸的。   贺忻立刻把东西放下,蹲下来掀开了对方的裤管。   “搞什么突然袭击?”李言蹊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仰了仰。   贺忻盯着他膝盖上磕破的伤口愣了好一会儿,心口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有点酸有点软还有点麻。   “我没什么钱。”李言蹊沉沉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我买不起像冯斌瑞那样高级的礼物,也没办法请你去华悦吃一顿自助餐,这可能是我能力范围内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   “你之前发烧那会儿,跟我念叨了一下午你小时候没实现的生日愿望,七岁班里小孩儿都有妈妈亲手织的围巾,但你没有。因为时间太短,我只能凑合着给你织了副手套,还挺保暖,你开机车正好。十二岁你想要一个手工屋,这是你们劳技课的作业,你那会儿没有交,还被批了个不及格。十五岁你获得了马拉松比赛的第一名,但唯一的纪念品被妈妈摔烂了,你特别难过。”   贺忻很震惊,不单单震惊自己病了居然会把这些事儿告诉李言蹊,更震惊对方会因为他的话,一样样把他失去的礼物都补回来。   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为了满足你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愿望,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并默默牺牲自己的时间准备着,连家人都未必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以前总觉得吴睿收到礼物时特别傻逼,他不明白这种平常小事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但现在他懂了,这种感觉没法儿描绘,好像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大吼,叫嚣着我他妈没白活。   李言蹊见他半天不说话,贫了个嘴,“你这雄鹰起飞的姿势是想来个广播体操吗?”   贺忻抬起头,就这么盯着他,目光非常直白,看得人有点躁。   李言蹊扭过脸轻轻咳嗽了一声,贺忻突然绕过椅子,弯下腰来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颈侧不动了。   李言蹊估摸着对方是被感动了,心想这么酷的脸白长了,说出去都没人信他是叱咤南溪,头号不能惹人物之一。   “生日快乐。”李言蹊贴着他耳朵说,“只剩一分钟了,我是最后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   贺忻还是没出声,李言蹊以为他抱着自己睡着了,刚想推推他,就发现脖颈上划过一串湿漉漉的水珠。   这是......哭了?   李言蹊不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抬不起头来,因为贺忻把他压的一直往后仰。   “快闷死了。”他扯了扯对方的衣领,偏头想一看究竟。   贺忻没给他机会,用膝盖撑着椅子,把他抱得死紧。   “我假装没看见你哭了。”李言蹊耳边的呼吸变得灼热起来,他叹了口气说,“你松开我,你这么撑着不累么?”   “不累。”贺忻居然回答两个字后又没声了。   可我脖子快断了,李言蹊无奈地盯着他发旋儿,觉得此刻的贺忻就跟李岸差不多似的,他有点心疼,又有点儿好笑,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我是不是得给你唱个歌哄哄?”   贺忻闷着嗓子说,“笑屁,你没哭过吗?寿星哭一下怎么了?就哭就哭,不哭是狗。”   “傻逼。”李言蹊笑得更大声了。   贺忻从他身上爬起来,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脸转回来看着自己,李言蹊还在那儿笑,贺忻沉默地盯了五秒,最后低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第四十八章 勇敢一点   窗户被吹开了一个口子,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后院有几个半夜不睡觉的小孩儿在大笑着玩雪,不过这不重要。   贺忻压上来的力道特别狠,李言蹊如果双手没撑着椅子,估计要跟他一块儿人仰马翻。   俩人的鼻尖轻轻地蹭了一下,贺忻抓着李言蹊的衣服,贴着他嘴唇好一会儿没动,感受到彼此灼热的鼻息和唇间蔓延着的淡淡奶油香,心跳仿佛突然暂停,又猛地快了几拍,颈侧的某根筋突突地震动了一下。   贺忻这才陡然反应过来,他居然......亲了李言蹊!   你是不是疯了?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   对啊疯了疯了就疯了,怎么着吧!又有另一个更大声的声音窜了进来。   李言蹊的手拽了下他的衣服,不知道是想推开他,还是拉得更近。   贺忻这会儿脑子一片空白,擅自把刚才的举动归为第二种解释,他以前没亲过人,也没体会过这样的冲动,然而这一刻某种情绪砰地一下被点燃了,眼前的画面朦胧又失真,让他不受控制地想吻上去。   李言蹊闷哼一声,双手伸进他衣服里,狠狠揉了下他的腰,继而闭上了眼。贺忻的理智随着外边的风,摧枯拉朽地席卷而过,紧接着自己的舌尖探到了对方的齿间,并用力咬了咬他的下唇。   这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安静,风声吵闹声都没了,时间很慢,慢到可以感受到每一秒的流逝和每一次心跳的频率。   四肢百骸都像是过了电似的,贺忻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也没琢磨李言蹊到底有没有回应,还是光顾着揉他腰了,五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凭着本能在他嘴里索取。   直到李言蹊突然扭过脸看了眼门外,喘息着把他从自己身上撂开。   贺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简直天旋地转,一个没站稳就撞桌脚上了,他嘶了口气,听见客厅门被打开了,赵叔站在门口挺疑惑地看着他们。   “你俩打起来了?我刚从外面溜达回来,就听见这屋一阵响。”说着他走进来扶起了被贺忻踹翻的两把椅子,扫了眼用胳膊遮着嘴的李言蹊,老年人特有的直觉感受到现场诡异的气氛,刚想开口问问清楚,他俩同时偏过头喘了口气。   “真打架了?”赵叔觉得大事不妙,临近期末这得多影响学习啊,于是他搬了个椅子坐在他们中间,语重心长地叨叨了十分钟,最后在李言蹊和贺忻举双手保证没事的情况下,才不放心地回屋了。   赵叔的突然造访给了他们不小的缓冲,很多慌乱、迷茫、疯狂的情愫被压了下去,贺忻沉默地吸了半根烟才从地上爬起来,小腹上过电的感觉没有消失,因为刚才激烈的情感宣泄,导致腿都有点儿发软,他靠着椅子闭了闭眼,很久都没有说话。   李言蹊也一直保持着胳膊挡嘴的姿势没有动。   贺忻没接过吻,不知道别人亲完以后会说点什么,夸一夸对方的吻技?还是温存着再来一次?似乎这两样都不适用于他和李言蹊身上,他们之前的关系卡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现在因为这个吻会更进一步还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更进一步?进到哪儿?进到男女朋友那样吗?他偏头看着李言蹊想。   沉默了大概十分多钟,对方才在贺忻的注视下动了动胳膊,站起来扯了张纸巾擦了下嘴。   贺忻余光一瞥,心里顿时有点儿不得劲。   洁癖的人接个吻还得这么有仪式感?又没口水。   李言蹊看着他拧起来的眉头,指了指自己的嘴说,“你是小狗吗?咬人?”   贺忻这才发现对方的纸巾上有点点血渍,而他的嘴唇破了一个大口子,显然是刚才被自己咬破的。   “我牙口这么好?”贺忻说完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品出了一丝奇妙的羞耻感,盯着李言蹊破了的嘴唇看了半晌,想着刚才自己没轻没重一顿乱亲,回忆起对方嘴唇的触感,一时间胸口火烧火燎的,有点躁热,“你.......”   李言蹊看了他一眼。   贺忻没有解释为什么吻他,因为自己也无从解释,是一时冲动还是被他的礼物感动到,他说不清楚,或许都有,或许不止。   而不管李言蹊有没有回应,主动的那个人是他,他必须得说点什么,不然今晚谁都别想睡好了。   “我亲你了。”贺忻从位置上站起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李言蹊愣了愣后觉得有些好笑,这人的语气是想下面再接一句,我亲你了你看怎么着吧!   贺忻见对方没说话,又往前走了两步,直直的看着他说,“塔哥,我亲你的时候你什么想法?”   李言蹊低头笑了下,“你喝火锅汤喝醉了?”   贺忻的表情不是很好,他顿了顿说,“那天在滑冰场我没有喝醉,今天也没有。”   “对不起。”李言蹊双手交握着抬起头来,“我没讽刺你的意思。”   贺忻说,“我知道,我也没生气,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言蹊笑了笑,来回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贺忻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电光火石间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将它们通通抛掉,问了个最简单的,“你喜欢我吗?”   李言蹊倒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一样,并没有被这问题砸得慌不择路,他张了张嘴扭头看他,用眼神把这个问题的回答权抛给了他。   “我先问的你,”贺忻啧了一声,“我俩怎么跟小朋友似的,非得我说我喜欢你,你再说好巧啊我也喜欢你,我如果说我不喜欢你,你就说哼,我也一点儿都不喜欢你。”   李言蹊笑了笑,觉得他的比喻非常有意思,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的核心就在这儿。   “我们难道不是小朋友吗?都没成年呢。”   贺忻没好好捋顺他话里的潜藏含义,李言蹊就捏了捏他的手,很轻地叹了口气,“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亲我,你是同性恋吗?”   “我不知道,”贺忻愣了一下,“我亲你是因为这一刻我想亲你,跟同不同性恋没有关系。”   李言蹊却很快地接过了他的话,“但我是。”   贺忻震惊地看着他,好半天没有说话。   “我生来就是。”李言蹊垂了下眼,嗓音有点儿哑,“这是刻在我血液里的东西,我无法改变,我花了一年的时间说服自己对女生没有感觉,又花了一年的时间认同并接受这样的自己,所以我一直都跟人保持着距离,我讨厌自己的生活习惯被另一个人打破,讨厌一切不定量元素,我甚至不敢想有一天我会喜欢上某个人。但你不一样,你的生活轨迹,你的世界,你的人生里,原本就没有这样的困扰。”   李言蹊的声音沉了下来,偏头看着他,“你刚才问我什么想法?”顿了顿他松开手说,“我很矛盾,理智让我推开你,可是我忍不住想抓紧你,就是这种情绪,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矛盾的情绪。”   贺忻自己从不会细细的考虑这些事,他只喜欢凭着一股劲儿做事,但他也明白,在感情方面,不可能这么随心所欲,想洒脱就洒脱。   吻他之后也不是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他没有李言蹊那么面面俱到,把两个人的心情都考虑到了,他想得并不远也并不深刻,只是觉得如果现在承认喜欢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就是喜欢了,无关同性恋,无关其他任何狗屁问题,就是喜欢。   但李言蹊不一样,或许他从发现自己内心矛盾的那刻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他才会这么问,“如果你喜欢我,你是想跟我谈个恋爱,还是你只是想有个人陪?”   贺忻看着李言蹊的侧脸,想说点什么,又在下一刻沉默了,他并非完全不明白李言蹊的挣扎,但他现在没有思考的余地,因为就像李言蹊说的那样,从亲他到现在脱口而出问的这个问题,都是因为心中某种情绪使然,大部分都源于本能的冲动,他轻而易举承认的喜欢,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吗?   他能够这么坦率这么无畏地告诉李言蹊,对,老子就是喜欢你,想跟你谈恋爱的那种喜欢吗?   未免也太随意了,至少李言蹊眼中的自己也太随意了。   贺忻有点儿心疼李言蹊刚才嘶哑着嗓子说的那番话,心疼他的矛盾,心疼他的挣扎,心疼他发现性取向不一样后,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的迷茫和害怕。   贺忻张开手轻轻抱了下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我是个思考超过三分钟就会睡着的人,但你抛给我的问题我会好好想的。”   李言蹊愣了愣,心里倏然有点发酸。   贺忻脑子里依旧很乱,但情绪却奇异的平静下来,至少现在他想明白一点,反正李言蹊又不会跑,在他能看到的范围内待着,他有足够的时间来确定他和对方心里的想法。   总好过以后因为轨迹不同而分道扬镳。   要么给我过一辈子生日,要么一次也别过,贺忻想,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诶,你掐着我腰了。”李言蹊忽然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贺忻的手移到他屁股上,又狠狠地拍了两下,“让我泄泄火,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理智的学霸,看着特别来气。”   李言蹊瞪着他半天,最后没忍住笑了笑。   “你抡猪呢。”   “寿星来怎么来怎么来。”贺忻说,“今天我最大。”   “一点半了都。”李言蹊推开他,指了指钟,“收拾收拾睡了吧,明天还得上学。”   俩人默不作声把桌椅摆好,贺忻拎着礼物袋走回房间前叫住了他,很郑重很认真地说,“我会好好想的。”   接着他手插裤袋单眯了下眼,“你——也给我好好想。”   李言蹊怔了半晌,“想什么?”   “想你是因为同性恋,而我恰好符合性别要求才喜欢我,还是因为这个人是我才喜欢我的。”   李言蹊不得不佩服他深更半夜还如此清晰的逻辑,但为了报屁股之仇,他使坏逗了逗贺忻,“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你了?”   贺忻当场气得想把他脑袋摁在雪堆里醒醒神。   李言蹊在对方快冲过来的时候,及时亡羊补牢地说,“前面忘了说,生日快乐,希望柠檬精可以永远快乐,一直笑着,做你想做的人,拥有纯粹的自由。”   贺忻听完后还是朝他丢了抔雪,李言蹊被砸了个猝不及防,抹掉脸上的雪后听见他大声喊,“谢谢!我会好好收着的!”   “晚安。”李言蹊笑着朝他挥了下手。   “晚安。”贺忻抱着礼物回了屋。   那一晚他俩都没睡好,不露行迹的互相试探被戳破了窗户纸,经过一夜深思,贺忻觉得自己过完这回生日,大概连长了三岁,思想道德觉悟都拔高了,从来没一口气考虑过这么多问题,自己的,李言蹊的,关于同性恋,关于未来的,以至于第二天用脑过度,胡茬都冒出来了。   接下去的一个礼拜,李言蹊每天都戴口罩,班里人很好奇,以为他被贺忻传染了什么“不耍酷走不动路毛病”,廖妹妹某次趁他午睡,掀开他口罩看了眼,发现对方嘴唇上有个被咬破的口子,谈恋爱的人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廖妹妹左看一眼贺忻,右看一眼李言蹊,感觉自己比当事人还兴奋,压着嗓子回座位上打滚,被同桌以“这人疯了”为由踹了他桌子一脚,并拉开三八线以示警告。   当然廖枚后来也没问李言蹊的嘴怎么了,他虽然八卦,但太了解对方性格了,目前他俩的感觉不像是在一起了,肯定还有事情没解决。   不过也好,站在李言蹊铁磁儿的角度上,他倒是希望贺忻能好好想清楚,他们塔哥一次恋爱都还没谈过呢,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这人还是以做事随心所欲,潇洒不沾一片叶闻名于校的,他怎么着都不太放心。   这一年年末被各种试卷压得喘不过气来,大伙儿一头扎进了水深火热的考试周,也没时间理会那一点儿萌动的少年心思了。   不过贺忻照例吾日三省吾身,他一直以来活得野蛮生长,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跟这样的细腻搭上边,不过思考使人进步,实践得出真知,这话是亘古真理。   他买了很多本同性恋的书,写完作业就看上一眼,几天下来,那本书已经翻得皱巴巴了,上面还多了很多用圆珠笔划出来的注释。   元旦前一天,学校提早放假,大家手里攥着二十几张复习试卷,脚步颇为沉重地迈出了校门,贺忻今天自修课提前请假走了,李言蹊收拾书包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跟他一块儿回家了,以前不觉得,现在一个人走着,感觉家到学校这条路特别长。   他前两天撞见过贺忻在陈师傅那儿学做木制家具,削木头削得特别认真,问他,他说得隐晦,“我在试着找一个能坚持下去的目标。”   李言蹊当时不明白,他的目标跟削木头有什么关系,但贺忻没说明白,他也没有追问。   这天晚上,贺忻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削木头回来了,李言蹊正陪李岸看动画片,瞥见他手里拿了一袋烟花棒,笑了笑问,“你买了几年的量啊?”   “三百根。”贺忻扬了扬眉说,“小奶泡可以玩个爽。”   “耶!”李岸蹦起来跟他击了击掌。   李言蹊收拾了下桌子说,“去哪儿?音乐广场吗?”   “都行,你想在家门口放也行。”贺忻往兜里揣了几支打火机,朝他们晃了晃车钥匙,“走吧,我给你们当司机。”   李言蹊说,“你开机车吗?”   贺忻戴上了对方送他的那副针织手套,手在空气里抓了一把,“暖和。”   李言蹊把兴奋地往外跑的李岸揪回来,把他围巾帽子都戴好,回头看着贺忻说,“那你开慢点儿,我弟经不起你左一个漂移右一个贴地旋转的。”   “我qq飞车是第一名!”李岸仰头愤愤地插了句话。   “这么厉害的嘛。”贺忻和李言蹊互看一眼,扭头使劲憋着笑,生怕伤了小孩儿的自尊心。   不过这回他们失策了,出去跨年的人太多,每条通往音乐广场的路都堵得水泄不通,估计步行都比开车快。   于是贺忻开了一半就决定弃车而行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跨年,广场上人很多,头顶都带着卡通头箍,李言蹊给李岸买了个小兔子,又给贺忻买了个狗耳朵,自己带了个猫耳朵,他们这地就一个喷泉广场,一到过年过节,全市的人基本都拥在这儿了,随便走走都能碰见同学。   “留五十根我们自己放,剩两百多根卖了吧。”李言蹊说,“你看那边好多人买不到烟火棒,这是商机。”   贺忻啧了声,“不卖,我们放得完。”他回头去看李岸,小家伙眼巴巴的看着人群说,“卖掉吧,我想赚钱买烤番薯吃!”   李言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贺忻冲他们竖起拇指,“服气了,一对金钱豹兄弟。”   然而李言蹊钱柜小王子的称号真不是随便叫叫的,那么一大袋烟火棒,不到半小时全卖完了,广场上几乎人手一根,好多人都边跑边晃着,黑夜被烟火照亮,四周暖融融的一片。   李岸跑得鼻尖儿都红了,兴奋地嚷嚷着好漂亮。   “给你拍照宝贝儿。”李言蹊说,“贺忻你俩到喷泉边上,角度好看。”   “这边吗?”李岸拉着贺忻一通跑,手里拿着两个烟火棒,朝李言蹊挥了挥。   “嗯,摆好。”李言蹊蹲下来,眯着眼睛瞄了瞄角度,按下了快门键。   照片里的贺忻单手抱着李岸,一只手拿烟火棒朝他biu了下,偏头笑着,他穿得很暖和,笑容也很暖,黑暗中,他眼里的光格外明亮。   李言蹊以前很喜欢给照片起名字,满足他偶尔犯了的文艺病,但这一次他盯着这张照片却什么想法都没了。   因为不需要用文字来描绘它的美好,照片本身就足够美好了。   其实那天晚上回去以后他也想了很多,说到底,他没有贺忻勇敢,哪怕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对方以后,也只会拼命压着,连近一步的想法都不敢有,比冯斌瑞还不如。   他之前想过,贺忻在这里的一天,他陪着一天,陪到他不需要自己为止,这样就够了。   但那个吻,打破了所有的平衡,他不想让贺忻跟他走同一条路,不想让他经历自己经历过的挣扎和迷惘,但他亲吻他的那瞬间,却是活到现在最幸福的时刻,喜欢一个人怎么能不贪心呢?拼了命想要推开,却又忍不住靠近。   在庸俗的人世里,他第一次发现人是可以这样矛盾的。   钟声哐哐哐的敲了三下,广场上人潮涌动,彼此兴奋地互道新年快乐,烟花轰然一声腾空而起,李言蹊头顶被照得通亮,在人群欢呼声中有人拍了拍他的左肩,回头,贺忻带着狗狗耳朵说,“新年快乐塔哥。”   “新年快乐小狗。”李言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划过一阵感慨,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闭眼许个愿。   新的一年,希望他能够勇敢一点,能够不顾一切,能够孤注一掷地好好爱一个人,好好被人爱,希望那个人最好一定绝对要是贺忻。 第四十九章 转机   期末考如期而至,元旦上来,大伙儿都认清现实收了心,学校里到处都是拿书的同学,甚至连食堂等饭都还有人在背单词。   贺忻端着青椒肉丝盖饭,刚吃了两口就被李言蹊一本数学册子给砸蒙了,抬起头来瞅了他一眼,“让我跟数学题分手五分钟行不行?”   李言蹊笑笑坐下来,“你们压根就没在一起过。”   贺忻撂了筷子盯着对面吃得正香的廖妹妹,李言蹊顺势转过身朝他招招手,廖妹妹左捧政治书又拿清汤粥,一路碎碎念在他们身边坐下了。   “塔哥,下午你帮我把数学试卷改了吧,我还有四道题目不会。”   贺忻一听数学俩字就头大,这段时间他有心想要恶补一下,然而数学题与他可能是前世仇敌,压根不能和平共处五分钟。   李言蹊给廖妹妹拿了碗牛肉炒面,看着他手里的清汤寡粥说,“为了给薛玟买礼物你至于吗?”   廖妹妹把馒头一丢叹了口气道,“至于啊,我想送她一条链子,她可喜欢了,情人节不快到了吗?跟你俩说你也不懂。”   贺忻啧啧了两声,兀自将脑袋用试卷闷起来,不想听他们的恋爱细节,廖妹妹平时那么逗比一人,酸起来可比语文书上那些文人墨客还要命。   “塔哥,谢谢你的炒面,我回去写题了,你俩慢吃!”   李言蹊笑了笑,“谢贺忻去,这是他存在我这儿的饭卡。”   廖妹妹愣了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撑着下巴哎哟了两声,贺忻冲他挑挑眉,“乖侄子,快谢谢叔叔。”   “我已经谢过婶婶了,你欺负小孩儿。”廖妹妹不要脸地耍了个贫,然后从凳子上一跃而过,如旋风小超人般跑没影了。   “操,长跑种子选手啊。”   贺忻说完看了眼李言蹊,发觉他并没有在意对方一句无心的婶婶,正十分优雅地啃着一个鸡腿,反倒是自个儿有点绷不住的瞎乐。   太不淡定了真的是。   他咳了声,“我错了多少啊?”   李言蹊很无奈地看着他,“二十题,错十八题。”   “那不是对了两题吗?”贺忻的表情非常真诚。   李言蹊抬眼,摇了两下头,严肃正经的讽刺道,“你好棒棒哦。”   贺忻把手机手电筒开起来,往李言蹊那儿一照,“灯光舞台都给你,请继续说。”   “不想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你们李老师已经江郎才尽了。”李言蹊端着饭盆转身,走了两步回头朝他笑了笑,“贺同学,我想起件事儿,咱们后院小树林是不是还有活没干完?”   后院的小树林曾经是一片空地,后来垃圾处理厂搬走以后,李言蹊就在那儿种了很多果树,最近天冷,得包裹防寒材料,前两天他试卷没做完,李言蹊就约他小树林见了,原本以为这人想跟他打一架,结果去以后才知道是给果树“贴膜”,这事儿又累又没意思,贺忻跟他搞了大半天,冻得面红耳赤,手酸脚疼,还不如待空调屋里做试卷。   贺忻想到这里顿时觉得胳膊一阵酸,连带着看桌上的数学卷子都顺眼了几分。   不得不说,李老师教课自有一套方法,贺忻很服气。   如果他们初中数学老师能学到这种折腾人不偿命的精髓,恐怕他高考数学可以直逼150。   下午放学前,王美人为了让大家放松心情,组织爬了一趟巍峨山,爬第一名能少做一张试卷,大伙儿都拼了,但不管怎么卯足劲儿都拼不过贺忻天生优势的大长腿。   班上同学到山顶以后都萎了,看着贺忻满脸羡慕嫉妒恨,李言蹊捡了个果子丢给大气不喘一口的某人,挨着他笑了笑,“你赢了,李老师也给你减一张数学试卷。”   贺忻从口袋里掏出备用口罩,走过去挂在了李言蹊耳边,“这风吹得,可不能冻着我们李老师。”   “神经了?”李言蹊笑开了,戴好口罩转过身,偏头就看见了一抹霞光洒下来,在贺忻侧脸上描出迷人的剪影。   他趁大伙儿都在闹腾,假装不经意地偷偷拍了张照片。   贺忻虽然得了第一但回去以后还是把那两张试卷给做了,语文对他来说难度并不是很大,他记忆力不错,投入心思去背了,古诗词默写和课文阅读理解都可以得满分。   然而他数学太薄弱,从前没好好听过课,一下子落下太多,李言蹊得跟他从高一课本开始讲起,难度系数太大,李老师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离期末考不到一个礼拜,贺忻收到了李言蹊厚厚一叠手写资料,各种知识点都用不同颜色笔标注出来了,红色代表考试必考要点,黄色代表理解就行,蓝色代表你的智商看了也不懂,但记个答案没准老师不换题干就蒙对了。   贺忻收到资料的时候感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李言蹊说这是他熬了三天夜写的东西,用心程度堪比之前做的毛毡屋了。   贺忻翻过李言蹊的数学课本,除了答案以外他基本一个废字儿都不愿意写,廖妹妹上回让他教题,他也只是简单地写了几步步骤。   所以这本资料是李言蹊为他量身定做的东西,掺杂了“特意”两个字,就变得非常珍贵了。   贺忻看着对方眼睛下面一片乌黑,整个人憔悴了不少,手握着这沓资料,仿佛握了千斤重,虽说考试是为了自己,好的成绩是为了不辜负未来,但这回数学考试,他花了前所未有的心思,更多的还是为了李言蹊。   想为他考好,不想让他的努力白费,想给他看看,他李老师门下的徒弟,也就贺忻最厉害了。   连做了三道一模一样的大题,贺忻终于把套路摸出来了,刚想跟李言蹊分享一下喜悦,回头发现对方已经靠在桌子上睡着了,脸压着一叠草稿纸,嘴巴还张着。   贺忻笑着弹了弹李言蹊的脸,走到窗口抽了根烟,接着回到座位上,把灯调暗了点儿,对着那堆“学霸秘籍”细细研究起来。   李言蹊这两天太累,这会儿连形象都懒得顾及了,睡得特别香,一觉起来发现已经十一点了,贺忻不在身边,但桌子上摆了一张他刚做好的试卷。   李言蹊粗略地看了两眼,六道大题错了两道,四十分已经有了,再加上前面的选择题,差不多能有七十分,有进步。   李老师教谁都没有这样的成就感,他笑着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   贺忻的屋他来的次数不多,之前进来也没仔细观摩过,只知道他房间摆满了衣服,也不像一般男生那样乱糟糟,虽然比不上自己,但总体还算挺干净的。   李言蹊想走到窗口透透气,却在他床头停住了脚步。   贺忻枕头边有一本关于同性恋的书。   这本书他听过,但一直没有勇气看,讲的是一个比较现实的故事,十年情侣分分合合,最终在世俗目光中挥手告别从前,一个结婚,一个自杀。   贺忻居然在看这本书,这让李言蹊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有点儿惊讶,又有点紧张。   当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这些赤裸裸摆在他面前的故事,感受一段段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很残忍的爱情时,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迷茫,会不会想.......要么就这么算了?   贺忻开门的动静有点儿大,李言蹊闻声捏了捏掌心,把心里的不安给压了下去,他用脚勾了下门,手里拎着两碗豆腐年糕,快速朝他走来。   “李老师辛苦了。”   “你还买了什么?”李言蹊瞥了眼问。   “养乐多。”贺忻把东西放下,“待会儿你回去放冰箱里,明天一早奶泡儿就能吃了。”   “你快把他宠坏了。”李言蹊笑了笑。   “我宠的有意见?”贺忻拆开外卖盒,搅了两筷子后问,“我这回是不是都做对了?”   李言蹊咬了一口豆腐,“差一点儿,但是进步显著,李老师准备给你个奖励。”说着他把草稿本拿出来,捣鼓一阵后递到对面去。   贺忻喝着汤险些喷了,他咳嗽两声,沉默了好半天朝李言蹊鼓鼓掌,“神他妈一朵小红花。”   话是这么说,但贺忻为了这朵小红花头一回这么拼,熬夜看了三天书,感觉自个儿都能成仙了,考试那天下起雨来,大伙儿预感不太好,临时抱佛脚也没用了,索性对着雨神求了一通,保佑老天开眼,让他们能过个好年,下学期就不愁吃穿了。   贺忻跟李言蹊分别在教学楼一首一尾两个考场,考完试上厕所都不在同一服务区,更别提偷摸看答案了。   贺忻那个考场里就一个他们班的同学,那人倒数第三,坐在贺忻后面,本来想着好好睡一觉,反正倒数第一在他前面坐着呢,结果他失策了,这位平时没正经念过几天书的同学居然一刻不停把题目全写完了。   语文可以是偶然,数学总不会了吧,很快,倒数第三又打脸了,贺忻虽然字丑得要人命,但答题卡上都填满了,哪怕是后面的大题也都有他潦草的笔迹。   两天考完,倒数第三身心俱疲,觉得他自个儿可能要一跃成为倒数第一了。   “考得怎么样?”李言蹊走到他们班考场门口问。   贺忻背起书包说,“还行,大部分都写了,英语应该满分。”   李言蹊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嘴角,“卷面分肯定要扣个一两分的,毕竟认单词费脑子。”   “那也有148。”贺忻声音没收着,倒数第三跟在他们身后听得有点儿想吐血。   走出校门,李言蹊疑惑地看着他问,“娄元怎么了?看你的眼神充满了哀愁。”   “倒数第三摇身一变倒数第一了,能不哀愁吗?”   李言蹊想了想也是,毕竟倒数第二病了没来考试。   “好惨哦。”   贺忻笑起来,觉得浑身上下的劲儿都松了,有种说不出的舒坦,这是以前从没体会过的感觉,挺爽的。   “寒假你要做什么?”   李言蹊侧过脸看着他,“本来想去接待所干一阵,但纪凡哥他们出去旅游了,这周找找看有什么别的兼职没有。”   贺忻点点头,“杂志那点钱,估计要年后上来才能打到我们卡里。”   李言蹊嗯了一声,“那期杂志什么时候出?”   贺忻往他那儿靠近了点说,“应该快了,你急需吗?我催催他们?”   “没事儿。”李言蹊说,“这段时间我弟状况还行,医生说住院可以缓一缓。”   贺忻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把人牢牢勾住了,这一路雨很大,俩人凑合着撑一把伞,并肩往家的方向走着,迎接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假期。   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临近过年,大部分商场的兼职工资都双倍,上回让李言蹊舞枪的活动商又来了,但不管对方开价多少,李言蹊这回都不肯干了。   贺忻想起那天他们克扣他工资的损样,就恨不得抡着枪往他们脸上一人戳一下才解气,不过李言蹊会拒绝这么大的工作,令他有点意外。   “其实吧,拒绝他们有另一个理由,我接了个家教的活儿,得去丰庆呆一周。”   “什么?”贺忻嘴里的鸡蛋饼掉地上了,“你要去别人家里当一星期的家教?”   李言蹊沉默地点了点头,“三倍工资,我良心拒绝不了。”   贺忻其实有点儿不爽,理由非常简单,他能有一礼拜见不着李言蹊,吃不了他做的饭,不能跟他一块儿打篮球,也不能一块儿逛超市,逛小吃街,没有目的一通瞎逛。   但他还是带着十二分的焦虑和郁闷,偏头说了声恭喜。   李言蹊笑了笑,转着手里的杯子,没吭声。   其实去做家教,钱是一方面的理由,让他们两个人认真想想才是更主要的原因,前段时间他发现对方那本同性恋书已经不在了,他不知道贺忻是看完了还是没看完把它放起来了,总之,他再也没见过那本书,也没听贺忻提过那本书任何细枝末节的东西,但他后来自己去图书馆看过几页就看不下去了,设身处地一想,如果自己原本有着跟书里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某天偶然地火星撞地球了,那他会因为好奇而跨进来吗?他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这样一个身份吗?他能够坦然又真实的面对自己吗?   李言蹊前天去医院问过医生,刚才跟贺忻说的一半是谎话,李岸的病没有很好,年后上来一定要住院,之后会有一大笔花费,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他们马上就要高三了,贺忻不再沉沦下去,他找到了学习的目标,或许也找到了一种完美的生活方式,所以这时候,这些莫无须有的困扰不该由他跟自己一同承担。   李言蹊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想得太多,脑子里一片混乱,所以适当离令他一靠近就失去理智的源头远一些,也能捋顺他自己心里的想法。   贺忻送他到火车站,没想到时隔大半年,他们居然还能再来一回这里,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突然有些感慨。   李岸小脸皱巴巴,但没哭,伸手让李言蹊抱抱。   “哎,不是,我就去一个礼拜,你俩搞得我再也不回来似的。”   贺忻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去蹭个课,但一想到他也不在了,小奶泡铁定没劲透了,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腿,压下了想往售票处走的冲动,朝李言蹊一挥手,“走吧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李言蹊跟着唱了一句。   贺忻笑了笑,“你回来票买好了吗?”   “好了。”李言蹊说,“下礼拜三,回来就差不多快过年了,我带点火腿和腊肉回来。”   贺忻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搓了搓烟蒂,在李言蹊进站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喊住了他,对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睫低垂着,片刻后也抬头朝他笑了笑。   “想听我的答案吗?”   李言蹊一张嘴却忘了说什么话,哈出一口气,在空气里凝结成浓浓白雾。   贺忻眯了下眼睛,“给我买糯米糕回来,我就告诉你。”   好半天,李言蹊才中兀自沉默中回过神来,笑着点了下头。   一出站口,李岸就抱着贺忻的大腿蹭了蹭。   “哟,想哥哥啦?”   贺忻说着把对方打横抱起来,“你哥哥不在家,咱俩称大王去了,开不开心?”   李岸搂着他脖子笑了一会儿后没声了,抬手点点贺忻的嘴角说,“柠檬精哥哥,我觉得你比我更舍不得哥哥呢。”   贺忻扯了扯嘴角,一说话肚子里就被灌进了一阵风,他打了个喷嚏,陡然觉得刚才来时很热闹的街,突然变得空荡荡,有种狂欢后的冷清寂寥。   他带着李岸坐公车回家,车上人很多,吵吵嚷嚷的闹成一片,但依然舒缓不了贺忻心里莫名的不安。   他戴上口罩,把李岸的手牵紧了些。   一回到家就闻到了赵叔煮了一上午的羊肉汤香气,贺忻坐下尝了一碗,胃里暖融融的很舒服,刚想拍个照片刺激刺激远在外地的李言蹊,就发现手机里有二十个未接电话。   还有陌生信息,他点开看了眼,是吴睿给他发的。   很简单的四个字:快打给我!   贺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站起来走到后面的空地,给他回拨过去。   吴睿很快就接了,那边声音很嘈杂,贺忻压低声音喂了喂。   “你终于接了!”吴睿摁着听筒跑到外面,喘了两口气,说话时嗓子有点哑,“哥,我大爷,我以前犯什么事儿从来没求过你是不是,但这回我想求你一次。”   贺忻眉头蹙了蹙,觉得这人不太对劲,他认识吴睿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慌乱的样子,半晌他沉声道,“什么事儿?”   吴睿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你现在回来一次,我求你赶紧回来,先回来我再跟你说事儿,你就当我想你想得快不行了,回来一次,好不好?” 第五十章 你特别好   滨城是一座国际大都市,繁华拥堵的马路,交错纵横的高架,灯红酒绿的街道,每一天都会有无数人心怀着宏伟蓝图想要在这里落脚生根,祈求某天能够飞黄腾达,一朝挤进上流社会,从此脱胎换骨。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里就是编织梦想的天堂,却承载了贺忻十几年的噩梦,刚下飞机那会儿,他拎着行李快速走出机场,面对马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他脚步一顿,瞬间感到了一阵压抑,间接性有点儿迷茫,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这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现在看来,陌生得像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身边的地方,第一感觉就是冷,贺忻把围巾又缠紧了一圈,被周围叫车的声音烦得冒烟,他避开人群走到树荫底下,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后,静静地吸了一口。   自从那天离开以后,他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回来,但吴睿的说辞令他害怕,好像这趟不回来会损失一辈子似的。   在飞机上他想过无数假设,比如他妈妈发病,自杀了,比如他爸跟那个女人结婚了,一家人幸福地移民去了美国,好一点儿的就是他妈妈精神状态稳定下来,出了院,吵着要见他。   但很多念头一闪而过,就被他快刀斩乱麻地剔除了。   不敢深想,一想就没完没了,脑子里乱成一团。   一根烟很快就抽没了,贺忻还没从尼古丁里汲取点儿勇气再往前跨一步,就看见吴睿开了他那辆被自个儿蹬过一脚,屁股后面呈凹形状的豪车风风火火地停在了他面前。   贺忻掐灭了烟,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人来,几个月没见,吴小猴精壮了不少,今天穿了一身黑的小西装,除去他满身疲惫不说,看起来有种成熟少年的韵味,还挺帅。   吴睿也愣了下,接着迈了两步闷头冲过来,贺忻觉得他大鹏展翅的姿势大概是想拥抱一下他。   “操,被你撞傻了。”贺忻揪着对方的领子,拍了拍背。   “我****操。”吴睿声音发着颤,缓了一会儿说,“咱.......咱,咱们车上说去。”   “我走的时候你可还没结巴吧,犯病了?”贺忻一边挖空心思损人,一边迈腿跨上了车,吴睿他没驾照,但有车,他们那群公子哥儿十四岁就家里就给买车了,平时周末盘山公路飙一飙是常事儿,不过吴睿是富二代里的清流,从不飙车也不吸烟,除了沉迷打游戏以外,完全没有别的不良嗜好,所以大多时候这辆车的所有权都在贺忻那儿,因为他爸跟他闹翻以后,他自己那车就归他弟弟了。   贺忻伸手摸了遍副驾驶座椅,熟悉的触感将他心里的不安消弭了点儿,吴睿放了一首他们以前经常听的老歌,行驶途中没怎么吭声,却时不时投来关切的目光。   他俩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人,吴睿小心翼翼的眼神和略显紧绷的表情,让贺忻心里大致有了底,他捏了捏手掌,偏头看向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沉默半晌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吴睿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经过五分多钟的漫长等待后,贺忻终于听见他比蚊子还弱的叹息,“你对这个家还有一点儿留恋吗?”   贺忻笑了笑,将脑袋枕在手臂上,“你觉得呢,我当初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我说我离开以后就没想过再.......”   回来两个字无声地被他咽了下去,吴睿耳边声音消失得太突然,他转头去看,发现贺忻正颤抖地从后车座的角落里扒出一块方巾大小的黑布,那颜色很沉,跟吴睿今天的西装撞色了,看着令人不怎么愉快。   贺忻像一台老旧失修的仪器,转动很久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妈是不是.......”   吴睿闭了闭眼说,“贺忻,叔叔不在了。”   不在了有很多种意思,如果没有看到这块黑布,贺忻一定会下意识选择第一种解释,还会无所谓地呛一句,哦,随便他去哪儿都不关我的事,跟那个女人移民吧,以后他不在这里一天,我都会回来看你的。   吴睿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喘了口气,把贺忻手里的黑布夺过来放好说,“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哥,不管怎么样,你得去送他最后一程。”   原以为贺忻会很崩溃,但最后他只是狠狠闭了闭眼,盯着窗外看了会儿又猛地转过头来,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吴睿心里一阵发堵,刚呵出一口气,就差点哽咽出声。   “我开车吧,你休息会。”贺忻打开车门,若无其事绕了一圈走到驾驶座,吴睿没制止,当场跟他换了位置,他了解对方的性格,他跟他爸向来水火不容,他也从来没受到过家庭的关爱和照顾,但好端端的,自己父亲去世了,谁都受不了,哪怕心里藏着再大的恨意都受不了。   贺忻把安全带系紧了些,直到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钝痛才松开,他双手握上方向盘,往左一转,继而一路绝尘而去,途中没有再说一句话。   下车前吴睿跟他聊了聊这件事的始末,那天晚上,阿姨去医院找了他妈妈,俩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声吵了起来,很快他爸就赶到了,要带阿姨走,那时候他妈妈很冷静地说三个人好好谈一谈,去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或许是他妈妈的坚决要求,或许是阿姨有恃无恐想要显摆姿态,或许是他爸爸不想在医院丢人,想要息事宁人,总之,三个人心怀鬼胎地上了车。   开出一段路以后,他妈妈突然情绪失控,从后车座扑上前要抢方向盘,嘴里说着大不了一起死,他爸爸急忙把方向盘打死,想在路边停下,结果迎面而来一辆大卡车,慌乱之中,他没来得及踩刹车,车子翻了,他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副驾驶的阿姨,救援队来的时候,他爸爸已经当场死亡了,而阿姨脑部受了撞击,一直没醒过来,他妈妈伤势比他们轻,但也断了肋骨,小腿肌肉受损,可能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了。   贺忻听完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世界疯了。   自己的妈妈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爸爸,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事儿吗?   贺忻站在停满了黑色宾利的家门口,很努力地想往前走,可惜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骨节听使唤,愣是对着陌生的门栏沉默了很久。   这时,里面出来一个人,贺忻拔尖儿的身高在人堆里显眼得很,那人瞬间就看见了他,狠狠压着的表情变得痛苦狰狞,他冲过来,猛地朝贺忻挥起了拳头。   贺忻以前打架从没输过,别人动动手指他就知道对方要往那儿揍,然而这一次大概是太累了,身心俱疲,又有点儿茫然无措,他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并没有躲闪,那人一拳使了十分力气,揍得贺忻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他妈还有脸踏进这个家吗?”那人喘着粗气说,“你妈,你妈害死了我爸爸,还让我妈到现在都昏迷不醒!你不是说再也不回来了吗?为什么还滚回来?”   吴睿扶了下贺忻,狠狠瞪了回去,他对谭泽没什么好感,这人就纯属一傻逼,以前贺忻在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在家里装乖,到外头吸粉玩妹,骗人小姑娘上床,活脱脱一人渣。   贺忻挣脱了吴睿的手,站直后抹了下唇角的血渍,冷冷地看着他,“你爸爸?你姓贺吗?”   这一句话说的声音不响,但现场很多人从贺忻进来以后就开始注意他了,这会儿听得真真切切,谭泽一股子气没处发,又听见贺忻这么堵他,恨不得再上去揍他个稀巴烂,然而贺忻没给他这个机会,拽着人领子就把他整个人一翻,反手扭了他的手臂往前一推,“刚死了人就闹,你就是这么对你爸爸尽孝的吗?”   那些亲戚对贺忻的印象都不好,在他们心里他就是个烂人,爸妈把他养这么大,他说走就走,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两词都不足以描绘他的恶劣,而且他妈妈疯了跟他多半脱不了关系,所以在他推了谭泽一把的时候,很多亲戚的指责声响了起来,有些甚至恨不得冲上去代替他死去的爸爸给他一耳光。   谭泽哗啦一下眼泪就流了下来,哭得可谓是情真意切,完全没有刚才揍人的狠劲儿。   贺忻眼观一切,忽然觉得特别好笑,是的,好笑。   虽然他在这个家不受待见,但很多亲戚他都认得,今天到场的几个大部分是谭泽和他妈妈那边的亲戚,脸上都清一色挂着眼泪,有些女的哭得妆都花了,贺忻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哭的,跟他爸伸手要钱才见过几回而已,感情就这么深了?   “让开。”贺忻推开谭泽,往里走了几步,众亲戚上前,目光谴责地看着他。   贺忻皱了皱眉,吴睿怕他一时间忍不住冲上去揍人,抱着他胳膊往后拖了拖,然而贺忻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经不起怒,他推开门前回了下头,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我就说一遍,别在这儿闹,别让我再看见你们闹,不然我让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我说到做到,想试试吗?”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连谭泽都只敢怒目而视,却不再上前阻止贺忻进门。   吴睿跟在贺忻身后,匆匆忙忙地进了门,他害怕贺忻崩溃,也害怕他被这些破事儿给压垮了,他开始后悔自己这回叫他来,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对不起。”吴睿说,“我不该连夜让你回来承受这些。”   贺忻摇摇头,“我不想做一个我爸死了我还在外边儿瞎乐呵的傻逼,现在知道总比以后知道好,你不了解我么,我一直都是选择短痛的人。”   “哎。”吴睿拍拍他,“操,他们那帮人,真是恶心透了。”   “妈妈的错儿子承担,他们这么想也没毛病。”贺忻沉默着叹了口气,“我去跟律师谈会儿,问问清楚事故现场到底是怎么样的。”   “嗯。”吴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从机场见到贺忻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对方变了很多,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但是他却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贺忻从律师那里了解到,其实这场事故负主要责任的应该是大巴司机,是他没有遵守交通规则疲劳驾驶又闯了红灯,才导致他爸在慌乱之中撞了上去,他妈妈顶多算是一个导火索,并不是她主导的,然而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他爸已经去世了。   贺忻看了眼被白色包围的房间,感到无法言说的憋闷。   客厅里的灵堂布置得很华丽,跟他爸生前张扬的风格很像,墙上挂了一张他年轻的照片,像极了某个电影明星,他爸长得非常好看,只是脑子不太好使,看上了这么一个女的,以前他总这么想,现在才明白他爸是真爱那女人,如果他不扑过去,说不定也不会死。   他妈也是因为真爱他爸,才会不惜一切伤害自己,才会爱到疯了,爱到失去自我,爱到扭曲毁灭。   所有事情的起源都他妈因为一个爱字。   该歌颂一下吗?   伟大的爱情,到底要将人逼到怎样的境地?   然而所有的爱都没他的份,在他爸和他妈的爱情里,他就是彻彻底底的一个牺牲品,他爸爸不爱他妈妈了,连带着看他也不顺眼,他妈妈爱惨了他爸爸,因为弟弟掉了恨透了他,他夹在他们中间,这十几年活得举步维艰,就连现在来悼念,都要被另一个人用那种你怎么还不滚的眼神看着,凭什么?   贺忻从保姆手里接过一根香,跪下来朝他爸磕了个头,接着站起来沉默地盯着遗照看了很久,他没什么好说的,跟贺文博的感情也没有深到此刻痛彻心扉的程度,更没有那些亲戚高超的演技,在外人眼里他只是走了个磕头上香的过程,仅此而已,他就是这么一个父亲死了都流不下一滴眼泪的不孝子。   “今晚你要睡我家吗?”吴睿走到他身边,“还是我给你开个房?”   贺忻回头看了眼客厅说,“不了,我守夜。”   “你.......”吴睿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说,“那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没事儿,我刚看见阿姨了,她跟我聊了会儿,今晚你们不是有个年酒要喝吗?”贺忻拍了下他的肩。   “那我喝完酒再过来!”吴睿还是死盯着他,“我他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   贺忻笑着指了下自己,“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南溪也都是一个人处理事儿的,就那些人,还不配我放在眼里。”   吴睿转头捶了下贺忻的胸,“操,出息了。”   贺忻给他拿了杯水,俩人静静地坐在一边的角落里,看着一个一个人哭丧着在他爸爸遗像前哭一通,最后哭累了就拿出手机玩起来,没一会儿就笑开了,在别人挨过去的时候又瞬间哭了,跟学过变脸似的。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贺忻数了数,真正为他爸伤心的不超过五个人。   吴睿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就怕贺忻呆这儿会跟人闹出矛盾来,但对方执意要留下来守夜,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最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没了吴睿在身边,贺忻在这群人里显得更加格格不入,晚上会有他们公司的股东过来,还有记者来采访,他爸毕竟是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去世了怎么着也得值一张报纸版面。   贺忻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手机也没开,谭泽跟他站在两边,朝来的客人鞠躬,只是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端得面无表情,对比非常明显,很多人都以为谭泽才是贺文博亲儿子,不过贺忻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看他,他就是想尽到自己的责任,不遗憾,不后悔,心无愧疚就行。   但是耐不住局外人来吵他的一刻宁静。   谭泽和他舅舅在记者面前有意无意把事故的原因挑拨到贺忻妈妈身上去,并一再表明他跟他妈一样是疯子,小时候揍了谭泽多少次,在家还把人都打出血了,他们越讲越激动,最后甚至口不择言地说,或许这就是他妈妈计划好的。   记者尖锐的问题就像一把尖刀一样戳着贺忻的心,他们一遍遍问着事情真相,又唯恐天下不乱的想要多挖一点内幕,挖一点是一点,全然不顾当事人有多痛苦。   “够了吗?”贺忻哑着嗓子笑了起来,“想问什么?”   “我妈是怎么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爸为什么娶了阿姨,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场车祸是不是我妈一手操控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在他死后能这么冷漠的站着,一滴眼泪也没掉,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贺忻一步步朝他们走近,终于掀了掀眼皮抬头吼道,“看别人家的事儿很精彩吧,觉得这次挖到了一个不小的料吧?”   那名记者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两步,贺忻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手里的相机夺过来,“这一段都不准播,连同谭泽刚才放的狗屁都不准播。”   贺忻拔掉了相机电源,把东西丢到他身上,松开了拽着他的手,脸上带着一丝淡淡嘲讽,漆黑的眼里一片冷漠,“我爸爱面子,希望你们能让他保留最后一点儿尊严,闹,就给我滚,你也是一样。”他转头看着谭泽,“我说过,别惹我,不然遗产我一定争到底,毕竟我姓贺,你算个屁。”   那些人什么时候走的贺忻不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阳台上吸了大半包烟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累到丧失了对痛苦的感知能力,就想这么蹲着放空。   他没有痛苦到浑身都疼,但就是一口气憋着上不来,感觉窒息,感觉迷茫,感觉特别冷,如果没来滨城他现在应该跟小奶泡一块儿挤在沙发上看电视吧。   一想到小奶泡,他就忍不住想李言蹊,一大截烟灰掉下来,落在他的羽绒服上,贺忻吸了吸鼻子,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李言蹊声音出现在听筒的那一刻,他差点把手机都扔了。   对方的呼吸很轻,混着点   风声,听起来特别温柔。   “塔哥。”   “嗯。”李言蹊说,“我在。”   贺忻心里倏然咯噔了一下,先前八风不动的稳定情绪很快就变成了好难过、好委屈、好烦躁、好不解,好生气,好想你。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李言蹊说,“下午我给打电话你怎么没接?”   贺忻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说,“哦,我有点事儿没看见。”   “嗯。”李言蹊那边停顿了很久,继而笑了笑说,“你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没有。”贺忻偏了偏头,发现没人会上来以后,贴着听筒很轻地叹了口气,“我就想听你说说话。”   “嗯?”   “随便说什么都好。”贺忻说。   李言蹊是个细心的人,一听到贺忻声音就知道他不对劲,他没敢太直接,怕对方直接挂了,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贺忻笑了笑说,“塔哥,你夸我一下吧,夸够一百八十个字。”   李言蹊愣了片刻后便遂了他的意,清了清嗓子说,“你很帅。”   “我知道。”贺忻敲了敲手机。   “你很野蛮,打架招式很酷,从来都不会输。”   “你虽然脾气不好,很情绪化,但非常善良,是个各方面都很纯粹的人。”   “你也很厉害,英语一百分,数学也及格了。”   贺忻啧了声,“数学及格这种事儿不在夸的范围内。”   李言蹊很轻地笑了一下,“别打岔。”   “你继续。”贺忻把羽绒服帽子戴起来,很冷地哈了口气。   “你弹钢琴好听,跑步很快,还会唱歌,滑冰也很专业。”   “你手很漂亮,还有鲨鱼肌和腹肌,身材特棒。”   李言蹊忽然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呼了口气说,“你很勇敢。”   “你特别好,比你自己想的还要好。”   贺忻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然后全身都没了力气。   他想,既然他如同李言蹊嘴里说的那么好,为什么没有人爱他,他的好,他的努力,他认真活着的样子为什么没有人看见?   为什么所有人都只在乎他们自己,为什么他从来都受不到哪怕一点儿关心,为什么他想重新开始的时候,总有一双手扯着他不断往后退?   为什么,他明明讨厌死了他爸,却在他死后这么难过。   为什么?   贺忻转身,不小心踢到了墙壁,叮的一下声控灯亮了起来。   四周凛冽的光线刺了下他的眼睛,贺忻用手挡了挡光,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里。   他想,贺文博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他把所有疼爱给了另一个人,却从没发现我的好。   我这么好!李言蹊说我这么好!你们都瞎了吗?都他妈瞎了吧!   贺忻把电话挂了,感觉心里一阵恶心,他有点儿想吐。   李言蹊听到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立刻又再回拨过去,贺忻没有再接,他把手抄进兜里,走了一段路又赶紧打电话给赵叔。   赵叔打着哈欠接了,听到李言蹊的声音也愣了下。   “啊?你说贺忻啊?他走了啊,今天下午走的,好像有事儿回滨城了,他没跟你说吗?”   李言蹊喘了几口气,沉默了一会,“没有。   他不知道贺忻走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那......他还会回来吗?   李言蹊想到这里,心里“轰隆”一声巨响,继而脑子一片空白。 第五十一章 Reality   安静的路灯下,风刮得有点儿急,李言蹊握着手机靠在墙上发了会儿愣,雨丝伴着寒意直冲而来,过了老半天他才发现下雨了,急忙将手里的外卖藏大衣里,可惜袋子已经被淋得湿漉漉,里面的饺子都烂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贺忻刚才那些话不对劲,他第一时间就发觉了,只是当时以为他在南溪碰到了什么事,或是王美人找他谈话了,却压根没想到他已经回到滨城了。   一路走回雇主家,李言蹊脑海里都在循环播放一句话,那是费劲离开的时候贺忻对他说的,他说离开真是一件简单的事啊,就这么一个念头,想走就走了。   李言蹊太清楚这种感觉了,他目睹过很多人的离开,他爸,费劲,农庄隔壁的张师傅曾师傅陈老板,还有为了追求更好的人生,即将离开学校的王美人。   当时王美人瞒着全班同学,找他单独谈话的时候,他的不舍和难过是真的,但是仔细想过以后,他的祝福和期待也是真的。   是真心地希望他们离开以后能过得更好,前途一片光明,毕竟这小地方限制和禁锢住太多太多的梦想和自由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带着弟弟去看看大城市的风光。   所以面对这些离别的时候,他很坦然,也并不会像刚才那样惊慌失措。   但是贺忻不一样,先前他说得好听,你留在这里一天我陪你一天,陪到不需要我了为止,但是当他真的走了,说不害怕,说不难过,说能大方笑着祝福一路顺风,那才是屁话。   李言蹊头一回发现自个儿居然这么自私,原来他潜意识里根本不想贺忻走,他对他有着强烈的独占欲,不管他在哪儿,前提是一定要在自己的身边。   那一晚,李言蹊打了贺忻很多电话,微信也留了很多言,可是没人接听,一直到第二天也没收到回复。   李言蹊发现他俩现在一个天南第一个地北,他除了电话能联络到他以外,没有其他方式,他一遍遍播着又一遍遍失望,心里的恐惧慢慢冒出了个头,他开始害怕,贺忻是真的想明白了,为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经夭折的感情擅自划上了一个句号,他让对方仔细思考的问题,冥冥之中他已经给出答案了。   “吴睿。”贺忻的声音透着疲惫,“我昨晚在阳台上抽烟出神了,手机掉下去摔了个稀巴烂,你有没有备用的,给我拿一个过来。”   吴睿诶了一声,“我现在在外地,昨晚被我妈拉去喝年酒,结果爸妈都喝醉了,要住亲戚家一晚上,明早才能回来,大爷你房间里以前那些手机呢?”   贺忻叹了口气说,“我哪儿还有什么房间啊,东西都被丢光了。”   “操。”吴睿愤愤地骂了句脏话,“谭泽太不是东西了。”   贺忻笑了笑,“无所谓,丢了就丢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吴睿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下,“那我提早回来给你拿手机吧,不然你多不方便。”   “没事儿。”贺忻站在灵堂前说,“你明天回来也行,这两天我都呆这儿的。”   吴睿在电话里跟他扯掰了几句,接着贺忻听见了一阵哀而婉转的丧乐声,他站起来把座机摆好,“我挂了,得去殡仪馆了,你回来以后赶紧找我。”   “好。”吴睿笑笑说,“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就是跑也跑回来。”   “有病,隔了一个市呢,你在藤川吧。”贺忻说到藤川的时候愣了愣,继而胸口泛起了一阵酸,“藤川乐坊街的鼓楼后面有一个制冰厂,你有空可以去溜达一圈,不知道我上回做的冰棍还在不在。”   没等吴睿大吼一声“你居然曾经离我这么近也不回来看我,你这个渣男”,贺忻就已经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丧乐声越敲越响,奏得人脑仁疼,贺忻一夜没睡,浑身都有点儿没力,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只好茫然地听着别人指挥,让他搬花圈就搬花圈,让他抬棺材就抬棺材,让他捧着遗像就捧着遗像,偶尔会盯着自己胳膊上的黑纱出神。   殡仪馆的气味很难闻,到处是烧香的味道,连角落里都充斥着一股阴冷,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几乎把整个场馆都占满了,都是些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很多他叫不出名字,要攀八层关系的亲戚。   主持人声情并茂地念了一段贺文博的生平,在场很多人都开始抽泣,在哀乐的衬托中,氛围悲伤而沉重,贺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麻木地跟着程序走了一遍,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最后主持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三声默哀,压着嗓子的哭声不绝如缕,喧嚣的人堆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哭。   贺忻自嘲地低头笑笑,他不知道怎么描绘这种感觉,有茫然失措,有愤愤不平,有委屈难过,也有恍然解脱。   开始送别遗体,这时候大家的情绪是最激烈的,送去火化,烧成一把灰以后这个世界就与他无关了,亲朋好友会难过一阵子,但一定会有某天重新振作起来,渐渐地也就再没人记得他存在过了。   所以很多人都崩溃了,有的趴在遗体旁死命拖着,有的哭得喘不上气,坐在地上捶胸顿足,有的大声嚷嚷别走,一步一磕头,贺忻的爷爷是今天早晨到的,他对爷爷没什么感情,也并不讨厌,但老人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还是很心疼,于是在爷爷悲伤过度快跌倒的时候扶了一把,贺忻爷爷被搀扶着坐到了椅子上,他爸爸的遗体在这时被送走了,过了一会儿,一阵浓浓的烟味传来,会客厅里很安静,好像都短暂停住了呼吸,至此,一个人再怎么辉煌的一生,也终究逃不过变成灰烬的宿命。   贺忻给爷爷倒了杯水,刚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他爷爷猛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抡起他手边的拐杖朝他砸了一下。   贺忻躲避不及,用手撑着椅子才没摔倒,可惜热水泼了一部分出来,倒在他手腕上。   “爷爷。”贺忻顾不上疼,抬头满满的震惊。   “别喊我爷爷,你妈妈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贺忻的眉拧了拧,盯着自己手上被烫伤的一片红看了会儿,然后笑了,“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爷爷你了解过吗?”   爷爷满脸泪水,用拐杖指着他说,“不管是谁撞死了我儿子,都跟你妈妈脱不了干系,这个疯女人害我们家害得还不够惨吗?”   贺忻听见了谭泽的一声轻笑,他扭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将手抄进兜里,紧紧地捏了下拳,走到爷爷身边将水杯放下,不卑不亢地说,“我知道这事儿您很难接受,连带着看我也恨得牙痒痒,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任何人证明她是无辜的,而是为了履行我自己的一份职责,虽然他们从没管过我,但名义上一个还是我爸,一个还是我妈,我有义务送他最后一程。”   爷爷声音像是堵了一口痰,很嘶哑地笑了起来,“贺忻,你对你爸压根没感情,何必装模作样来这儿假装孝子呢,你一滴眼泪都没流,你只是为了自己心里踏实,你跟你妈一样自私。”   贺忻转开头,轻叹一声后又几不可见地笑笑,“他给过我爱他的机会了吗?你们给过我充满阳光成长起来的机会吗?那就别谈我装不装,爷爷,我不是一条狗,我跟你们也是有血缘关系的,我从小是怎么长大的,你真的知道吗?我.......”贺忻嘴里藏着一句话,但是半天没说出来,他突然觉得很好笑,很多无畏的辩解根本没有意义,在现实面前单薄无力,因为他们不会懂,不会试着去理解,只会一味的责怪,一味的挖开别人的心脏再上前踩一踩。   “算了,没什么好说了。”贺忻回头看了爷爷一眼,不带留恋的转身,“您自己照顾好身体吧,我走了。”   周围短暂的悲伤好像被刚才这一出闹剧给稀释了不少,很多人朝贺忻投来异样的目光,看好戏似的,表情难掩津津乐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每天过得太无聊,就喜欢看别人挣扎在不幸里。   贺忻走到厕所里冲了遍手,被拐杖砸到的腰并不疼,手虽然红肿了,但也不疼,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没有眼泪,但看起来特别狼狈。   贺忻摸着下巴上冒出来的点点胡茬,很轻地叹了口气,他要赶紧解决这里的事,离开这里,他想回家,他想李言蹊了。   “李老师,李老师,你这道题讲过一遍了。”补习班的小姑娘托着下巴喊了两声,李言蹊才从长长的放空中回过神来。   “对不起。”李言蹊看了眼小黑板,又拿出笔记本看了看,朝她们抱歉的笑笑,“对不起,老师没注意。”   “没关系,老师你昨晚没睡好吧,是不是太冷了?我让妈妈今天再给你拿床被子吧。”另一位小姑娘好心提议道。   这俩是双胞胎,李言蹊雇主花钱请他过来给她上初三的女儿补课,补了三天,小姑娘们都非常喜欢他,平常都不愿意看书的俩闹腾鬼,这会儿天天盼着下午补习。   “谢谢子欣,不用了。”李言蹊把课本翻到下一页,转身揉了揉太阳穴,开始讲课。   “老师,你怎么不会把我们两个人搞错啊?”子欣指了指她和妹妹。   李言蹊擦着黑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点,仔细观察就不会弄错了,好了,我们先讲课,其他问题以后再说。”   连续讲了三节数学课,李言蹊喉咙有些发干,他去厨房倒杯水,回到客厅坐下,下午茶时间到了,这时候保姆就会做一桌甜品端上来,俩小姑娘非常喜欢吃柠檬味的蛋糕,看她们吃得那么欢腾,他总是忍不住想起贺忻,想起他难得乖巧地坐着,等待投喂的样子。   李言蹊知道这两天他很不在状态,想把杂乱无章的念头统统抛掉,然而一闭上眼就全是贺忻贺忻贺忻贺忻。   贺忻走了,贺忻电话打不通了,贺忻可能不会回来了,他们可能就要这么错过了。   休息时间小姑娘是被允许看电视的,姐姐刚把电视开起来,李言蹊就听见财经新闻频道里在播报贺氏集团总经理贺文博去世的消息,可能是对贺这个姓比较敏感,李言蹊瞬间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接着手里的水杯差点掉在地上。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快速走到电视机面前,小姑娘头一回见李老师这么失态的样子,也没敢把频道开掉,虽然她对这种新闻一点儿兴趣都没。   贺文博车祸去世,贺氏集团陷入危机,据记者了解,此次车祸不仅仅是意外,而是家庭纠纷引起的悲剧,车内三人,重度昏迷的谭某是贺文博去年刚结婚的妻子,后车座的周某是贺文博的前妻,更令人惊叹的是,周某精神不太正常,常年住在疗养院里,不知为何这次出现在贺文博的车上。根据现场监控录像可见,在大卡车撞击前,周某由于情绪失控,扑上前试图抢夺方向盘,在三人的争执中,不幸发生了这场车祸,酿成了现在的悲剧,现由记者在贺宅内发来报道。   李言蹊盯着画面上的某个身影,顿时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戴着口罩,一身黑地待在角落里,但李言蹊还是一下就认出了那人是贺忻。   对方家里的情况他并不是特别了解,不过贺忻有一个精神失常的老妈他是知道的,这人应该就是周某。   后面的播报里没有再出现贺忻,但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给了李言蹊不小的冲击,特别是贺忻满脸疲倦地站在角落里的样子,让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下。   他在原地愣了老半天才找回一点儿理智,所以是贺忻妈妈不小心造成了他爸爸的死亡?贺忻会回到滨城是因为他要处理后事?   太疯狂了,他无法想象这事儿会发生在现实中,俩小姑娘看完了这个新闻,互相交头接耳着。   “他们有小孩吗?如果有的话,前妻的小孩现在得多崩溃啊,要是我肯定接受不了,我可能也要精神异常了。”   “嘘,你别说了,李老师你还好吗?”   李言蹊保持着原地站立的姿势好一会儿没动,接着才机械的扭过头,满脸惨白的闭了闭眼,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就往外跑。   雨雾朦朦胧胧地下着,他沿着小巷拼命向前跑着,想起贺忻那天晚上哑着嗓子让他夸他,装出无所谓的模样,他那时候会有多难受?会有多无助?   李言蹊觉得心里乱成一团,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跑了很久,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李言蹊蹲下来,扶着膝盖低低地吼了一声。   手机震动起来,他慌忙摸出来接听,却不是贺忻打过来的,是之前拍杂志认识的裘哥。   “诶,还好你接了。”裘哥说,“贺忻手机打不通,可能心情不好吧,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想跟你们说一声,杂志后天上市,钱的话也就这两天打到你们卡里来。”   “嗯。”李言蹊说,“谢谢。”   “你嗓子也哑了,这两天陪着贺忻累坏了吧,这事儿挺操蛋的,啧。”裘哥摸着下巴叹了口气。   李言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跟他.......没在一块儿。”   那边愣了好久才笑了笑,“哦,那等他回来你再好好安慰他吧,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啊,这本杂志的名字改了。”   李言蹊点点头,“没有,改成什么了?”   裘哥满意地眯了眯眼,“这名字是贺忻前几天打电话来让我改的,他说想叫它Reality,寓意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虽然不够成熟,不够伟大,不够完美,偶尔会迷失,偶尔会犯错,但不管怎么样,卸下防备,脱掉伪装,他们想真实地面对自己,找到自己,成为自己。”   李言蹊骤然捏紧了拳头。   裘哥笑着说,“贺忻这小子挺有想法啊,居然能悟出这么个理。”   李言蹊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刚才听到真实两个字后,猛然拨动了他心中名为“一时冲动”的某根弦。   裘哥的电话什么时候挂掉的李言蹊不知道,只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眶有点儿微微发烫,脑子里循环播放着贺忻的笑,贺忻耍狠的样子,贺忻有力的拥抱,贺忻横冲直撞的吻。   他低头捂了下脸,仿佛突然被打通了七经八脉,恍然想明白自己先前的退缩和犹豫简直傻透了。   周围是一个废弃品厂,李言蹊绕了一圈来到一堆没用的木椅子前,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儿挖出来的铁棍,往前狠狠地砸了一下。   木椅子矮下去了一半,发出咯吱咯吱破裂的响声。   他没在意,哐哐哐地连续砸了十几下,又踹了几脚,很快这边的东西都被砸烂了,李言蹊喘了几口气,把棍子一丢,接着闭上眼睛笑了笑。   有些东西横亘在心里就是一堵墙,必须不断地摧毁它,跨越它,丢弃它,才能找到继续往前走的路。   什么是真实?   真实就是他现在很想贺忻,真实就是他喜欢他喜欢得要死,一点儿也不想放手,真实就是他想立刻去他身边,告诉他不管你想明白没有,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我要跟你谈恋爱,我要跟你一起面对生活中的狗屁事儿,一起开心地过每一天。   真实就是他不想未来后悔,不想跟幸福失之交臂,不想若干年以后想起来,发现自己记不起现在这一刻热烈鲜活的心跳声。   真实就是他想认真地任性一回,潇洒一点,只为了自己而活。   他想,像他这样性格的人,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这么豁出去喜欢一个人了,而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第二个贺忻值得他去喜欢。   至于被不被现实接受,能不能被人祝福,会不会天长地久,都不在他这一刻的考虑范围内,他不想理智了,他想为贺忻疯狂一次。   在他需要他的时候,不顾一切去他身边。   那堆破铜烂铁哗啦啦碎了一地,李言蹊扶着墙努力吸了口气,刚才那一通打,误伤了到了自己,手上划开了一道伤口,正汩汩流着血,但他一点也不痛,反而感到一阵释然,他大声笑了起来,亲自见证心里那座墙的轰然倒塌,原来是这么爽快的一件事。   他拿出手机给裘哥回播了一个电话。   “嗯,怎么了?”   “裘哥,你知道贺忻家的地址在哪儿吗?”李言蹊说得很快。   裘哥疑惑地说,“知道在哪个小区,但我不知道具体哪栋。”   “没事,你告诉我。”李言蹊说。   “不是,你在南溪吧,都过年了你跑那么大老远过去干嘛?这几天飞机票很贵啊。”   李言蹊笑了笑,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又被烟味呛得咳嗽起来,这包烟是昨天他去超市买的,贺忻经常抽的那包。   抽烟的感觉并不好,但烟味很熟悉,能给予他源源不竭的勇气。   李言蹊又抽了口,一边咳嗽一边说,“裘哥你不知道吗?我们年轻人.......咳咳咳,有时候偏偏喜欢.......咳........凭着自己的冲劲和热情做事儿。”   裘哥哑言半晌,才啧了一声戳穿道,“你喜欢贺忻吧。”   没等他发觉自己问得是不是太直接了,李言蹊便用手指掸了掸烟灰,笑了下说,“不可以吗?” 第五十二章 我吻你了   贺忻连续忙活了三天,除了后事还得应付不断冒出头来的多嘴媒体,遗产的事儿他自有一番打算,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比想象中困难,幸好吴睿的爸爸是律师,能在他身边帮衬一点儿,让他不至于面对一堆文件头大得无从下手。   在这个家里没人待见,身处境地孤立无援也并非是最困难的,贺忻从小就在人们的有色眼镜中长大,并不在乎谭泽和一众奇葩亲戚的白眼,他觉得烦觉得累深感疲倦的是,人死了以后,活着的人要处理的事情上到股权分配,下到应付叫不出名的客人,繁琐细碎,十分的劳心费神。他也不过一个小孩儿,再大的心眼也敌不过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过的,对付这些人他既不能武力解决,又不能软弱示好,只好全天绷着一张冷脸,空下来时什么都不想不听不看,偶尔会想李言蹊如果在就好了,他比自己成熟得多,这时候他在身边,凡事也能商量,但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他不想李言蹊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也不想他卷入这堆狗屁事里无法脱身。   只好一边暗自鼓劲,一边抽着烟想想李言蹊和小奶泡,想想远在南溪的同学朋友,想想他在这里还有吴睿帮忙,其实熬一熬也就挺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头一天他怎么都睡不着,晚上头疼得要命,干瞪着眼直到天亮,而后几天他会往酒里兑上很久都没用过的安眠药,因为酒精和药的双重作用,他勉强能睡着,起来仍是疲惫不堪,再继续强撑着精神跟人斗智斗勇。   吴睿从亲戚家回来,到家给他拿手机,见着贺忻的样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再开口的时候嗓子都哑了,“你是不是都没吃过饭?”   贺忻摸了摸脸,“瘦了吗?”   “屁话。”吴睿瞪着眼,“你本来就瘦,去南溪好不容易养胖了点,又他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贺忻笑着拿过手机把SIM卡装进去,开了机后对着屏幕照了照,“还好,我觉得没什么区别,还是帅的。”   吴睿看了他一眼,沉默着叹了口气说,“我爸跟我说你遗产的文件拟好了?”   “嗯。”贺忻点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我觉得你就是一傻叉。”吴睿气不打一处来地原地转了个圈,“就要这栋房子你一分钱不要你说你是不是傻?”   贺忻被他逗笑了,继而盯着天看了会儿说,“第一,贺文博不配做我爸,同样我也不愿意做他儿子,他放养了我十几年,而我也在能离开的时候毫不犹豫逃开了,如果他没遇上这事儿,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更何谈赡养义务,或许某天他老了病了,公司垮了,要跟他共同面对失败的人不是我,是谭泽,所以我理应不该拿这些遗产,我早就做好了跟他们无瓜葛的心理准备。第二,这栋房子是给我妈准备的,那是他们结婚的共同财产,也算是专属回忆,她一疯女人,要什么没有什么,现在可以住在医院,但医院不可能住一辈子,她总归要出院,到时候能去哪儿?这里是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哪怕更多时候面对的是冰冷的墙壁,但好歹也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能称之为家。”贺忻轻轻笑了下,“反正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还希望你爸爸多帮忙。”   吴睿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贺忻的做法,听起来很有道理,他也很佩服对方的魄力和勇气,但总觉得心里不痛快,好像委屈了自己兄弟一样。   “你别把我想得太伟大。”贺忻抽了根烟眯了眯眼道,“我遗传了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缺点,自私。”   吴睿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但凡我有一点儿情谊,我都不会这么轻易放手这里的一切,我磕得头破血流都要跟谭泽争到底。”贺忻闭了一下眼,“正是因为要他们彻底划分界限,我......以后不再是贺文博的儿子,不再是周盈的儿子,不再跟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任何瓜葛,他们以后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来祭拜,不会来探望,我会重新开始新生活,不管在哪儿,我都能找到继续走下去的理由,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吴睿保持着嘴巴张大的姿势老半天没有动,接着他被呛了一口被风,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说,“操.......你变得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贺忻了,你他妈是不是去南溪寺庙里开过光了?”   贺忻笑了起来,“被一名佛号为塔塔的小兄弟渡化了。”   “什么玩意儿?”吴睿看着他发愣。   贺忻没再说什么,把手机揣进兜里,站着没动,吴睿盯着他侧脸好半天,突然冲过来狠狠抱了他一下,喉咙里一阵发酸。   “没了爸妈,你还有兄弟我,不管你在哪儿,吴小猴热线随时等你拨通。”   贺忻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背,也用力搂了他一下。   李言蹊下了飞机以后盯着车来车往有点犯晕,大城市的交通线路比南溪复杂得多,加上他那晚连夜给俩小姑娘写了一本复习题纲,等于说一天没睡,这会儿脑子有点跟不上节奏。   他来之前搜了搜裘哥给他发的地址,那地方在北郊,距离机场很远,坐地铁后还得转车,估计得折腾到晚上才到。滨城刚下过雪,今天刚好是融雪天,比往常更冷,刺骨的风刮得很急,李言蹊在外面打不到车,冷得瑟瑟发抖之际,一辆车停在他面前,叼着烟的裘哥摇下车窗朝他招了招手,“刚好路过机场,载你过去。”   李言蹊欣喜地说了声谢谢,点头钻了进去,车里暖气开得很大,好半天才将他冻得发麻的脑子召回了一点儿理智。   “你不知道滨城很冷啊,穿那么少?”裘哥摁了摁喇叭,不耐烦地超了一个车。   李言蹊鼻尖冻得通红,“如果回南溪换衣服再过来,又要耽误一两天。”   裘哥笑得很大声,“你们年轻人就是疯狂。”   李言蹊偏头看他,“疯狂不好吗?”   裘哥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挺好的,谁还没年轻过呢。”   李言蹊跟着笑了笑,低头打了个喷嚏。   裘哥看了看手表,把空调扇叶往李言蹊那里拨了下,“开到北郊最快也得一个小时,你先睡会儿吧,不然没见着人就先病倒了,那太不值当了,你家贺忻不得心疼死啊。”   李言蹊琢磨了一下“你家贺忻”四个字,突然感到有点儿尴尬,扭过头闭上眼睛,缓了缓劲儿。   一路上他没睡着,闭上眼再睁开,望着全然陌生的街道时,他也会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什么都没准备就这样过来了?那太不像什么事都有退路的他了。   李言蹊感慨地笑了一下,忽然觉得浑身都很放松,孤注一掷做一件事,把身后退路都斩断的感觉也挺好。   “就这儿了,你进去看看,应该好找,哪栋别墅底下人最多就是他家了。”裘哥朝他笑了笑,“祝你成功找到小男友。”   “咳.......谢谢。”李言蹊把围巾裹紧了些,“裘哥,谢谢您。”   “哎你太有礼貌了,跟贺忻没得比。”裘哥拉上车窗,“行,我走了,有事儿可以打我电话。”   李言蹊朝他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小区里,保安大约是见得人多了,看见李言蹊就问,“贺家丧事的客人?”   李言蹊很快点点头。   保安不耐烦地一指,李言蹊能大致分辨出方向在北面,刚想再问几句,对方就已经把窗户啪的一下关上了。   李言蹊只好一路跟着自己的直觉往前走,北面有个岔口,花园分隔了左右两个不同的走向,他点儿背,刚好选了反方向的路,导致他足足花了近一小时才找到贺忻家。   门口没有人站着,但树上挂了几块白布,还有一阵浓郁的香油味,让李言蹊确定他找对地方了,上前敲了几下门,半天才有人出来开门,不是贺忻,是个染黄毛的年轻男人。   “你找谁?”   李言蹊说,“贺忻在吗?”   “贺你妈的忻。”那人像是被凭空戳了一刀似的,哼了一声后立刻把门碰上了。   李言蹊被扑了一脸灰,他皱着眉头咳嗽了声,再次核对了门牌和门口的花圈,又上去敲了下门,依旧是那人开的门,他叼着烟不爽地说,“你他妈有完没完?”   “我是贺忻的朋友。”李言蹊说,“我找他有点事儿。”   谭泽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瞪大眼睛笑了起来,“贺忻除了吴睿居然还有别的朋友?”   “不可以吗?”李言蹊声音冷了下,心里想关你屁事,然而面上还是压住了怒意说,“麻烦你,我找贺忻。”   “你找贺忻干什么?”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李言蹊回头,看见一个瘦高个男生跟他面面相觑着,两人彼此看了三秒,发现怎么看怎么眼熟,最后不约而同回忆起贺忻跟自己描述过的某个人。   愣了下同时开口道,“吴睿?”   “李言蹊?”   李言蹊率先回过神来,笑着朝他点点头,吴睿“啊”了好半天,才一拍大腿到贺忻屋里把他要的东西拿出来,不可置信地感叹了一声,“我操,你太够哥们了,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李言蹊笑笑,也没做解释,直接问道,“贺忻现在在哪儿?”   吴睿想了想,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说,“在医院呢,刚献完血,这事儿说来话长。”   李言蹊看了眼手上的小玩意儿,抬头问,“献血?”   贺忻上午去了趟医院,看望了下谭泽的妈妈,以前他一直以为对方是小三,因而恨她恨得要命,直到这一场车祸才了解,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就是一个圈,他爸爱她,她就理所当然在这个家里占主导地位,他爸不爱他妈妈,他妈妈自然就该收拾包袱滚得越远越好。   依附男人过日子的女人就是这么可悲,也确实无可奈何。   贺忻是铁了心要跟这里一刀两断,要坦荡荡地离开,他妈妈做错的事儿不在他承担范围内,但他至少能为她赎一点罪,就当做最后告别的馈赠了。   他的血型跟谭泽妈妈的一样,是比较稀有的血型,当时医院血库告急,这两天也一直没能找到可以匹配的血型,手术无法顺利进行,只好用药物先拖着,但昏迷不醒一拖再拖对后面的治疗很不利,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变成植物人。   贺忻想了一夜,把个中利害都想透了,最后才决定去献血。   李言蹊坐车来到医院的时候,正好遇上堵在门口的几个媒体,吴睿说那是贺忻花钱请来采访他的。他俩来之前简单地通了气,李言蹊大致了解了这边的情况,他非常心疼贺忻,也很讶异他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我真是想不明白。”吴睿说,“贺忻不最烦媒体了吗?这么搞是为什么?”   李言蹊低头笑了笑说,“他在做他认为对的事。”   “什么事儿?我发现你怎么看一眼就明白了?”吴睿摸着鼻子一脸不解。   “柠.......咳,贺忻他这人虽然看起来跟细腻搭不上边,在某些时候他考虑问题却很全面,做事也从不做无用功,他找媒体过来,第一他们会把这件事放大,谭泽的妈妈是贺忻救起来的,过不了多久贺忻爸爸公司的员工们,上流社会圈子里的人都会知道,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无形中也会给谭泽压力,拿到房子的归属权,他多了一线把握。第二由于贺忻救了谭泽妈妈,他俩看在这事儿的份上,再加之舆论压力,于情于理都不会再对她妈妈怎么样,一举两得你懂了吗?”   吴睿呆呆地愣了半晌,摇摇头。   李言蹊刚想再跟他浅显地解释一下,就发现旁边两名记者飞快地堵到了电梯口,贺忻戴着口罩从里面出来。   他离他六步的距离,不算太远,李言蹊能看清他的侧脸和略带苍白的笑容,但他一直站得很直,穿着黑色西装在镜头面前,目光坚定的样子。   很帅,特别帅。   光看着侧影就足够让人心动。   几分钟之后,人群散去,贺忻捂了下手臂,靠着墙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转身走进了电梯。   李言蹊等电梯蹭蹭蹭上去以后,走到门前看了眼,接着快速拐进了一旁的楼道里。   医院的十二楼是顶楼,再往上就是天台,贺忻抽完血有找过医生,他说他妈妈现在在天台看星星,有看护陪着。   贺忻的脚步声惊动了一旁打盹的看护,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贺忻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先离开一下。   他妈妈坐在轮椅上,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安静地仰着头。   贺忻没他想的那么勇敢,一走到他妈妈身边还是会害怕,但他只是稍微愣了一瞬,就又往前走了。   “嘿。”她妈妈忽然出声,转头看着他伸手抓了一下。   贺忻觉得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   “你看,天上的星星多漂亮啊。”她妈妈说。   贺忻没有说话,在她身边站着。   “我跟你说,最亮的那一颗名字叫贺文博,姓贺,你姓贺吗?”   他妈妈又盯着他看,好半天才笑起来,但她眼里是没有情绪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星星吗?”他妈妈嘘了声,将头埋在手肘里,再抬起来的时候两眼蓄满了泪水,“他死了,他死了!”   “可笑不可笑啊,他居然比我先死哈哈哈哈哈哈。”他妈妈笑声很刺耳,贺忻紧紧捏了下拳,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很怕我?”她还在笑,笑声嘶哑,混着眼泪。   贺忻呼了口气,突然快步走上前摁住了她的轮椅,蹲下来跟她直直的对视。   “我不怕你。”贺忻说,“我不怕你了。”   他妈妈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很死,贺忻抓着轮椅的指骨泛着白,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这次我是真的要跟你说再见了。”   对方满脸迷茫,扭曲的脸上又划下了一行泪水。   “那个家我替你争取下来了,你以后可以住在那里,外公外婆也可以过来住,还有护工。”贺忻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向前走,我要挣脱你给我的枷锁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我,虽然你看不到,他也看不到,但我还是想当着你的面说一句,现在的贺忻特别棒,你不爱他........”贺忻的嗓子哑了哑,他狠狠咬了下嘴唇,偏过头去,“是你的......损失。”   他妈妈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良久才开口道,“我不要贺忻,我只要贺文博,我只要他。”   贺忻笑了笑,站起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嗯,谢谢你不要他。”   女人毫无征兆地又哭起来,尖叫声把看护引来了,贺忻在她强制性推着她妈妈离开的时候,走到她面前说,“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有!”他妈妈大哭着,“贺文博变成星星在看着我!”   贺忻说,“那颗星星在看着谁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妈妈疯了一样地大叫,侧过身打他,贺忻被她抽了两下,也没躲开,只是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听不到我也要说,如果不往前走,你一辈子都看不到星星。”   他妈妈往后仰了仰,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但眼泪还在无声的掉,贺忻看着她被人推走,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了声,“妈妈再见。”   没人理会他,他妈妈甚至压根不知道他今天来过,贺忻抬手揉了揉眼睛,掏出一根烟叼着靠了下墙,他手臂的针孔刚被她误伤到了,现在酸疼得一抽一抽的。   很累,不想说话,但心里好像爽了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忻听见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他拿起来接听。   “喂。”   那边只有很轻的呼吸声,半晌才开口喂了一声。   贺忻喉咙一哽,话音都颤了,“你.......”   李言蹊问,“在做什么?”   贺忻没有说话,低着头狠狠地捶了捶墙。   李言蹊兀自说着,“吃过饭了吗?吃了什么?今天天气怎么样?冷不冷?”   贺忻还是没有回答,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我这里飘雪了,下得不大,但是好冷啊。”   贺忻的掌心里落了一片雪,他黏掉指尖的湿意,听着李言蹊说话的声音,再也忍不下去了,“你回南溪了吗?我想见你。”   “我不在南溪。”李言蹊顿了顿说,“但你很快就可以见到我。”   贺忻很轻地闭了闭眼,“你什么时候的飞机?我来机场接你,明天.......明天晚上,就这么定了,我马上给你买机票,你等着.......”贺忻说着转过头去,脸上的神情由空白到震惊再到喜悦,不停歇地变了三变。   李言蹊手里拿着贺忻的吹泡泡机,站在他三米远的地方,笑着将管子插进肥皂水里,朝他吹了个大泡泡。   “从前有个小孩儿,他家里很穷,买不起玩具,某天他从地上捡了个吹泡泡机,他特别开心,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东西,但是那时候他不知道,离他很遥远的北方,也有个小孩儿,他家里特别有钱,很奇怪,他也没有玩具,他喜欢玩弹珠,喜欢搭积木,喜欢自己做冰棍,喜欢吹泡泡,但这些东西他都没有,直到某天他偷偷地拿零花钱买回了一个吹泡泡机,他宝贝得不得了,一直藏在小盒子里,在家里玩要被打,所以他想看看也好,很多年以后,他离开了家,再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回来,发现小盒子居然还留着,但是泡泡机不能用了,他仍旧是这么想的,哪怕看一眼就很好,所以他让他的好朋友给他带过来,然后这个泡泡机半路被另一个小孩儿给抢了,他信誓旦旦的说,修泡泡机我最拿手了。”李言蹊说着又朝他吹了一连串泡泡,“诶,我厉不厉害?”   贺忻深吸一口气试图稳定情绪,但脑子里乱成一团,混杂着胸口滚烫炙热的某种情绪,好像快沸腾了。   李言蹊拿着的泡泡机摔破了一个角,但吹出来的几个泡泡在空中旋转着,跟雪花一块儿飘着,特别漂亮。   “还能用?”贺忻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问。   “嗯。”李言蹊说。   贺忻盯着他看了会儿,丢掉了手里的烟,“为什么?”   李言蹊晃了晃里面的肥皂水说,“肥皂水和空气溶解在一起,形成.......”   贺忻走到他面前打断道,“为什么来找我?”   李言蹊低头笑了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贺忻看着他,刚想开口,对方上前一步握住了他失温的手,接着张开双臂说,“我想你了。”   不是我知道你的处境很担心你,不是我害怕你一个人承受不来这样的打击,不是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觉得你想有人陪,都不是,而是我想你了,没有同情没有可怜,只是因为想你了,所以我过来了。   贺忻很想张开双臂抱他,感受他触碰得到的温度,周身包裹在他熟悉的味道里。   但是他却没动,泡泡还在四周跟着雪花飞舞,贺忻摸了下发胀的眼眶,摸到了脸上一片泪水。   他很少哭,几乎没有示弱的情绪,送走他爸的时候他没有哭,告别他妈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小时候的委屈不足以让他哭,长大后的烦心事不值得让他哭,他总以为自己是不会哭的,至少再看见李言蹊的时候,一定是笑着的。   “操。”贺忻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去,“你别看我。”   但是他这么大个儿,再怎么弓起身子,李言蹊还是看到了他手背抵着鼻尖,滑过下巴的眼泪。   他非常心疼地叹了口气,从背后搂住了他。   “没事儿,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放肆哭也好,想骂人也好,通通都发泄出来吧,别憋着。”   贺忻的哭声从喉咙里死死压着变成了呜咽,最后一点点放声低吼。   李言蹊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贺忻转过身把他紧紧抱住,下巴蹭着他的衣领,李言蹊摸了摸他有点儿刺的后脑勺说,“你很努力地在往前走,我看到了。”   贺忻埋在他肩上抽泣着,霎时抓紧了他的手,李言蹊心里一阵酸,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睛也红了,他一手拿着糯米糕一手把管子送到嘴边,笑着朝他吹了个泡泡,“新年礼物,你的糯米糕我买来了。”   贺忻带着哭腔说了句,“是甜的吗?”   没等李言蹊回答,他探身把对方嘴边的泡泡吹灭,偏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动作很大,李言蹊被他撞到了后面的墙上,听到砰地一声,贺忻茫然地抬起头来,李言蹊揉着腰嘶了声,俩人都小幅度的喘着气。   “我吻你了。”   依旧是这么一句熟悉的对白,李言蹊不由得想起了那晚,他有些想笑。   贺忻张了张嘴,刚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李言蹊往前勾了一下他的脖子,将他向下一压,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甚至没有试探也没有停顿,直接而霸道地再次吻上来,贺忻愣了下,继而低头吮了下对方的嘴唇,舌尖堂而皇之的探了进来,李言蹊哼了一声,双手紧紧抓着贺忻的衣服。   这里是一个死角,他俩互相推搡着追逐一个吻,跟打架似的用力张开双臂,在寒风中彼此狠狠搂着。   他们在拥抱一段前途未知,但谁都很勇敢的爱情。 第五十三章 来谈个恋爱吧   虽然天台这地儿不会有人上来,但没完没了的西北风实在不适合温存,再怎么血气方刚的小年轻都禁不住成片成片的雪花飘在脸上,融化成冰水的冷意,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下雪天接吻一点儿都不浪漫。   贺忻先打了个喷嚏,李言蹊也没绷住,靠在墙上咳了起来,俩人的鼻尖都有点红,只不过一个是哭的,一个是冻的,这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仿佛嘴唇离开嘴唇以后都丧失了语言功能,李言蹊忍了半天没忍住,在黑暗中偏头瞅了贺忻一眼,对方没看他,用手捂了下脸。   李言蹊能感受到贺忻的激烈情绪已经慢慢消下去了,缓过劲儿来以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迷茫和怅然之中,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把安慰的话说出来,因为知道没用,他需要一个过渡期来调整自己,这时候想让他开心还不如一块糯米糕来得实在,不过这玩意儿已经在他们不要脸的亲来亲去中冷得透透了。   李言蹊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能明显感觉下唇角有个口子,贺忻咬人的本事真是越发精进了,越咬越深,没一会就已经凸起一个肿块了。   贺忻跟他一块儿下楼,不知道是不是哭傻了还是冻傻了,走了两步同手同脚,李言蹊没忍住笑了下,贺忻回头看了他一眼,盯着他嘴唇三秒,又哗啦一下把脸转回去,走进电梯里才把兜里的口罩拿出来,偏头给李言蹊戴上。   贺忻眼睛也红着,很容易被人看出来他哭过,李言蹊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勾了下他的掌心,然后把口罩戴回到他脸上。   “你带着吧,鼻尖红得太明显。”   贺忻凑近他耳朵,有点儿不爽地说,“右边那个女护士一直在看你嘴唇。”   狭小的电梯里,俩人互相挨着,肩膀时不时会撞到,李言蹊被他这句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声,“她以为我被狗咬了吧。”   贺忻的手不由自主在他胳膊上摸了一把,并用力地捏了下。   “说谁是狗?”   女护士两耳一尖,雷达异常敏锐地向他们投去了放光的眼神。   李言蹊叹了口气,双手握拳抵在鼻尖转过头去,贺忻皱了皱眉把口罩拉上,往他身边挪了一步。   欲言又止了会儿,终于问出了他从天台就开始纠结的问题。   “我.......亲你的时候,有没有冻到流鼻涕?”   李言蹊愣了半晌,这才明白为什么贺忻刚才一直埋头不语,并不是因为他情绪需要收敛,而是因为害怕在他面前的形象一跌千丈,怕自个儿洁癖嫌弃他。   怎么说,李言蹊觉得贺忻有时候真是特别可爱。   他笑了起来,“煞风景本人了,虽然你没流鼻涕,但我尝到了一公升的眼泪,齁咸。”   贺忻往他身上一靠,“别笑,我脸上还没干呢。”   李言蹊出电梯时摸了一下他的脸,“大骗子。”   吴睿在门口等他们,准备拉俩人一块儿去吃点东西,现在都八点多了,贺忻还抽掉了那么多血,再不吃点什么身体估计要垮,于是他提前在金悦王朝定了一桌,想着待会儿他如果不肯去,他跟李言蹊两个人拖也要把人拖去。   然而他贺大爷去天台吹了一小时风好像脱胎换骨了,虽然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还惨白着,但精神状态没那么萎靡了,吴睿刚提议走一波,贺忻就瞥了眼李言蹊,后者甫一点头,他二话不说把信用卡直接递给他了。   吴睿震惊万分,登时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们,这是玩哪出霸道总裁的小娇妻?   当然这玩笑他不敢在贺忻面前开,怕人一甩脸就跑了,吴小猴一边开车,一边美滋滋地想,新的一年自己又是这么的善良且怂。   贺忻以前很喜欢金悦王朝的菜,几乎每周都要来吃,但如今尝惯了李言蹊的手艺,这边的东西对他来说过分华而不实了,于是他只随意拨动了两筷子,便一直靠着椅背休息,李言蹊见状出去了一趟,五分钟后推开门,把热好的糯米糕递给贺忻。   “献完血不能吃太油的,这个刚好。”   贺忻低头咬了口,一直没把搭在他肩上的手收回去。   “你要吗?”李言蹊自然地转过身问。   吴睿自从他俩电梯出来后就一直保持着吃惊的姿势看着他们,仿佛错过了几百集电视剧的观众,一脸懵逼的同时又觉得他哪儿都插不上嘴,心里莫名有些堵气,戳了三个蛋以后他想通了,他俩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的室友,而且贺忻在南溪就他一个朋友,关系自然不一般,小肚鸡肠啥,人李言蹊长得多好看,脾气也好,跟他贺大爷特别配,等等.....他为什么要用配这个字?   吴睿抓了抓头发,“不了,我吃蛋。不过你俩今晚住哪儿?金悦里还有空房吗?要不我开个后门给你们订两间。”   贺忻嘴里塞满了糯米糕,抬头含糊道,“一间。”   “你不住啊?”吴睿说,“你还要回家吗?泡泡机都拿来了,没什么别的沧海遗珠了吧。”   “吴小猴居然会成语了。”贺忻把糯米糕吞下去笑了笑,“订一间够了,省钱,我也不是什么大款。”说着看了李言蹊一眼,对方意味深长的勾了下嘴角,没说话。   这话换做以前的贺忻说出来,吴睿肯定要笑掉大牙,不过现在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设定,他的好哥们贺忻是个做事儿考虑得当,来酒店不铺张浪费,只吃自带糕粮,思想道德觉悟勇攀高峰的新时代优秀知识分子。   想到这里,吴睿还是没忍住喷了一口果汁儿。   李言蹊笑起来,撑着下巴看他俩闹了一阵。吴睿性格挺好玩儿,话很多,但不惹人烦,有时听他生龙活虎的场景描绘就很有趣,吃饭的时候谁都没再提贺忻的爸妈,似乎都把这件事搁在心里了,吃吃喝喝好一会儿,气氛被吴睿炒得很高涨,李言蹊好几次都以为他喝醉了。他抬起胳膊把手放在贺忻椅子上,偏头看了他一眼,对方正闭着眼听吴睿瞎扯掰,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神情依然还是有点落寞的样子。   李言蹊又把手移到他膝盖上,轻轻拍了拍。   贺忻想握,然而只来得及抓住他修长的指尖,李言蹊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握着杯子喝了口茶。   最后吴睿说了什么他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李言蹊用力的拥抱和疯狂的吻。   之前他一直处于低迷了许久突然兴奋起来的状态,现在陡然安稳下来,好像被放了气的皮球,浑身都有点乏。在天台上他只顾抒发自己的感情,没仔细注意李言蹊的一举一动,此刻冷静下来慢慢回忆,当时天台上的李言蹊跟平时也太不一样了。   他不善于直白地表达感情,凡事都是点到即止,先前醉酒的那个吻,他的回应是极尽克制的,而不像今天全然放开了主动去抓他腰,揉他的头发,把他撞到墙上,一路带着余烬的火星噼里啪啦闪。   眼睛也是亮的,眼里干干净净印着自己,什么阴霾都没有。   就像个拯救他的小天使。   冲他挥舞着翅膀,带他离开满目疮痍的战场。   贺忻从眼睛缝里偷偷瞄了他一眼,很轻的笑了笑。   真好,那种跌入谷底,还有人紧紧拉着你的感觉真好。   最后吴睿被他妈夺命电话催了回去,楼上酒店他已经打过招呼了,贺忻跟李言蹊直接上楼拎包就能入住,折腾了一天,两人都有些累了,贺忻靠在沙发上眯了会儿,还没睡熟就听见浴室有动静,李言蹊擦着头发出来,身上裹着白色的浴袍,下颌还在滴水,他随意地一抹,吸气时露出挺明显的一排腹肌。   贺忻喉结滚动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热度从脊椎骨猛地蹿到了耳根。   他立刻抓起衣服冲进了洗手间,被里面满满的李言蹊气息扑得一阵踉跄,迟到了很久的抽血后遗症才终于冒出了头,晕劲儿上来,有点难以呼吸,他胡乱冲了两下身子,感觉到腰部以下的某处正生机勃勃地朝他说了声嗨。   操,贺忻呛了口泡沫,及时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绪,不能让它往“接过吻了之后想对他干什么能干什么怎么干比较好”的方向跑偏,虽然最后效果甚微,热度久久不退,贺忻很无奈地把手往下面伸了伸,仰头吁了口气。   开门的时候李言蹊正靠墙站着,贺忻小腹那点劲儿还没消下去,这会儿看着他没出声。   “我以为你晕里面了。”李言蹊说,“抽完血洗澡很容易缺氧。”   贺忻用毛巾擦了擦头发说,“我这种体能再抽点儿也没事。”   李言蹊低头看了眼他的小臂,眉头紧蹙了下,接着拉过他的手把人拖到了沙发上,盯着针孔周围的一片乌青,很轻地揉捏着。   “你是不是当时抽完就跑,压根没按着?”   贺忻说,“外边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而且就这么一针,又不疼。”   李言蹊看着他,突然伸手用力按了按周围的淤青。   “嘶......”饶是贺忻比较抗疼,这会儿也没忍住叫了一声。   “不是说不疼吗?”李言蹊说完又放轻了动作。   “正常人也禁不住你这么来一下。”贺忻拽住了他的手,想挽回一点爷们尊严,“我是不怕疼......”   这时,李言蹊低头亲了亲他的伤口,抬眼盯着他。   贺忻下意识地吸了口气,下面的话自动消了音。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们脸上,彼此的距离不过几厘米,互相看着,两个人的脸上都微微泛红,连心跳声都听得分明。   “你有话说吗?”李言蹊的呼吸有些急促,漆黑的目光里藏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贺忻反握住对方攥紧沙发的右手,摩挲了一下,感到李言蹊的指尖轻轻弹了下他的掌心,触感很痒,就像是心尖突然被挠了下。   “你离开南溪的时候我最后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李言蹊笑了笑,“给你带糯米糕。”   贺忻不满地啧了声,握住他的手用力了些。   李言蹊忙又改口,“你说会给我一个答案。”   “啊。”贺忻应了一声,偏过头去自己先喘了口气,沉默片刻后,又转回来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他猛地往自己跟前一拉。   李言蹊被他环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全身分量都压着他。   “喜欢一个人有正确答案吗?”贺忻说,“如果这个答案是奔往坏的方向,那么我就可以这么轻易的说不喜欢了吗?你们学霸都这么能全身而退吗?”   李言蹊笑了笑,没说话。   贺忻把李言蹊的脑袋摁下来,撸了两下头发说,“我没有什么经验,以前没喜欢过人,男人女人都没有,你是第一个让我体会到这种感觉的人。”贺忻很认真地眯了下眼,“跟男人女人,跟同志不同志没有关系,我喜欢的是你,不是贴在我身上的某个标签,你觉得我会在乎吗?我再难堪的目光都看过了,我爸妈这种结局我不是也面对了吗,像我这么铁骨铮铮的爷们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蓦地听见李言蹊压着嗓子的闷笑声,贺忻拍了下他的腰,“喂,你笑什么,严肃点儿,再动抽你。”   李言蹊抬头看着他,“你说,咳.......我不笑了。”   贺忻思路被打断,正琢磨着下一句该怎么说出来会比较有气势,李言蹊忽然探身上前紧紧抱住了他。贺忻把下巴埋在他肩窝里好一阵子没动,李言蹊伸手关掉了灯,在一片黑暗里笑了笑,“我先说吧,不过我的话有点儿长,你别听睡着了。”   贺忻被李言蹊抱着,很容易就感到一阵疲惫,他努力睁大眼睛,并下狠手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李言蹊缓慢开口道,“虽然我一直知道自己的性向,但从来都没想过某天会跟一个男人发生点儿什么,会有人喜欢我,我也喜欢上他,这件事我想都不敢想,你之前说过,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把一件事掰碎成一百件事考虑,我想得太多,患得患失,瞻前顾后,我自以为理智,自以为成熟。”   “你能不能不这么埋汰你自己?”贺忻没忍住插了句嘴,在他背上揉了两下。   李言蹊笑了笑继续说,“其实就是不够勇敢,我豁不出去,我怕我自己受伤,也怕你后悔。”   “你就是琼瑶戏看多了。”贺忻思路很清晰,“脑子里可劲儿演吧,小奶泡放寒假了以后真是害人不浅。”   “能不能别打岔,我这么认真。”李言蹊抿了抿唇角,侧过脸把他抱得更紧,过了很久才沉声说,“来滨城前我把所有顾虑都斩断了,也砸烂了心里那堵墙,我什么都不想管,只想要和你的现在,以后你拉着我跑,我来当你的退路,你可以把南溪当成你第二个家,把小奶泡当成你的亲人,把我当成你可以依靠的对象。”   “贺忻,我喜欢你。”李言蹊说出这句话的那瞬间,感觉浑身都轻了,他有点儿想扯着嗓子喊一喊,想告诉全世界。   “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贺忻觉得自己这两天被折腾惨了,情绪一旦泛滥起来,收都收不住,李言蹊说的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地砸在他心窝里,他感到胸腔里泛起了一阵酸。   李言蹊以为贺忻又要哭了,低头很轻地碰了碰他的唇角。   “别......”   哭字还没起头,他就被对方猛地抓住了手腕,贺忻捏着他的下颌,用力地吻了上来,李言蹊愣了两秒,双手抚上了他的背,搂着他从沙发一路亲到了床上,唇齿交锋间彼此的呼吸逐渐急促,撩人的气息交缠,贺忻感觉自己每一根血管都沸腾了,他忍不住撩起对方的衣服,在他腰上狠狠地揉搓了一把,李言蹊“嗯”了一声,停顿片刻后又再次吻了上来,舌尖相抵,他们交换了一个湿润的吻,最后他如愿以偿地咬了一口贺忻喉结上的痣,并用牙齿磨了磨。   “操。”贺忻轻轻一闷哼,“你凭什么咬我?”   李言蹊指了指自己发肿的嘴唇,“报仇啊。”   贺忻偏头在他鼻尖亲了一口,翻身躺在床上喘了口气。   他们肩靠肩地躺在一起,屋里暖气开得很足,很温暖很安静很踏实,没人说话,又好像不需要说话。   过了很久,贺忻才转过身,像巨型犬一样扒拉住李言蹊的手和脚,整个人盘在他身上,下巴蹭着他颈侧,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我也好喜欢你,塔哥。”李言蹊的脸有一瞬间的发烫,下意识地扭过脸去,贺忻却扣住了他的手,十指嵌进指缝中,不让他走。   “你说的那些世俗眼光和困难重重,在我心里都是屁,我不会跑,也不会怕,塔哥,我这个人从小没什么目标,但是现在有了,我想跟你谈恋爱,想每天看见你的笑容,想跟你一块儿长大。”   李言蹊弯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酒窝,“这样笑吗?”   贺忻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现在特别想抱抱你。”   李言蹊嗯了声,“不用抱这么紧,我也不会跑。”   静静抱在一起很久,贺忻才充满睡意地打了个哈欠,“塔哥?”   “我在。”李言蹊仰起头来问,“你几天没睡了?”   贺忻叹了口气,“三天半吧,我很累,但一直睡不着。”   李言蹊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轻声说,“快睡,我等你睡着了再睡。”   “你身上好香。”贺忻闭上眼笑着说,“你哄小奶泡呢吧。”   李言蹊抓过他的手指细细捏着,“我弟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贺忻贴着他问,“说什么了?”   李言蹊说,“我好想柠檬精哥哥啊。”   “我也好想他。”贺忻说,“哎你别吵我了,刚有睡意。”   李言蹊很无奈地看着他,“把我泡到手就开始横了,贺小狗你好过分啊。”   贺忻把他按在怀里一顿蹂躏,直到睡着,他嘴角还是挂着笑的,好像这么多天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有人在下面拖着他,让他摔得一点儿都不疼了。   喜欢一个人,再被这个人以同样的心情喜欢着,真是世界上最好的治愈良药了,他们两个从没想过自己能够这么幸运。   第二天当贺忻再次站在贺家门口的时候,李言蹊陪在他身边,连敲门都有了无限底气。   谭泽看见他,心里五味杂陈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面如菜色的看着他。   贺忻跟他要了签过字的房产证书,拿到手后没有什么废话,转身就走。   谭泽往前走了两步,叫住了他们,“你真的不要钱了吗?”   贺忻斜着眼看他,“你聋了?”   李言蹊在旁边淡然地补了一刀,“贺忻是我们那儿最有钱的大款,他凭自己的本事赚了好几十万,以后会赚更多,不缺这点。”   谭泽闷头吃了个亏,差点儿一口气呛了风,望着他俩毫无停顿离开的背影,不爽地踹了一脚门。   俩人一路走到小区外,贺忻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刚干嘛呢?”   李言蹊说,“炫耀男朋友呗,这么厉害,炫耀一下。”   第一次从对方嘴里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贺忻很没有骨气的脸红了,以前他觉得脸红这个词儿可能跟他今生无缘,然而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了戒,可算是丢人丢大发了。   当然这事儿不能给李言蹊发现,他先发制人,偏头在对方唇上啄了一下,偷袭成功后,贺忻发挥了他体育特长生的资质,一溜烟跑没影了,李言蹊停在原地半晌,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无奈了,抬起胳膊用手捂了下脸,贺忻心里顿时平衡了,啧,他也脸红了。   以前没想过谈恋爱,也从来不羡慕别人谈恋爱,等到自己真的谈起恋爱来,才明白那些酸话和腻歪都不是假的。   比如现在,他就很想发个朋友圈秀一秀。   后面那个个高腿长肤白貌美的人是我男朋友!   名草有主了你们南溪十二中的女施主们可以休息了别觊觎了没份儿!   贺忻想到这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李言蹊的方向摁了一下。   后来吴睿送他们去机场的时候,发现从不更新朋友圈的贺忻发了人生唯一一条动态,他秉着好奇的心理点开,发现图片里只有一双白球鞋,往上隐约露出细瘦的脚踝,其他什么都没有。   配字是:哈哈哈哈哈哈。   吴睿看了眼即将登机的贺忻,觉得此人疯了。   贺忻跟他拥抱了一下,“好好念书,争取跟我一样数学及格。”   吴睿搂着他嗯了声,“知道了大爷,你也好好的,明儿又是艳阳天。”   李言蹊在一旁笑了笑,贺忻走到前面,脚步顿了下,背对着吴睿挥了挥手。   每一次离开都是一次人生的历练,但凡事有了个大概方向,就不会觉得迷茫,至少现在.......贺忻有足够的勇气,继续朝终点走下去。   “其实我来之前盘算好了,见到你第一面就要跟你说这个。”李言蹊靠着椅背笑了笑,“可惜跑偏了,该死的泡泡机。”   贺忻转脸问,“什么话?”   李言蹊说,“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来,我就回答,我想带你回家过年。”   贺忻噗的一下乐出声,“好像春晚采访啊。”   “那就去掉过年,”李言蹊唇角的笑意很明显,“我想带你回家。”   贺忻觉得这话很耳熟,一直到飞机落地才想起来,好几个月前,他百无聊赖在街上寻找人生乐趣,偶然发现错过了最后一班车的小可怜,这人坐在公车站边,灰头土脸,好像快哭了。他摘了安全帽弯下腰来,带着点逗人的意思,对他说,“给我做一个月饭,我带你回家。”   兜兜转转,历史重演。   只不过这一回,贺忻觉得他是真的找到家了。 第五十四章 人的成长   回到南溪第一天,小奶泡就身体力行为他两个哥哥表演了一番“留守”儿童掀杆子起义的英勇壮举,小家伙一口咬定他俩一前一后离开就是为了甩掉他,单独出去玩儿。贺忻冤啊,李言蹊更冤,奈何他们提着行李,春光满面进屋的样子,简直百口莫辩。又不是出门遛弯还能碰巧来个“转角遇到爱”,小奶泡年纪小,更是不必要让他知道贺忻家里的复杂情况,于是这事儿就寸了,小家伙见他们面面相觑答不上话来,一揣胳膊暗自堵上气了,小脸鼓得圆咕隆咚,戴着毛线帽的模样还挺可爱,贺忻手贱去戳了两下,没一会儿就听见他哭了。   李岸憋了很久,但实在没忍住,李言蹊上前抱着他哄了会儿,就听见他抽抽搭搭地说,“我......我以为.......柠檬精哥哥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李言蹊给他擦了擦眼泪,“所以你就哭啦,这么舍不得?”   李岸咬着后槽牙想要把哭声压下去,最后没办法打了个哭嗝,捂着脸不说话了,李言蹊搂着他笑得肩膀微微发颤。   “我前两天才哭这个。”李岸揉着通红的鼻尖小声解释道,“我现在哭是高兴的哭。”   贺忻在一旁看得乐呵,弯下腰把李岸抱起来颠了颠,“哎哟宝贝儿,你是我亲弟弟吧。”转身对李言蹊说,“失宠了吧,让你上礼拜不给他吃蛋糕。”   李言蹊无奈地叹了两声气,拱手让弟,“行,卖给你了啊,你俩好好过,我退出,江湖不见。”   他话音里带着逗弄,完全是开玩笑的意思,然而李岸却以为哥哥真不要他了,瘪着嘴用力吸了两口气,仰头哇的一声哭得震天响,把这几天没见到哥哥的委屈全发泄出来了。   “哎。”李言蹊又心疼又好笑,把人搂在怀里好好哄。   贺忻揉着他头发,“柠檬精哥哥不会走,就待这儿,跟你在一起,你哥哥跟你开玩笑呢,他不要你,我就不要他了。”   李岸思路非常清晰,脸上还沾着眼泪,语气却斩钉截铁的,“不行,你也得要他。”   贺忻笑得停不下来,“买一送一我赚了啊,小懂事儿和大懂事儿都是我的了。”   说着揽了下李言蹊的腰,笑容里满是戏谑。   “别闹。”李言蹊拍了拍在他腰间不安分游走的手,李岸没发现他俩的小动作,抬起胳膊一左一右环住他们,带着鼻音说,“我好想你们。”   这事儿算就此揭过,但李言蹊还是花了比平常多十倍的力气才把人哄睡,给李岸掖完被子以后他累得浑身酸痛,刚想洗洗睡了,就听见对面有“扣扣扣”的敲窗户声。   这才想起某人趴在那儿看他很久了。   贺忻叼着根烟,胳膊肘轻轻搭着栏杆,也没说话,轻轻一撩眼皮,就有种漫不经心却很勾人的调调。   李言蹊走到他身边说,“拍片呢。”   贺忻丢了烟,一改刚才耍帅本色,凑到他跟前说,“也哄哄我呗,等你一小时了。”   李言蹊笑起来,“你不需要哄,越哄你越来劲儿。”   贺忻在他嘴角边的酒窝上点了点,“我们小狗儿没有人权啊。”   “你这句话本身就歧义了,王美人非常想哭。”李言蹊摸了下他的头发,“哄哄你,贺小狗过年好。”   贺忻扬了扬下巴看着他,表情不是很满足。   李言蹊四周瞄了一圈,轻轻笑了下拉开窗户,将脑袋挤进来,低头在他嘴上碰了碰,舌尖刚划过对方唇缝就见好就收的分开了。   速度快得贺忻都来不及闭眼。   “晚安。”李言蹊笑笑,“你头发也太刺儿了,撸起来不顺手,不是一条好狗。”   “你.......”贺忻愣了老半天,“他妈还押韵。”   “作为一个在酒吧打过工的业余rapper,多少还是要会一点的。”李言蹊抬眼看着他。   贺忻不可思议地眯了下眼,“你还会说这个?”   李言蹊说,“你都会弹钢琴,我就不能会rap?”   这话没法儿接,贺忻盯着他看了会儿说,“没想到我们塔哥是这么狂野一人。”说着摸了下嘴唇,言下之意很明显,这么狂野一人接个吻还跟拍偶像剧似的蜻蜓点水,演给谁看呢。   李言蹊叹了口气,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了一遍,“流氓耍太大,怕你站不住。”   没等人开口,他又低头一个轻吻,转身笑了笑,“晚安。”   贺忻身子卡在窗台里,半天才钻出来,这会儿李言蹊已经走没影了,他翻身躺在床上稍一琢磨就明白对方话里藏着什么意思。   这个流氓自然不是指亲亲抱抱这种等级了,那太小儿科了。   贺忻脑子里划过一连串黄色小代码。   他以前没看过黄片,但吴睿拉着他一块儿欣赏过他的女神,当时他没什么感觉,两具肉体纠缠在一起,发出各种暧昧声响的时候他更是困得连打了三个哈欠,总之这事儿被吴睿笑话了老半天,说他有失男人雄风,白长那么高个儿了。   贺忻从被子上一跃而起,低头抽了口烟,片刻盯着自己手上的一缕烟雾发怔。   等等,李言蹊那意思,是想要对他干点儿什么事?   贺忻求知欲上来了,扑到电脑前打开了网页,刚输入了男人和男人五个字,底下就跳出一排相关搜索词。   男人和男人怎么做 爱?   男人和男人,上面舒服还是下面舒服?   男人和男人做,会获得前列腺高潮吗?   .........   这都是些什么不健康,满脑子黄色思想的人啊!贺忻瞟了几眼,又不小心点开一个同志论坛,底下的图片更是令他瞠目结舌,前十条都是些露骨**的求爱贴,中间夹着一条飘红帖,同志情侣直播互 插过程,求花花哦。   贺忻刷的一下关掉了电脑,缓了缓劲儿后仰头喝了口水,已经分辨不出是眼睛还是心灵受的刺激更大一点,沉默了十分钟心里还是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他下去洗了把脸,坐在床沿边抽了根烟,床头灯开关被他打开又摁灭,各种奔腾的思绪呼啸而过。   他觉得别扭,又隐隐有些兴奋,矛盾中带着点儿强烈的不知所措。   结果这一晚睡得非常不踏实,梦里套着一个梦,全是他压着李言蹊,或是李言蹊压着他,俩人互相搂着滚在床上,最后为了谁在上边大打出手,一直到他醒来都没分出胜负。   贺忻低头对着内裤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年三十那天,李言蹊带小奶泡出去剪了个新发型,理发师信誓旦旦地说会剪得特别可爱,结果一刀子下去,李岸嗷的一声就哭了,贺忻一看坏菜了,好好的小男孩被剪成了小妹妹,齐刘海挂在额头上,衬得他脸很圆,眼睛又大又湿漉漉的,露出俩虎牙,乍一看跟小女孩儿真没什么区别。   李言蹊忍着笑,“新年新气象。”   贺忻推了推他胳膊说,“这师傅一看就不靠谱,省十块钱有意思吗?”   李言蹊蹲下来,拍了拍揣着小拳头暗自郁闷的李岸,“十块钱省下来买烤番薯吃好不好?”   李岸顿时眼睛一亮,乖乖把帽子戴上,对新发型眼不见心为净,“好,可以买三个!”   贺忻对这哥俩服得五体投地,但还是很违心地夸了句,“我们小奶泡新发型真好看。”   李岸搂着贺忻大腿,蹭了蹭说,“那哥哥你也剪一个一样的,你说好看。”   贺忻张了张嘴,傻眼。   李言蹊付钱的时候笑得手都抖了,听着贺忻在后面一个劲儿瞎解释,什么哥哥要听你哥哥的话啊,你哥哥希望哥哥把头发留起来,你哥哥心情不好就喜欢撸哥哥头发,你得让你哥哥有点儿乐趣。   后面自己都解释不通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把李岸横抱起来转了一圈,逗得他眼睛都笑没了。   李言蹊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突然有点儿不真实的感觉。   从来没有一个年可以过得这么幸福,普通人的那种幸福。   贺忻抱着小奶泡出来了,小家伙埋在他肩上,双手搂着他脖子乖乖不动。   “我抱?”   贺忻趁周围没人,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抱。”   李言蹊哎了一声,“这么听话的柠檬精,说吧,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除夕夜的标准节目是春晚加一锅热腾腾的饺子,然而李言蹊晚上做的菜品太丰盛,三个人实在吃得挪不动路,只好把一锅饺子降级到三个,为讨个好彩头简单粗暴地走了个形式。   李岸包的饺子跟大饼似的,煮下去就没了形状,肉都散了,但贺忻还是吃得很捧场。   “以后跟你哥哥一样做大厨。”   李岸烫得猛吸气,接着吐了吐舌头说,“我想做机长。”   “酷。”李言蹊笑着说,“飞机的机,还是养鸡场的鸡?”   李岸扑到他身上,抡了两下小拳,李言蹊把他帽子戴好,笑着把电视打开了,这会儿春晚还没开始,一直播放着烂大街的恭喜发财歌,三个人互相挨着,揉肚子消消食。   班级群里王美人发了个红包,大伙儿抢得热火朝天,李言蹊手气最旺,抢到了88块,贺忻却只有一块两毛,廖妹妹看到排行榜有比他更低的,立刻冒出来连发了五个笑到崩溃的表情包。   “过分了。”   李言蹊抱着抱枕倚在沙发里,埋头将笑声压住。   贺忻戳了戳他的腰,“想笑就笑,要笑得漂亮。”   话还没说完,李言蹊和李岸就特别不给面子地乐出了声,贺忻张开胳膊,把俩人撂倒,抱在一起滚了两滚。   电视机里吵吵嚷嚷,满是欢声笑语,屋内静谧却并不显冷清。   贺忻以前特别讨厌过年,总觉得无聊和吵,他也没有红包可以拿,就更没劲了,跟人对战打游戏都找不着对手,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人被抛弃了一样,所以他也从来不会记这个特别的日子。   现在抱着李言蹊,什么都不做就很舒坦,这屋子不大,却处处充满了安全感,有这么一方天地,给予温暖和爱,当你历经跋涉以后,继续给你向前的勇气。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窗外有一闪而过的烟花,李岸扑在贺忻背上兴奋地喊着,“好漂亮!咱们去外面看看吧!”   城市里禁燃烟花爆竹,但是农庄在郊区边沿,所以这方面管得不算太严。   周围的居民都拖家带口在门口放炮仗,引财神,满地都是浓浓的硝烟味,小朋友们不顾外边天寒地冻,撒丫子乱奔,喊都喊不住。   贺忻从余光里瞄李言蹊,对方围着围巾,侧脸被烟火照得通亮,他有点忍不住想在这里亲他。   “倒计时了!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大伙儿的呼喊声哗啦一下沸腾了,李言蹊刚转过身,就被贺忻一把攥住了手腕,拉到了对面的楼道里。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李言蹊笑着说。   “给你。”贺忻上前两步,突然关了楼道里的灯,掀掉李言蹊戴得厚重的羽绒服帽子,抬手揽了下他的腰,低头吻住了裹得像蚕宝宝的他,李言蹊的笑声很快被人堵住了尾音,只留下一声暧昧不明的轻哼。   这是零点的第一个吻,伴着新年的钟声和细碎的雪花。   新年过完,就得开始辞旧迎新,摈弃去年一切不好的习惯,迎接新生活。第一个要严厉整改的就是贺忻的寒假作业。   他们高二寒假就得开始补课,元宵上来就开学了,眼看着时间所剩无几,但贺忻寒假作业本一个字儿都没有动过,李言蹊主男朋友兼补课老师一职,白天督促他写作业,晚上给他整理复习资料,顺便自己复习。   贺忻很聪明,但他之前不曾把心思用到读书上来,所以专业知识的基础很差,哪怕这次期末考他数学勉强及格了,在全校排起名来也只有三百多名,跟李言蹊的第一没法儿比。   他其实不太喜欢文科,对文综更是头大,记忆力是好的,但奈何自制力不行,对着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总是容易走神。   但他不努力成绩就追不上去,下学期就高二下了,距离高考也就一年光景,一年很快的,弹指一挥间就过了,如果不能考好,他跟李言蹊就得分开四年,四年,他想都不敢想。   贺忻这两天突然深沉起来,对着一堆试卷发愤图强,经常到凌晨还在掐着自己胳膊大腿背书,这让李言蹊有点儿不习惯,晚上做蛋糕犒劳一下,这人手上不动分毫地翻着书,张了张嘴要人喂。   李言蹊不知道他是想撒个娇还是偷个懒,但是这样认真,毫无杂念为一件事努力的贺忻确实非常迷人。   “咬到我手了。”   贺忻舔了舔嘴角的奶油,愣了下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李言蹊乐了,“敢情这么一大块蛋糕是鬼喂你的?”   贺忻仰头靠在椅子上,很累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快学得登仙了。”   李言蹊把蛋糕放下,用脚把椅子勾到他跟前,偏头在他耳朵尖上亲了一下,低声说,“你让我刮目相看。”   贺忻笑了笑,“我现在一开口就要蹦政治提纲,脑子里全是哲学的意义。”   李言蹊看着他说,“下学期所有老师估计都要拿你做改邪归正的例子。”   贺忻很不满地啧了声,“什么叫改邪归正啊?我这叫步步高升。”   “行。”李言蹊勾了勾嘴角,“你说什么都对。”   贺忻跟他贫了一会儿,但还是觉得累,之前没感觉,但李言蹊一进来跟他说话,他就像跑了三千米似的浑身疲倦,想靠在他身上什么都不管了。   “你的本体是安眠药精吧。”   李言蹊笑着瞥了眼手机,走过去朝贺忻张开双臂。   “抱一下你睡觉。”   贺忻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好,李言蹊虽然偏瘦,但身材还算不错,个高又肌肉分明,所以一屁股坐下来,贺忻登时感觉大腿麻了一下,脑子里立刻把他的健身计划升了个等级。   “这把老骨头还玩什么浪漫啊。”李言蹊听见他骨头咔了一声,没忍住笑了起来。   “申请充电。”贺忻把脸埋在对方衣领里吸了口气,懒洋洋地挂在他身上。   李言蹊的下巴抵着他肩,被他越抱越紧,刚想闭着眼舒服一会儿,就听见贺忻压低了的嗓音从胸口冒了出来,“塔哥,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李言蹊说,“我妈以前是大学民俗老师。”   贺忻惊讶地抬头道,“怪不得你会舞枪,原来你妈研究这个的。”   “小时候被逼着练了三年,练到我妈生病,大概六岁的时候就没练了。”李言蹊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我妈挺想让我当老师的。”   贺忻说,“李老师名不虚传,我看靠谱。”   李言蹊却摇摇头,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耳根,“我以前没想那么远,甚至都没想过要高考,就想混过高中就好,所以老师这事儿我压根没考虑过。”   贺忻想了想又偏过头看着他,“那现在呢?”   李言蹊盯着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我更想当医生。”   贺忻脑子里第一个跑出来的念头居然不是当医生多么伟大,而是李言蹊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兜,迈着长腿从病房前走过的样子。   “你笑什么劲儿?”   贺忻抱着他晃了两下腿,“想想你穿白大褂的样儿,突然心猿意马,题都做不了了。”   李言蹊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又不是明天就去医院报道了。”   贺忻扬了扬头,李言蹊被他用胡茬蹭了下脸,突然发觉对方瘦了一圈,下颌尖了,线条变得更加深刻而锋利。   “为了你弟吧。”贺忻摸了摸他的脸。   李言蹊看着他,低头敛了敛神,“嗯。”   贺忻忽然一阵心疼,也不知道为谁,小奶泡还是李言蹊,他都很心疼。   “不管治得好还是治不好,我都想试试。”李言蹊侧过脸,“安潭医学院的心脏外科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科,如果考到那儿,我就能把我弟先接到附属医院里治病,治愈希望会大一点。”   贺忻垂眸沉思了下,心里大概也有了个底,他拍了拍李言蹊,“安潭也是大城市,技术过关,人才也多,我们这边的医生说只有三成希望但到那里就不一定了,小奶泡一定可以好好的。”   李言蹊舒了一口长长的气,“现在觉得我以前不想高考的想法傻透了。”   贺忻笑了笑说,“我以前觉得考试就是为了证明谁更聪明,谁更厉害,所以我总不屑跟人比,那会儿还觉得自己英语考第一特别丢人,初中时谁成绩最好在班里还得受鄙视和排挤,现在想想也是太傻逼了。”   李言蹊从他腿上站起来,半倚着墙说,“人总是会成长的。”   贺忻看着他,良久才压低声音说,“谢谢你。”   李言蹊愣了愣。   贺忻很认真的说,“谢谢你,让我成长。”   李言蹊轻轻捏着他的指尖,“彼此彼此。”   寒假过完开学那天,班上几乎所有人都奄了吧唧,组长收作业废了好大劲儿,但还是很多人没写完。   贺忻把试卷全部交上去的时候,他们小组的组长傻眼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居然把作业抄完了?”   贺忻皱了皱眉,指指上面的大题说,“我自个儿写的。”   组长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摸着被吓坏的小心脏,边走边说,“答题思路这么跳脱,应该独此一家了。”   收完作业后她猛地反应过来了,贺忻自己做作业比他抄作业更奇怪好吗!   整个上午,贺忻上厕所都有人用那种“你是不是贺忻?你不是贺忻,你一定是被人附身了”的眼神盯着他看,搞得他有点儿烦躁。   李言蹊课间转头对他说,“陈老师,季老师,叶老师来上课的姿态,跟申奥成功似的。”   贺忻伸了个懒腰,掏出口罩戴上了,“我操,总感觉他们要冲过来抱我。”   李言蹊笑了笑,“谁敢下来朝你伸手,我就踹谁。”   “哟。”贺忻用笔勾了勾对方的下巴,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听见廖妹妹在后面喊了句,“塔哥,王美人找你!”   李言蹊点点头,趁其不备摸了下贺忻的手,然后从后面溜走了。   廖妹妹一脸八卦地靠近,趴在贺忻桌边兴奋地说,“寒假上来,感觉你笑容里泛着桃花。”   贺忻踹了他一脚,“你泛一个试试?”   正好这时薛玟走过来倒垃圾,廖妹妹根本不需要演,立刻歪头笑成了哈士奇。   贺忻有点嫌弃地看着他,猛然想起自己面对李言蹊的时候,估计也就这幅“狗”样,顿时有点尴尬,连廖妹妹这种心比天大的人都发现他不对劲,班上应该很快就有别人看出来了。   贺忻扯下口罩,摸了摸还翘着的嘴角,很快收敛了表情,佯装出不耐烦的模样靠在桌子上沉思着。   其实他不怕被人发现或是怎么样,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儿,但毕竟学校还是学校,不是他们谈恋爱的地方,该遵守的秩序还是得遵守,一旦他俩的关系被戳破,别的不说,影响高考是肯定的。   贺忻叹了口气,眼睛在冷风里眯起来,心情有些怅然,突然觉得我喜欢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但我喜欢你在一个不允许谈恋爱的大环境下,是禁忌的,密不透风的,需要人好好保护的。 第五十五章 撸狗大法好   学期一上来,还没好好喘两口气,就迎来了令人崩溃的考试周,自从升入高二下以后,班里的气氛都变了,那股子懒散劲儿收敛了不少,午休再也不是全趴成一片或是擅自溜出去打球了,要么勤跑办公室问题,要么埋头奋笔疾书,心里都门儿清,也没多少日子能够努力了。   三月底的春季运动会,是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每个高二班级都很重视,贺忻和李言蹊毫不意外是班上的大将,俩人加起来一共包揽了一半的项目,廖妹妹瞅了一眼,感觉他们要跑死。   “文科班想得名次就得这么拼。”贺忻说,“如果我在理科班我只需要跳个高,破纪录就能拿十二分,其他分数他们自然能搞上去。”   李言蹊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笑笑作罢。   廖妹妹站直了跟贺忻比身高,很郁闷地垫着脚,“我靠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贺忻拿出前天的体检表,指了指身高栏,满脸的“你个小矮个儿不要跟我说话”。   廖妹妹仿佛受到了惊天打击,默默掏出兜里的牛奶喝了起来,一屁股趴旁边位子上不动了。   贺忻站到李言蹊面前,扯了扯他的帽子说,“我192了。”   李言蹊哦了一声,“可劲儿炫耀吧,我不嫉妒。”   贺忻把他椅子一转,抽掉了他手里的笔,蹲下来跟他膝盖贴着,笑了笑说,“你刚看到我体检表脸都绿了,眼里冒着熊熊火焰,还不嫉妒?”   李言蹊拍了拍他的脸,“我187是男神身高,你192就是傻大个身高。”说着凑近他耳边说,“昨天不知道是谁看见老鼠,转头就抱住我了。”   “操。”贺忻看了眼四周,幸好没人听到。   害怕老鼠这事儿说起来是很丢人,但有谁规定192的人不能怕老鼠吗?这么恶心一坨东西蹿到他脚边,他绷住没当场叫出来已经很勇敢了。   李言蹊还在笑,贺忻趁没人注意,把手伸到他校服里撩了一把,揉乱了对方的线衫,并使坏似的摁了摁他的腰窝,李言蹊很低的哼了一声,抬脚把人踹开了。   廖妹妹一脸了然地在后面唆着牛奶,用力咳了一声。   自从开学以后,他俩虽然很克制,并没有光明正大秀恩爱,但这种暗戳戳的小动作和时刻都要粘着你的眼神,谈恋爱的人都懂的。   贺忻扭过头看着他。   廖妹妹两眼望天,一脸无辜地指了指门口,“王美人上殿了,尔等愚民还不速速退下。”   “神经。”贺忻笑着坐回到了自己位置上,没有看见李言蹊的眼神瞬间黯了下来。   这堂语文课讲了王实甫的《长亭送别》,明明挺唯美的文章,被王美人讲出了暴力的个人风格,中途几次把粉笔丢下去,砸中了三个打瞌睡的同学,贺忻有点儿怀疑之前在小卖部看见她轻声细语跟体育老师讲话是自己的错觉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王美人有点不对劲,具体哪儿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可能是眼神,长时间流连于班级的各个角落,带着莫名的眷恋和不舍。   下午的班会,贺忻就明白为什么了。   王美人说了个爆炸性的消息,她要走了。   这话一出,全班人都傻眼了,安静过后同学们集体炸开了锅,不可置信的占大多数,都以为她在开玩笑。   王美人把教案一放,走到讲台下来,“是真的,我要出国继续读博了。”   教室里又陷入了新一轮的鸦雀无声。   贺忻看着李言蹊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你们放心,我四月一号走,咱班的运动会还是能参加的,所以你们都给我好好加油,让大伙儿看到我们五班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也有很多地方比他们牛逼,有别人望尘莫及的闪光点,你们.......能不能做到?”   还是没有人说话,大家似乎都没反应过来,睁着眼迷茫地盯着黑板瞧。   “好了,那自习吧,别以为我要走了你们就能偷懒了,今天份的试卷还是照旧三张,明天默写古诗,大家做好准备,默不出来就等着挨批吧。”   王美人踩着高跟鞋走到门口,听见李言蹊不算响亮但很坚定的一声,“能。”   接着贺忻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比李言蹊的更亮一点,陆陆续续班上很多人都跟雨后冒春笋似地开口了,王美人紧紧攥了下掌心,仰头呼了口气,转身笑了笑,“能不能再大声点儿,没吃饭啊。”   “能!”全班跟疯了一样扯着嗓子喊道。   “那我就等着看了。”王美人朝他们鼓了鼓掌。   接下去的自习大伙儿都陷入了一阵慌乱中,刚开始悉悉索索的声音没停过,前后左右都在讲王美人离开的事情,越讲越激动,声音很吵,但李言蹊没制止,让他们互相消化下震惊。   后半节课教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渐渐地没人说话了,有些趴在桌子上写题,有些偷偷抹着眼泪,有些背靠着桌椅发呆,好像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沉”了下来。   回家路上,贺忻问李言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王美人要走了?”   李言蹊沉默了一会儿,朝他点点头。   “上个月还是更早?”贺忻揽过他的肩。   李言蹊叹了口气,“十二月份就知道了。”   贺忻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段时间,确实想起去年年末,他总被叫到王美人办公室里,回来后就一脸惆怅,问他怎么了也不说。   “她不让你说吗?”   “嗯。”李言蹊跟他迎风走了一段路后说,“说了影响大家期末考,等到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再说,反正走都要走了,伤心不过几天的。”   贺忻停下来看着他,“今天我听见有人说王美人不负责任,说她把我们带到这里就放手了,让另一个不熟的老师接管这个班,会影响我们接下去一年的奋斗。”   李言蹊皱着眉想了片刻,“他说的也不是完全错。”   贺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点了点,“但老师也是人吧,老师也有追求更好人生的权利,凭什么要跟我们绑定?”   李言蹊回头看着他,“看法不同罢了,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都想着当前的发展态势最好是完全利于自己的,王美人也一样啊,她或许会不舍会愧疚,但继续读博就这么一次机会,放手更是可惜,所以她不会选择留下,哪怕她知道会有人对此不满。”   贺忻叼了根烟,眯着眼睛吐了口烟圈,“那她跟体育老师就这么拜了?”   李言蹊摇摇头,“谁知道呢,除非褚老师也辞职跟她一起去国外。”   贺忻沉默了,他在校体队待过一阵子,知道褚风一家都在南溪,家庭条件不算太好,还有个生病的妈妈,他不可能抛弃这里的一切跟着王美人出国。   虽然这事儿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而且情侣分分合合很正常,他们班某几个男生还一月换一个女朋友呢。   但贺忻还是有点难受,好在他并不是杞人忧天类型的,心里泄出来的一点点烦闷,没几分钟就被李言蹊的一顿晚饭给弄散了,他看着对方侧脸,抬手捏着他的一撮头发绕了个圈,将脸埋到了对方颈侧。   “操,吓我一跳。”李言蹊在收拾桌子,被他搂得一个踉跄。   贺忻说,“你刚看没看见有老鼠?”   李言蹊没戳穿他,略加思索地点了点头,“很大一只从你脚跟蹿过。”   贺忻堂而皇之把他抱紧,半天没说话,最后两个人都憋不住笑了。   “腿麻了。”李言蹊说,“你抱那么久,我都以为你睡着了。”   贺忻松开他盯了会儿,突然凑到他耳边说,“知道192和187有什么区别吗?”   李言蹊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贺忻双手扛了起来,两脚腾空之际他觉得自己要倒栽葱摔了,情急之下搂住了贺忻的脖子。   就这么被抗麻袋似的丢在了沙发上,贺忻从上面压下来,揉了下手说,“你怎么这么沉?”   李言蹊脸上没那么淡定了,他咬了下牙说,“表演杂技呢你刚才?”   贺忻笑着低下头亲了他一口,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李言蹊拍了拍他屁股,双手覆上他的背,撩开了他的毛衣。   年轻人肝火比较旺盛,蹭来蹭去难免擦枪走火,贺忻看着李言蹊偏过头去的颈部线条,小腹内一阵发紧,刚想低头咬一口,小奶泡就拿着画本冲了出来,俩人立刻翻身坐好,重重咳嗽了一声,彼此偷瞄发现他们的下 身都起了不小的反应。   然而被这么一打岔,剩下的流氓气概都瞬间烟消云散了,李言蹊戴上眼镜,佯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走到桌边帮小家伙指导作业去了,贺忻搓了搓发热的指尖,去外面抽了根降火的烟。   脑海里又闪过那天晚上给他不小冲击力的画面,顿时一阵心浮气躁,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非但没什么效果,反而越喝越渴。   贺忻仰天长叹,裤子里浮着一层热气,很难受。   隐隐靠着本能明白他想对李言蹊做点什么事儿,但又有点犹豫,贺忻手撑着额头,决定去外面跑圈发泄一下。   李言蹊给小奶泡讲解完作业,回头发现贺忻不见了。   “哥哥去哪儿了?”   李岸砸巴着嘴说,“跑步去啦,他说消消食。”   李言蹊脸上染了层不明显的红晕,咳了一声后揉揉李岸的脑袋,“哥哥也去跑跑步。”   “啊?”李岸愣了下,小声嘟囔着,“你们真奇怪。”   隔天是周末,贺忻熬夜做了一晚上题,本来想好好睡一整天,结果上午九点钟就被李言蹊从床上非常暴力地叫醒了。   “嗯?”他起床气有点重,把人抱在怀里晃了两下后又翻身裹住了被子。   李言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出了杀手锏才把人弄起来。   贺忻套上毛衣,睡眼惺忪地在他脸上亲了下,“我去刷牙。”   李言蹊说,“你动作小点声,别给李岸听见了。”   贺忻刚关上门又立刻把脑袋探出来,李言蹊靠在墙上笑了笑,“你想约会的时候有第三个人在吗?”   贺忻瞬间瞪大了眼,不出五分钟就收拾好了自己,清清爽爽的站在了李言蹊面前。   他俩谈恋爱基本上跟以前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多了些光明正大的肢体接触,每天都在腻歪,但好像还没有一次正式的约会。   其实男人之间的感情不需要划分这么明确,约会还是怎么样,但私人的相处空间,两个人一块儿去做些什么事儿,创造属于他们共同的小秘密和美好回忆,还是挺令人心神向往的。   “去哪儿啊?”贺忻系上安全帽后,弯腰踩了踩油门。   李言蹊搂了下他的腰,“先去动物园吧,今天有海狮表演。”   贺忻一边开一边笑,“你居然会带我去动物园?”   李言蹊拢了拢大衣,贴着他脸颊说,“不行吗?”   “非常行。”   其实贺忻只去过一次动物园,在他很小的时候,现在一点记忆都没了,就记得里面很臭。   南溪的动物园也一样,味道挺重的,李言蹊和贺忻走了没几步,就被迫无奈地带上了口罩,周末游客量多,每个笼子前都挤满了人,动物大约是春困犯了,窝在角落里睡个半死,不管游客怎么投喂,都特别坚决地坚守阵地,一寸不挪。   “我们还是去看猴子吧。”李言蹊转头对贺忻说,“猴子应该会捧捧场。”   贺忻掸了掸衣服说,“这么丧气干嘛?”   李言蹊叹了口气说,“一个失败的约会开头,打击了一个充满信心的学霸。”   贺忻觉得李言蹊沮丧的样子有点可爱,指了指周围那群瞎乐呵的情侣,“他们是因为老虎不动,狮子屁股对着他们才这么高兴的吗?”   李言蹊没说话,抿了抿嘴唇把手里的饲料丢到了垃圾桶。   贺忻搭着他肩,把人往怀里压了压,轻声说,“约会的核心在于什么你懂吗?”   李言蹊用胳膊顶了下他的背。   “核心就是你。”贺忻看着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约会,只有完美的对象。”   “其实跟你一块儿蹲路边吃窝窝头都开心,这就是约会的终极奥义。”   李言蹊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笑起来,“你突然这么肉麻是陪着小奶泡看什么剧了吗?”   贺忻撞了撞他胳膊,俩人并排走了一段路没说话,混在乱糟糟的人群里偷偷牵了一下手。   在陌生人的目光下,在拥挤的人潮中,这种隐秘的小动作带来的刺激,远远高出约会本身产生的乐趣。   虽然后来的海狮表演非常一般,猴子也没想象中活跃,似乎值不回五十块票价,但就是开心啊,属于他们这个年纪,别人都不懂的开心。   下午李言蹊的安排是看电影,最近的档期没什么大片,只有几部文艺爱情片,说实在的都不是他们想看的片子,他俩挑了半天,最后选择了一部听名字还比较正常的非主流伤感爱情片,走进场后发现居然都坐满了。   “天哪,小情侣的钱太好赚了。”贺忻啧了声。   李言蹊也很无奈,“我第一次相信,某些脑残片的票房并不是作假了。”   他们走到后排,旁边一对情侣瞪大了眼看着他们坐下。   贺忻斜了他们一眼,小声跟李言蹊咬耳朵,“谁还不是小情侣咋地?”   李言蹊压低声音笑了笑,“他们应该在嫉妒我们的颜值高。”   电影开场后,周围都黑了,李言蹊刚开始还正经地看了几分钟电影,想着再烂的片也总有点观赏性,然而他低估了大家的战斗力,没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他旁边那对情侣已经急不可耐地缠在了一起,亲得啧啧有声。   他偏头看了眼贺忻,屏幕印出来的一点儿亮光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只不过眼神不太坚定,正四处乱瞟。   李言蹊笑着打量了他一番,贺忻的小拇指擦了擦他的小拇指,在黑暗中这些细微的动作,好像放大了一切神经感官,李言蹊心里倏然紧了下。   “你偷看什么呢?”贺忻沉着声说。   李言蹊压着嗓子笑了笑,“看我男朋友腿真长。”   这会儿电影刚好出现了回忆画面,一阵黑白切换中,贺忻终于找准时机,偏头吻在了他嘴唇上,并放肆地咬了一口。   李言蹊差点没喊出来,他抓了下对方的手,“贺小狗你心里能不能有点儿数。”   然而b数这种东西,在贺忻这里是完全没有的,整场电影看下来,贺忻为了跟旁边那对情侣比战绩,一共亲了李言蹊七八次,出影院的时候,李言蹊嘴都肿了,不得不把口罩戴起来遮着。   “他们挑衅我。”贺忻语气很无辜,但表情明显很得意,“就那对情侣,一直亲个不停,还上手摸,分明就是挑衅我。”   李言蹊:“.......”   晚饭订在了华悦酒店,贺忻很吃惊,这里算是全市消费水平最高的饭店,尽管前几天他们拿到了拍杂志的钱,但抠门精李言蹊应该不至于花钱这么大手笔。   贺忻在乘电梯的时候拉住了他,“我们去隔壁商场吃拉面呗。”   李言蹊点开手机给他看了看桌号,“我都订好了。”   贺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好疑惑地跟他一块儿上楼,他以前这种地方来惯了,所以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但李言蹊脸上的局促他能看出来。   贺忻不明所以,但没直接问,菜上来了以后俩人默默动着刀叉,吃了一会儿,李言蹊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挺好吃的。”贺忻说。   李言蹊低头拨拉着盘子里的牛排,轻描淡写地笑笑,“我觉得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还带我来吃,钱烧得慌啊。”贺忻越想越不对,抬头盯着李言蹊好半天,对方迂回地偏了下脸,摸着鼻尖,不说话。   他脑子里飞快思索了一遍有关华悦的各种信息,突然想到了某个人,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浓厚,撑着下巴看着李言蹊说,“你吃冯斌瑞醋呢吧。”   李言蹊被戳穿了以后也岿然不动,仰头喝了杯茶。   贺忻得了便宜还卖乖,脸越凑越近,“那天他请我来这儿过生日,你记到现在,醋劲儿大发了吧?”   李言蹊往他嘴里塞了片沾满了芥末的三文鱼。   贺忻被呛得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笑,最后意志顽强地咽了下去,挑起一边嘴角摸了下李言蹊的脸,“我真不知道你会因为这事儿吃醋。”   李言蹊哑巴多时,这才找回了消失的语言系统,“你不说我闷骚么,闷骚吃起醋来就是这个吃法。”   贺忻觉得此刻强梗着脖子吃飞醋的李言蹊真是特别可爱,好像一直以来他的情绪都压得很平稳,偶然窥见冰山一角的波动,就足够撩拨他心弦了。   “我特别开心,真的。”   说完,贺忻就偏头在他酒窝上亲了一下。   李言蹊自觉沉稳两个字已经跟他融为一体了,然而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想要找个洞钻进去,谈恋爱使人脑残,这话廖妹妹没说错。   因为华悦这事儿,贺忻从吃完饭就开始笑他,一直笑到了回家,还保持着这幅嘚瑟的样子在他跟前晃悠,李言蹊非常想跟他打一架。   正考虑着战术,贺忻从他房间里挖出了一张纸,那是他今天写的约会攻略,涂涂改改有好几页,乍一看字写得整齐好看,跟学霸秘籍似的,没想到是恋爱宝典。   贺忻扫了一眼,他没忍住笑起来,李言蹊写得很细,不愧是从标点符号里挖情绪的高级.闷骚.学霸,连去的哪条路,这条路上有什么店都标出来了。   “你这是手绘了一张地图吧。”贺忻已经笑倒在了床上,“塔哥,你怎么这么可爱。”   李言蹊平时很少被人撩起火,淡定惯了,但现在看着贺忻,后槽牙都咔咔响,特别想收拾这人一顿,让他乖乖闭嘴。   贺忻蛮劲儿上来了,他就打不过,李言蹊在黑暗里眯了下眼,趁他还瘫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乐着,突然先发制人把人压在身下,膝盖呈弯曲状,堵住了他逃跑的路,没等人开口说话,他就把手伸进了贺忻的毛衣里,揉了两下他的腹肌,手指在他小腹上轻轻一勾。   贺忻原以为会遭来一顿毒打,没想到李言蹊掀开他衣服以后,低头把唇印在了他腰窝的疤痕上,他呼吸猛地一颤,手抓着对方的头发往前一拉,在一片漆黑中捕获了他的唇。   这个吻有点儿猛烈,舌尖互相追逐,狠狠嘶咬,舔舐,没把握好尺度,俩人的下 身很快就起了反应,贺忻搂着李言蹊的脖子,将他耳后的碎发撩开,亲他的颈侧。   体内有股火蹿了上来,李言蹊摸了下他的脸,低头很慢地在他唇上一点点吸吮着。   贺忻感觉自己呼吸的节奏乱了,浑身都飘着,他仰头滚动了下喉结,突然感到腰侧一阵疼痛,李言蹊这王八蛋居然在他腰上狠狠咬了一口。   带齿印的那种。   “操。”贺忻喘着粗气在他大腿内侧掐了一把。   “我报复心很强的。”李言蹊已经把他衣服推到了胸前,在齿印上亲了一下,“所以......别惹我。”   贺忻本来整个人就烧了起来,被李言蹊这么一摸一咬,浑身像是过电了似的,欲望越烧越烈了,他沉默地看着李言蹊弯着的笑眼和抿起的酒窝,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好看了,心里有个念头驱使着他做点什么,于是伸手扶住了对方的腰,一只手伸进他裤子里,毫无章法地揉了一番。   李言蹊很低的哼了一声,顿时有点腿软,但也没认输,双手紧紧攥了下他的肩膀,手指抚过他身上的皮肤,一路往下,解开了他的皮带。   当李言蹊冰凉的手指伸进来的时候,贺忻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身体一下绷紧了,往后仰了仰,从嗓子里泄出一声闷哼。   李言蹊的腰很细,但肌肉线条很紧实,皮肤也光滑,他控制不住用手掌抚着他凸起的肩胛骨,心里有某种暴力因子在滋长,他想更粗鲁一点的对他,想撕开他的衣服,弄疼他,让他带着哭腔喊自己的名字,说贺忻,我好喜欢你。   俩人的长腿互相交叠着,磨蹭着,指尖跟着呼吸的频率上下滑动着,贺忻大脑里阵阵轰鸣,理智仿佛全部丢失,脊椎骨通上了电,酥麻的快感一波波袭来,兴奋的感觉穿胸而过,带来令人脚趾蜷缩的战栗,最后俩人喘息着松开手,各自歪倒在床的一边。   过了很久,李言蹊给贺忻拿了张纸巾,自己也擦了擦手。   “你以前给人撸过吗?”   李言蹊被他这么一问,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然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贺忻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气,声音还是有点儿哑,“坦白从宽。”   李言蹊心情舒畅,今晚被他笑话的尴尬劲儿都过去了,刚想嘲笑一下对方拙劣又猛烈的处男技术,贺忻就一口咬在了他锁骨上,吮出了一道红红的印子,表情非常较真地生着气。   “你给谁撸过了?”   李言蹊觉得贺忻现在睁大了眼的样子非常有趣,单眼皮下垂眼都能瞪这么大,挺牛逼啊。   “就撸过狗。”   李言蹊凑过去重重地亲了下他的唇。   贺忻握了下他的手,似乎还在余韵里飘着,他仰头舒服的叹了口气,“早晚收拾你。”   李言蹊笑起来,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发现有一条信息。   ——请各位同学在运动会结束后,将文理科转班申请表交到教导处,过时不候。 第五十六章 最棒的男朋友   李言蹊以前读到过一本书,书里有句话他现在还记忆犹新,说人的一生其实是由犹豫和不犹豫两个因子组成,大多数人时常活在犹豫中,不是因为不够勇敢,而是因为你为之犹豫的某个瞬间,必定要面临A计划或B计划的选择题,选择才是最难的。   没有人能强大到做对一切选择,哪怕他是考第一的学霸也不行。   那会儿李言蹊想明白自己以后想当医生,他就去找了王美人,王美人听完他的想法,只问了三个字,“你怕吗?”   李言蹊不记得当时他说什么了,或许只是点头微笑了一下。   怕从头开始,怕希望落空,怕成绩追赶不上还是怕融入新的陌生的环境?   等到他抱着贺忻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才知道,最怕的还是对方知道这个消息的心情。   当时正值期末考,他怕影响贺忻备考,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跟他说明,后来经历了一次离别,他跑去滨城带人回来,紧接着陷入了甜蜜的恋爱里,压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直到现在这条短信才猝不及防把他敲醒了。   他该怎么跟贺忻说?说他想要转班,不能跟他一个班了。   他相信贺忻一定会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会不会难过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时候李言蹊也觉得自己矫情了,分班又不是分校,都在一幢教学楼,不过是一楼和四楼的区别,哪儿那么多叽叽歪歪,放学后又不是见不着了。   但每回联想到他们分开以后,他心里就跟棉花堵住了似的,特别不畅快。所以他真的就是缺一个人陪着吃饭,缺一个人不经意的嘘寒问暖,缺一个人在课上盯着自己做题,缺一个人在课间噙着笑从背后搂住他。   缺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贺忻。   他是这么想着,因而好几次面对贺忻的笑容选择妥协,每当想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就会涌起一阵欲言又止的无奈,错过了最佳坦诚时机,那一刻的犹豫,导致战线无端被拉长,一直到运动会那天,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为了让这场运动会成为王美人心目中最美好的回忆,高二五班的同学们筹划了一个大惊喜,然而又不能被发现,只能在放学以后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偷偷溜达到操场上排练。不光是开幕式,参加比赛的每一个同学都很用心,老师没有刻意规定要进行训练,但只要一有空,他们就不约而同去操场上跑步、跳高、跳远。   文科班男生少,要在一众理科班里拔得头筹很难,有些理科班体育生很多,想要超过他们更是难上加难,所以班长的策略就是,全部项目都要报满,女生跑不动,走到终点也没事,这样就可以多拿一分。   他们班女生倒也挺彪悍,三千米的项目是头一个被报空的,剩下那些比较冷门的标枪、铅球,到报名截止那天也都陆续有人参加了,开赛前一天,大伙儿聚在一块儿信心满满开了个班会,李言蹊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条黄丝带,三十多双手握拳凑在一起,上下一挥,气势轩昂地喊了三声,“加油!加油!加油!”   散会以后,廖妹妹走到薛玟旁边,倚着她唉声叹气,“我特别想给王美人惊喜的心比真金还真,只不过那件衣服,我非穿不可吗?”   薛玟正在整理明天的服装,转过身朝他“温柔”地笑笑,“穿。”   廖妹妹满脸发愁,“真的不会变成惊吓吗?”   薛玟说,“你看人家贺忻都穿了,你一定不会是最奇怪的那个。”   贺忻站在他们背后咳了咳,“你俩说人坏话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眼神向下一撇后眉头瞬间拧起来了,揽了下李言蹊的腰就把人拖到箱子前,“这什么玩意儿啊,我不穿!”   李言蹊忍着笑瞅了一眼,捏捏对方的后颈说,“愿赌服输,墙上可白纸黑字挂着呢。”   贺忻嘴角抽搐了几下,有点儿想一脚把这箱东西给踹飞,他捂着脑袋重重叹了口气。   “我挺期待的。”李言蹊凑近他耳边说,“这么酷。”   这时薛玟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比对着李言蹊看了看,惊喜地笑起来,“班长,我发现你穿这套特别仙!要不........”   李言蹊的嘴角以天崩地裂之势垮了下去,飞快转身想跑,贺忻和廖妹妹一左一右把他拦了下来,摁住人以后,同时开口对文艺委员薛玟表了个坚决的态,“塔哥不穿,我们也不穿!”   李言蹊:“........”   贺忻朝他勾了勾嘴角,笑得一脸小人得志。   第二天运动会,三人不得不早起来化妆,一小时后,全班人都沸腾了,纷纷拉着他们合影留念,贺忻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脚,李言蹊拉了下他的手,“小心点,你现在得注意形象。”   贺忻咬了咬牙,然而画完了妆的李言蹊太漂亮了,他一腔憋闷无处可发,只好吸了两口气,保持专业模特的素养,来回练习了几遍如何踩着高跷走路。   学校运动会的开幕式有打分环节,算入运动会的总分成绩中,所以每个班级都特意在主席台边准备了一段表演,为了更好的彰显班级容貌,树立班级风尚,其中不乏有一些创意的节目,比如女生排成一排跳宅舞,男生扮玩偶熊卖萌,但几乎每个班想到的点子差不多,这些新意的东西就逐渐成为了烂大街的标配节目。   然而这一回,据看台内的高三学长许澜反应,高二五班为了赢当真是拼了。   为首的三个女孩儿,不,一看这身高就知道是男生,其中最高那个还穿了一双黑色高跟鞋,身高更是突破天际,不过仔细看,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高个儿“少女”,带着一头大波浪假发,穿着金黑色蓬蓬裙,化了浓妆,把他原本锋利的五官勾勒得更加分明,身材比例特别好,露在外面的腿又长又直,好看得仿佛要逆天,他走路不快,但随身自带一种我很酷的御姐气场,随便瞥一眼就有种令人望尘莫及的冷艳美感。   旁边的白色长裙“少女”,随意扎了个马尾,妆不浓,恰到好处的清纯淡雅,却让人舍不得移不开目光,一路走来并没有笑过,只是微微抿着唇,到主席台时,他朝台下弯了弯桃花眼,笑时露出一个酒窝,又很快见好就收,疏离中还透着点儿不易察觉的温柔。   最右边是一个扎俩蜈蚣辫的“少女”,比起另外两位少了点惊艳,却多了点邻家少女的甜美,有点傻里傻气的,但还是挺可爱。   女扮男装和男扮女装都是个技术活,一个不小心就得沦为全校笑柄,不过五班这一出,确实足够令人震撼,运动会还没开始现场的尖叫声就浪潮迭起,不仅是他们班的,全校都在起哄欢呼。   贺忻站在主席台上,旁边就是校长犹如生吞鸡蛋般的吃惊脸,他有些想笑,轻轻提了下嘴角,接着把碍手碍脚的裙子往后一掀,上前握住了话筒。   “我们是高二五班,王立春老师的班级。”   李言蹊跟廖妹妹也从后面上来,站在他左右,朝高二五班看台的方向望去。   “我是曾经全校倒数第一,但因为王美人天天烦我,现在成了前一百名的贺忻。”   “我是因为王美人高一带得好,而一直全校第一的李言蹊。”   “我是,哎呀,我是谁不重要,我是王美人最喜欢的开心果儿。”   台下哄然大笑,坐主席台的校长和老师也忍不住捂嘴咳嗽了声。   “今天我们什么都不表演,这五分钟时间,谈谈我们的班主任王立春老师。”李言蹊清了清嗓子,表情很认真,“我们高二五班,学习成绩不够好,文艺表演不突出,体育运动不拔尖,各方面的成绩永远处于中下水平,在老师们、在其他平行班的眼里,我们一直都是问题班级,体育课永远最积极,课间纪律永远最吵闹、排队升旗永远站不齐,打架永远冲第一,还有很多说出去令人笑话的事迹,但王美人从来不许别人笑,她特别专制你们知道吗?只有她才能笑话我们,别的班一说我们不好,她比我们还要冲动地跳起来。”   贺忻接过话筒,“我刚来的时候觉得她是个特别神经质的老师,经过一学期的相处,我觉得她还是很神经质,明明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却总跟当妈似的管着我们,明明一个月工资不多,但在过年的时候,还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明明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却总是因为我们受委屈了,不顾形象捋起袖子跟人吵,明明很温柔,却特别喜欢装凶,生怕我们不知道她的好。”   廖妹妹低头揉了揉鼻尖,接着说,“王美人在我心里,她不像个老师,也不是姐姐,而是朋友,是可以倾吐心事的朋友,也是可以胡乱贫嘴的朋友,下礼拜你就要走了,还剩下三天,我希望我们家王美人可以多多请我去喝茶,你办公室里的桂花茶是我喝过味道最好的桂花茶。”   李言蹊笑了笑,“总之,千言万语一句话,谢谢你成为我们的班主任,谢谢你带领了我们两年,谢谢你付出的所有辛劳汗水,高二五班不是最好的班级,但我知道,它是你眼里的第一名,是你的骄傲,而我们也想成为你的骄傲。”   跟他们一起走队形的女生从后面走上前,变换了下位置,伸手将黄丝带固定,在看台上摆出了一个“我爱”两字。   五班的其他同学在这时也站了起来,每个人扯出了黄丝带,在空中挥了两下后,组合变幻成了“王美人”三个字。   隔着一个操场,他们鞠躬,低下头的时候一块儿喊了出来,“王美人!我们会想你的!”   王美人站在看台前愣愣地看着,隔壁陈老师走到她身边问,“学生有心了,不过为什么要扮女装?”   王美人吸了吸鼻子说,“那三个女生是我很喜欢的一部动漫里的人物,之前课上推荐过。扮女装,我想一个是因为没完成学习目标赌输了,一个是被女朋友逼迫,一个........大概是因为长得太漂亮,舍他其谁吧。”   陈老师感叹道,“你们班学生真有趣。”   王美人眼眶红着,用胳膊蹭了下眼睛,吐了口很长的气,才回头朝她笑了笑,“帅吗?”   “帅。”   “他们在我眼里一直特别帅。”王美人看着身后的同学,又将目光投向主席台,眼泪没忍住滑了下来,她面带笑容,用力地鼓了两下掌。   下了台后,李言蹊和贺忻去厕所换衣服,廖妹妹觉得自个儿丢人丢大发了,听薛玟兴奋的语气,感觉她对她男朋友产生了某种玩弄的兴趣,更是想一跪不起了。   “不是,凭什么你们一个高冷御姐,一个清纯可人,到我就是农家捕鱼妹啊。”   李言蹊和贺忻从头到脚瞅了他一眼,不客气地戳了他伤疤,“因为你矮。”   “你俩这对死基佬!”廖妹妹揪掉了他的小辫子,气呼呼地跑走了。   李言蹊顺势锁住了门,贺忻的妆还没擦掉,这会儿正反手拉后背裙子的拉链,靠在墙上,凸起的腰线很美,之前他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贺忻女装该是什么样,但今天这么一打扮,确实出乎意料,有种野性的美。   李言蹊摸了下他的大腿,贺忻摁住他手啧了一声,“别逼着我穿女装亲你。”   李言蹊耸了下肩,“正好我还没换衣服。”   贺忻闻言,哪还管什么卡着裙子的拉链啊,拽着李言蹊的手腕就把他推到墙上,盯着对方画了淡粉色的眼妆看了会儿,撩起他裙子,摸到他腰上使劲儿搓了搓。   “隔壁女神都没你好看。”贺忻轻声说。   李言蹊一愣,很快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得乐出声,“第一次见面,我们互相认为对方是女生,结果今天真成女生了,人生果然处处充满惊喜。”   “下回再也不写什么超过你的学习目标了。”贺忻眯了下眼,笑了笑继续说,“两大女神首次会晤,请多指教,李妍熙。”说完便点点他嘴唇,低头亲了上去。   李言蹊尝到了一股浓重的口红味儿,很快他的嘴唇也被染红了,俩人的裙子互相蹭着,衣服上浅淡的香气混着肌肤相亲的热度,使得这个吻在纵情放肆中又透着点羞耻的气息,但感觉还不赖,李言蹊双手攀着他的背,一点点拉开贺忻裙子的拉链,在他凸起的肩胛骨上摁出了一个红印子。   贺忻咬了咬他的嘴唇,“口红好吃吗?”   李言蹊呸了两下,“这事儿应该没有下回了。”   穿完高跟鞋再穿球鞋,贺忻走路有点儿不习惯,上午十点有他的四百米预赛,压根来不及缓缓就得去检录处报道了,李言蹊给他拿了瓶水,“我在终点处等你。”   贺忻原地做着拉伸,旁边的人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有人不怕死的问了句,“你想不想进我们cos社,你女装的样子实在是........”   贺忻扭了下手腕,抬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低头咬了下手腕上的黄丝带,绑在嘴上作口罩用。   “太酷了。”那人愣愣地把话补充完整。   四百米初赛贺忻得了个第三,这点大大出乎班上同学的预料,李言蹊却明白他的用意,觉得这人简直焉儿坏,恰好挤进决赛的同时,让对手先自我膨胀一会儿,遛完他以后要正式拿分了,再使出全力得第一,挫败对手自信心再顺便耍个帅,啧,太嘚瑟了。   不过贺忻平时很低调,嘚瑟起来的时候真是特别耀眼。   李言蹊喜欢他那种骄傲得唯舞独尊的样子。   果不其然,下午四百米决赛,贺忻一改上午的懒散腔调,在跑道上完美地展现了什么是赛场小飞人的姿态,每一个步伐都很稳,在弯道的时候一下超了三个人,终点处其他人都在拼命扶着膝盖喘气,他没事人似的,轻轻松松喝了口水,在一阵欢呼中回到了班级看台。   “牛逼!!”   “这回能破纪录了吧!!”   “他妈你一晃就到终点了,腿长了不起啊!!”   班上的人都很激动地拉着他说话,贺忻朝王美人眨了眨眼,走到最上面,李言蹊假装感动地抱住了他,贺忻埋在他肩头笑了笑说,“你男朋友帅不帅?”   “帅。”李言蹊紧紧搂了他一下,“让我们为虚假的同学情干杯。”   短暂的拥抱过后,贺忻从他肩上移开了,从右侧拿起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压低声音笑道,“去他妈的同学情,咱们这是爱情。”   接下去李言蹊的三千米也顺利赢得了第一,贺忻完全不担心他,因为他俩早晨经常一块儿去跑步,李言蹊耐力比他好,基本上绕着小镇跑完他气都不喘一下,所以学校的三千米简直小菜一碟。   “我**们塔哥太帅了!最后一圈别人都累成狗了他居然还能冲刺!”   “淡定。”   廖妹妹看了贺忻一眼,“我夸你男朋友你吃醋了?”   贺忻抡了他一拳,“你可以再大点声没关系,最好拿个广播播吧。”   廖妹妹心虚地笑了两声,“我错了,我太激动了。”   贺忻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到颁奖颁完,才偏头看着廖妹妹说,“有时候我恨不得把“我喜欢李言蹊”刻在脸上,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男朋友,他们看一眼都不行,但有时候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守护这个只有我和他知道的秘密,你对薛玟是这样吗?”   “会啊。”廖妹妹感慨道,“谈恋爱以后才知道,喜欢一个人真是世界上最矛盾的事儿了。”   贺忻看着他问,“那你俩以后什么打算?准备考到一块儿去吗?”   廖妹妹苦恼地皱起眉,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薛玟的成绩跟我不是一个等级的,她肯定会上东大。”聊起这个他就发愁,索性不去想了,抱着膝盖问,“你呢?”   贺忻看着在领奖台上的李言蹊,很认真地说,“我要跟他去一个城市上大学,有他在的地方就要有我。”   “啧,你这样特像个变态。”廖妹妹嘲笑他,可心里却又有些羡慕,他懂他的执着,却没有他这样的勇气。   运动会第二天,贺忻的跳高破了记录,给班级赚了十几分,成绩公告栏处,他们班已经跃居为第二了,跟第一名十三班只差了十分。   如果这次四百米接力能得第一,他们班就赢了。   李言蹊和贺忻是最后两棒冲刺的,前面落后了不少,追回比分有点难度,李言蹊沉沉地呼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贺忻,对方朝他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   “别想比分!跑的开心就好!”王美人在操场边大喊,“别有压力大家!你们是最棒的!”   跟着就响起了啦啦队震耳欲聋的“五班最棒”吼声。   廖妹妹冲过来了,李言蹊紧紧攥了下拳,专注地看着跑道,握到接力棒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低着头冲了出去,耳边呼啸而过一阵喧嚣的风,还有周围激动的呼喊,李言蹊咬了咬牙,在弯道的时候奋力加速。   手里的棒飞出去,被贺忻稳稳握在手中,他们的双手有零点零一秒的触碰,感受到了对方指尖的热度,似乎也汲取了一点点勇气。   李言蹊被同学们拥在中间,“超过了两个班!塔哥你太帅了!”   李言蹊蹲下来喘了几口气,抬头看着跑道。   贺忻的优势在最后冲刺,但这一回他全程都在冲刺,过了弯道速度都保持不变,疾风一样飞过,最后跟十三班站在了趋于平行的同一位置。   “啊!”比赛到了白热化阶段,全场爆发出了一阵阵加油和呼喊。   十三班最后一棒大吼了一声往前跑,拼尽全力冲向终点,贺忻跟他只有一个肩膀的距离,他先前冲得太猛,这会儿跟人硬碰硬有些难度。   “完了,完了,就差一点点啊!”廖妹妹急吼吼地拽着李言蹊的胳膊说。   “他能赢。”李言蹊目光没有从贺忻身上移开过,刚跑完步的症状有所缓解,可心跳却跳得越来越快,眼前这个人奔跑起来的样子好像一束光,他静止在一个只有他和贺忻的维度里,紧张地屏息凝神,只好紧紧攥着拳头,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只有他。   目睹着他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比对方更快一秒跨过终点,借着惯性扑到他身边,没有任何停顿,就把他抱了起来。   “我们赢了!!!”廖妹妹愣了一会儿后,蹦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道,“五班最他妈牛逼!”   贺忻的呼吸声很剧烈,身上染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李言蹊被他抱起来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了操场边上。   周围很多人都激动地抱成一团,老师们不会发现我们的异样的,李言蹊这么想着,又把他抱得紧了些。   “你特别棒。”   “塔哥,我们赢了。”贺忻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是闪着光的,“这是咱俩一块儿赢的。”   接下去要颁奖了,全班人都很激动,颁到第一名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在看台上喊了句,“王美人你看到了吗?我们五班没给你丢人!”   王美人站在领奖处,笑着嘟囔了一句,“臭小子们,别惹你老娘哭啊。”   贺忻拿着沉甸甸的奖杯,低头亲了一下,趁着赛场上人群混乱,双手往后移了移,把刚才亲到的地方不经意地蹭了下李言蹊的嘴唇。   这种感觉贺忻以前从来没有过,很自在很坦然很得意,哪怕站在台中央,被所有人注视着都不会觉得尴尬。   李言蹊摸了下嘴唇,抬头看着贺忻,很骄傲地想,这个人是我男朋友啊。   全世界仅此一个,这么棒的男朋友。   和他的微笑比起来,他的犹豫有多么微不足道。   而后几天下了场很大很大的雨,雨水瓢泼,感觉要把整个城市淹没了。学校怕出事情,停课了两天,李言蹊那张表格也就迟交了两天。   传说中墨菲定律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其实李言蹊早在那次比赛以后就跟人坦白了,只不过贺忻那会儿压根没当回事,玩了会儿游戏就把人搂在怀里一通揉,他再开口却没有了刚才的勇气。   隔天下午,贺忻去找他的笔记本,在桌上发现了那张表格。   他原以为是班长收集的转班申请表,但仔细盯着看了几眼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签名那一栏上,白纸黑字填的是李言蹊三个字。   贺忻无法思考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额头冷汗滴了下来,脑子有点混乱,胸口很沉,往前走一步腿都发僵,他怔怔地读了三遍,恍然大悟,考医生是要读理科的,他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呢?   他给廖妹妹打了个电话,问他文科转班申请是多久以前的事儿,廖妹妹说是上学期期末吧,两个多月前了。   贺忻还算稳定的心情被这个答案给搅得一团乱。   渐渐地,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也不知道窝了多久,贺忻的手在烟灰缸边一碰,抖了抖烟,重新站了起来。他努力做出一副洒脱的表情想笑,可心里有一团隐隐的怒火在盘旋着,像一根拔不掉的刺,他的笑容并不好看,有点发涩的失望,也有点愤怒。 第五十七章 各自沉淀   李言蹊今晚打算跟人坦白,天气不好,他俩去小吃街溜达的兴致没了,刚好在家煮一锅饺子好好聊聊,但是当他包好饺子去敲贺忻房门的时候,对方不在家了。   桌上还摊着没写完的一沓试卷,和他凌乱的满是划痕的草稿本,看样子是被题目折磨疯了,狂躁地发泄了一通出去了。   李言蹊站在他房间里发了会儿愣,隐隐约约有些不得劲,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些恍惚,他摁了摁掌心让自己不要多想,走过去收拾了下贺忻的书桌,撕下一张草稿纸,帮他把题算好塞在试卷底下,接着又帮他叠好了被子,把房间简单扫了扫,才关上窗,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还下着雨,连续的积水让这边儿的路不太好走,李言蹊卷起裤管,踮着脚尖踩到对面的空地上,抬眼就看见贺忻叼着一根烟,垂着脑袋,整个人有些不在状态,不顾球鞋被污水弄脏了,埋头走得很快。   “去哪儿了?怎么不打伞?”李言蹊扯了他胳膊一下。   贺忻愣了愣神,用手指摁灭了烟蒂,李言蹊这才发现他头发也湿了,样子有些狼狈。   “你.......”李言蹊突然有种心慌的预感,他哑了哑声,没问下去。   四周静默了一阵,贺忻盯着李言蹊担忧的脸,这才伸手撸了一把头发,用无所谓的调调笑了笑说,“我写题写得头疼,出去清醒一下。”   李言蹊抿了抿唇,略微一停顿,蹭了下他的胳膊说,“去洗洗,我做了饺子,洗完过来吃。”   “好。”贺忻已经把烟丢了,仰头打了个喷嚏,径直朝房间里走去。   李言蹊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口忽然生出一股烦躁,他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厨房,把已经冷了的饺子再热一遍。   吃饭的时候,贺忻没什么反常的,或许也只是因为李岸在旁边,他不好表现出来,一口一个饺子吃得很欢,偶尔还会逗逗小家伙,把他的醋碗给拿走。   李言蹊心思细腻,太会察言观色,也太了解他了,刚才家门口撞见以后,他仔细琢磨了下对方的眼神,分明就是有事。   贺忻这会儿背对着他,跟李岸小声嘀咕着什么,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只是从他不太成熟的掩饰中发现他现在并没那么自在。   “等会儿我陪你去拿小奶泡的体检报告。”贺忻扭头,脖颈拉出一条纤长的曲线,李言蹊此刻没空去欣赏他好看的肩颈线,只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拿着碗筷站了起来,贺忻攥了下他的手腕,有点用力,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好半天才抽手,呼了口气说,“我等等不开车,吃太撑了,正好消食。”   贺忻属于比较懒散的类型,平常陪他去小镇菜场,没几步路都要开他那辆拉风的摩托车,除了想要跟他一块儿在路上荡悠,打发时间耍点流氓以外,他一般都不会选择步行出门,况且医院离这里也有点距离,后门修道以后,得绕好远一段路才到。   李言蹊心里很明白,他一定有事要说。   其实不难猜,去医院路上他心里就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了,贺忻应该是知道了他要转班的事情,李言蹊偏头看着闷声不响走在他身边的贺忻,狠狠攥了下拳头,他不知道怎么先开口提及这个话题,他们很少会面临这样的沉默,这种感觉很陌生,让李言蹊觉得嗓子里有个东西堵着,憋闷得很。   邱医生那边的消息还算安慰,他弟至少近阶段的病情没有再恶化,但是前段时间的治疗导致他血小板系数偏低,这段时间要经常来医院注射,多吃点补血的东西,提高抵抗力,注意休息。   李言蹊点头说了声谢谢,邱医生把体检报告递给他后,想了想问,“最近手头宽裕吗?”   李言蹊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犹豫的说,“没事,开吧,这些药我还负担得起。”   邱医生嗯了一声,沉默半晌才抬头看着他们,“我说实话,小岸的毛病要彻底根治很难,必须得动手术,他现在情况好转跟他自己的心态也有关,但随着他年纪逐渐增大,心脏的负荷能力并不一定是越来越好的,我的建议是,可以去大城市住院一段时间,看看那边的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动手术合适,你们再尝试也不晚。”   李言蹊心里早有这个打算,听邱医生这么说也松了口气,至少还有治愈的希望。   “安潭市第一人民医院里的谢医生是我大学学弟,当时他是全系第一毕的业,还去德国深造了一段时间,算是心外科一把好手了,等会儿,我拿个名片给你。”邱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李言蹊说,“你俩都快高三了,这段时间也不急,可以先电话联系一下他,问问手术费用和具体情况,他人不错,好说话的。”   李言蹊低头看了眼,名片非常朴素,字也没有烫金——谢宗南,他之前在安潭大学医学院的招生网站上看见过这个名字,据说是非常有名的学长。   “谢谢。”李言蹊对邱医生鞠了个躬,“谢谢您。”   “不客气。”邱医生笑了笑,“怎么说小岸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他能好起来,看着你最近这段时间过得越来越好,我也挺高兴。”   李言蹊下意识地看了眼贺忻,对方手插着裤兜,一脸凝重地盯着他发怔,发现他的目光后,陡然眯起眼睛,扯着嘴角笑了下。   李言蹊在心里叹了口气,跟在贺忻身后走出了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雨不再下了,但天是彻底黑了下来,俩人偏离了回家的轨道,漫无目的地一通走,贺忻从刚才就一直压着情绪,因为他不想在家里让小奶泡看出来,小家伙敏感得要命,发现俩哥哥快吵架的样子,铁定又要难过了。   所以他一直在笑,但是这笑太假了,别说李言蹊会不会发现了,他自己刚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都想吐。   他不是那种隐忍性人格,想到什么就说,不爽了就要爆炸,然而这事儿确实不知道从哪开口才对,贺忻走在李言蹊身后,盯着他被路灯照亮的发旋,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   烦躁地拨出一根烟来叼着,仰头吐了口气。   接着他就撞上了李言蹊的后背,对方停了下来,扭头看着他。   贺忻低头揉了下手腕,冷不丁地听见一声很轻的“对不起。”   李言蹊不说对不起还好,一说对不起就把他心里压着的火苗拾掇得窜起来了。   “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了,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李言蹊垂着眼睑,声线低沉,“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一开始是想让你好好准备期末考,后来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我没想到我会忘记,直到最近才.......”李言蹊从不善解释,这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哪儿还有点他学霸的逻辑性,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又补了句,“贺忻,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贺忻整个人钉死在原地,也不说话,过了很久才抬头看着他,“你觉得这事儿是件小事吗?”   李言蹊说,“对我们都不是。”   贺忻却笑了一下打断他,“不是,它就是一件小事,转个班而已,又不是转学,又不是离开这里,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听到这消息以后就会娘们儿唧唧让你别转,让你留下,说我舍不得离开你?屁,在我心里这就是一件小事,我不过要多跑几楼才能见到你的一件小事。”   李言蹊看着他,被他陡然放大的语调弄得有些无措,好半天才捋顺话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当然相信且认定你一定会让我转,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有多好,所以我从来没有看轻过你,只是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贺忻丢掉了烟,听着李言蹊温柔的声音,心里的委屈突然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因为你的犹豫,你选择瞒着我,最后让我自个儿发现我男朋友居然要转班了,性质变了你懂吗?你知道我当时看到那张申请表是什么感觉吗?”贺忻深深地呼了口气,转头看着他,“就好像迎面给了我一棍,我怎么反击都反击不了,特别无力特别憋屈,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惊天大傻逼,后天这玩意儿就要上交了,我直到最后关头才知道的感觉是什么你知道吗?你懂个屁啊。”   短暂的沉默以后,李言蹊走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贺忻躲了一下,眉心拧得很紧。   “从我一开始决定这件事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考虑,考虑我该用什么方式说出来才让你好受一点,才让我自己舒服一点,考虑我到底要不要转,转过去以后我能不能做好,考虑我要怎么在最后的日子里把这个班带好,让王美人走也走得没有遗憾,我每天都顶着这些压力生活,这对于你来说或许是一件小事,对我来说不是,这是决定我人生的大事,是稍有不慎就会改变未来整个人生轨迹的大事!你多跑三楼就能看见我,但是课间呢,午休呢,自习课呢,体育课呢,我们分开的时间永远比在一起多,我想得太清楚太透彻,才会畏手畏脚,才会怕一说出来你会因为这些事难受,因为我比你更难受!”   贺忻闻言愣了一下,他是没有考虑那么多,他想得很简单,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心疼李言蹊总是会为别人考虑那么多,想要妥协给他一个拥抱,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了,他低头捂了下脸,清了清嗓子,声音里有几不可闻的颤抖,“但是你宁愿自己一个人扛着这些事儿都不愿意跟我分担,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你男朋友,是你可以依靠的对象,你想照顾我的情绪,我也想陪你一起面对这些问题,也许我并没有你那么聪明,没有你那么面面俱到,但我想第一时间知道关于你的所有事,我错了吗?”   李言蹊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总想让你开心点,咱俩谈恋爱呢,何苦搞得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的。”   贺忻拽了他一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所以你就宁愿自己一个人憋着?什么情绪都压在心里?是不是某天李岸出了什么事儿,你为了让我考试顺利也不说,你是不是会为了我开心,为了我的前途,一脚缩回壳里去?如果以后他的病情会拖累我,拖累我们的生活,你是不是就会放弃我?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李言蹊眼睛瞪大了一瞬,接着扭过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再不说话。   贺忻咄咄逼人的这些话他以前确实想过,但那都是之前了,他跨出那一步说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否决了脑海里任何关于退缩的想法。   但这一刻他也在问自己,从小到大养成的性格是这么容易改变的吗?   改得了根改得了本吗?   贺忻回头看见了李言蹊惶惶无措的脸,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这样不镇定的样子,他咬了咬牙,心里有点儿疼,与其说气李言蹊的隐忍,更生气他俩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况,这事儿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因为性格不同而造成的想法差异,接受他的道歉很简单,但贺忻也不想就这么委屈他,或者委屈自己认同对方的价值观。   “塔哥,你之前说想做我的退路。”半晌,贺忻掐灭最后一支烟,用很笃定的语气说,“但是自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开始,退路这玩意儿对我来说就不存在了,所以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也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我认定了的事情,会一抹黑走到底,走到死,我就是这么倔强。”   李言蹊看着他,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不是我想把这事放大到这种层面,而是我觉得你太小看我了,我自尊心受挫了。”贺忻说,“我现在真的很生气,很生气,你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李言蹊往前了一步,想抱他,却被他侧身错开了。   “我们两个都静一下吧。”贺忻偏了偏头,“我去跑会儿步,可能会晚点回家,伞你拿着,别淋到雨。”   李言蹊没跟上去,只是拉了下他的外套拉链,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来。   “你.......”   “偶尔吸。”李言蹊晃了晃烟,贺忻低头给他点上了,他吸烟的模样就好像好学生偷偷抄作业那么稚嫩,因为沉默,烟圈很长时间才吐出来,还连不成圈。   但李言蹊的脸隐没在烟雾中的样子有种病态的美,贺忻心底坚定的意志力被磨了一寸,胳膊伸到半空想摸他的脸,又瞬间收回来,转身戴上口罩跑走了。   李言蹊现在抽烟不会呛了,但还是不太熟练,他手指夹着烟,在小区公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来,一阵汽车鸣笛声穿透寂静的街道,又很快消失不见,李言蹊将心底的情绪细细地挖出来,再将它一点点沉淀下去。   世界上不会有全然相同的感同身受,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和性格,所以靠的太近了,难免会产生矛盾,试着去理解,试着去接受那份珍贵的“不同”,就是他们成长的第一步。   说是冷战,其实更像是彼此冷静。   贺忻破天荒的不赖床了,每天都比李言蹊早起十分钟去学校,哪怕李言蹊今天开了五点的闹钟想堵他,他也还是会趁其不先溜掉。   廖妹妹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啃书,但还是发现了他俩的不对劲。   他在体育课的时候拽着李言蹊问,“塔哥,你们吵架了?”   李言蹊说,“没有。”   廖妹妹啧了声,“别瞒我了,贺忻前几天踹他一脚还傻笑呢,今天早晨我就拿了他一根香肠,跟我翻脸了。”   李言蹊笑了笑,“他今天没吃早饭,没揍你已经很给面子了。”   廖妹妹看了贺忻一眼,回头说,“你们已经快一周没有一块儿来上学了,别以为我瞎啊。”   “你好棒棒哦。”李言蹊仰头喝了口水,将脸扭到一边,廖妹妹不厌其烦窜过来,很认真地问道,“前几天我跟薛玟也吵架了,多亏了我聪明才智,哄得她眉开眼笑,我也算是有经验的前辈了,塔哥,跟我说说呗。”   李言蹊瞅着他,矿泉水瓶在他手里很快被捏扁了,半天才轻声叹了口气,“我之前跟你说过我要转班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廖妹妹瞬间垮了脸,“别提了,塔哥,我舍不得你。”   李言蹊说,“我之前没有告诉贺忻,现在他发现了。”   “他是不是因为你要转班太难过了才生气的?”廖妹妹揉乱了他的头发,原地转了一圈,自顾自分析道,“哦!他是因为你瞒着他生气吧。”   李言蹊点点头,“因为他觉得我小看他了。”   廖妹妹能理解最表面的生气,但更深层面的东西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暗自苦恼了一节体育课,他对李言蹊出了个馊主意。   “塔哥,要么一不做二不休,搞死他。”   李言蹊:“........”   “哎,男人和男人哪儿那么多事啊,床上来一次就服帖了,什么事儿等爽完再说。”   李言蹊白了他一眼,“我真的很想劝薛玟跟你掰了。”   廖妹妹笑嘻嘻地朝薛玟挥手,“你就是纯粹嫉妒,我告诉你,哄人像你这么被动可不行,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哄的核心就是放低姿态,该软时软,该硬时硬,让对方看见你的真心,别天天把自己想法憋在心里,让人可劲儿去猜,忒累。”   李言蹊喉结一动,半晌才笑了笑说,“知道了。”   “那还不赶紧行动啊,贺忻收拾书包要跟许澜跑了。”廖妹妹推了他一下,李言蹊猝不及防往前跨了一步,只好顺势拦了下对方的去路。   贺忻一时怔忡,抓了下书包带,很平静地看着他说,“怎么了?”   “擦擦,这儿脏。”李言蹊给他拿了张纸巾,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晚上你回家吃饭吗?我去买菜。”   贺忻低头擦了擦汗,侧身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回头看见对方关切的眼神,他有一瞬间的心软,差点想就这么算了,示弱了吧,干嘛还堵着一口气呢,明明这段时间都已经想得差不多了,明明每天晚上对着他照片想他想得不行,明明没多少时间待在一个班了,何必这么犟着,多一天就是赚一天。   也并不是自尊心在作祟,俩大老爷们无所谓谁先认错,只是......这一步必须得让李言蹊来跨,因为他想让他明白,他是可以一起分担任何喜怒哀乐的男朋友,而不是一时欢愉的调情对象。   有关他俩未来的决定,男朋友就是要第一时间知道。   想到这儿,贺忻就又有点来气。   王八蛋李言蹊,真他妈沉得住气,忍者神龟吧,都这么多天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我跟许澜约好了打篮球。”贺忻回头,许澜“啊”了一声,挠了挠脑袋连声应和,“对对对,我哥说我考试绷太紧了,得放松放松。”   李言蹊退后了一步,再开口的时候感觉嗓子都劈了,“知道了,那我不做柠檬鲑鱼了,等你哪天回家再说吧。”   “嗯。”贺忻回答得咬牙切齿,为避免扰乱军心,拽着许澜就往前走了。   廖妹妹目睹一切,恨铁不成钢地砸了两下墙。   转班通知今天下来了,李言蹊转到十三班,跟五班正好隔了三层,同一个教室位置。   吃过晚饭以后,李言蹊拿出物理书看了很久,高二上学期的内容他都落下了,理综得好好补起来,虽然他很聪明,但凭着自学要把书本知识吃透,还是很困难的。   平常李言蹊都会给自己定个目标,比如今晚物理书看到第几页,化学被哪几个方程式,生物做几张试卷,然而今天他一点心情都没有,满脑子都是贺忻贺忻贺忻贺忻。   他不是拉不下面子给人道歉,就是面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哄他高兴,贺忻虽然活得随心所欲,在某些方面却还是很敏感,他跟自己一样也缺乏安全感。   李言蹊把草稿纸一丢,去浴室里冲澡,泡沫不慎流进眼里,他用手背揉了揉,满眼的酸胀疼痛,就那么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狠狠地捶了下墙,抱着胳膊蹲了下来。   他以前说过贺忻就是他的光,但是光总有灭掉的一天,总有消失的瞬间,他有点害怕。   贺忻跟许澜打完球已经快十点,俩人很久没一块儿疯了,一下忘了时间,最后许琛晏在球馆里找到他们才算完。   许琛晏变了很多,贺忻觉得他瘦了,没以前那么意气焕发了,许警官笑笑说,是被他弟弟给磨得,小兔崽子可磨人了。   许澜跳起来揍人,被许琛晏一把搂到背后,不留情分地踹了两脚。   三个人一起吃了顿夜宵,许琛晏付钱的时候看着贺忻,一眼看穿了他此刻的心情。   “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儿?”   “他跟李言蹊吵架了,吵得可凶,估计李言蹊偷他钱了。”许澜仰头喝汤,还不忘插一句嘴。   “滚滚滚,吃你的饭去。”   贺忻说完便趴在桌子上不动了,许琛晏探究地看了他几眼,最后以过来人的身份甩了句,“年轻人就是应该多吵架,越吵感情就越不会散。”   “哥,你会不会安慰人啊。”许澜蹭了蹭他胳膊。   “我说的是实话,一帆风顺的感情固然好,但总有些波澜才会显得生活难能可贵。”   贺忻见他眼里藏着笑,不知道从哪儿看出他跟李言蹊的“感情”来,一时半会有些尴尬又有些被看穿的窘迫,忙不迭地站起来,三不并作两步走为上策。   他没开车来,对这儿地形还没熟悉到闭着眼就能找到路的地步,绕了一圈不知怎么的来到了一个隧道里。   隧道很长,就出口处有点光,挺熟悉的。   贺忻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来,这是他刚来南溪时,从派出所出来走过的地方。   那会儿还是被李言蹊给坑的,人生第一次进警局呢。   贺忻闭上眼睛回忆着,笑了起来。   离他五十米处那个流浪歌手还在,头发留成了脏辫,抱着吉他哼着跟他长相格格不入的忧伤旋律。   贺忻走到他面前,对方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弹奏了一会儿,忽的琴声断了。   “怎么不唱了?”   那人站了起来,惊讶地说,“我记得你。”   贺忻摸了下鼻尖,“啊?”   “一下给一千块的大款我肯定记得。”那人嗓子是烟嗓,笑起来很沙哑,他看着贺忻,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没想到还能再碰见,你最近过得好像不错啊。”   贺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会看相啊?”   那人笑着摇头说,“一种感觉。”他抱着吉他坐下来,沉思了会儿,“这边每天路过的行人不计其数,但我对你特别有印象,帅和有钱是一回事儿,当时我见你,感觉你浑身裹着迷茫,压根不知道终点在哪儿,归属在哪儿,像行尸走肉。”   贺忻笑了笑没说话。   “但是现在不一样,你反差有点大,我刚愣是弹了半首歌才记起来。”那人感叹着,“不到一年时间你找着归属了?”   贺忻把烟摘下来夹在指尖,眯着眼吐了口烟圈。   “啊我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   “你为什么喜欢在隧道里唱歌?”贺忻问。   那人显然也是愣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隧道不需要钱。”   “不过.......我喜欢这里,因为是离光最近的地方。”那人指了指尽头,“我每天唱完歌,背着吉他离开,都觉得我像一个迎着光的英雄。”   “这么说来挺浪漫的。”贺忻低声说。   那人笑了笑,“心酸的浪漫,但也挺值得。”顿了顿又说,“你呢?看这样.....学习上出问题了?还是分手了?”   “没分手。”贺忻说,“我男朋友好着呢。”   “男......男朋友?”那人显然被这个回答吓懵了,好半天才收敛了赤裸的目光,朝他笑了笑。   贺忻其实刚才说话没过脑,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不过自从他跟对方谈恋爱以后,一直都跟地下党似的,学校里除了廖妹妹以外也没有人知道他跟李言蹊是情侣,谈个恋爱还这么憋不是他的风格,这会儿说出来以后心里舒坦多了。   “嗯,男朋友怎么了?我就是交了个男朋友,我男朋友是校草。”   贺忻的眼神很直白,不躲闪,给人一种坦荡荡的感觉,那人顺势就说,“祝.......祝你们幸福。”   想了想还是弹了首歌,名字叫《我落在光里》。   贺忻站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李言蹊抱着他,跟他说“你是光”的样子。   眼睛亮的好像星星,那时候他的心情是什么样呢?兴奋得好像要蹦起来,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安个灯,一直围着他转。   贺忻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悸动,他现在就想回家,想牵着李言蹊的手跑过这里的隧道,在尽头处也不放手。   他要告诉他,光不会灭,光就在这里,在你一睁眼就看得到的地方。 第五十八章 生病   李言蹊很少生病,以前再怎么辛苦,睡一觉也能缓过劲儿来,第二天照样跟个没事人似的东奔西跑。   昨晚不知道怎么在浴室里冻了一下,着凉了,早晨起来发现自个儿烧到了三十八度,嗓子干哑得厉害,浑身都发软。   李岸体质不好,今天是清明节,小家伙估计想妈妈了,从前两天开始就异常黏人,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李言蹊怕传染给他,一早就出门转悠了,吹了会儿风,倒是以毒攻毒,脑子清醒了许多,他在早餐店里喝了碗粥,趴着休息了一会儿。   他很难受,整个人飘飘忽忽,脚踩着地都不踏实,跟心里的感觉一样,李言蹊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点开手机,手指在贺忻的名字上停了很久,最后还是飞快地滑了过去,把脸埋在胳膊里叹了口气。   贺忻昨晚回来本来想跟李言蹊谈谈,不过他们房间灯灭了,他不想吵醒李岸,回去躺床上眯了一下,结果睁开眼的时候都隔天十二点了。   今天家里的氛围不太一样,出门就闻到了一股烧纸钱的烟味,贺忻对不是国定假日以外的节日很不敏感,盯着桌上上供的鸡鸭鱼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清明节。   赵叔领着李岸摆筷子,看见贺忻来了,忙招呼道,“小贺,你要是觉得味道呛人,出去溜达一圈,半小时后咱们开饭。”   贺忻摆摆手说没事儿,李岸插好了两根蜡烛,过来牵着他的手,指了指桌上摆的一张照片说,“这是我妈妈。”   贺忻以前在李言蹊的房间里见过他妈妈的照片,他长得随妈,特别遗传了他妈妈笑起来的迷人大酒窝。   “你妈妈真漂亮。”贺忻蹲下来揉了揉李岸的脑袋。   “我一出生她就走了,只有这张照片。”李岸眨巴了下眼,“所以我还是觉得哥哥更漂亮。”   贺忻笑了起来,“给我一根,我也拜拜阿姨。”   李岸看着贺忻接过祭拜的烟,朝饭桌上的照片鞠了两下躬,弯腰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他闭上眼轻轻念叨了一句什么,然后把烟插在香上。   “对了,你哥呢?”贺忻四处张望了下,“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哥哥怎么不在?”   李岸闷着声音说,“他去墓地看妈妈了,但是不让我一块儿去。”   贺忻想了想墓地里毕竟不干净,最近流行性感冒形势严峻,许多小孩儿都染上病了,人多嘈杂的地方,李岸最好不要跟去。   贺忻掐了下李岸鼓起来的小脸,“没关系,哥哥今天在家,陪你玩。”   “但是你要写作业。”李岸很认真的说,“哥哥让我不要打扰你好好学习。”   贺忻乐了,“哟,这么听话啊,那你憋着,有本事不要蹭过来。”   李岸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咬着牙默默抱着他的玩偶离了贺忻五米远,任凭他怎么叫唤都捂着耳朵缩成一团,偶尔偏头偷看一眼,被发现了以后又立刻挪远了些。   贺忻有些想笑,这两兄弟真是如出一辙的宁愿憋死也不愿意影响别人的类型。   笑了一阵后他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蓦地收敛了表情,手指在窗台上敲着,继而叹了口气,哎,俩傻子。   雾气蒙蒙的回南天还没结束,下过几场雨的山路不太好走,泥泞湿滑,李言蹊妈妈的墓碑不在市区公墓里,当时迁移钱不够,只好先将就着葬在外婆家的祖坟里,但这毕竟不合法,李言蹊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说服他外婆把妈妈的墓迁到公墓里,至少能跟他爸葬一块儿,也算是了却她的遗愿了。   他们村里一到丧葬嫁娶就有敲锣打鼓的习俗,谁家喊得响,谁家就有面子。李言蹊一走进去就被鞭炮声震得退了两步,他已经很久没来了,现在都是新农村房,一栋栋都造得差不多,他在一阵烟尘滚滚中咳嗽了两声,忍着头疼勉强找回方向感,迈腿往右边走去。   自从他妈妈走了以后,外婆家的亲戚就跟他断了来往,而且他们都挺抵触他过来的,生怕他是过来借钱给弟弟看病。   刚拐进楼道,就听见四舅妈尖利的声音,“谁啊这是?”   李言蹊朝她点点头,礼貌性地报上了名,四舅妈愣了半天,手里的水盆也掉地上了,李言蹊帮她捡起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微笑着看着她,等她开门。   记得他从十岁以后就没有回来过了,想妈妈了就直接去墓地里看她,所以这边的亲戚都对他很陌生,一看他长这么大了,还长得不错,没歪瓜裂枣,一瞬间都有些不可置信。   很快周围就围了一群人,李言蹊叫不出他们名字,但知道里面不乏赌徒酒鬼无业游民,总之都是些混的,也不知道他家造了什么孽,大概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这儿的环境实在不好,站着就令人感到压抑。李言蹊本就发着烧,这会儿被他们一哄而上,看稀有动物似的一围观,脑子就更涨疼了。   “清明节过来看我们?你安的什么心啊。”   “没钱了?要跟外婆要钱来了?”   “诶,都过去好多年了,我挺好奇的,那小病秧子死了没?”   旁边的人大大咧咧说了几句,之前李言蹊都无视,提到李岸时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接着屈着指头,很重地扣了一下门。   旁边的七大姑八大姨瞬间就安静下来了,手兜着染满煤灰的围裙,扭过头嗤笑了一声。   李言蹊没管他们,胳膊借着门框一用劲儿把门推开了,外婆在屋里看电视,她年纪很大了,除了耳朵不太好使以外,身子骨倒还是挺硬朗。   外婆听到动静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盯着电视不动了。   李言蹊知道她恨他,因为他爸爸的缘故。   其实嘘寒问暖不必要了,毕竟没有什么亲情基础,李言蹊一秒钟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他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说要把妈妈的墓碑迁移出去,弄到公墓里。   外婆听完后没开口,旁边听墙角的四舅妈先发话了,“你有钱了?迁移到公墓里得好几万块啊。”   李言蹊捂拳咳嗽了一声说,“钱我有办法,到公墓里至少祭祀很方便,渠道也很正规,我以后还能带着李岸去看他妈妈。”   “你是方便了,我们就一点儿也不方便了。”又一名女人靠着门说,声音里带着刺儿。   李言蹊低低地冷笑道,“我妈在这里,墓地里的杂草成堆,没人给她清理,你们去祭拜的时候,记得就给她上点贡品,不记得就连根香都不插,每一年清明,除了我还有谁会记得她?”   四舅妈哎哟了一声,话音尖刻难听,“谁让她一意孤行要嫁给你那个不成器的老爸啊,还生了个病儿子,真是丢死人了,今天祭拜老祖宗把她排位放着已经很给面子了,你一个从来不来我们这儿的人,闹什么闹?”   李言蹊不想跟她吵,但也着实被恶心了一把,妈妈过世那会儿他尚且还未记事,抱着刚出生的弟弟向他们寻求帮助被拒,只记得这些人冷漠的笑和事不关己的白眼,有没有落井下石他记不清了,不过现在看来,答案挺明显的。   或许更过分的还有,只不过那时他忙得焦头烂额,也不想被这些负能量给打垮,选择性的忘了。   “我今天来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不想给你们添堵,也不想吵架,我只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会来移走妈妈的墓,凭我自己的本事。”李言蹊朝外婆略微一点头,“您自己保重身体,再见。”   外婆沉默很久,这时候才终于舍得开口了,“你四舅最近欠了不少高利贷,你既然有钱给你妈妈迁墓,拿出个一两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我答应你迁墓,你什么时候把钱.......”   李言蹊闻言身体明显一僵,微微垂着眼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踹了旁边的一摞木头,力道不重,但声音挺响的,大伙儿听得真切,他怒极反笑,表情很冷,狠狠捏了下拳。   不过李言蹊也没笑出声,只是用那种冷眼旁观的目光扫了一圈,眼里糅合了惊讶、鄙夷和轻视。   四舅妈嘟囔了一声,“妈,你跟他说这个干嘛,还嫌不够丢人啊,他指不定心里怎么笑呢。”   李言蹊一声不吭地转身,连句“打扰了”都懒得说。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泥土,阴暗恶臭,潮湿中滋生着细菌,每一次呼吸都让他觉得恶心,他不顾裤管上溅到的泥点,快步跑了出去。   都说血浓于水,怎么着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但有时候人真的很自私,你想不明白也得认命,就拿他和贺忻来说,都他妈招了什么人啊。   李言蹊不气当时他们对他和弟弟的袖手旁观,不气他们后来不肯拿出一分钱给弟弟治病,也不气这么多年来宛如陌生人的不闻不问。   只是气他们居然把妈妈当成要钱的筹码,这让他觉得无法接受,觉得可悲,如果他没忍住脾气,很想一脚把墙边靠着的脸盆都踹翻。   李言蹊跑了一会儿,剧烈运动过后有点头晕目眩,他把手枕在膝盖上喘了口气,许久,才控制好情绪,转身朝妈妈的墓地走去。   他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很多人都祭拜完回去了,漫天都是浓浓的烟雾,挺呛人的,李言蹊走过去,清扫了下墓周围的废纸,再除掉了杂草,把准备好的祭品一样样摆出来,最后插上了一朵玫瑰花,他蹲下来动了下发僵的手指,摸上了墓碑,指尖在他妈妈脸上停住了。   “下午好。”沉默半晌再开口的时候,李言蹊嗓子有些哑了,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妈妈,我来看你了,但是今天没把李岸带来,他在家里祭拜你呢。”   “他最近很棒,都没有住院。”李言蹊笑着说,“一定是你在保佑他,让他越来越强壮了。”   风吹过来,这里是风口,还挺冷的,李言蹊把衣领竖起来,挡住了脸,盯着墓碑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对不起,让你今天看到这么不好的事儿,不过你脾气这么好,一定不会介意我对他们说重话了吧,我这人就是护短,别人不能欺负你不能欺负我弟,哪怕是亲戚也不行........不过那算什么狗屁亲戚啊........”李言蹊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妈,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努力赚钱,早日把你的墓转到市区里,这样李岸就能跟我一块儿来看你了,多方便啊,你很想他吧。”   整个墓地里非常安静,李言蹊说话语调放得很慢,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妈妈,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李言蹊低着头,轻轻地笑了笑,“忘了跟你说一件正事儿了。”   “我.......谈恋爱了。”李言蹊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对着墓碑上妈妈的脸,“跟他打个招呼吧,他叫贺忻,你看,他是不是特别帅。”   李言蹊露出了一个青涩的笑容,就像第一次带对象回家给妈妈看害羞了,他搓了搓指尖,继而沉下声来,“不过现在我俩吵架了,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风起了,在李言蹊头上打着小小的旋儿,他压了压吹立的发梢,轻轻摩挲了下照片,“我以前从来不跟你许愿,我想你安安稳稳的,去那边好好过日子,别操心我了,今天见着你,我突然就想许个愿,妈妈.......”李言蹊压低了声音,“我想你保佑我,跟照片上的男生一直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感觉,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刚才那阵风把地上枯槁的树叶都吹起来了,扑了李言蹊一脸,他突然笑了笑,站起来看着墓碑说,“你答应了对不对?”   “妈妈,我爱你。”李言蹊凑过去靠在了墓碑上,脑袋抵着一角,安静地坐了下来,“我马上就要高三了,以后来的时间会少很多,再陪你说说话吧,我到晚上再走。”   贺忻拨亮打火机,盯着烟发呆,眉毛拧成了一条线,手机时间已经显示晚上九点钟了,李言蹊还没回来。   这不太符合他的性格,照理说放假了他一定会陪着李岸多呆一刻是一刻。   “我哥哥每次去扫墓都要去一天了,柠檬精哥哥你别担心。”李岸戳了戳他的胳膊,反过来安慰他。   “宝贝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懂事啊。”贺忻见他来了,赶紧掐断了烟,把他抱到大腿上。   “你作业写完了吗?”李岸问。   “没完了还,代替你哥哥监工啊。”贺忻掂了掂大腿,把小家伙一通晃,“我还多做了一张试卷,行了没?”   李岸这才放心的在他怀里窝着,手勾着他脖子说,“哥哥去跟妈妈说悄悄话了,我还小,他有很多事儿都不能跟我讲,所以才去那么久的。”   “嗯,他很爱他妈妈。”贺忻笑了笑。   “我也很爱我妈妈,很爱哥哥。”小家伙仰头看着他,“也爱你。”   “哎哟,马屁精。”贺忻捏了下他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问,“宝贝儿,你哥哥快要过生日了,你准备送他什么礼物啊?”   李岸一想到这个就发愁,“哥哥,我的存钱罐里没有钱了,我前几天春游用掉了,我买不起好的礼物,怎么办?”   贺忻想了想说,“其实你随便送什么他都会喜欢,你当时送我那副画我也很喜欢。”   李岸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有点紧张地问,“那副画后面的信你看了吗?”   “你不是不让我看吗?”贺忻点点他脑袋说,“咱俩拉钩了,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   李岸垂着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恹恹的开口道,“等到我哪天住院了,哥哥你再看吧,之前都不能看。”   “呸呸呸,那我一点儿都不想看了。”贺忻在他脸上勾了勾,“别瞎想,酸奶要喝吗?”   李岸一咕噜爬起来,笑得露出俩虎牙,“要要要,草莓口味的。”   贺忻给他拿了一罐,自己也拿了一罐,俩人吃着东西看了会儿电视,他出去丢垃圾,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贺忻皱了皱眉,摁下了通话键。   “谁?”   “诶,您好,是柠檬精哥哥吗?”陌生男人的声音挺糙的,叫这个名字让贺忻有点想吐,刚想挂电话,但一想起会这么称呼他的就两个人,于是忍着恶心嗯了声。   “是这样的,那个......我这边是漩涡酒吧,李言蹊你认识吧,他先前在我这里打工,今天晚上搞活动,我一时间找不到人,他答应过来帮忙,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跟人拼酒喝醉了,我翻了翻他手机,你是他第一联系人,所以我就打给你了。”   贺忻听完以后有些惊讶,他确认了一遍,“你说跟人拼酒的人,名字叫李言蹊?” 第五十九章 为在乎的人低头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了一阵,酒吧里的音乐开的太大声,贺忻一个字都没听清,他有点儿烦躁地喂了几声,过了一分钟后,那人走到外面来,他的耳根终于清净了。   “不好意思,啊......你刚才说的.......是,是木子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言蹊。”   贺忻沉默了一会儿,挂断电话后他叼着烟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发现自己并没有听错,也没再想李言蹊喝醉的原因是什么,心里陡然一跳,他伸手扯了件外套,匆忙穿好后拽起桌上的钥匙,快步走到外面,骑上了他的机车,两脚一踩油门,滑了下安全帽就冲出去了。   漩涡酒吧是上回李言蹊带他去的酒吧,他勉强还认得路,所以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   今晚不知道搞什么party,里面音乐声开得震耳欲聋,贺忻捂了捂耳朵,从一群贴身热舞的人中间突兀地穿过,艰难挪动到了吧台处。   李言蹊酒量比他好,难得一次喝醉就是上回在藤川拍照的时候,不过那是气氛使然,那会儿大家都在互相敬酒,为的就是争个不醉不归。   这一回不一样了,电话里说他主动跟人拼的酒,一向做事很稳的李言蹊怎么会突然脑抽主动挑衅?   跟贺忻打电话的老板看见他来了,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靠在桌上的李言蹊说,“诶,原来柠檬精哥哥是你啊。”   这个称呼他真的不能忍除了李岸和李言蹊以外的第三个人叫,贺忻拧了拧眉头忽略心中的不爽,低下头看李言蹊,对方把脸埋在胳膊里,只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根和隐没在光里的一半侧脸。   “怎么了?”贺忻是真心发出了疑问。   “我也不知道,小李一向挺稳重的,他来我这儿打工很久了,从来没喝醉过,今天一来就叫了杯酒,后来有群醉鬼玩嗨了,在那儿起了争执,他过去劝,没一会儿,他就跟他们拼起酒来了。”   贺忻没说话,刚好另一个服务员来放酒杯,听见他们在谈这件事,有点好笑地说,“这个我知道,当时我在一旁,小李给人送了杯柠檬汁,其中一个人说柠檬太酸了,难吃,还说喜欢吃柠檬的人都是傻逼,小李就突然把杯子重重一放,呆那儿不走了。”   老板这时候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就因为这个?你唬我呢?”   “哎呀,是真的。”那人看着李言蹊垂下的脑袋,也笑了,“我感觉他那会儿就有点醉了。”   这时候李言蹊抬起头来,脸皱着,拿起一边的酒杯又仰头一饮而尽,压低了声音冷冷地说,“我......我赢了,你给柠檬道歉。”   老板:“........”   贺忻盯着醉酒的李言蹊看了会儿,有些想笑,谁能想象得出堂堂十二中校草,一顶一的学霸,平时正儿八经,端得是有鼻子有眼的家伙,喝醉了居然跟一颗柠檬拧巴上了?   不过是因为柠檬还是因为喜欢吃柠檬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懂了。   如果说前几天还因为他瞒着自己转班的事情堵着气,看到对方喝醉了,还无意识的不准别人看不起柠檬的幼稚模样,贺忻心里倏然软了一下,喝醉的李言蹊眼神迷蒙,眼皮半合不合,轻轻挑起一角眼尾,长长的睫毛就在鼻梁处罩出一片阴影,说话时声音微微透着点鼻音,碎发有点儿乱,但也是出类拔萃的好看,已经好久没这么仔细盯着他瞧了,贺忻弯腰想扶他起来的时候,没忍住看了好久。   “咳咳咳。”老板握拳咳嗽了一声,这才打断了他偏离正轨只想亲他一口的思绪。   贺忻隔着外套把人捞起来,搂着他腰差点想抱,然而那边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俩,把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谢,我带他走了。”   老板大概是明白了什么,啧了一声笑道,“慢走啊,柠檬精哥哥。”   “别这么叫我。”贺忻额角的青筋忍无可忍跳了跳,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抿了抿唇,快步走了。   车是不能骑了,李言蹊这回混着酒喝,醉得有些厉害,卸下了身体重量压着他,一不小心就得翻车。   贺忻搂着他跌跌撞撞走了一段路,马上要一脚踩进水潭,李言蹊忽然原地晃了两下,很快地跳开,走到一旁贴着墙站得笔直,大概是在缓缓劲儿。   贺忻心里想,喝醉了还洁癖成这样也是服了。   他跟在李言蹊后面,拍了拍他的背问,“好点没?”   李言蹊转过身来,眼神很不清明地看着他,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头,睫毛垂着,贺忻不知道怎么想到了“迷途的小羔羊”这个词。   “贺忻。”李言蹊在那儿叫了声。   贺忻拽了下他的手腕,“看见我了吗?”   李言蹊闭了闭眼,又叫了一遍“贺忻”的名字,扭头把他手甩开了。   果然是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贺忻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脸看他从兜里摸出来一个毛线绕成的小狗,在掌心狠狠地捏了下。   “你不要。”李言蹊轻声说。   贺忻凑过去听,对方靠着墙滑了下来,声音很委屈,“我给你做了两个晚上,你不要。”   贺忻好不容易掰开他手指,从里面掏出那只他不想承认但真的跟他神韵很像的小狗,偏头问他,“谁说不要了?”   “你刚才......说不要了。”李言蹊指了指耳朵,“我听见了,你说你还生着气,不想理我。”   贺忻发现李言蹊喝醉了以后跟平时的状态真的判若四人,就比如说他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看见对方冲他撒娇的样儿,那种隐忍着的委屈让他有点想欺负一把。   “那你说说,我怎么不能生气了?”   李言蹊声音沉了下去,低喃着,“该生气。”   贺忻压住了笑意,咳了一声循循善诱,“你错了吗?”   李言蹊喝醉了真的太乖,让说什么就说什么,睁着俩大眼睛可无辜了。   “错了。”   “错哪儿了?”   “不该瞒着你,不该让你没有安全感,不该所有事儿都一个人扛着,不该好几天都不跟你道歉。”   这话说的条理非常清晰,要不是贺忻瞅着他醉眼迷蒙,身体又软下来的样子,真以为他故意装醉了。   “那你以后会不会好好改?”贺忻凑上前把他头发撩到耳后。   “嗯,好好改,我......不憋着了。”李言蹊扯了扯他的袖子说,“你别不要我。”   这句示弱的话一出,贺忻心里倏然一酸,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当场抱住他,好好搂在怀里。   “谁说我不要你了?”贺忻把小狗放在口袋里,把他崩了的扣子扣好,“你就自己一个劲儿的乱想,你.......”   话没说完,李言蹊伸手环住了他,把他往下一摁,贺忻猝不及防往前一趔,下巴搁在他肩上被狠狠抱住了。   “我错了。”   贺忻抓了抓他后脑勺的头发,他也有点委屈,所以刚开始用劲儿用得不小,李言蹊哼了一声,脸贴着他脖子没有动。   俩人彼此抱住对方,都有点不想放手的意思。   “你个王八蛋,现在急眼了吧,不急一下,你都不知道我多重要。”贺忻的手放松下来,捋了捋被他捏得翘起来的头发。   李言蹊没说话,喝醉后呼吸很热的喷在他颈侧。   耳边忽的静了,贺忻伸手在对方头顶摸了摸。   “你今天去看你妈妈了吗?”   “嗯,还有外婆。”李言蹊轻轻应了一声,“但他们从小就不要我了,因为我有个生病的弟弟,还有个不成器的老爸,我讨厌他们,我一点儿都不想让妈妈葬在那里。”   贺忻这才明白他刚刚为什么蒙着醉意跟他说别不要他的话,大概是潜意识里的渴求,因为自己是对他最重要的人。   他先前冷淡的态度确实让李言蹊害怕了,他才会因为心烦意乱,毫无平常冷静姿态喝醉了,才会偷偷做好了哄他开心的礼物却不敢送出去,才会因为别人随口说一句柠檬不好而生气,才会像现在这样抱着他不撒手。   他心疼、心软、心慌又心跳个不停。   周围裹着他的,已经都是李言蹊的气息了,他喝了酒也与众不同的带着某种香气,让他感到安全,感到踏实。   贺忻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感觉自己憋了一个礼拜的想念瞬间爆发了。   某些情绪被勾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戳了下心口,让他悸动。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才解气。”贺忻在他侧脸上一吻,动作很轻,“还真就因为是你,我才舍不得下重手,有我这么棒的男朋友你知足吧。”   “嗯。”李言蹊在他背上揉着。   “我已经拍照取证了,你要是再惹我生气,我就把你喝醉的样子发到学校论坛里去。”   “嗯。”   贺忻看他乖乖的任人摆布的模样,心里一动,伸手勾了下他的下巴。   “你是不是最喜欢贺忻?”   “嗯。”   “嗯个屁啊,不说话我走了。”贺忻站起来作势要走,李言蹊攥住了他的手腕,转身把他往后一推,整个人靠过来,把他抵在墙上,捏着他下颌用力亲了上去。   贺忻以前没想过,被一个醉鬼压在墙上亲是多么刺激的一件事儿。   李言蹊浑身发烫,连同嘴唇都是烫的,俩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灼热的喘息加上温热的的鼻息,让贺忻也跟着热了起来。   李言蹊醉了,肆无忌惮了,亲人的力道重了起来,吮的贺忻嘴唇发痛,那种痛感伴随着他嘴里的清淡酒气,疯狂的让他的心脏膨胀起来,想要把怀里的人揉得更紧。   手穿进李言蹊的黑发,撩拨着,紧抓着。   在亲吻间隙,李言蹊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声音低沉暗哑,“我很喜欢你。”   贺忻心里爽快了,眯着眼再次靠了过去,在他唇角厮磨着。   他俩在某个不知名的居民楼夹层间交换了一个有湿度的吻,贺忻被他滚烫的指尖在腰上狠狠一揉搓,差点绷不住想要做点更败坏小区风尚的事儿,忽然神志回笼,觉得刚才触碰他的手指烫得不太对劲。   他拉住李言蹊乱动的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再将额头抵住对方片刻,又心疼又无奈地朝他吼了一句,“你他妈在发烧?”   李言蹊情绪跌宕起伏了一阵,亲人的时候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这会儿也觉着头晕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将脑袋歪在他肩上,轻轻喘了口气,贺忻用拇指蹭掉了他嘴边的口水,搂着他腰说,“难受吗?想吐吗?我操,对不起塔哥,我现在才发现你生病了。”   “没事儿。”李言蹊其实身体很难受,但心里挺飘飘然的。   贺忻手搭着他的肩膀,动作很轻地换了个姿势扶着他,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叫了辆车,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也没动。   车子来的很快,李言蹊被贺忻塞进车里的时候,其实脑子已经有点乱了,准确来说,是发烧引起的,他还没有醉到神智这么不清楚的地步。   司机师傅开得有点慢,贺忻很凶地让他开快点儿,扭头就拍了拍他的背,难得露出温柔耐心的神色说,“没事儿了,退烧就不难受了。”   接着又朝司机师傅催促道,“大哥,能不能再开快点啊?我给双倍的钱。”   李言蹊低头看了眼贺忻握得很紧的手,偏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其实他刚才装醉了,他也知道贺忻一定看出他装醉了,但是他没有说。   如果不是趁着醉酒,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如果他没有喝醉,贺忻也不会顺着台阶走下来,这么快就和好了。   他们都有彼此的骄傲和坚持,在处理感情的问题尚且还稚嫩,但这就是十七八岁的爱情,可以因为一件事冲动到分手,也可以因为一个炙热的吻而和好。   很简单,很纯粹,没有什么对与错,应不应该,只有值不值得。   直到今天李言蹊才明白,为一个值得的人低头,其实没有想象中难。 第六十章 你想要我吗   “事情就是这样,伟大的我将新老师来你们家家访的噩梦扼杀在了摇篮里。”廖妹妹自鸣得意地翘起了尾巴。   “谢谢啊。”贺忻双手捧着碗粥,手机夹在耳边,很敷衍地笑了两声。   “不客气,回头请我喝奶茶就行了。”廖妹妹趴在课桌上说,“两杯熊猫奶盖+芝士玉米烙。”   “嗯。”贺忻看了眼埋在被窝里的李言蹊,想快点挂电话,于是催促道,“还有事儿没?没有我挂了。”   廖妹妹诶了一声,躲到课桌里压低嗓门道,“那个.......我想问一下,塔哥身体还好吗?”   贺忻讶异道,“你怎么知道他......不舒服?”   廖妹妹笑得挺渗人的,他嘿嘿嘿了一会儿,语气非常骄傲,“那不是知道塔哥昨天来找你道歉了嘛,这个.......身体不舒服,思考一下就知道了,人之常情啊,我理解我非常理解。”   贺忻皱着眉头冥想了会儿,还是没能跟廖妹妹的脑回路搭上线,他懒得理了,直接挂断了电话,把做好的粥端过去放在床边。   坐在教室里的廖妹妹握着手机仰头感慨了一声。   “他俩怎么没来上课啊?”薛玟给他拿了袋饼干,“你傻笑什么呢?”   廖妹妹朝她挑了挑眉,“亲爱的,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侦探。”   薛玟一脸“又犯病了”的表情看着他,半晌把桌上的饼干拿走了。   廖妹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神探梦里,撑着下巴啧了两下嘴,心里虽然不是很服气他们顶天立地的塔哥居然能屈居人下,但还是乐呵呵地给他发了个红包。   正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李言蹊突然收到了一个名为处男再见的红包,顿时脑门划过三道黑线。   贺忻把粥移到他面前,瞥了一眼,“廖妹妹疯了吗?这么抠门一人给你发红包啊。”   李言蹊很庆幸他没有看清红包上的字,咳嗽了一声问,“他帮我们请假了吗?怎么请的?”   贺忻坐到他床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烧退了不少后才放下心来。   “他说你身体不舒服,需要好好静养,今天必须得躺床上,不能动,所以让曾老师别来家访了。”   李言蹊:“........”   他终于明白这个红包是什么意思了,廖妹妹心里肯定脑补了一部一百二十集打马赛克的电视剧。   贺忻看他嘴角抽了两抽,扶额无奈叹息的模样,一时间以为他又不舒服了,忙掀开被子把人捞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没事。”李言蹊笑着说。   “赶紧把粥喝了,发发汗。”贺忻把碗推到他面前,“下午我带你去挂点滴,别咳出肺炎来了。”   李言蹊盯着这一碗看起来就没什么食欲,勉强能称之为粥而不是米泡饭的东西,喉结滚了两滚,心生抗拒,然而贺忻趴在他床边,眼神亮晶晶的,简直像巨型犬要求表扬似的看着他,李言蹊咬了咬牙,端起碗埋头喝了一口。   “好吃吗?”   “还行。”   没想象中不可下肚,就是忒淡,而且水太多,一碗喝下去感觉走路都会咕咚响。   李岸去学校了,但是每节课下课都跟老师要电话给他拨过来,担心他身体不舒服。   “哥哥你真的不烧了吗?真的吗?”   李言蹊躺在床上,一手拿着物理书看,另一只手被贺忻握着,对方躺在他身边阖着眼,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烧了,你乖乖上课,哥哥没事。”   “嗯,哥哥生病我跟柠檬精哥哥一样难受。”李岸垫着脚趴在窗台边往下看,忽然声音响了起来,“哥哥,你喜欢什么花啊,我们学校花坛里有好多花。”   “你别乱摘哦,掉地上的可以。”李言蹊捂着听筒咳嗽了一声,“我听见打铃了,乖乖回去上课。”   李岸挂了电话,朝老师弯腰鞠了个躬就跑走了。   贺忻昨晚陪他挂急诊,守着他挂点滴,今天一早起来去学校里请假,又做粥,又送李岸上学去,之前也没好好休息,现在累得靠在床上就睡着了。   李言蹊放下书,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之前他说贺忻头发太刺了,摸起来挺扎人,没想到他就真的留头发了,两个月没剪,已经有些长了,摸着手心有点痒,就跟他亲起来的感觉一样,嘴巴很硬,嘴唇很软。   贺忻被他轻轻一碰就弄醒了,张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哪儿不舒服?”   李言蹊凑过去亲了下他额头,“都挺舒服的,睡吧,还有三个小时才去医院。”   “嗯。”贺忻顺势把人捞进怀里,蹭了蹭他的肩窝说,“怎么不亲嘴。”   李言蹊打了个喷嚏,鼻音浓重的说,“等我感冒好了再亲,过给你怎么办?”   “我体质好,没事儿。”贺忻掰过他的脸,撅了下嘴。   李言蹊一巴掌把他拍开了,十分冷酷无情地扭过头,“真不行,你给我好好睡。”   贺忻气不打一处来,觉得李言蹊这个王八蛋撩了就跑实在是过分,他伸进对方衣服里,在他腰上使劲儿搓了一把,并低头咬了下他的锁骨,吮出红印子才满意。   “操,贺小狗你疯了。”   现在已经过了穿高领的季节,这玩意儿暧昧得太明显了,且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消掉,他马上就要转班了,贺忻这么做,摆明了就是要彰显主权。   李言蹊又无奈又好笑,“你们小狗占领地都这么占的?撒泡尿再画个圈么。”   贺忻勾了勾腿把李言蹊夹在怀里抱住,不满地啧了声说,“我们是新时代的文明小狗儿,不整这些脏不拉几的。”   李言蹊指了指已经泛红的颈侧皮肤说,“你不怕我报复吗?”   贺忻低头笑了笑说,“我要说欢迎光临吗?”   李言蹊发觉贺忻最近脸皮变厚了,调戏起人来得心应手了,不像他认识那个冷着一张脸沉默傲气的小酷哥了。   不过这种两个人之间才有的小情趣小变化,他挺喜欢的。   李言蹊这会儿还有点虚,手脚冰凉,贺忻抱他抱得很紧,尽可能地把自己体温传给他,没一会儿他就浑身发热了,也出了不少汗。   然而某个方面也不合时宜地燥热起来。   李言蹊用物理书扇了扇风,看了眼贴着他肩膀,睡得很安静的贺忻,偏头喝了口水降降火。   人在病中,身不由己。   淡定。   这一场流行性感冒来势汹汹,李言蹊刚好了没多久,发现全班有一大半人都在咳嗽,贺忻和李岸每天喝板蓝根预防得一丝不苟,倒是很幸运的没中招,只不过俩人每天早晨看见李言蹊拿着水杯出来都有阴影了,贺忻自己是不怕,但他得以身作则,他不喝小奶泡就不喝,于是每天把板蓝根当水喝的人就是他了。   李言蹊在一旁笑得露出酒窝,贺忻嘴巴里又苦又甜,实在五味杂陈得很,他心怀报复走过去揉了把对方的腰。   李言蹊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柠檬糖,闪躲着塞进他嘴里。   贺忻被酸了一下,但很快就觉得满足,俩人背起书包,蜜里调油地边斗嘴边走出了家门,偶尔会忘了后面还有个小跟屁虫,咳,只是偶尔。   本来四月中旬李言蹊就要转班了,但是十三班内部调动有些大,他们班主任也临时要换,教导处主任找他谈过话,问他如果不急的话,五一放假上来再转过去。   关乎高考的事情哪儿有人不急的,但李言蹊高一理综就不错,自学至少能做对百分之七十的题目,而且数学他是数奥竞赛小组的,压根不担心文科班和理科班数学难度有偏差的问题,所以他还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五一过后转班的事儿。   这样也好,他多一点自学的时间,就能跟贺忻再多待一阵。   不过他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常常一人摊着一本书,桌上摆着一碗共同分享的泡面,有时候还带惩罚性质的,买最辣的那碗,谁做题做不对,就得一口把汤汁儿喝下去。   结局往往都是贺忻输得底裤都没了,他一个不服气就把人偷偷拽进图书馆的角落,一手撑着书架,低头强吻李言蹊。   一半的阳光洒进来,影影绰绰地照亮他们的侧脸。   其实一点都不唯美,因为俩人亲完以后都被呛得直不起腰来。   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不过,谁谈恋爱的时候没做过点傻事呢。   比如.......在做完广播操,闹哄哄地散场以后,不小心触碰到了彼此的双手,没人发现这一带光景,他们晃了两下后,自然而然地牵上了。   下雨天放着好好的车不开,非得背着书包在雨天里跑步,看对方淋得那副狗样笑得合不拢嘴,最后又彼此心疼的看了半晌,给对方擦干头发,保证再也不智障了,然而这个保证期限只有一周。   偶尔会在把小奶泡哄睡了以后,悄悄溜到小吃街,从东面吃到西面,最后摸着鼓起来的肚子叹气,不得不回家乖乖地啃消食片。   .........恋爱使人愚蠢,这话是亘古真理。   转眼五一假期就要到了,李言蹊的生日近在咫尺,结果愣是收了一堆试卷当生日礼物,班上的人都知道他要走了,临别之际给他开了一次班会。   也没什么特意煽情的地方,就是一块儿吃吃喝喝玩会儿游戏,不知道是不是李言蹊故意装弱输给他们,还是想放肆一次逗大家开心,总之他每轮都接受惩罚,最后身上绑满了气球,脸上也被弄得花花绿绿的。   同学们挨个儿过去跟他拥抱,顺带挤破他身上的气球,气氛很嗨,但还是有些女生感情丰富,躲到一旁偷偷抹眼泪去了。   贺忻是最后一个过去抱他的,那会儿李言蹊身上的气球都被戳破了,挂着零零落落的七彩残骸,他张开双臂,把人搂到怀里。   “王瑜和陈泽婷都哭了,暗恋你很久呢吧。”贺忻语气酸溜溜的。   “你走了她们也哭。”李言蹊抱着他转了一圈,背对着人群笑了笑,“这醋都吃,你爷们儿本色呢。”   “滚滚滚。”贺忻本来不难受的,可是班会最后放了个大招,薛玟做了个珍藏版CD,播放他们这一年遇到过的大大小小的事儿。   李言蹊参加奥数竞赛,背对着讲台写题,高高瘦瘦的背影和侧过身志在必得的微笑。   班上同学一块儿爬山,在山顶上放肆喊着,李言蹊手里拿着瓶水,倚在树干上,视线直勾勾地望着某处,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贺忻清楚得很,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他。   还有运动会上,李言蹊穿着背心,在操场上拼命奔跑,修长笔直的腿,撩起衣服擦汗时被抓拍到的腹肌和当时的羞涩一笑,还有站在颁奖台前跟他拥抱,整个人埋在他肩上,却还是压不住喜悦的样子。   贺忻忽然就有点儿惆怅了。   “操,我现在就想你了,以后你得代表别的班参赛了吧。”   李言蹊趁着没人注意,亲了下他的发顶,“高三没有运动会,你放心。”   贺忻压低声音说,“我要异地恋了。”   李言蹊闭上眼睛又睁开,笑了笑说,“咱们是同床恋。”   “诶诶诶,抱太久了!我也要沾学霸的光!”不识相的同学A蹿了过来,硬生生分开了李言蹊和贺忻,殊不知自个儿的后背快被人盯穿了。   廖妹妹在一旁推了推他,“你还有我,我会代替塔哥守护我叔叔的。”   贺忻着实被恶心了一把,然后手心里就被塞了个东西。   “什么玩意儿?”   廖妹妹小声道,“好东西,用了这个塔哥不会不舒服的。”   贺忻摊开手掌,倏然瞪大了眼,又立马合上了,饶是最近千锤百炼的脸皮也像突然被戳破了防护膜,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晚上回家去接小奶泡吃大餐,贺忻特意找了一家童趣绿植餐厅,里面的座位是滚筒型的软垫子,躺着非常舒服,因为是生态餐厅的关系,走进去满眼都是绿绿绿绿绿绿。   小奶泡很兴奋,把赠送的小叶子发夹戴在头上,向他们炫耀了好久。   “宝贝儿啊,哥哥跟你说,男人呢,头上不能带绿色的东西。”贺忻把他抱在怀里,看着他眨巴着的大眼睛,措辞了很久说,“总之,绿色是一个非常好的颜色,但是不能跟头搭上边,你看你哥哥给你织的毛线帽里有绿帽子吗?”   李言蹊已经笑得毫无形象地躺倒在一边了,贺忻踹了他一脚,“你弟弟对于头顶一抹绿很是向往啊,别笑了塔哥,救救孩子。”   李言蹊握拳咳嗽了一声,眼睛还弯着,“你选的餐厅啊,费老大劲儿来给我弟弟戴绿帽子,你安的什么心?”   贺忻没吭声,伸手把李岸的夹子摘了,往他嘴里塞好吃的,小家伙摸着肚子在他们身边滚来滚去,活像一只小奶狗。   这家餐厅的东西非常健康,用李言蹊的话来说就是健康到吃不出油味儿,贺忻是个食肉主义者,绿植餐厅里大部分都是有机农家蔬菜,他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请他们来这里吃饭。   直到服务员端着一个抽奖箱到他们身边时,李言蹊才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今天是本店一周年,每位来消费的顾客都可以抽一次奖。”   贺忻环臂玩味地笑了笑,“抽呗,你运气好,每回抢红包都是第一名。”   李岸探出小脑袋说,“我来抽!我想抽!”   贺忻把他摁到怀里闹了会儿,小家伙老实了,眼巴巴地看着抽奖箱说,“哥哥你抽吧。”   李言蹊心想,这抽奖箱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贺忻非让他抽不可?   李言蹊伸手把卡片拿了出来,服务员哇了一声,演技有点蹩脚地惊叹道,“是我们这里的一等奖耶!”   贺忻和李岸同时鼓掌,扭过脸笑了一下。   一等奖的奖品是可折叠书架,据说是用原木制成的,就在他们大厅里摆着。   “这个书架做得真好看。”李岸抱着他们的礼物,仰头看着李言蹊,“哥哥,你喜欢吗?”   “喜欢啊。”李言蹊揉了揉他的头发,心下不解,一个餐厅的礼物不是代金券而是同款木质书架,这可不止一星半点的奇怪。   贺忻在柜台处付钱,又跟老板聊了几句,分了一根烟给他,看起来很熟。   三人走出餐厅,李言蹊抱着李岸,一边走一边看路灯映射下贺忻隐隐绰绰的轮廓。   “抽奖是幌子吧。”经过一番观察,李言蹊推了推眼镜下了定论,“是你买的,放在那儿故意让我抽中的。”   贺忻扭过头,愣了一瞬就笑了。   “真的啊?”李言蹊看着他,“这么会耍浪漫?”   贺忻停下脚步,朝他打了个响指,“是我做的。”   “嗯?”   “不是我买的,这个书架是我设计的。”   贺忻说完,李言蹊也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看着他。   “前段时间我常常跑陈师傅那儿削木头,做工艺,不是好几次晚饭都没回来吗?”贺忻走到他身边笑了笑说,“陈师傅说我有点天赋,挺想教我的,那会儿我比较迷茫,就跟着他学了几天,我刚开始做了一个小木桶,再然后是木椅子,接着他开始教我画图纸,问我以后想不想自己设计一个家,我心动了。”   “你.......”李言蹊一怔,有点替他高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师傅儿子就是这家绿植餐厅老板,我设计的书架做出来以后,他先让陈哥放店里试了试,虽然跟专业的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但至少顾客都觉得挺美观的。”贺忻骄傲地眯了下眼,“没白瞎我晚上熬夜画图纸了。”   李言蹊还是没说话,贺忻拍了拍他,小奶泡在他怀里哼唧一声,扭头睡到了另一边。   “惨了,我们塔哥哑巴了。”   李言蹊没想到贺忻这么厉害,也没想到贺忻之前跟他说找到了目标是指这个,更没想到他收到的礼物居然是对方亲手设计的东西。   过了老半天,他才伸手搂了搂贺忻,“我感觉自己捡到宝了。”   贺忻往李言蹊跟前凑了凑,“安潭美术学院在医学院隔壁,你知道吧?”   李言蹊意外地看着他,片刻后又笑了,“艺术生对成绩要求不高,你果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   “我揍你啊。”贺忻伸手拍了下他的脸,被李言蹊一把拽在手里,拉下去紧紧牵着。   走了一段路,他才偏头看着对方的侧脸说,“你真的特别棒,不愧是塔哥的男朋友。”   “嘚瑟吧你就,寿星最大。”   回到家以后,李言蹊发现房间里有两个礼物盒,一个是李岸给他折的一千颗星星,每一颗星星里都有一句话,李言蹊拆开了两颗,很开心地把小家伙揉醒了。   “哥哥,生日快乐。”李岸爬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着他,“永远都快乐。”   “谢谢宝贝儿。”李言蹊亲了亲他的额头。   还有一个盒子,是贺忻送的礼物,李言蹊趴在床边拆开包装,东西很沉,看到索尼的标志他又愣住了,今天晚上贺忻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了。   那是一台最新款的索尼相机,他看过市场价,要好几万。   以前生活过得很乏味的时候他喜欢拍照,总觉得多看看周围那些美的精彩的事物,人生就不会这么艰难,但事实上他连好一点像素的手机都买不起,自从跟贺忻在一块儿以后,他对这方面的兴趣就淡了,不过真的收到一台相机,还是勾起了他不少回忆。   打开相机摸索了一会儿,李言蹊发现里面有一段录好的视频。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跳突然过快了。   他小心翼翼捧着相机,去书桌上开了灯,紧张地呼了口气,才点开播放键。   镜头对着一面白墙好一会儿,背景音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摆弄声,聚完焦,对好光,只听见有个低沉的声音说了声“嗨”,接着眼前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张帅裂苍穹的脸。   贺忻对着镜头笑了笑,整理了下衣领,再往后退了两步,弯腰朝看视频的人挥了挥手。   “怎么样,意外吗?惊喜吗?”贺忻说,“是不是得先打个招呼啊。”   他咳了咳,表情严肃,但语中带笑,“你好,屏幕对面贺忻的男朋友。”   李言蹊跟着笑了两声。   “收起你惊讶的表情,不知道我是大款吗?”贺忻说着指了指眼角,“这是你惹我生气的第七天,你看看我的黑眼圈,心疼吗?”   “转班的事儿我理智上能理解,心情上不行,所以还准备气你几天。”   “如果你生日前咱俩还没和好,这个生日礼物我就去退货了,所以你看着办啊。”   贺忻扬起嘴角,“说点正经的。”   那边沉默了一阵,贺忻低着头很认真地想着措辞,好半天才对着镜头轻声笑了下。   “其实不管你转班还是留下,只要你做的决定,我都会试着去理解。你在往前走,我就跟着你一块儿走,如果你觉得累了想歇一歇,我随时在你身后,不过你要是敢中途放弃,我也一定会揪着你的领子蛮横地把你往前拉,我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而且你打不过我。”   贺忻笑得很好看,他点了点屏幕。   “塔哥,不要留遗憾,至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有遗憾,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理解你,支持你,对你有信心,以后有什么事儿我们一起扛,你说我俩都没有爸妈了,之后一起过吧,我说好的,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爱人,操,爱人这词儿有点恶心,还有没有同类比的?”   李言蹊附和了一句,苟合对象,接着他又没绷住笑了起来。   “好吧爱人就爱人吧。”贺忻盯着屏幕,“十八岁了塔哥,祝你生日快乐,以后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快乐,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也一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生日快乐!”贺忻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李言蹊对着屏幕说,我听见了,听得非常清楚,每一个字都在脑海里旋转跳跃着。   贺忻的影像渐渐地暗下去,李言蹊看着他的脸感到一阵心动。   没错,就是心动。   即使每天腻在一起,听到他声音看到他的笑还是会不可抑止的感到心动。   很奇妙的感觉,整颗心砰砰跳,像膨胀的棉花糖一样软。   李言蹊专注看着镜头那会儿,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李岸涂上了奶油,鼻尖一点草莓的红,侧脸被划了三条杠,像花猫一样。   他盯着相机笑了一会儿,忽然感到眼眶一阵酸涩,迫不及待要落下几滴眼泪来,他深呼吸仰了仰头,这种控制不住情绪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有点发热。   “哥哥你去哪儿啊?”李言蹊摸了摸李岸的脑袋,快步走过去开门,贺忻保持着敲门的姿势愣在了原地,被他一把拽得后退了几步,李言蹊搂住他,一脚踹上了门,把贺忻推搡到了床上。   “花猫变身了?”贺忻捏了捏他的下巴,摸到了一手的奶油,把手指塞进嘴里一舔,噙着笑施力扣住他的腰。   李言蹊脸上还残存着点奶油,贺忻很快就发现奶油上有一道道泪痕。   “你哭了?”贺忻有点心疼地抱住了他,刚想哄哄,李言蹊就低头咬了口他的喉结,力道有点重,把他胸腔里的火都勾起来了。   衣领被他蹭脏了,贺忻不以为意,捧着他的脸让他面对着自己,李言蹊眼眶红着,鼻尖红着,脸上花花绿绿,有点可怜又有点性感。   可惜漂亮的小花猫今晚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变身成了小野猫,边解他衬衣扣子边在他颈侧细细的亲吻,贺忻一句话还没说,便被他用力堵住了唇。   混杂着奶油和眼泪的吻味道有点奇怪,李言蹊向来是不急不缓的一个人,这次亲吻却带着点躁动,力道也比平常猛,贺忻的唇角被他的舌尖顶开,探进去细细品尝了一番。   他忍不住撩开对方的衣服,下了狠劲将手按在他腰窝上,仰头舔掉他脸上的奶油,这个吻从他弯着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嘴唇一路向下移,亲到酒窝的时候,贺忻发现自己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了。   李言蹊气息不稳地喘了几口气,俩人的上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对方脱掉了,他跟贺忻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心跳的频率几近重合。   他俯身吻住他喉结上的痣,伸出舌头舔了舔,再咬一口。   贺忻闷哼一声,抓了抓他的头发。   李言蹊看见了床头柜的润滑 剂,感受着贺忻顶着他膨胀的东西,听着他们互相交错的喘息,撩得他清心寡欲四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他手撑着床单,移开片刻,又往前贴在他耳边沉声道,“贺忻,你想要我吗?”   贺忻愣住了,感觉自己勉强维持住的一点理智噼里啪啦碎成了一片儿片儿的。他先前看碟的时候还觉得无法带入,然而等到李言蹊勾住他脖子那瞬间,他就什么想法都没了。   男人就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臭流氓!   贺忻伸手拽了下李言蹊的裤腰带,用膝盖一顶,反身将他压在了下面。 第六十一章 重温旧梦   第二天一早,闹钟准时响了,李言蹊头一回没有自律地爬起来,而是烦躁的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又滚了一圈,李岸顶着鸡窝头一咕噜跳下床,听见旁边动静,趴在哥哥床头看了好几眼,有点担心地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头。   “哥哥,你是不是又发烧了?”李岸叫唤了两嗓子,小脸一垮,也没顾得上洗脸,迈着小步子就冲出去了,李言蹊根本来不及捞他,就听见他一边跑一边对对面喊,“怎么办啊柠檬精哥哥,我哥哥又生病了!”   贺忻来得很快,大概一早就蹲守在他房门口了,没过五秒就来到了他床边,伸手抚上了他额头,没烧,就是浑身都汗湿了。   “哥哥没事,昨晚太累了。”李言蹊拍了下李岸的屁股,“赶紧刷牙去,刷完带你去吃早餐。”   “为什么太累了?”李岸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疑惑地眨眨眼,“哥哥,我想起来了,你昨晚翻来覆去睡不好,为什么啊?是床太硬了吗?”   这个问题他们没法儿接,面对小孩儿如此真挚的目光,俩人互看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贺忻抓了抓头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小家伙扛起来,强行送进了浴室。   李言蹊趴着笑了会儿,坐起来穿衣服。   贺忻坐到他背后,下巴搁在他肩窝,把他整个人环抱住了,但又不敢用力,挺心疼地上下瞄着。   “我觉得吧......”   “你觉得什么?”李言蹊反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我觉得视频里都是骗人的。”贺忻用胡茬蹭了蹭他的脸,“我上回看一片儿,下面那男的叫得跟狐狸似的,我还以为挺爽呢。”   李言蹊转过身看着他,抿了抿唇笑道,“这玩意儿从理论上来说一定爽不到哪儿去,但能根据各人不同的技术,快感上下浮动个五六层吧。”   贺忻把鼻尖顶在他颈侧,威胁式地说,“你他妈就嫌我技术差吧,我操,我上回还看一片,人把一香蕉塞后面去,也爽得嗷嗷叫。”   李言蹊立刻说,“那你比香蕉好太多了,咱不跟比你小的玩意儿比啊。”   “谁......比了?”贺忻憋足了一口气,最后看见李言蹊一晚上因为后面疼没睡好的黑眼圈,又默默的缩回了脑袋。   他昨天确实太急了,而且功课没做足,导致在特别棒的气氛底下做了一场让对方不怎么满意的爱,是个男人都得沮丧,贺忻要是玻璃心一点儿,估计今天就没脸见李言蹊了。   “哎。”李言蹊把他脸捧起来,“不是,我真不笑话你了。”   贺忻叹了口气。   李言蹊瞥了一眼浴室,见小家伙还没出来,凑过去碰了碰他的唇,“其实呢,我有爽到,真的。”   这话并不全是安慰,昨晚贺忻疯狂地在他身上落下印子,恨不得把他连肉带血都咬了,急促的喘息和满是欲望的眼神,给他心理上增添了不少刺激,那一刻的贺忻是性感又粗鲁的,带着一种充满野性的酷劲,好看得他移不开眼,尽管后面他无法克制地进攻,疼得他眼冒金星,但还是有一丝爽意在的,毕竟第一次在从没接触过的领域上为一个人付出全部。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对我这样,谁如果敢上我,他明天就见不到太阳了。”李言蹊穿好衣服站起来,手撑着床单,抬眼看他,“这么想是不是开心多了?”   贺忻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又凑过去撩起他头发亲了一口,“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呢?”   “哟,今儿这么聪明?”李言蹊下床走了两步,发现腰酸得宛如一个偏瘫,他也懒得再掩饰什么了,伸手就是一通揉,贺忻看见了,长腿跨过床,小心翼翼地搓了两下他的腰,还沉浸在活好不好的纠结中,“熟能生巧,我们得见缝插针地练习。”   李言蹊偏头,默不作声笑着看他。   贺忻手上动作没停,揉了一会儿眯起眼睛盯着李言蹊的笑脸,破罐子破摔道,“那你想怎么办?”   李言蹊摸了摸他的脸,眼神充满了侵略性,一字一顿道,“干,你。”   “长大一岁的塔哥,口气也大了。”   平时严肃正经的好学生毫不遮掩地说出一句荤话,贺忻突然觉得还挺新鲜的,不禁想起了李言蹊昨晚抓着他肩膀咬牙闷哼的模样,小腹又隐隐地发起了热,年轻人就是经不起激,一点点火就可以燎原。   贺忻嗓子里一口灼热的气还没吐出,就听见李岸在他身后自作聪明地补充道,“孙小雄说数到三不出声,那就算答应这件事了。”   李言蹊看着李岸懵懂的大眼睛,知道他应该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顺嘴这么一说,才放心地大笑了起来,贺忻有点无奈地指着他,“孙小雄是谁啊,我去你们学校揍他。”   李岸扑到他怀里,讲起孙小雄来滔滔不绝,一会儿说这人坏蛋,一会儿说这人也挺好的,贺忻抱着他出去买早饭,李言蹊刷着牙从里面探出脑袋来问,“昨晚那东西,是不是廖妹妹给你的?”   贺忻没说话,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对着空气哼了首歌,抱着小奶泡出门了。   不过对方没说,李言蹊也知道这东西肯定是廖妹妹买的,因为地上垃圾袋上的百家乐超市,就是他们家隔壁的超市。   李言蹊拿起手机给廖妹妹发了个信息:今天来我家吗?   廖妹妹毫无心机的回复:好呀好呀,正好今天没事,来看我的李岸小宝贝。   结局就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廖妹妹被两个吃饱了就踹媒人的负心汉堵在墙角狠揍了一顿。   这世界没天理了,廖妹妹心酸地抹了把眼泪,抱紧了给他递糖的李岸。   “你俩哥哥是死基佬!”   “死基佬是什么啊?”李岸仰头不解地问。   一旁的李言蹊和贺忻笑得十分诡异,廖妹妹咽了下口水,扭头保命道,“基......基佬就是帅得非常特别的人,连你家的鸡看了都一下子老十岁的意思!”   李岸:“........”   整个五一节基本是在雨水里度过的,南方城市大多都有一个死都打不破的魔咒,老天爷是存了心要给人添堵,平时上学上班艳阳高照,一到假期就开始雨水倾盆,于是这一周本来打算好带李岸去游乐园也没去成,他们三个就窝在家里看书写题睡睡觉。   贺忻偶尔还会琢磨一下怎么将技术练得更上一层楼,他俩自控能力都挺好的,这事儿尝过鲜以后也不急色,七天里就互相撸过一次,说实话,撸和做,真的是有本质性的区别,比如说你平时都吃素,也不觉得素菜难吃,偶尔开了一次荤以后就觉得这玩意儿索然无味了。   但李言蹊很能忍,因为他不想让贺忻疼,他其实也没经验,但具体该做什么,做了能让对方舒服的,最后舒服到愿意被他多干几次,他得循序渐进的学习,这就是一个学霸处男和一个小狗处男的最大区别。   放假的时间永远最短暂,五一上来以后不仅要面对期末考,还要面对李言蹊的离开,说实话,之前百般不在意,觉得自己不可能为了这事儿烦恼,然而当他真的转班时,贺忻恨不得抛下自己一百斤的爷们儿面子,也跟着一块去十三班。   十三班在四楼,廖妹妹小短腿要花五分钟晃到楼上,贺忻这时候就很庆幸自己腿长,三分钟就够了,不过他也不常去,因为他们班上的女生每一回都对他的到来表示很激动,有些干脆题都不写了,就趴在窗户口看他们聊天,时不时还露出满足的微笑。   “截至今天为止,已经有十二个女生向我要你的微信了。”李言蹊扶了扶眼镜压低了声音说,“我男朋友太受欢迎了。”   贺忻瞅了一眼后排虎视眈眈的女生,不可置信地说,“以前她们见我都绕道跑,最近怎么了?”   李言蹊笑眯眯地看着他,“大概是因为你跟我说话的样子太和善了,一点儿都不像校园一霸,你以前.......啧啧啧。”   贺忻说,“我早说了我可甜可盐,对你......”他扯出了一个笑,又瞬间冷下脸沉默着扫了周围一圈,“对他们就是这样。”   李言蹊朝他鼓鼓掌,“我特别喜欢你这种公私分明的不要脸劲儿。”   “摸一下。”贺忻把手伸过去,李言蹊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酸奶,塞到他手里的时候,趁机勾了两下,撩拨够了以后松开手,他低头捂拳咳了一声,试图将笑意掩盖住,坐到位置上时已变回了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   班上人都觉得新转来的校草果真有两副面孔,一副——平常上下课时的正经脸,一副——见到贺忻,宛如吃了一斤蜜糖的脸。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自古帅哥跟帅哥总是更合得来一些的,十三班的几位女友粉默默地把自己除去了粉籍。   当贺忻唆着酸奶踩着上课铃声,潇潇洒洒溜达进教室的时候,五班大部分同学都觉得他课间沐浴过了阳光,满面春风,今天应该不会挨揍了,只有廖妹妹一个人仰天长叹,酸得牙都疼了,表示实在没眼看,谁还没个对象啊。   于是他去拉前桌薛玟的手,被后者一脚踹飞二里地。   甜蜜的恋爱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廖妹妹在心里暗戳戳想,他就不信贺忻没被他塔哥揍过。   五月中旬,贺忻上交了艺术生申请表,曾老师在全方位考量过后给他通过了,全班想考艺术生和体育生的人数不算多,加起来也才四个,但大伙儿都觉得贺忻弃武从艺这一举动挺匪夷所思的,因为他怎么看都长了张体育健儿的脸。   艺术生中学美术设计的会有专业的指导课,从文化课中扣除,期末考前大家冲刺阶段试卷多得要命,很多课的老师看贺忻下午的自习课都在美术教室学习素描,也就不给他留底了,然而他们没想到贺忻会主动去办公室把落下的试卷都要回来。   英语老师滕老对他放弃学语言类的大学表示很感慨,他俩一见面,就逮着他念个不停。   贺忻偶尔烦了,还会用流利的英语怼回去,滕老痛心疾首,实在不愿损失一名爱将在国际英坛上发光发热,差点要冲到他们家里去家访了。   贺忻又一次表明态度,“我家里我说了算。”   滕老叹了口气说,“我只是觉得可惜,你英语是我教过的学生中,说得最地道的,你是有天赋的。”   贺忻笑了笑说,“照您这意思,我长这么帅,又是平模,是不是早该不读书了,走演艺圈拍戏去?这也是天赋,也是老天爷赏的饭吧。”   滕老无言以对,拿起水杯喝了口茶,看着贺忻坚定的眼神,无奈地摆摆手说,“算了,我说不过你,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坚持到底,不留遗憾就好。”   “嗯。”贺忻点头,转身欲走。   “诶,等会儿。”滕老拿出眼镜,喊他过来,指了指电脑上的一个提案,“我们学校想搞一个英语电台,请一些英语好的同学在每周二午休的时候读英语故事,唱英语歌,念英语诗集,对英语成绩差的同学能耳濡目染,不为求提高多少英语成绩,至少培养他们的英语兴趣。这事儿我听了以后觉得挺好,但是我想来想去吧,咱们学校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发音更纯正的人了,在不影响你学习计划的前提下,怎么样,想试试吗?”   贺忻刚想拒绝,忽然想起广播站就在四楼,离李言蹊他们班就一个厕所的距离,他刚迈出的腿很快就收回来,撑着桌面笑了下,“行,再给您念一年英语,不然您梦里都得哭。”   “有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吗?”滕老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但听得出没生气,反而很高兴的给他们教案群组发了个炫耀的微信。   “我们班贺忻答应去广播站了!”   贺忻在一旁斜眼瞅着他,觉得这老头有点逗。   他有时候想,李言蹊去了十三班以后会不会习惯,没有这么可爱的老师们,也没了虽然闹腾但热心肠的同学们,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一步步认识新朋友,一点点熟悉周围的一切,会不会有点儿孤单。   哪怕他沉浸题海,凡事都一个人拿捏稳妥了,肯定还是会有一点无聊吧,特别是看他身边的人都知根知底地玩在一起,他一个人融入不进去,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贺忻以前很明白。   所以他想离他近一点,能近一点就近一点。   李言蹊对于贺忻的小心思也看得透透的,他没戳穿,是因为他真的需要,以前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无所谓谁陪在身边,因为谁都一样,谁都驱散不了他的寂寞,然而现在不同了,好好学习一天没见贺忻,心里就堵得慌,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热恋期的小年轻都这样,反正他现在恨不得跟他买一送一绑定在一起。   “哎,你今天下午就搁这儿画画呢?”李言蹊打开贺忻的素描本,翻了几页后,扭头惊喜地看着他说,“不得了啊,进步巨大。”   贺忻见现在画室没人,搂了搂他的腰说,“听出你潜台词是什么了。”   李言蹊给他拧了瓶柠檬汽水,笑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你以前给我弟弟画的那个郊游作业,他交给美术老师都没及格。”   “操,真的吗?”贺忻仰头喝了一口,“这么难看?”   “不是难看,是抽象。”李言蹊解释道,“不过那是水彩,跟素描的画法差很多,你要考设计专业的,不看水彩水平。”   贺忻晃了两下腿,看见李言蹊因为下午的学习动员大会穿了正装,一套白色衬衫和西裤,一阵风吹过,露出一截白皙结实的腰,画室里的窗帘都是拉着的,他凑过去亲了下李言蹊的唇,有点忘我的亲到了一边的酒窝,挨着他耳朵低声说,“我给你画张画,你今天穿得特别.......”   “特别什么?”李言蹊笑了笑。   “特别宽肩窄腰大长腿。”贺忻说,“上回你来美术教室找我,那个扎小辫儿的男生不是让你当模特吗?我都还没让你当过,他凭什么啊?”   李言蹊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人,他勾勾嘴角说,“醋了啊?”   贺忻说,“波涛汹涌。”   李言蹊仰头靠在椅子上说,“你那是来大姨妈了。”   “滚滚滚。”贺忻坐上椅子,低头掰过他下巴又亲了一口说,“别动了,再动回去操哭你。”   “哎哟我好怕怕哦。”   李言蹊贫是这么贫着,但双手还是搭在了双腿上,摆出一个自然的姿势。   其实贺忻画李言蹊不需要怎么看,因为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他脑子里了,画完衣服以后就埋头勾勒他的脸部线条,经过这段时间练习,他画人画静物已经基本合格了,没一会儿就画了一半,就差五官了,贺忻转了转素描笔,抬头看了李言蹊一眼。   没想到他居然睡着了,仰头张着嘴,脑袋歪在一边,一头黑发有点儿凌乱,眼镜半掉不掉地挂着,把他的脸修饰得很禁欲,这种姿势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丑毙了,但李言蹊却还能保持住他的帅哥形象。他如果顶着这张脸去卖艺,都能靠这个发家致富。   贺忻凑近看了看他的睫毛,用笔尖轻轻勾了一下,他没醒,蹙着眉头嘟囔了一声。   男朋友长得太好看有什么好处?   就是在自个儿认真作画的时候他睡着了,也生不起气来。   贺忻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眼下的黑眼圈,陡然想起这几天他为了追上其他同学的进度,把小奶泡哄睡了以后,再继续看书看到凌晨,今天难得不需要参加晚自习,为了陪自己画完二十张画还是没选择回家休息,在这儿干巴巴地待着。   贺忻现在课业松了不少,不需要每天高强度地不停做试卷了,但李言蹊不行,他必须比别人更努力才能在理科班的排名中获得一席之地,才能离他的目标更近一点。   他非常非常努力,但人总是会累的。   贺忻有点心疼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脱下衣服垫在他脑袋后面,走到另一边想继续画画,又觉得不太得劲儿,最后还是坐到他旁边,轻轻扶着李言蹊的后脑勺,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觉,“睡吧宝贝儿。”   “喊谁宝贝儿呢?”李言蹊声音含糊地笑了笑。   “你醒了啊?”贺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他。   李言蹊嗓子还有点哑,“你搬瓜似的搬我,我又不是重度昏迷了。   “行,让你睡得舒服点还是我错了?”贺忻拿笔尖戳了他一下,“这么难伺候啊。”   李言蹊在他颈侧亲了亲,重新靠回到肩上,安稳地闭上了眼,“其实前两天我一直没睡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得赖着你才能睡踏实了。”   贺忻一只手画着画,一只手捋了捋他的头发说,“咱俩是对方的安眠药和镇定剂。”   李言蹊笑着叹了口气,很长时间才说话,“我.......压力有点大。”   贺忻放下笔,另一只手把他环抱起来,“来,让柠檬精哥哥抱抱。”   每当这个时候李言蹊就会想,谈恋爱这玩意儿吧真的很神奇,好像再多的压力再多的烦恼,都能妥协在对方一个简单的拥抱里。   六月初,一群奄不拉几的高三学生在烈日炎炎中跟打了鸡血似的拼命呐喊,丢掉了压在身上的重担,重获新生。   贺忻陪着李言蹊在图书馆里复习,被他们楼下的打闹声吵得静不下心来,他索性站到窗口去看他们发疯,边看边笑,不一会儿许澜在下面看见他了,朝他招手,“去不去溜一圈啊,我们要一起去河塘边放烟火。”   这时,李言蹊已经把耳机摘了下来,合上了书本,站到他旁边。   他们默契地对看一眼,飞快地背上书包,下楼跟许澜汇合。   高三学长学姐们一朝解脱,就跟疯了没两样,飙着车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挥洒汗水,一口气不停歇地骑到了河堤旁,夏夜的河边很舒服,晚风吹来清凉爽快,将他们每个人的衣服吹得蓬蓬的,头发也是乱的。   “哇!!!”许澜拖着长音大声喊着,贺忻撞了撞李言蹊的胳膊,向他指了下不远处的灯塔。   “我们的秘密基地被发现了。”贺忻小声说。   李言蹊笑了笑,“等会儿去重温下旧梦。”   “重温你趴在我肩上哭的样子吗?”贺忻作死地调戏了一句。   李言蹊想起那天晚上的自己,忽然觉得很感慨。   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和贺忻走到这地步。   身旁的许澜叼了根烟,饶是再心大的他这一刻也被某种情绪感染了,他偏头朝他们笑道,“我以后去读警校了。”   贺忻很惊讶地问,“你这成绩考得上?”   许澜白了他一眼,“我操,你都想考安潭美院我怎么不能靠警校?”   李言蹊跟他捶了下拳,“恭喜。”   “谢谢。”许澜望着星星良久,才叹了口气继续说,“等我读大学以后,我跟我哥也要从这里搬走了。”   “嗯?”贺忻停顿了下说,“许哥调到哪儿了?”   许澜笑了笑说,“他不做警察了,他手伤了。”   贺忻愣神片刻才想起来那时候跟他们一块儿吃夜宵,许琛晏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   “他以后握不了枪了。”许澜低头说着,再抬眼时又是一脸没心没肺,“所以他的枪我替他握,我长大了,可以照顾他了。”   贺忻和李言蹊都没有说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许澜并没有伤怀太久,指着窝在一起的同学说,“走,放烟火去,反正我要八月份才走呢,还俩月,到时候约你们打篮球啊。”   “行。”贺忻走上前跟他击了下掌。   放烟火并没有放多久,因为大伙儿太吵了,周围还有几户居民,很快就被彪悍的阿姨抽着扫帚赶了个仓皇逃窜。   李言蹊能听见他们的笑声一直连绵着,传到了河堤对岸。   他跟贺忻上了灯塔,风把他们的眼睛吹得睁不开。   或许是目睹了高三学长学姐们在放烟火时依依不舍的样子,俩人心里都有些细微的情感转变,烟火燃尽的那一刻,似乎是他们少年时代的终结。   明年夏天就要轮到他们了,告别这里,去一个新的城市,有新的未来。   害怕吗?期待吗?   贺忻敲了敲栏杆,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似乎在说给灯塔听。   “半年不见,你猜发生了什么?”   灯塔自然是不会说话的。   贺忻把李言蹊搂到一边,笑着仰头说,“你的宝贝塔哥是我的人了。”   李言蹊觉得他这样宣誓主权的样子简直幼稚到家了,但眼角的笑意却一点点放大。   那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以后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贺忻此刻笑的样子,他就在自己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这不会变。   “塔哥,还有一年,一块儿加油吧。”   “嗯,痛并快乐着。”   “期末考你能及格吗?”   “喂,我现在是艺术生第一名好吗?”   李言蹊笑着没说话,俩人靠在栏杆上看了会儿星星,十点多的时候贺忻突然重重地抡了他一拳。   “今儿真有流星雨啊,快许愿。”   李言蹊抬头看了眼星空,眨眼间什么都没了,他怀疑贺忻刚才困劲儿犯了,眼花来着。   但看着对方拧着眉头许得很真诚的模样,他也迷信一把,双手握拳放在胸口,轻轻闭上了眼。   希望明年他和贺忻能考在一个城市。   希望弟弟的病可以好起来。   希望他们可以肩并肩一起往前走。   “你的愿望里有我吧?”贺忻侧过头看着他。   “个不要脸的。”李言蹊这回才反应过来,刚才这人就是故意耍诈骗他有流星,就想看看他虔诚许愿的傻样吧。   老马也有失蹄的一日,贺忻笑得肩膀抖动,被李言蹊踹了一脚。   他们就跟上回来灯塔时一样,打打闹闹地下了楼,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回,贺忻握住他的手后没有闪躲,而是停在高一层的台阶上微微低头,亲吻了他的嘴唇。 第六十二章 一起努力   送走了基数庞大的高三生,整个学校突然间就空下来了,以前贺忻总觉得,不管他跑得再怎么快,每回去食堂吃饭都得跟人挤得头破血流,然而高三这么一走,中午买饭不用在拥挤的通道上把饭卡传来传去,让最前面的同学帮忙把喜欢的菜给占了,下午放学也没有门口一哄而散如同放养小鸡仔似的视觉冲击了,图书馆空了一半的位置,隔壁教学楼再也没有整齐的朗读声,学校天台上的涂鸦墙也再没有更新过。   高三的离开,无疑给了高二生巨大的压力,每个人心里都惦着一个沉沉的重担,教室周围打打闹闹的现象基本绝迹,大家都在积极备战期末考,因为这一次考试的排名在于能不能给自己的高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更重要的是,对于即将一脚迈入暗无天日的高三的他们来说,这是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那段时间,要不是贺忻经常陪着他一块儿看书,李言蹊觉得自己可能熬不过去。   除了看书以外,他还有弟弟要照顾,还要忙生计,当时拍杂志得到的钱他全都存起来了,一分不能动,这是去安潭动手术的钱。   前几个月都没有出去打工,还要克服经济上的重重困难,尽管贺忻会帮衬一点儿,他也不计较这些小钱,但他不能靠对方养,贺忻也尽量体贴照顾他的自尊心,除了平时经常买东西投喂他们以外,其余的钱都各自平摊着。   李言蹊在被一堆练习题埋没的时候偶尔会想,高三这一年他肯定不能出去打工了,得专心备考,所以钱的问题很严峻,怎么小钱生大钱,怎么样才能在不影响他学习进度的情况下多赚一点钱。   贺忻给了他一个建议,让他拿点钱去投资理财产品,他数学这么好,逻辑分析能力这么牛掰,每次抢红包运气都不差,稳赚的几率还挺高的。   “吴睿妈妈是理财大师,以前在我爸公司当顾问呢。”贺忻躺在李言蹊身边说,“现在是老师了,她上一节课得好几万,我让吴睿给咱们开个后门。”   李言蹊侧身搂住他,想了想问,“方便吗?”   贺忻笑着说,“你放心,没问题的。”   李言蹊拍了拍他的胳膊,“谢谢。”   贺忻盯着他瘦了不少的下颌看了会儿,凑过去心疼地亲了一口,“没什么好谢的,不是白借给你,你得还钱,也得还利息。”   李言蹊哑着嗓子笑了笑,“利息刚才不是还了吗?你还要什么?”   贺忻贴着他耳根低低地说,“这种利息怎么还都还不够的,你不知道我们年轻人贪得无厌么。”   “你不困吗?”李言蹊揉了揉他的眼皮,“眼睛已经够小了,现在都瞅不见了。”   贺忻亲昵地摸他的下巴,“困死了,现在浑身都酸。”   “你酸个屁啊,我还没喊酸呢。”李言蹊从床上爬起来,“年轻人,你这个体力不行啊。”   贺忻拉住他手腕,下巴抵着他肩窝,舍不得地蹭了两下,“回去早点睡,要不是小奶泡这两天半夜总做噩梦,我真想让你睡我这儿。”   李言蹊把衣服穿好,临走前掰掉腰上箍得牢固的手,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晚安。”   贺忻轻轻笑道,“晚安。”   李言蹊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他把台灯开到最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翻开物理试卷,熬夜拼命起来。   一直到凌晨两点,他才把这类型的题目吃透,李岸这时正好开始发梦,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伸着小手在虚无的空气里抓着,李言蹊走过去,趴在他床边轻轻拍着他的小肚子,直到他再次安稳地睡熟。   李言蹊活动了下酸疼的脖颈和肩颈,翻身倒在床上,他太累了,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想想投资的事情,不出片刻,他就睡过去了。   期末考在一片哀声哉道中来了,又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结束了,短短两天时间,感觉大伙儿都憔悴了不少,更惨的是,考完以后只有两个礼拜的休息时间,就又要进入新一轮的补习,准高三生是没有暑假的。   趁着放假,贺忻赶紧跟吴睿联系,俩人好好叙旧了一番,聊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进入正题。   吴睿惊讶得半天没说话,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强行压下了心里的感慨,心平气和地说,“不是,你真准备给李言蹊五十万跟我妈妈学投资?万一赔光了怎么办?”   贺忻说,“是借,不是给,我借他。”   吴睿小声嘟囔了一句,“有区别吗?你借到最后炒没了,不就是给了吗?”   贺忻笑了笑说,“你对你妈这么没信心?阿姨好歹是滨城首席投资顾问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吴睿很烦躁地抓了两下头发,“我就是觉得你心也太大了,哪怕他跟你再怎么要好,也不能把自己全部家当都赔进去,你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啊,不是五块钱,是五十万,你现在也没了家里的庇护,说白了啥也没有,就一靠自己的穷学生,你......哎我不说了,气死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贺忻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吴小猴啊,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儿,你现在旁边没人吧。”   吴睿哼了一声,“没人。”   贺忻压低了声音说,“李言蹊不是我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也不能这么无私。”吴睿无意识跟着说了句,然后整个人都爆炸了,电话被他丢出了一米远,他原地“操”了几声,感觉自个儿被九重雷劫给劈了个里焦外嫩。   贺忻很冷静地等吴睿把手机捡回来,五分钟过后,他听见了听筒里传来一句大声的“你他妈弯了还弯的这么理直气壮我的大兄弟你要不要脸啊!”   “不要。”贺忻忍着笑说,“诶,你这刺激受大发了,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吴睿仰头长啸了一番,头发被他抓得一团乱,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叹了口气对着听筒说,“那你是攻还是受啊?”   “噗。”贺忻呛了口水,“操,你他妈比我还懂啊。”   吴睿有点自豪地翘了翘尾巴,“现在小姑娘都爱看俩男人卿卿我我的,为了呲妞儿我不得多看点书么。”   贺忻啧了声,“神经病,你跟廖妹妹真该认识一下。”   “廖妹妹是哪家的好妹妹?”吴睿眼神亮了一瞬,“你同学吗?漂亮吗?身材怎么样?要介绍给我吗?”   贺忻憋笑憋得很难受,他咳嗽了一声,赶紧把话题扯回来,“你赶紧帮我跟阿姨说说吧,成功了我把廖妹妹微信给你。”   被套路了的吴睿一脸傻样的答应了,虽然答应得不情不愿。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贺忻叹了口气说,“你怕我一时间被爱冲昏了头脑,万一以后分手了我半点好处都捞不着。”   吴睿搓了搓手说,“我也不是盼望着你俩分手,怎么说我也见过李言蹊一面,咳,我是不是该喊嫂子比较适合?哎呀不管怎么称呼,他给我的感觉还是挺靠谱的,而且那时候他那么大老远来找你,弄得我还为你俩的纯洁兄弟情感动了老半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特别了解你的性格,你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个男人我也认了,真的,只要你觉得快活就成了。”   吴睿说着也有点感慨,“钱的问题你自己有考有量,我也插不上嘴,反正你比我有本事赚钱,听你之前说过,李言蹊从小就开始谋生计了,应该也比你厉害,所以我这么想了想,也就放心了。”   “嗯,谢谢。”贺忻笑了笑,“我男朋友肯定能为我赚回来的,到时候请你吃大餐。”   “得了吧,你给我打这通电话就为了秀恩爱吧。”吴睿砸着后槽牙,想起之前种种被他忽略的事迹,一拍大腿道,“你俩是不是早好上了?他来滨城找你那会儿我就觉得不对劲,但当时没往那方面想,操,你那时候活脱脱一失意的霸道总裁,他就是浇灌你给你重新站起来的勇气的纯洁小白花。”   “吴小猴你他妈烂俗偶像剧看多了吧。”贺忻笑得眯起眼睛,看了眼正把小奶泡按在洗手台前的李言蹊,眼神都温柔起来了。   他俩你来我往斗嘴了几句,吴睿甘拜下风前嘱咐了一句,“那个,廖妹妹电话.......”   贺忻笑着挂断了,李言蹊走到他身后,搂着他肩说,“我怎么听见你讲了好几遍廖妹妹。”   贺忻偏头看着他,哭笑不得,“我把廖妹妹给卖了。”   “啊?”李言蹊不解地抿了抿唇。   “算了,没事儿。”贺忻抓起他的手说,“我跟吴睿把事情说好了,估计下礼拜就能给你答复,看能蹭上周末的哪节课。”   李言蹊伸手把他往自个儿怀里揽了一下,“等男朋友赚钱给你花。”   “等着呢。”贺忻搂住他腰,亲了下他的颈侧, “没几天又得上课了。”   “高三了啊。”李言蹊感叹着,“还有一年。”   夏季的午后非常炎热,他俩在门口抱着待了会儿,马上热出了一身汗,但谁也没松开。   直到很多年以后,李言蹊才知道贺忻毫不犹豫借他的那一笔钱是他当时仅有的存款了,再怀念起那年夏天,那个汗涔涔又紧贴着的拥抱,他感觉当时的自己一无所有,但好像又怀抱了全世界。   暑假里的补习班很辛苦,因为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几盏老旧的电扇,威力弱小地吹着,大部分时间还是热风,大伙儿都感到了煎熬,又热又累,疲倦的时候靠在桌上睡着,但隔壁传来唰唰唰的写题声,又会频频让自己心不在焉,生怕稍不努力,就被别人追赶上了,于是咬牙爬起来,揉揉酸疼的眼,仰头喝一瓶水,继续加油。   还没有正式步入高三,但在那个暑假里很多人都深切的体会了一把“高考,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李言蹊在期末考试里没有考好,这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有这个魄力临时转科,自然有相应的承受能力接受失败。   一次失败不要紧,但他不能松劲儿,不能懈怠,不能妥协,所以他必须比别人更加努力。   贺忻在美术班混得风生水起,艺术生对文化课要求不高,以他英语足以吊打全校,加上其他科目虽然算不上好,但都及格了的成绩,很快就成为了艺术生中的第一名。   但他查过,安潭美院的设计学院,自主招生考试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在寒假上来的二月初想报考的学生可以去安潭参加全国范围内的考试,到时候还得筛掉一批人,留下的那些人文化课也必须过他们的等级。   在南溪艺术班里混出第一名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至少对于贺忻来说,还不够稳。   九月初,“新高三开学仪式”在学校大礼堂里隆重召开,上一届优秀的学长学姐们亲自过来演讲,大伙儿士气满满,不一会儿就引得会场里一片热血沸腾。   贺忻坐在五班的位置上,探头去找十三班的所在地,李言蹊这一回没有当优秀学生代表,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正仰头盯着主席台,表情平静,但眼神充满了不甘。   贺忻知道他不是不甘心能上台去演个讲,而是不甘他上一回期末考到了十名以后,以前在文科班的时候,几乎是每一年,李言蹊都在荣誉榜上的第一名,谁都动摇不了他的位置。   他也不担心他会被这一点点小小的挫折给打倒,他男朋友没那么脆弱,只是沮丧的心情在所难免,这跟强悍不强悍的心理素质没关系,这是人之常情。   于是贺忻不怎么想在这场演讲中浪费时间,当校长邀请艺术生第一名上台的时候,他只是匆匆站到台上,随意瞥了台下两眼,盯住了李言蹊的方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收回手,在一片惊骇中撑着手臂跳下了台。   一个更像体育生的艺术生,一个一转学进来就给人一种颓废放肆气质的资深差生,一个教学档案里还挂着两处分,无人敢惹的定时炸弹,居然经过一学期的锤炼,成为了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校长和一众老师想破脑壳也想不通,更妄论别的班看好戏的学生了。   贺忻从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全场发出了一阵惊呼,他一概不理,掸掸衣服径直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路过十三班时,他低头看了眼李言蹊,李言蹊也抬头看着他,俩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微笑,伸出手掌碰了碰。   晚自习的时候,李言蹊买了关东煮找贺忻去顶楼天台吃,他有点可惜的说,“你今天该在台上多站一会儿,我连照都来不及拍。”   贺忻咬了一口肉肠,“台下一双双眼睛盯着我看,别扭死了。”   “那你昨晚还写了一长串发言稿,就这么舍弃不用了?”李言蹊笑了笑说,“你语文水平能憋出这八百字来不容易啊。”   贺忻没有说话,仰头吹了会儿风。   李言蹊的手伸过来捏了捏他的指尖,“如果是为了尽早结束这场演讲,怕我看了不舒服的话,那你就真太傻逼了。”   “我本来就觉得无聊。”贺忻环顾四周,侧头在李言蹊的耳朵上亲了一下,“这么点时间,不如给人看书来得实在。”   “你站在台上的样子特别帅。”李言蹊看着他,眼神很认真,“我很为你骄傲,真心的那种。”   贺忻笑着回过头,“你那会儿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哟,你们看,这位校服都不好好穿,看起来混里混气的家伙,是我男朋友!这位一米九二,又聪明身材又好的大帅比是我的男朋友!这位从全校倒数第二升为艺术生第一的智商担当是我的男朋友!”   李言蹊笑着回了句,“下面跟着,所以你们都给我自戳双眼,全都不许看!”   贺忻搭着他肩的手指点了两下,“那我跳下来不正合你的意么,多心有灵犀。”   李言蹊也不再争辩什么,嗯了一声,把关东煮放下,偏头靠在了贺忻肩上。   这个位置是个死角,这会儿没什么人来,贺忻郑重地抬起一只手,环住了对方的腰,捏过他的下巴,低头亲了上去。   缠绵了好一会儿,李言蹊的嘴唇被他吮的发红,贺忻在他唇上舔了几下才满足的离开,瞅了一眼道,“等会儿被你们班同学看到怎么办?”   李言蹊笑了笑,“所以我今天买了碗特辣的关东煮。”他从贺忻身上摸索着爬起来,“不是,有多肿啊?看起来很奇怪吗?”   贺忻刚才一时失控,这个吻有点疯狂,他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挂在他耳垂下面,“还是先戴着吧,你这种肿着嘴唇的样子只能我看见。”   “啧。”李言蹊摇了摇头。   贺忻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屁股,“啧什么啧,我就是这么专制。”   说着他又心疼地搂了把对方的腰,“这也瘦太多了,下回考试前你得胖回来,听见了没有?”   李言蹊走到隐蔽的地方,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我再瘦,用点巧力还是能把你制服的。”   贺忻想起前天他被李言蹊撂倒在床,并且怎么都爬不起来的事儿就有点心慌,内心突然涌出一阵危机感,他眯了眯眼,“你他妈瞒着我去练擒拿术了吧。”   李言蹊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比他更快一步下了楼,贺忻在后面走着,临近教室前,他把自己一周的健身课又多增加了两节。   高三正式开始后,每个教室的墙壁上都会贴一个日历本,上面写着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过一天撕一天,每个人按学号轮着撕,让大家都能感受到时间的紧迫。   其实高三跟高二比起来,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时间。   高三的时间过得太快了。   往往在人还来不及感叹的时候就咻的一下一飞而过了。   每天周而复始的早起念书,一晃好几节课过去了,午休还没开始做题,就又到了下午,好像才刚开始认真听讲,晚自习已经来了。   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一重叠一重的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好像再不努力就真的来不及了。   一模考试就在大伙儿埋头看书的节点上气势汹汹的来了,考完公布成绩后放国庆,这一次如果考不好基本上这七天在家里都没法儿过日子了,而且这是南溪十二中第一次跟其他学校一起统考,试卷的难度比以往更大。   文科班哀嚎阵阵,理科班倒是沉稳得多,但根据考完以后每个人都不敢对答案的情况来看,估计成绩也悬。   公布排名的那天下了一场秋雨,天气逐渐转凉,学校周围的梧桐树叶簌簌而落,整个校园的气氛非常凄凉,大伙儿都不敢去成绩公告栏处瞅上一眼,生怕自己又往后跌了几名。   于是帮大家看成绩的重任落在了贺忻头上,他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本子上画了个表格,挨个记录他们的成绩,文科班跟理科班的公布栏不在一起,但在同个走廊上,距离他很近,贺忻抄完了成绩,就立刻把本子给了路过的一位同学,让他交给五班的廖枚,自个儿一路狂奔到走廊尽头去看理科班的成绩排名。   他个高,不需要跟人挤就能看见前排的几个名字。   贺忻手心里都是汗,从第一名看到第十名,发现都没有李言蹊的名字,他咬了咬牙,心渐渐沉了下去。   “李言蹊这回又退了五名,二十名了,他从来没考过这么差吧。”旁边有个男生小声说话。   “以前他都是文科班第一名,为什么想不通要转理科呢?就算他是天才好了,就靠这么一段时间的恶补,也追不过我们啊。”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说,“我挺佩服他的,前二十名也很厉害了,至少能上一本线了。”   贺忻没再听下去,他转身一口气跑到了四楼,李言蹊没在班里,问了同学,他们说他刚下楼就没回来过了。   贺忻猜想他肯定是看了自己的成绩,现在一个人不知道躲哪儿伤心呢。   他总是这样,伤心的时候不会让人看见。   有压力的时候也总一个人扛着。   操,贺忻踢了一脚横在楼梯上的易拉罐,又急又气地下了楼,还被一个拿着水桶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身上洒满了水。   他前脚刚拐进班级后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   贺忻的脚步硬生生的刹住了,回头盯着靠在栏杆上的李言蹊。   “你.......”   李言蹊的脸色不太好,但他还是笑了笑说,“我来找你。”   贺忻原地愣了会儿,立刻冲进教室,把书包背出来,然后一脚踹上了大门,拉着李言蹊飞快往厕所里走,推推搡搡到了一个小隔间,贺忻伸手就把他紧紧抱住了。   “你身上什么味儿啊?”李言蹊低头嗅了嗅。   “抹布味儿,我被人倒了一桶水。”贺忻说,“不行,你现在别推开我,有洁癖也忍忍。”   李言蹊反手环住他,轻轻在他耳边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来了吗?”   贺忻没有说话,很快听见他说,“我没考好,想找柠檬精哥哥抱抱。”   “抱。”贺忻说得很大声,箍着他手臂的劲儿也重了一点,他很开心,他还以为李言蹊这回又要选择一个默默承受了。   “没考好就没考好,还有下一回呢,今天才一模,二模三模四模五六模.......”   “一共才三模。”李言蹊打断了他。   “不管多少模,还是开始不是吗?”贺忻说,“你不会一直二十名,第一名在等你,我相信并且肯定,这一天不会太晚。”   “嗯,我没泄气。”李言蹊抱着他,顺了顺毛,“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贺忻松开了他,这么一来,他也感觉自己表现得太夸张了,咳了一声扭过脸去,但下一刻他就又被李言蹊扯着手腕抱了回去。   “是不是因为我第一时间来找你,感动了?”李言蹊用下巴蹭了下他的颈侧,轻轻闭上眼说,“如果你不介意分担我的难过的话,我想继续抱着你。”   “要我夸夸你吗?”贺忻说。   “夸吧。”李言蹊点头。   贺忻伸出一只手在他脑袋上抚了两下,“塔哥,你很棒,偶尔喘口气,不需要这么辛苦,还有一年,我都会陪着你的。”   李言蹊自从高三以后,已经很久都没有松懈下来的感觉了,整天都有根神经绷着,刺得他脑仁疼,很累,巨大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但看着弟弟的笑容,每天晚上他还是咬着牙拿出错题本继续挑灯夜读,他有一千种理由可以放弃,但只要有一个理由让他坚持,他就不会轻易违背自己的愿望。   他想当医生,不只是想亲手治好弟弟,更多的是一种寄托,这世界还有千千万万跟他弟弟一样的病患,他们痛苦,他们的亲人也很痛苦,他太明白这种掉进深渊,怎么挣扎都爬不出来的感觉了,所以他想给自己一个希望,也给他们一个希望。   但是开头的第一步比他想象中难,以后的每一步实现起来也异常艰巨,还好有贺忻陪着他,让他明白示弱的感觉真的比一个死撑着好多了。   李言蹊憋了很久,这一刻终于释放了压力,他感觉眼睛有点热,心里却踏实了,他偏头把贺忻搂得很紧。   “塔哥,我们逃吧。”贺忻在他耳边说,“明天就要放假了,我们下午就逃最后一次课,任性一回,我带你去玩儿。”   李言蹊愣了愣,又被他吻住了嘴唇。   “不许说不。”   贺忻推着他走到了教室门口,催促他赶紧拿书包,李言蹊来十三班以后就再也没早退迟到过,这会儿恰好午休结束,第一节 课的任课老师在姗姗来迟的路上,班上的人看着他犹豫地站在门口,低着头好一会儿,然后快步走到了自己位置上,动作潇洒迅速地把书本和试卷往书包里装,最后踢了一脚凳子,把书桌盖好,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贺忻比他先一步翻墙跑回家,骑了他那辆重型机车等在他们约好的学校后门,李言蹊翻墙的动作很利落,又快又稳,看起来绝对老手。   “好久没翻墙了。”他站定后蹭了蹭球鞋上的灰尘,接过贺忻丢过来的安全帽,扬了扬手戴上。   贺忻穿了一身黑,学校的小西裤包裹着他劲瘦的大长腿,他踮着脚尖轻轻一踩油门,伸手把李言蹊的手移到他腰上。   “走咯,塔哥。”   “去哪儿?”   “你说呢?”   李言蹊呛了一口风,抬起胳膊把安全帽滑下,疾驰掠过了一条小巷,卷起一阵喧嚣的尘土,这是一个平淡冷清的秋日下午,风很大,天空似乎蒙了层灰,麻雀在枝头被巨大的引擎声吓得一哄而散,他们开着车,把所有烦恼和喜悦都抛在一边,什么都不管,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   “去哪儿啊男朋友?”贺忻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在你身边,去哪儿都行。”李言蹊也喊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我很想你   贺忻其实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觉得这种天气漫无目的地瞎逛也不错,他们闷头往前开,任由绵延的景色不断往身后抛,就像抛掉了诸多烦恼似的。   这段时间压力确实太大了,是该放松放松。   “你去过南湖吗?”李言蹊怕他听不见,掀开他安全帽凑近他耳边说。   “之前路过过,怎么?那儿很好玩吗?”贺忻滑过一个弯道说。   李言蹊从背后抱着他,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说,“小时候我妈带我来过一次,长大以后没再去过,突然想去那里看看。”   贺忻掏出手机定了个位,然后朝他打了个响指,“走着。”   南溪有四个标志性的水域,南湖,西潭,北湾和东港,他们家离北湾最近,夏天密集热闹的夜市就摆在北湾桥上,前段时间几乎每晚都要过去买小吃吃,而西潭是贺忻非常讨厌的地方,因为之前李言蹊在那儿跟人飙车过泥潭,受了不少委屈,再来就是东港,他俩第一次约会就在东港区的动物园内,只记得码头边上的盘山公路兜兜转转简直要人命。南湖是四景中他们唯一没有一起去过的地方,有一个南湖公园,公园很大,没什么游乐设施,大概为了原生态的自然景观,连小贩都控制在十个以内,他俩买了票进去,发现今天是十一前夕,除了正在准备十一露营节的工作人员外,整个公园里空荡荡的,压根没什么人。   “走走呗。”李言蹊拽住了贺忻的手腕,指尖从他小臂上滑下来,顺势牵住了他的手。   贺忻一下子就把他的手牢牢圈在掌心里了。   “咱俩大老爷们这么逛公园,要是被人看见,估计得上社会新闻。”   李言蹊侧过脸,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怕吗?”   “怕屁。”贺忻牵起他的手大力的晃了两下。   “操,断了。”李言蹊拧了下胳膊,往前走着,呼吸渐渐地平稳下来,这条小路很长,周围绿草盈盈,泛着水珠,亮锃锃的,先前下过一场雨,现在还能闻见清新的泥土气息。   谁也没有说话,肩并肩慢慢走,偶尔会抬头看看天,看看飞机穿过灰蒙蒙的天空留下一片云痕,看看整齐而寂静的一排树木,看看飞鸟双双落在对面的桥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时间似乎凝固了,这一刻宁静而美好,不需要言语就足够绚烂得成为一幅画。   湖中心有个祈愿岛,上去得坐船,今天天气不好,租船的看见好半天终于来人了,大力吆喝他们上去玩玩,开价五十一人,最后被李言蹊砍价砍到了二十五元两人。   贺忻一脚蹬上船的时候还是懵逼的。   李言蹊笑着指了指自己,“居家必备旅行良品。”   贺忻划着船桨说,“以后带小奶泡来这儿,三人你还价到二十五,我由衷佩服。”   “为什么不行?”李言蹊很有自信地眯了下眼,“我能还到怎么办?”   贺忻不信这个邪,缺心眼师傅不可能缺个没完了,他勾勾唇道,“随便你怎么办。”   李言蹊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眼神在贺忻身上扫了一遍,接着拿过他手里的桨往前滑了下,“是这样弄,咱俩刚才一直原地踏步呢。”   贺忻盯着他,故作夸张地捧了个场,“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全能,什么都会啊。”   李言蹊说,“这句话你之前就说过。”   贺忻想了想,拿起另一片桨跟着他的动作拨着湖面,“当时你说什么来着?”   李言蹊用手指敲敲船桨,“除了谈恋爱,什么都会,那是我弟说的。”   “现在连谈恋爱都会了,你怎么这么牛逼呢。”贺忻说着突然停住了动作,盯着他看,“等会儿,如果你弟以后知道我俩是那种关系,他不同意怎么办?”   “哪种关系?”李言蹊故意逗弄。   “你非要我把话说这么明白么。”贺忻凑过去亲了一口他的嘴唇,“就是这种吃对方口水的关系。”   “喂,让不让洁癖活了啊。”李言蹊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垂着眼睑笑了笑,“如果某一天我弟能明白过来我们是什么关系,那我笑都来不及。”   贺忻立刻懂了他在说什么,捏了捏对方的肩叹了口气道,“他肯定能长大到明白这些事儿的时候,到那时我就跟他说,我是你.......”突然想到哥哥另一半的称呼,贺忻适时闭上了嘴。   “嫂子。”李言蹊接话,“柠檬精嫂子。”   “去去去。”贺忻嫌弃地拧了拧眉头,“没听过这么难听的称呼。”   李言蹊把脑袋歪在他肩膀上,刚开始还能忍住笑,但看着贺忻很严肃的表情,划了一会儿船后就憋不住了,双肩一颤一颤的,抬起胳膊挡住脸,试图掩盖笑意。   “我怎么这么想揍你呢塔哥。”贺忻恶作剧似的凑近他耳边,轻轻舔了下他的耳垂,李言蹊耳朵非常敏感,唇刚碰到他耳廓,就发现他瑟缩了一下。   当然李言蹊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短板的,尽拿“掺着凉水的风拂过身体导致生理性肌肉收缩”这一套听起来很学霸实则很没有科学依据的理论忽悠他。   贺忻朝他鼓鼓掌,表示你继续演我绝对不拆穿。   李言蹊推了推眼镜,在他们下船的时候,报复心很重地伸进贺忻的衣服里,搓了一把他的腰。   俩人都是半大小伙子,你撩我一把我亲你一口,光天化日的,实在是不成体统,幸好今天景区没人,怎么耍流氓都没事儿,最后战况不分你我,贺忻把脑袋往李言蹊怀里拱了两下才算险胜。   “我们狗子太可爱了,真乖。”   “一米九二的大狗,你见过吗?”贺忻直起身体,点点自己,“国家珍稀保护动物。”   李言蹊按他头上翘起来的一绺碎发,笑得很开心,“不是国家的,是我的。”   “记得给国家上税。”贺忻掸掸衣服,搭着对方的肩往前走,“去那儿看看。”   祈愿岛之所以叫祈愿岛,就是因为岛上有棵树,这棵树乍一看跟别的树毫无区别,仔细看才能瞅见离他们一个头顶高的树干上有一个树洞,里面丢满了硬币,大多都是游客来许愿的。   “挺有难度啊。”贺忻换了几种姿势,还是没能投进去,“你试试?”   李言蹊走过去仰头把硬币一丢,结果硬币擦着树干旋转了两下,还是掉了下来。   他们又试验了几次,结局都以失败告终。   “怪不得叫祈愿树,如果所有人都这么轻易投进去了,愿望就不灵了。”贺忻说着便把外套脱了下来,丢给李言蹊拿着,自个儿想了个奇招,爬树。   不愧是大长腿,三下两下一跃就够着了,他伸手把硬币塞进树洞里,又往上攀了几步,对着树洞说了句话。   “不知道你灵不灵,既然有幸碰个面,就来打个招呼。”   李言蹊在下面扶着树,突然听见他低头大喊道,“塔哥,拿纸写上我俩名字,给我丢上来,再给我丢一支笔上来。”   李言蹊很快地撕下一页草稿本,在上面笔锋潇洒的落下两个名儿,揉成纸团朝贺忻丢上去,贺忻接了两次才接着,拿在手里掂量了下,在他们名字下面写了一行字,用纸把硬币裹起来,再一并丢进树洞里。   从树上跳下来后,李言蹊拿纸巾给他擦了擦衣服上蹭到的泥点子。   “我还剩一个硬币,你试试吗?”   李言蹊笑了笑,说好。   他爬树的动作也挺利索,至少小时候绝对是高手,一蹬腿一抬胳膊,直接就爬到了最上面,他有点想去看一眼贺忻许的愿,但双手在揉开纸团的那瞬间犹豫了,最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指,将硬币丢进去,把心里的愿望默念一遍,扭头就下来了。   贺忻在下面看着他,顺势张开一只手,把他揽进怀里。   “大吉大利。”   李言蹊笑着说,“恭喜发财。”   他俩在祈愿岛上逛了一圈,最后发现这里真的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破岛,除了那棵树有点噱头以外,其他堪称荒凉。   没过一个小时他们就原路返程了,公园里多了一对手牵手散步的老头老太,李言蹊牵着贺忻的手,被他们盯了老半天。   俩人都没有放手,就这么继续握着来来回回地溜达,谁还不是小情侣咋的?   这里终于来了一个有商业头脑的小贩,看着他们问,“要不要买南湖Q饼?”   贺忻爱吃甜的,南湖Q饼分为四层,一半甜馅儿,一半肉松馅儿,又称为情侣饼,最外层是Q弹可口的糯米,包裹着豆沙,里面是肉松和蛋黄,为的是中和掉腻人的甜味,外壳炸得松软酥脆,洒上一层芝麻,一口咬下去,非常带劲儿。   贺忻连吃了三个,又打包了四个回去给小奶泡吃,李言蹊倚着护栏,侧过脸看着他鼓起的两颊,笑了笑说,“你这么爱吃这个啊?”   “还不错。”贺忻说,“很香,你会做吗?”   李言蹊笑得露出了酒窝,“如果你想吃,我去学呗,我学什么都快。”   贺忻停止了咀嚼,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被风吹得眯起眼睛,他一手插兜,一手攥着饼,颇为认真地问,“那我想吃别的东西呢?”   “我去报个厨师班。”李言蹊说,“如果以后我真的工作稳定了,有钱了,主业当医生,副业就去开个餐厅,做你想吃的任何东西。”   贺忻低下头,亲亲李言蹊的额头,“好,我等着。”   “啧,嘴上还有屑呢贺小狗。”李言蹊搓了搓,嫌弃的语气也挡不住他脸上的笑,俩人站在桥上,双手紧紧贴着,垂在栏杆一侧,湖面上水光潋滟,印着他们的影子,李言蹊静静地看着夕阳落下,对面是金色的晚霞,这会儿天居然放晴了,没有先前的阴霾遮盖,远处洒下一片光,是最温柔安定的色彩。   夜深了,回去的路程李言蹊开车,贺忻环着他腰,抱他抱得很紧,似乎在听他的心跳。   “等会儿我们往硖川路的隧道里开。”   “嗯?”李言蹊减慢速度,偏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贺忻把下巴往他肩上蹭了蹭,“听我的。”   隧道里那位歌手今天还在,李言蹊他们开过的时候他正唱了首悲伤的情歌,贺忻冲他挥了挥手,“诶,哥们儿,我说了我没分手吧。”   李言蹊一阵不解,那位歌手也愣了愣,立刻拨了两下弦,改弹了一首非常治愈的情歌,“特意炫耀来了么?”   贺忻扬了扬眉,“不行吗?”   “行行行,”歌手朝他俩抱了抱拳,在弹奏间隙指着隧道出口,“那就祝你们幸福,冲过黑暗,往光里去。”   “谢谢,你也是。”贺忻笑着摆摆手,扣了下安全帽,“走吧,塔哥。”   李言蹊一边开一边问, “他谁啊,这么文艺?”   “一位心怀梦想的大英雄。”贺忻说,“我来南溪第一天就待他那里听了老半天歌,挺好听的,而且离隧道出口不远,有光照着就不那么迷茫了。”   李言蹊有点心疼地摸摸他脑袋,回头看了那位歌手一眼,对方的吉他和他整个人似乎快要融进黑暗里了,但他的声音却很透亮,一直绵延不绝传到了他们耳边。他踩了刹车,笑着眨了眨眼,“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贺忻在他安全帽上敲了敲,低沉的嗓音跟着哼了一句,“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带走我,一个人自转的寂寞。”   李言蹊转过身,脚尖点地打了个下节奏,继而踩着油门狂飙了出去,他擅自改了歌词唱道,“带我走,就让我的爱,你的自由,不会成为泡沫。”   正好车子疾驰驶过路口,在好几盏路灯的作伴下,他们合唱,“我不怕,带我走。”   国庆长假对于高三生来说简直奢侈,七天的时间就跟绿豆芝麻似的,小的压根看不见,再次踏进学校的时候,大伙儿都有种奋不顾身猛扎进题海深渊的魄力,在秋天簌簌落叶的萧条景象映衬下,一个个都根演激情燃烧的岁月似的,拼了老命要在三模前把成绩提高。   二模三模,想想离期末考还挺遥远,但每天雷打不动的写题纠错背书,周围什么事儿都不去想不去管,一心一意投入学习的时候,日子就会过得非常快,仿佛摁了快进键一般。   新班主任曾老师为了激发他们班同学的学习潜力,采取了按名次分座位的排桌方式,廖妹妹跟薛玟这对苦命鸳鸯就是第一对被拆掉的,没了李言蹊在,班里薛玟就是第一名,而廖妹妹的成绩,现在跟贺忻坐前后桌都不可能了。   但贺忻还算有点良心,按照老师这么分,他得坐第三排,挺直了背后面的人压根就看不见,于是他主动“留级”,跟廖妹妹变成了前后桌。   “哥啊,我怎么办,我已经很努力了,就是考不出来。”廖妹妹丧气地趴在贺忻桌子上,脸愁得快老了十岁。   “你这叫努力?我看你上课睡得可带劲儿了。”贺忻嘲讽他。   廖妹妹瘪瘪嘴,“我那不是昨晚复习得太累了吗?”   贺忻刚想说什么,就看见薛玟拿着一叠厚厚的笔记本,甩在了廖妹妹桌上,“你给我好好看,期末考不能进前一百,咱俩就拜吧。”   廖妹妹害怕她生气了,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薛玟瞪了他一眼,他又弱弱地缩回了手,低头去翻她给他写的笔记,从贺忻的角度能看个大概,很厚一本,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复习重点,用红笔蓝笔黑笔不同颜色的笔勾出来,写得很认真。   “人姑娘费了好大力气,卯足了劲儿想跟你考到一个大学去,你还不努力背背书等着过年吗?”   廖妹妹捧着那本重如泰山的练习册,闷闷地托着下巴坐下,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朝离他十万八千里的薛玟大喊,“我会努力跟你一个大学,不在一个大学,也会跟你考到一个城市,我这次期末考一定会进步的!你等着看吧!”   这一番豪情壮志的呐喊,实在有违廖妹妹面对女朋友从头怂到脚的性格,引来了班上一众人的起哄,薛玟嘴上说着“闭嘴”,偏头看着廖妹妹挠着头发,笑得真挚又傻气的样子,脸上一阵发烫,她扭过头,咳嗽了一声,用书本挡住越来越红的耳根。   贺忻突然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拍了两下廖妹妹的背,心里想着既然被甩了一脸狗粮,不如上楼找男朋友平复一下嫉妒之心吧。   李言蹊趴在校服上睡了会儿,教室里很安静,多半人都埋头写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太累了反而睡不着,他闭着眼睛开始背单词,从A背到了C类单词时,突然听见广播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先用英语说了一段开场白,大意是以后每周二的午休时间,他都会来学校的英语电台跟大家聊聊天,那一口绝妙的伦敦腔刚一开口就让班里的女生沸腾了。   贺忻会去学校广播站他有点儿意外,毕竟这人最怕麻烦了。   李言蹊刷的一下坐直了身体,下巴戳着笔杆子仔细听着。   贺忻平时说话的嗓音很低,他本身声线就是偏醇厚,偶尔压低了嗓子靠近他耳朵说话有种做了磁核共振的感觉,其实李言蹊听过很多次贺忻说英语,当时第一回 对这人有刮目相看的想法就是他在课上念了一首博尔赫斯的诗,不过这次他念的东西没有那么黑暗,而是一首情诗。   诗的内容还是李言蹊根据某个单词百度出来的,他比不过贺忻庞大的词汇量。   李言蹊点开这首诗的翻译,心里微微有些荡漾。   这是一位智利诗人写的为爱争辩的诗,比起莎士比亚著名的十四行诗,实在冷门得多。   但句子很美,特别是这句“我不需要黑夜的解释,我只等待它将我笼罩。你,就是我的面包,光线和黑夜。”贺忻用他平静而深邃的声线朗读出来,听到李言蹊耳朵里意义非同一般。   Love is truly the only risk worth taking。   爱是唯一值得冒的险。   班里一阵寂静后,李言蹊从位置上站起来,瞥见从广播站晃悠到他们班门口的贺忻,心里的感觉尤为酸甜。   李言蹊推推眼镜,走到他身边冲他笑,“最后一句call me baby不错。”   “念给你听的,缓解学习压力,一般人我不告诉他。”贺忻抬眼看着他,伸手捶了下李言蹊的肩膀。   “baby。”李言蹊凑近他耳边,“是这么发音吗贺老师?”   贺忻看了眼四周,伸手在他掌心处挠了挠。   这是相当冷清的时刻,大伙儿都在埋头奋笔疾书,校园安静地像是睡着了,他们慢腾腾地绕着操场走了两圈,没有人打扰。   就这么彼此沉默地待在一块儿,直到铃响时分,才抓紧最后一刻亲昵的时间,不动声色上下摸了一遍,俩人各分东西,窜进自己的班里。   李言蹊上楼的时候感觉楼梯不是楼梯,而是贺忻弹奏的钢琴键,他每往上跳一步,心跳就蹦快了一点,其实也就多听了十五分钟贺忻念给他听的诗,又在他身边待了一会儿,压根没做什么别的儿,但李言蹊浑身都轻了,与刚才疲倦的状态很不一样,连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了。   他迈着步子走进班里的时候很多人都抬头注视着他,李言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蹦着进来的,他有点尴尬也有点想笑,觉得人啊一旦谈上恋爱了,就注定幼稚得可以。   南溪的秋天很短暂,仿佛来势汹汹的秋老虎还没耀武扬威几天,就一下入了冬,学校周边的小摊被撤了,据说要创建文明城市,没了关东煮和烤番薯的冬天很难熬,特别是晚自习的那段时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变得了无生趣了。   累和疲倦是常态,但好歹他们还有苦中作乐的本事,有时候写题写烦了,就相约去操场跑二十分钟的步,比谁跑得快,输了有惩罚。   李言蹊就被罚过三次给贺忻刮胡子,这人一到冬天毛发就开始旺盛,简直是反季节的人类。   “你要再长高到195以上我就跟你拜拜了。”   贺忻把下巴上的泡沫蹭到他脸上,低头去啄他的嘴唇,“天地良心,前段时间学校体检,你188,我还是192好吗?”   “我有一天比你高了你就该哭了。”李言蹊笑着摸他头发,“毕竟这是你唯一的优势了。”   贺忻盯着他看了三秒,急切地凑过去抚摸着他的身体,李言蹊动作利落地脱掉他们的衣服,俩人关了灯,重叠着倒在不够容纳俩“巨婴”的床上,惹得床板咯咯直响。   贺忻生日跟期末考凑在了一起,这一年过得比较艰苦,一切从简,李言蹊的投资产品恰好赚到了第一笔金,他们带着小奶泡出去大吃了一顿,回家后贺忻收到了李言蹊的生日礼物,是他很喜欢的球队的定制球衣。   贺忻一拿到礼物就把他抽了一顿,说这些钱够给小奶泡做一回手术了,你个败家子。   头一回被冠名败家子的李言蹊揉着酸痛的胳膊笑个没完,“我们家贺小狗居然懂得持家了。”   贺忻叼了根烟,眯着眼睛看向他,听着对方的笑声,想着那个花钱大手大脚的自己一看见球衣就跟肉被剜掉一块似的疼,觉得他也太傻逼了吧,但傻逼就傻逼吧,爱情面前谁不傻逼呢,于是他一仰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把李言蹊抱在怀里,用下巴温存着磨来磨去,“塔哥,期末考加油。”   “嗯。”李言蹊亲他的鼻尖,想了想还是没把剩下一半礼物在高考结束后送他的事儿告诉他,轻声一笑,“美术集训顺利。”   俩人这一年的腻歪劲儿被期末考给打散了,艺术生的期末考就在外市的集训中度过,每天早起就开始画画,画到晚上回寝室,而李言蹊每天要面对堆成山的习题和怎么都做不完的试卷。   因为各自忙碌,倒也不会觉得日子有多难熬,还是有点盼头的。   他们每天都会准时同一个电话,聊的都是些无聊的问题,比如今天吃了什么,明天想吃什么,做了什么题,累不累,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发生,今天贺忻忍着狂风裹跑了树上的雪渣子,往他脸上劈头盖脸吹来的冷意,给李言蹊堆了个雪人,他们那边零下了,他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石板桥上跟他视频。   “艺术细胞见长。”李言蹊瞅着屏幕里的雪人,朝他竖了竖拇指。   贺忻哈出一口白气,笑着说,“塔哥,你躺床上了吗?”   “还没,还在写题。”李言蹊说,“刚被某道题给缠住了,写了半小时还没算出来。”   “加油。”贺忻搓了搓鼻尖,把围巾裹得紧了些,低头把烟踩了。   “嗯,跟你视频完了我就再去奋战一小时。”李言蹊盯着他的手,“赶紧揣兜里,别摸雪了,多脏。”   “不在我身边还管得那么宽啊?”贺忻把雪踩得咔咔作响。   李言蹊那边突然沉默了,好半天才闭上眼睛吁了口长气。   “怎么了?”贺忻问。   李言蹊拿着纸巾拭了下镜片,有意装无意地说,“小奶泡说想你了。”   贺忻拢了拢灌进风来的外套,凑近屏幕一笑,指着自己冻得发麻的嘴唇说,“哦?就他想我了么?”   李言蹊没有把眼镜架回鼻梁,跟他饶有默契地一靠近,俩人隔着屏幕接了个吻。   他微微一垂睫毛,开口是沙哑到有点儿性感的嗓音。   “我哪儿都想你。”   贺忻觉得,有时候李言蹊耍起流氓来,让他仿佛有种交了个假男朋友的错觉。   “塔哥啊。”他眯了眯眼,神色暧昧地在他敞开的衣领处扫了一眼,李言蹊这人特损,还非得把领口一扯,给他看瘦削漂亮的锁骨,“饱饱眼福。”。   贺忻不服气了,立刻把手机移到自己的大长腿上,来回晃了两下,要不是棉袄裹得太严实,他一定会撩开衣服,给人看腹肌。   李言蹊笑了一会儿忽然不笑了,周围房间基本上都熄了灯,只有台灯的一点微光在他身边亮着,他趴在桌上,觉得一静下来,这十五天的时间过的好漫长。   他认真道,“我很想你。”   贺忻笑了笑,“我也很想你。” 第六十四章 大学风光   高三上学期过完以后只有十天的假期,还包括春节了,元宵都得在一堆习题里度过,高二那会儿知道要缩减假期,大伙儿都还哀声哉道,巴不得齐齐写血书跟校长对着干,现在却早已习惯,或者说是麻木了,想着咬一咬牙,这十天半月也很快就过了。   考完试那天,李言蹊班里的一位女生晕倒了,家长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转醒,哭着说这回物理没写完,排名一定会往后靠,家长安慰了好久,同学老师轮番上阵,还是止不住她的哭声。   其实也就一道题,但差就差在这一题上,这几分里,一旦有一点儿小失误,就会跟其他人拉开很大的差距。   贺忻在门口等李言蹊,看着那位女生被她爸妈搀扶着下了楼,偏头叹了口气,给人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走吧,去迎接我们短暂的假期。”   李言蹊从书包里给他拿了袋牛奶问,“你考得怎么样?”   贺忻笑了笑说,“大概又是艺术班第一吧,我还提前交卷了。”   李言蹊很骄傲地晃了晃手指,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男朋友挺厉害啊。”   贺忻没说话,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李言蹊最近瘦了太多,今天看见那女生晕倒,他有点担心,再这么不管不顾拼命下去,他身体会吃不消的。   李言蹊似是有所感知,走出校门时,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没事儿,我每天抽出一小时健身,不会垮的。”   “可我心疼啊。”贺忻戳了戳胸口说,“碎成一瓣瓣儿了。”   李言蹊笑着掀开他棉衣,伸了只手进去,搓了两下,“哥哥哄你,把它一点点拼起来。”   贺忻把对方的书包拿过来自己背,“你们理科班要命了吧,怎么这么沉,多少张试卷啊?”   “你的十倍吧。”李言蹊苦笑道,“任重而道远啊。”   贺忻搂着他大步往前走,“没关系,我给你点做完它的动力。”   春节复习跟平时复习没什么大的区别,除了多几碗热腾腾的饺子和屋外灿烂的烟花作伴,大致上还是对着各科复习资料埋头苦干。   偶尔出去透一透气,看一眼照亮整片黑夜的绚烂火花,砰砰砰地在四周炸开来,这时李言蹊会感到一阵无穷的希望,到处皆是热闹,他跟贺忻无声依靠着,有着踏实和安宁。   这一回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他比之前进步了五名,虽然还是没能达到他的预期,但至少往前近了一点儿,也不算原地踏步了。   贺忻说,跟这些烦人的试卷死磕,得需要一个贴心的好帮手。   不用想,李言蹊也知道这个帮手指的就是他本人。   贺忻想出来的招,非常没有新意,无非就是看他做题,校对答案以后发现他全对,就给一个吻,真的特别幼稚,但李言蹊被他捧着脸从额头亲到酒窝的时候,还是不免心神荡漾。   “好可惜啊,最后一大题错了。”贺忻侧头在他脸上用力吻了一口,“只能亲四下了。”   李言蹊感觉自个儿满脸都是他的口水,伸出手挡了挡,“你在这儿太影响我了,是不是嫌你屁股太舒服了?”   贺忻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下巴抵着书桌,眯着眼看向他说,“口气这么大么塔哥?要不我们中场休息一会儿。”   “你确定?”李言蹊合上书,凑过去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瞧。   贺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前几回都是他主动,虽然摸出了一些门道让李言蹊没那么难受了,但这人每回事后都得抽一根烟,一边咳一边信誓旦旦的说下一次怎么怎么样,但真的到了下一回,他又任凭自己在他身上翻云覆雨,完事以后再轻飘飘的一提,循环往复的,简直居心叵测。   他知道,李言蹊一直在等他自个儿松口,非常坏,他要让他良心上过不去,从而主动献出屁股,如果他不愿意,当然也不勉强,但李言蹊就是有本事让他觉得这事儿是他错了。   “下回扔硬币吧,菊花你,1是我。”   李言蹊伸手抓了抓他的短发,“我现在不愿意动你,我要是想动你,你逃都逃不掉。”   贺忻“哟吼”了一声,低头碰碰他鼻尖,“你真是正人君子啊。”   “跟你比,那是的。”李言蹊扭头又把习题册打开了,“你赶紧回去睡觉,没几天就得去安潭自主招生考了,你不急我都替你急。”   “我后天开始练习。”贺忻用手腕撑着下巴,把台灯往他那里移了移,“你好好写题,我现在就想陪着你。”   “嗯。”李言蹊笑了笑,“那咱俩都轻点,我弟睡得可香了。”   而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屋里暖气开得很足,静的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李言蹊翻了一页又一页,累了就偏头看一眼靠在他边上睡着的贺忻,直到把今天要做的题目做完。   在这些枯燥乏味的试卷背后,这就是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东西。   李言蹊把灯关了,低头轻轻喊了声贺忻,后者一把搂住他的腰,将醒未醒的哑着嗓子说,“一块儿睡吧塔哥。”   贺忻把被子给他盖好,一只手遮在他眼睛上,他的怀抱特别温暖,令人眷恋,李言蹊闭上眼,笑着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蹭了蹭,继而便沉沉睡去。   新学期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开学第一天就被各种动员大会占据了,老师耳提面命地一遍遍提醒着高考只剩一百天了,同学们互相对比着各自的成绩,心里暗暗有了目标,加上寒假补课了一周,一模很快就来了。   这一回是省里统考,难度更上一层楼,很多题型都没见过,跟小高考没差了。   考完以后,好多人都在教室里瘫成一团,恨不得一块儿来个抱头痛哭,校园空气里更是弥漫着一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贺忻这一回也没考好,他自认为英语不错,但这次的完形填空他有些吃不准能全对,但他没悲伤几分钟就得回去整理行李了,明天要去安潭美院参加为期两天的自主招生考试。   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李言蹊问他要陪他一块儿去吗?   贺忻心里当然想,但安潭离这儿还是有点远的,李言蹊陪他的话,他前一晚肯定没法儿安心复习,第二天状态说不定忽高忽低就把考试搞砸了。   于是只好忍痛说不,李言蹊明白他的想法,不勉强,俩人跟小奶泡告了个别就出发去车站了。   该带的东西他都提前帮贺忻检查过了,也放了很多备用药,生怕那里的东西吃不惯晚上会拉肚子,所以行李很沉,贺忻从后车厢里把东西提下来的时候差点一个不稳跌地上。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就去两天而已。”   “有备无患。”李言蹊说。   车站里头还有很多去考试的学生,熙熙攘攘路过的人让这里变得很热闹,李言蹊跟贺忻平均交谈十秒就要被人挤一下。   “我走了,时间差不多了。”贺忻碰了碰他的手腕,又立刻放下了,“等我好消息。”   李言蹊点点头,“加油,冲吧柠檬精。”   “神经病。”贺忻从他手里拿过行李,扭头走了几步后,又侧脸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在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没想到李言蹊会穿过拥堵的人群,来到他身边,伸手拽了一把他的手腕,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手撑开伞,一手扶住他脖子,挡住了所有闲杂人等的目光,闭上眼亲吻了他的嘴唇。   “加油,你一定可以的。”李言蹊将唇移到他耳边低声说,“我相信你。”   直到上车,贺忻还有点儿懵懵的,刚才李言蹊那一举动太大胆也太直接了,路过的人那么多,或许还有他们学校的,他就这么无所畏惧的亲了他。   贺忻摸着嘴唇上残留的余温,忽然觉得胸口热了起来,没有人喜欢不能见光的感情,但凡有一处可以坦然表明心迹的出口,他都会觉得满足而珍贵,他们虽不需要别人认同,但因为这一步饱含了无限的勇气,比起很多比这更热切的吻,还是忍不住让他开心得浑身战栗。   “太会撩了塔哥。”贺忻给他发了个信息,“高手中的高手。”   李言蹊很快回过来,“发自内心。”   贺忻笑了笑,仰头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这一次考试充满了力量。   安潭美院的招生考试非常严格,很多送学生来的家长都只能在外面等着,连学校等候厅都不能进,贺忻一个人交了报名表,填了信息后就跟着老师的指挥,在教室外面排着队。   等待的时间是很煎熬的,气氛使然,这里大部分人都很紧张,纵使贺忻是个心大无边的主儿,此刻也很难不被影响。   他们今天要考素描和速写,明天上午再来考一次色彩。   贺忻比起很多从小开始学美术的人来说,专业技巧差太多了,好在他集训的时候很用心,天赋也有,老师说他适合画线条,笔锋流畅,不拖泥带水,并不是具象化类型的,但是潦草又抽象的图画更具一番风格,走设计这条路还是前途无量的。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终于轮到门口排着长队的一批了,贺忻排在中间,被他们挤着上前,他的体型和身高在一众文艺小青年中显得太格格不入,导致监考老师不得不多看了他几眼,总以为是隔壁体院的人跑来捣乱来了,不过当她拿到贺忻一小时内速写完的作品时,还是不免惊讶地瞪大了眼。   第二天考色彩,这是贺忻的短板,之前老师一直要求他们背诵对静物的理解和构图的技巧,但贺忻没一回记住的,虽然画出来的东西不差,但这就是基本功扎不扎实的问题了,要是老师严格一点老派一点的,都会认为这是专业知识没学好。   刚拿到试题的时候贺忻迟迟没下笔,他通常都要过二十多分钟才能想出该站在什么立意的角度作出构图,这一回的题目很偏,过了很久他还没有开始画,监考老师从他身边来来回回走了两遍,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我知道。”贺忻闭了闭眼,尽量排除一切杂念,放空自己想象着,他在心里默默打好草稿,找准立意后,确定色调,再考虑他深入刻画时该突出什么主体,最后再把形体、色彩、层次、空间、质感的塑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转了下笔,低下头开始作画,这时候他旁边的考生已经画了一半了,监考老师还是昨天那位老师,她对贺忻的速写非常有印象,干净利落,线条分明,就跟他这人一样,看得出性格很洒脱。   她平时也更欣赏这类的学生,有自己的想法,不恪守陈规,画出来的东西或许会有点儿剑走偏锋的意思,但她就是喜欢这点特立独行,所以她看见贺忻四十分钟还没下笔,心里着实有点儿着急。   在教室里晃了一圈后又来到了贺忻的位置边,监考老师轻瞥一眼,脚步明显一顿,继而捂着拳头,把自己乐出声的笑给憋了回去。   牛逼,这位帅哥如果能来他们美术基础学院该多给她长脸啊。   考试结束后,监考老师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贺忻是吧,南溪十二中的,你想考我们学校哪个专业?”   贺忻正在收拾书包,侧过脸看了她一眼,路过的考生,特别是女生都一副“这人太他妈帅了”的表情,心想着他考哪儿以后自己也跟着去哪儿,毕竟这么帅,不亏。   “设计建筑。”贺忻说完,没有看见监考老师失望的脸,又低头问道,“老师,请问设计建筑学院在哪栋楼?我想去看看。”   “往东走过国画院和设计艺术院就到了,在凉亭后面。”   贺忻很有礼貌的一鞠躬,“谢谢。”   身后传来了一声可惜的轻叹,贺忻已经下了楼,此刻好像所有的压力都随风散去了,浑身都轻了,他长长的呼了口气,在大学校园里走着,手心居然热出了一把汗,紧张中又透着点儿憧憬,大学校园跟高中校园完全不一样,至少一点儿都不挤,四周空旷得很,他走过一条林荫道,看见的人不超过三个,教学楼都是新造的,墙上有着雕刻精美的花纹,周边不乏美术馆和咖啡吧,艺术气息非常浓厚,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滑着滑板的男生在窨井盖上画画,一边嚷着“这学期水彩课要挂”,一边又乐颠颠的在井盖上画了个哆啦A梦,图书馆也比他们学校的大了四倍有余,贺忻在偌大的校园里逛了一圈,拍了好几张照,准备发给李言蹊。   结果对方却比他更先一步打电话进来。   “喂?考好试了吗?”   “好了。”贺忻站在空地上舒展了下胳膊,“色彩差点要挂。”   “差点的意思是最后补救回来了?”李言蹊笑了笑,“听你声音很开心嘛,是不是感觉不错?”   “嗯。”贺忻低头笑了一通,“多亏了你的吻,特有力量。”   李言蹊换了只手听电话,“这都过了两天了,后劲儿这么足呢。”   “想呗。”贺忻从口袋里摸出烟,叼了一根晃悠着,“日思夜想,差点考试都完蛋了,你说等我回去该怎么补偿我?”   李言蹊的笑沉沉的从他耳边传了过来,贺忻跟着笑了一会儿觉得不对,这声音似乎近在咫尺,他原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同样的震撼来第二回 ,贺忻还是被吓了个当场石化。   起初在滨城,李言蹊连日奔波来找一个失意的他,让他感动得眼泪狂流,而现在在安潭,李言蹊故意说好了不来,但又悄悄地买了票,跟在他身后,第一时间来分享他的喜悦。   贺忻觉得有人在故意敲他的心脏,砸的力度不大,刚好让他酥麻的程度。   操,这人也太.......贺忻脑子里闪过几个词,都觉得不够,太什么都不够。   李言蹊就是世界第一讨人喜欢。   他拿着手机,修长的手指朝他勾了勾,贺忻就跟二傻子似的,冲过去直接将他抱在了怀里。   “哎哟。”李言蹊被撞得有点疼,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撑住墙,但笑容还是挂在唇边。   贺忻眼角余光里的景象,都飘飘渺渺变成了影子,唯独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突然来了?”   李言蹊不客气的摸了摸他的脸,“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来接,我们柠檬精也要。”   “爸爸你大爷,脸呢。”贺忻笑着把他脑袋按在肩上。   李言蹊看了眼周围,现在是上课时间,这里挺空旷的,像一个堆杂物的画室,暂时没有人过来,于是他放心的把贺忻抱紧了。   “想第一时间知道你考得好不好,所以我就来了。”   贺忻闻着他身上两天没闻到的淡淡薄荷香气,用力嗅了两下,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闭着眼睛扬起嘴角说,“我太他妈喜欢你了。”   李言蹊嗯了一声,“等会儿陪我去隔壁医大走走吧。”   贺忻笑着说,“医大离这儿只有一堵墙的距离。”   李言蹊说,“咱俩争取以后都这么近。”   贺忻整理了下对方脖子上的蓝格围巾,那是去年圣诞节他送他的礼物。   “你一直都离我最近,你不知道么。”   李言蹊笑了起来,“我特别欣赏你考完试还没知道成绩就一副自信心爆棚的样子,特别帅。”   贺忻比出一把枪的手势在嘴上吹了一下,继而朝李言蹊挑衅的抬了抬手。   “啊。”李言蹊很配合的往后一倒,被贺忻顺势往怀里一搂。   如果现在有人路过这里,就会看到这么一幅景象,两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亲昵的抱在一起,其中棕色大衣的那位同学很不安分的想去亲另一人的耳朵,黑色毛衣小哥哥一张白皙的脸被路边的枫叶染红了颜色,一手摁着他,微张着嘴唇抿出一个漂亮的酒窝,“别闹。”   李言蹊盯着镶了金的校牌,安潭医大四个字在阳光下有点儿晃眼,他摸了摸胸口,感到一阵热血沸腾,心跳也渐渐得快了起来。   贺忻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轻轻牵了下他的手。   医大里很热闹,正值下课期间,学生们背着书包,手里还捧着一堆书,有说有笑的从他们身边匆匆路过,他俩走在路上回头率很高,引得三五成群的学姐们纷纷注目。   学校更像是一个大公园,葱葱郁郁的树木间还夹杂着几簇粉色的桃花,不远处有一个南丁格尔桥,桥下有一群小鸭子,是李岸最喜欢的那种棕毛小鸭子,他们路过的时候,特别给面子的嘎了两声。   从西区走到北区,李言蹊还有种恍如梦境的感觉,他用手拂过行政楼墙上的照片,内心涌起了一丝感慨,他想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想成为一名好的医生,哪怕再辛苦都没关系。   他相信他可以做到。   “塔哥,这儿以后一定贴满你的照片。”贺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你不吃醋吗?”李言蹊说。   贺忻眯了下眼,“要是这醋都吃,我估计四十不到就烂牙了。”   李言蹊笑了起来,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见路过的学姐很激动地扯了下白大褂说,“谢学长的讲座要开始了!你们俩快点啊!”   贺忻和李言蹊互看一眼,“谢宗南?”   那位学姐边跑还边给他们回应,“是啊,就是谢宗南学长,他今天刚好来开讲座!”   来得好不如赶得巧,李言蹊正好想趁着这个机会向他请教一下李岸的病情,他叫住了学姐,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学姐,讲座我们可以去听吗?”   这位色令智昏的学姐被李言蹊的笑容给弄的一招腿软,立刻扬手一挥,示意他们赶紧跟上。   讲座开设在学校大礼堂内,里面已经全是人了,估计有不少别的学院的来蹭课,学姐招呼他们进去,李言蹊跟贺忻猫着腰,溜达到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台上穿着白大褂的学长,刚点开ppt,台下就爆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尖叫,贺忻跟李言蹊咬耳朵,不管在哪个学校,帅哥的影响力都是一样的。   谢医生讲课非常严谨,内容简明扼要,条理又很清晰,偶尔会笑着跟大家开开玩笑,现场气氛很好。   李言蹊很喜欢他说的关于当医生的理念,他说这条路漫长而残酷,望你们都百折不挠,一心不损。   说完以后,谢医生朝台下某个方向轻轻一勾嘴角,并好半天都没移开目光。   贺忻碰碰李言蹊,皱了下眉头说,“他是不是在看你?”   “难道不是在看你?”李言蹊也有点奇怪。   正当两人一言不合吃起了莫名的飞醋时,旁边有个男人适时地打断了他们,他看起来比学生要略长几岁,穿着黑色西装,领口松松垮垮的,眉目间透着点儿桀骜不驯的样子,他微微侧着头,玩味似的笑了笑,“小朋友别逗,他在看我。”   李言蹊和贺忻双双回过头,“???” 第六十五章 不要放弃   讲座时间不长,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李言蹊记了一页笔记,感觉收获不少,谢医生从台上离开的时候,旁边的男人也站了起来,比他们更快一步地走到外面。   有那个男人在,上前搭讪的女学生基本都望而却步了,谢医生抱着笔电,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完全没了台上的沉稳气质,委屈巴巴地盯着人看,虎牙晃晃悠悠,没一会儿又笑开了。李言蹊觉得此刻的画面有点儿似曾相识,不由得看了眼在他旁边站着的贺忻。   对方拍了拍他的背让他上前去问问情况,还没等他们准备好,谢医生的视线就飘了过来。   “就是那个男生,你上课时他记了不少笔记,哪儿招惹来的崇拜者?”梁铮微微眯了下眼,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超冤,我不认识他。”谢宗南回忆了一下,并不记得自己的直属学弟里有这号人物。   旁边那位大高个就更不用提了,他们医大没有这么高的。   李言蹊已经走到了他俩面前,很虔诚地颔首鞠躬了一下,把谢宗南吓得够呛。   “谢医生您好,我是邱医生底下的病患家属,邱廷风,他是您的大学同学吧,不好意思冒昧过来,打扰到您了。”   谢宗南想起来了,之前邱医生跟他打过招呼,他那儿有个家属,弟弟一直因为心脏病在住院,但是南溪那边条件不允许,开刀有风险,他们想转院到安潭来,看有没有希望好好治疗一下。   他朝梁铮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一点头,朝他晃了晃车钥匙,拍拍他的脸径直走开了。   这位谢医生被拍脸后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了,仿佛能从他脸上看到“爸爸再打我一次”这几个字。   贺忻跟李言蹊都觉得有点懵。   “你弟弟是李岸吧。”谢宗南收回了笑,回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正经道,“我看过邱医生给我发的资料,但详细病情不太清楚,方便去对面凉亭里坐会儿,聊一聊?”   “谢谢。”李言蹊感激地笑了笑。   三人去凉亭里互相交了底,这也是贺忻第一次这么全面的了解了李岸的病情,情况并不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谢宗南在听完李言蹊的叙述后,眉头紧锁了片刻,但怕他们担心,又很快舒展开笑容来。   “大致就是这样。”李言蹊搓了搓手,紧张地问,“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能动手术吗?”   谢宗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准备实话实说,“首先要跟你说一个比较残酷的事实,在医学上,一般来说,像李岸这样心房心室全缺的先心病患者,能活得二十岁以后的,有一部分是5岁前自愈的,但显然他没能这么幸运,他现在已经七岁了,错过了最佳动手术的时间,危险一定是有的,而且很大,我......现在还没有给他具体检查,但听你这么描绘的话,来安潭做手术也有80%的危险系数。”   贺忻很急的问,“如果手术失败,他会怎么样?”   谢宗南低头叹了口气,“好一点的继续这么疼着,坏一点的......就不需要我说了。”   李言蹊眼神黯了一瞬,却仍很平静地听着。   谢宗南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俩男孩子为了问这事儿大老远跑来这里,挺不容易的,他安慰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他现在各方面的身体指标都在往好的方面走,我不敢保证我能治好他,但如果你们把他送到安潭一院来,我就会尽全力去救他。”   李言蹊整了整衣襟,很诚恳地笑了下,“我知道,谢谢谢医生,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管是20%还是2%,我都想试一试。”   “好,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你们什么时候能过来?”谢宗南看了眼时间,“我可以尽早替你们安排床位,再做个全面检查。”   李言蹊犹豫了一下,“八月份吧,我想考到这里来,也想成为安潭医大的一份子。”   谢宗南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俩居然是高中生,但很快想起梁铮说的,之前讲座的时候他一直在记笔记,估计是为了学医做准备。   “作为学长我期待你的到来,”谢宗南朝他们笑了笑,“不过安潭临床医学很难考,你也知道这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医科大学,特别是关于心胸外的专业分数都很高,加油啊,等你考完试,说不定能够在这里给你弟弟重新开始的希望。”   “谢谢,我会努力的。”李言蹊说,“谢谢您抽空听我说这事儿。”   谢宗南很无奈地咧了咧嘴,“不是,我才27岁而已,三十还没到呢,虽然比你们大了十岁左右吧,但也别您啊您的,怪尴尬的。”说着他看向贺忻,兀自转移了个话题,“你也是想考医大的?”   贺忻摇摇头,指了指对面的教学楼,“我是来考美院的,今天自主招生,以后我会跟他在隔壁学校。”   话音里难掩对李言蹊的骄傲。   “美院也挺厉害的。”谢宗南拍拍他们的肩,“加油,八月就等你们考到安潭来了。”   离开医大,李言蹊跟贺忻往学林路走着,这边是一个大学城,一共有四个大学,美院,医大,航大和商大,到处都是学生,他们脸上没有被巨大课业压迫的憔悴感,每个人都特别从容和放松,看起来很自由,很快乐。   “高中和大学区别真大。”贺忻感叹着,“我们学校个个都是小阉鸡。”   李言蹊说,“向往吗?你今天去美院的时候什么想法?”   贺忻看着他,笑了笑说,“真实想法么?我有点懵。”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走进大学校园,能为了招生考试千里迢迢跑来,为了将来能在这里度过四年时光,这么这么的努力。”   李言蹊把手搭在他肩上,靠近了他一些,“我也是,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上大学。”   他们两个很久都没有再说话,似乎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靠语言来描绘了,这种互相扶持一起改变的感情,早就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塔哥。”贺忻叫了他一声,回过头来看着他。   “嗯?”   “我们都不要放弃好不好?”贺忻眼睛里带着笑,特别温柔的那种笑,“不管小奶泡能好的几率有多大,我们都不要放弃,你也不要难过,不需要怕,任何时候你都不会是一个人的。”   李言蹊心里绷着的那根弦轻而易举就贺忻被拨动了,他盯着远处亮着的昏黄灯火,忽然觉得这20%的几率也没什么可怕的,他轻轻捏了下贺忻的后颈,把手收回来环住他的肩膀, “你这么好,我得套牢了,千万不能让你跑了。”   “你虽然跑不过我,但我可以假装输给你。”贺忻扭头朝他笑,笑容很狡黠,“要不要比一次跑步?从林荫道这侧到对面的小吃街。”   “这是咱俩的必备项目吧。”李言蹊卷了下袖子,“到大学估计也得天天这么折腾。”   贺忻在他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长腿迈了两步,跑到前面回头朝他喊,“你实验课下课就来找我,我说不定刚好做完设计,我们就可以从这里一直跑到小吃街,再拎着两袋好吃的回寝室,可以去你的寝室,也可以去我的,不对,我们那时候还是在外面租房吧,还有小奶泡,咱们三个人一起......”   李言蹊跑到他身边,侧过半边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加快速度说,“别美好畅想了,你都要输了!”   贺忻笑着停下来,盯着他的背影说,“我就是想让你赢。”   回到学校以后就迎来了第二次高校联考,上一回李言蹊的成绩进步了五名,那是他掉了四斤肉换来的,这一回他想冲刺前十,贺忻眼瞅着他每天一点一点瘦下去,各种加肉加餐都没用,心疼得要命。   “这是你体重历史新低吧?”贺忻抱着他转了圈,“我都能公主抱你了。”   李言蹊摸摸脸,“还好吧,我自己怎么没感觉?”   “我天天搂着你睡,没人比我更清楚。”贺忻严肃勒令,“我给你饭卡里充了五百块钱,从明天开始,学校食堂三荤两素,我会监工,不许不吃。”   李言蹊很无奈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霸......”   贺忻把手上的剩下半个虾仁卷饼一并塞进他嘴里了。   李言蹊嚼了两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道啊。”   贺忻张开手指捏了捏他的脸,四周看了一圈,“等会儿大扫除我来,你就休息吧。”   李言蹊对他的突然勤奋表示热烈鼓掌,使劲儿地抱了他一下。   贺忻低头亲了下他的发旋儿,“真不许你再瘦了,还有两个月,家务活能干的我来干。”   李言蹊翘起嘴角微微笑了下,“你一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会么?等一下,别碰易碎品,扫扫地还是行的。”   “操,揍你啊。”贺忻呼噜了一下他的头发,“走了,宝贝儿。”   那句宝贝儿后劲不小,李言蹊重新靠在桌上做题的时候脸还有点烫,心猿意马了一分钟,他从抽屉底下拿出之前没写好的词,对照着那段谱子,又编了两句歌词。 第六十六章 宝贝李岸   贺忻跟李岸清扫了一遍厨房,小家伙被他强制要求戴上口罩,但嘴巴闲不住,总要掀开来说几句话。   “感冒呢,这儿灰尘大,别过来。”贺忻把他抱到了一边沙发上坐着,点点他脑门,“听话,当心呛着你。”   李岸咳嗽了几声说,“可是我想跟哥哥聊天啊。”   “什么时候不能聊?非等着这时候?”贺忻把扫把放下,蹲下来看着他,“你跟哥哥说,是不是犯什么事儿了,看你那样我就知道你在学校里闯祸了。”   李岸捂着嘴笑了起来,低头揪了揪衣服带子,“哥哥你真聪明。”   “说吧宝贝儿,出什么事了?”贺忻啧了一声,“还不能让你哥知道的事儿?”   李岸犹豫了一会儿,凑近他耳边,小声道,“我把孙小雄的玻璃杯打碎了,我粘不好,哥哥你能不能帮我?”   “为什么打碎他的玻璃杯?”贺忻问。   “因为我们吵架了,他笑我一天到晚吃药,笑我不能出去上体育课,我一气之下就......哥哥,我错了。”李岸耷拉着脑袋说。   贺忻咬了咬牙,气得要命,“你错个屁,你没错,碎了刚好,咱不帮他补。”   李岸很大力的摇着头,“不是这样的,我也有错,他后来跟我道歉了,但我还是没有把他最喜欢的杯子补好。”   小家伙这么善良让贺忻彻底没脾气了,拗不过人死缠烂打,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帮他粘好杯子碎片,虽然不能用了,但至少还能看看。   第二天,贺忻就主动提出了送李岸去学校的要求,好在因为小家伙感冒,正好有一个托词,所以李言蹊并没有怀疑什么。   李岸在学校里很乖,从来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上二年级以来这是唯一一回被全班同学瞪大了眼瞧着,都是因为他的柠檬精哥哥。   贺忻那个子进他们班都得弯腰,往讲台上一杵,表情严肃点儿还能把人吓哭。   “孙小雄哪位?”   坐在李岸旁边的小瘦猴缩了缩脖子,刚开始不认,被全班同学一齐出卖了。   贺忻牵着李岸走到他位置边,把杯子拿出来递到他手上,一边揉着李岸的脑袋一边却重重拍了下他的桌子。   孙小雄当场吓得一蹦,讲话都结巴了。   “你你你你.......”   “别你了我了,黑猴,你为什么要欺负李岸?”   孙小雄据理力争,“我没有欺负他。”   贺忻不买账,指尖往他桌上轻轻一叩,“你听好了,你前面那位同学是我弟弟,你要是再敢欺负他我就欺负你,别以为小孩儿都那么好讲话,他人善良,他哥可是流氓,我家宝贝儿只有我能欺负。”   李岸的头发被他揉的一团乱,他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看起来倒真像是被欺负惨了。   “可是他老感冒,会传染给我。”   “那你就离他远一点,跟老师申请坐最后排去。”贺忻不客气地瞪着眼。   孙小雄声音低下去,努了努嘴,“我不要。”   李岸拉了拉贺忻的胳膊,“我也不要。”   贺忻无语了一分钟,把小孩儿抱到椅子上,从包里掏出一堆吃的塞他课桌里,孙小雄看得眼睛都直了,贺忻摸摸李岸脑袋说,“既然不要,那就忍着一天都不给后面那黑猴吃。”   “你怎么这么坏啊。”孙小雄一脸仇恨。   “嗯!”李岸倒是很开心。   贺忻笑了笑,又跟他聊了会儿,最后在全班同学惊诧的目光中潇潇洒洒的走了。   孙小雄气呼呼的说,“你哥哥是个恶魔!”   “他是超人!”李岸鼓着嘴跟他凶起来,“我哥哥是超人,柠檬精哥哥也是超人。”   贺忻在门口听到李岸这么说,不由得乐了起来。   之前他跟他说过,李言蹊从小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他一定是超人派来保护你的,你以后一定要对哥哥好。   李岸就问他,那你也是超人吗?   贺忻说,我不是超人,我是超人的助理。   李岸就固执地掰过他的脑袋,认认真真的重复了一遍,不对,你跟我哥哥一样,也是上帝叔叔派来保护我的超人。   这小崽子,贺忻靠着楼梯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想你好好的啊。   离四月底的高校联考没几天了,大伙儿都一头扎进了水深火热的题海深渊中,拨不出一根神经分散注意力到别的事情上,然而在这么忙的紧要关头上,李岸却因为重感冒引起了发烧,烧了足足两天,小家伙平时也能忍,半声不吭的,直到晚上吃饭吐了,贺忻才知道他病了。   李言蹊这时候正好在学校参加晚自习,他课业没有那么紧张,所以承包了晚上给小奶泡带饭的艰巨任务。   送小家伙去医院挂了急诊,一切手续办好了以后,贺忻才有空给李言蹊打电话。   他心里不是滋味,觉得完全是自个儿的错,要是他早点发现李岸不舒服,也不至于弄到住院。   李言蹊来得非常快,没坐电梯,从楼梯上狂奔来的。   “塔哥,这里。”贺忻叫住了一脚差点蹬过界的李言蹊,伸手拽了他一把。   “李岸呢?”李言蹊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贺忻拍了拍他的背说,“我已经办好住院手续了,刚邱医生来过,他说要先观察一段时间,怕感冒会引起他心绞痛。”   李言蹊头发和衣服都是乱的,脸色苍白,看起来比李岸还像个病人。   “没事了,真的。”贺忻低声说,“不用太担心,不出意外今晚就能退烧。”   “我.......”李言蹊开口的时候嗓子都有点哑,他用力攥了攥贺忻的手,偏头舒了口气。   病房里的李岸听见动静,大声喊了声哥哥。   李言蹊直冲进去,小家伙看见他来了立刻眉开眼笑,烧得头发都汗湿还乐呵着,他伸开手搂住了哥哥的脖子,要抱抱。   “对不起宝贝儿,哥哥这几天没照顾好你。”   李岸脑袋蹭着他肩膀,摇摇头说,“柠檬精哥哥说了,超人也是会累的,所以有助理会帮他。”   “助理?”李言蹊摸摸他脑袋说。   “对呀,柠檬精哥哥就是超人哥哥的助理,虽然我觉得他也是超人,但他非要我说他是助理。”李岸瘪瘪嘴,“哥哥别难受了,我一点儿都不疼。”   听李岸这么讲,再望着他小小的身子蜷在病床上的样子,李言蹊心里更酸了。   “哥哥抱你一会儿,就挂针了好不好?”李言蹊轻声哄着他,“哥哥今晚上不走了,在医院陪你睡觉。”   李岸心里觉得开心,但又怕哥哥太辛苦了,于是咬着牙大力摇头。   “傻蛋儿,哥哥偏要在这儿待着。”   “报告老大,给不给柠檬精哥哥陪你的权利啊。”   李岸搓了搓脸,眨巴着眼看着他俩,最后无奈的一点头,“好吧好吧,那你们记得要睡觉哦。”   李言蹊给他盖好了被子,把点滴调慢了点,两手拍在他背上轻轻哄着,没一会儿小家伙拧着眉头就睡着了。   贺忻出去抽了会儿烟,李言蹊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丢掉了一根,刚想把烟塞进兜里的时候,对方从他手里抽掉了一根,咬着滤嘴凑到他跟前,贺忻垂了垂眸,偏头晃了下打火机给他点上了。   俩人在窗户边上无声地抽掉了一根烟,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贺忻踩灭了烟,一手撑在他左手边的墙上说,“我刚才在住院部把小奶泡紧急联系人的名单上添了我的名字,咱们互相来管,出了事儿就是两个人的责任,你不用一个人担着。”   李言蹊深吸几口气,扭头,给了他一个包裹似的拥抱。   “哎,我在呢。”贺忻微仰起头,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肩上,“塔哥,真不赖你。”   李言蹊的手指紧紧抓了下贺忻的衣服又松开,声音还是很嘶哑,“这几天我全力冲刺考试,对他疏忽了。”   贺忻叹了口气,斟酌了半天还是决定把实情说出来,“其实他突然严重起来,是因为他把药丢掉了。”   李言蹊后背立刻绷成了钢筋铁板,贺忻揉了揉他的腰让他放松。   “我今天检查过他书包的隔层,这一个礼拜的药他都没有吃。”贺忻理着他的头发,越说越心疼,“之前他摔碎过一小孩儿的杯子,因为那人嘲笑他为什么总吃药,总不能上体育课,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他可能自尊心受到了创伤,所以这一个礼拜都强忍着不舒服把药藏起来了。”   李言蹊仿佛原地呆滞了一分钟,才松开他的手往墙上一靠。   半晌,他掐灭夹在他指尖的那支烟,闭了闭眼说,“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一次任性。”   贺忻在一旁很安静的听着。   李言蹊说,“小时候我让他吃药,他嫌苦,有一次趁我不注意吐掉了,被我翻垃圾桶看见了,那是我第一次吼他,他吓坏了,抱着我大哭,他说他以后会听话的,会好好吃药,会让我开心,当时他才三岁吧,话都说不利索。”   贺忻抓住他的手腕,滑下去握他的手。   “后来再怎么苦,再怎么难下肚的药他都毫不犹豫吞下去了,他的胸前有一个很长的疤,是第一次手术时留下的,他以前还会问我,哥哥,我这里什么时候能好,好丑啊。等到他上学以后渐渐懂事了,就再也没问过我这类问题,他知道自己跟普通人不一样了,他也试着去接受自己身体残缺的事实,但是心里上总归是自卑的,他那么懂事,如果在家里跟我发发脾气,说不定我还好受点。”   贺忻说,“如果跟你发脾气,那他就不是李岸了。”   李言蹊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他有时候比我还能抗。”   “学你呢,”贺忻用指腹摩挲着他的骨节,“你个哥哥给他树立了一个什么坏榜样啊。”   李言蹊眼睛有点儿红,他直直的望着他,“如果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贺忻伸手抱住了他,把自己的半张脸埋进他的颈窝里,“等会儿你陪在这儿看着他,我回家给你们拿点吃的换的。”   “辛苦你了。”   “再跟我客气我闹了啊。”   李言蹊笑了笑,“那麻烦你把我的英语字典拿过来。”   贺忻指着自己说,“有我这么个移动英语通你还要什么字典啊?”   “啧。”李言蹊摇了摇头,一脸宠溺。   俩人聊了一阵,贺忻趁着天色还不晚,先回了趟家,准备了一些住院要用的东西,离开之前,突然想起了李岸之前跟他说的话。   ——这封信要等我住院的时候才能打开看哦。   贺忻拧起了眉头,转身走到了橱柜边,打开了被他保存完好的礼物盒,李岸那副“小王子”画作背面粘着一张信纸,他轻轻撕下来,打开台灯看了起来。   李岸写东西一笔一划很用力,字迹却特别工整好看,上面有很多涂改的地方,应该是他写完以后翻字典查出来那字该怎么写的。   【柠檬精哥哥,我是小奶泡,我要祝你生日快乐。今天是星期三,学校又有活动课啦,大家都出去玩了,所以我有时间在教室里给你写信。】   贺忻看到这里心里猛的一酸,他捏了捏信纸,继续看下去。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跟你一样高呢?我好想长高啊,这样就可以保护哥哥了。小时候一直都是哥哥保护我的,我也想保护哥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啊。】   傻蛋,一定会有的。   【不过我真的好开心啊,柠檬精哥哥你来到了我们身边,我觉得你超酷的,你就是王子,就是我给你画的那个王子,你好像有魔法,你让哥哥每天都笑着,你让哥哥没有那么累了,你还让哥哥每天都给我吃一颗糖,嘿嘿。】   【柠檬精哥哥,你跟哥哥是不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你是不是一直会陪着他的?】   会。   【如果你会一直陪着他我就放心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天使,我一定会挥着小翅膀天天看着你们的。那我要跟你拉钩哦,你要比我更爱他,要对他好,要陪着他,不要像我一样生病,让他担心。】   【我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我的柠檬精哥哥也是全世界最好的柠檬精,我好爱好爱好爱你们啊,好想跟你们永远都在一起,柠檬精哥哥,其实我是个大骗子,我总是骗哥哥我心脏不疼,骗哥哥我不想妈妈,但有时候真的好疼啊,现在又开始疼了,你给我呼呼吧,呼呼就不疼了,你每次抱着我的时候都好舒服啊,好想现在就钻进你的怀里去。】   【生日快乐,每一天都快乐,要健健康康的,不要生病,等我长大赚钱给你花。——你的小奶泡】   贺忻看完以后,喉咙口有着莫名的梗塞,心中酸涩阵阵上涌,他用手砸了下墙面,滚烫的热泪就一行行滴了下来。   “操,小兔崽子。”   贺忻侧头吸了下鼻子,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提着东西来到医院的时候李言蹊正盯着窗户发呆,李岸已经睡了,睡得很香,他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稍退了点。   “刚醒了一阵,问我柠檬精哥哥怎么擅自离岗了。”李言蹊走到他身边,觑着他的脸色说,“怎么眼睛这么红?”   贺忻顿了顿,哑声笑了,“外边儿风大,吹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了两个小玩意儿出来,李言蹊仔细一瞅,是长命锁。   “楼下阿婆在卖。”贺忻说,“我想买一个给李岸和你。”   李言蹊眼眸低垂,往李岸睡着的方向望了眼,继而笑了笑说,“这个好,小时候他生出来就没了妈妈,还没人给他带过呢。”   贺忻摸了摸长命锁,挨着他脖子,把他肩膀摁下来,“你也没有吧,小时候你家也没给你这东西吧。”   “以前有,后来被我爸爸卖了。”李言蹊低下头,下巴蹭着他脖颈,“你给我戴上吧。”   贺忻一边戴一边说,“戴上就是我的人了。”   李言蹊仰头,在他嘴上飞快地贴了一下,“盖章了。”   贺忻又走到病床边,捋了捋李岸额前的头发,李言蹊在一旁帮着他轻轻扶起小家伙的后脑勺,贺忻飞快地把东西给他系上了。   “今天月圆,适合许愿,祝福我们三个都健康长寿。”   李言蹊点了点头,神色认真地说,“贺忻,我一定要考进安潭,我要治好他,我要让这20%变成现实,我要让他快快乐乐的长大。”   贺忻的鼻尖碰着他的鼻尖,并没有低头去吻他,只是来回摩挲了一阵,然后伸手环住了他。   “嗯,你一定可以。”   李言蹊深深吸了口气,此刻不需要说什么,唯有紧紧回抱,才能攒够一点继续前进下去的勇气。   在成长过程中,与“大多数”不同,必然会遭受很多非议和委屈,李岸觉得自己已经被保护的很好了,因为他有两个全世界最棒的哥哥。   这天晚上,李岸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长得快跟哥哥们一样高了,他们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房子,三个人还养了一只小狗,狗特别黏他,总把他舔得咯咯直笑,哥哥和柠檬精哥哥就呆在一旁笑话他,屋里的阳光特别暖。 第六十七章 怕拔牙的大狗   李言蹊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染上了不幸两个字,他不得不从小学会一个人生存,学会用自己还未丰满的羽翼保护孱弱的弟弟,学会在遇到烦恼和困难的时候咬紧牙关自己挺过去,他时常感觉孤独,也以为自己习惯了孤独。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他的生命里突然闯入了一位比任何人都特别的侵略者。   他们从头到脚哪儿都不像,唯一相似的大概是骨子都一样又倔又傲吧。   他的床被对方霸占,屋子被他搞得一团糟,他的弟弟天天都想黏着他,他的课桌也沾染了对方的气味。   他的私人领地里哪儿都有他的身影,或无意或有意,让他一次次打破习惯,又一次次接受新的习惯。   后来,那位侵略者变成了他的保护者。   李言蹊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依赖一个人,也从没想过他会仰头拥抱一个比他还高的人,更没想过,原来有他在的时候,那些曾经觉得跨不过的坎儿和遥不可及的梦想,一点都不会把他压垮。   所以在弟弟住院和临近联考的那段日子里,李言蹊即使过得焦头烂额,也没想过要放弃。他白天仍旧拼命看书,晚上去医院陪弟弟说话,等弟弟睡着了以后,他再拿出习题册抛却一切杂念,认认真真地咬着笔杆奋斗。   贺忻陪着他看书,撑到实在撑不下去了的时候才会歪头在一旁睡一会儿,大高个儿蜷缩在窄小的椅子上,腿脚都伸不直,醒来全身都麻了,他还笑呵呵的揽过他的肩膀说,“我梦到你了。”   偶尔掺着一两句荤话,李言蹊早就习惯了用怎样的招数回怼过去,他俩平时斗嘴,贺忻总输得一败涂地,谁让他语文没学好呢。   这时候他就使出蛮力反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桌子底下去,他们饶有默契的靠近,自然而然地接吻,他咬住他的下唇,他吃痛,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袖子,尽量压低浮到喉咙口的闷哼声,不被小家伙听到,他们在累得喘不过气的学业里偷得半日闲。   临考前一天,李岸出院了,这回在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不算太久,邱医生跟李言蹊谈了会儿天,关于他手术的事情,先前他也给谢医生把这次身体检查的报告发了过去,那边说,现在还不能太着急,要等他身体指标达到安全标准再进行手术,当然也不建议太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现在就暂时先用药物控制着。   李言蹊打算高考完带李岸去安潭一院做个彻底检查,再确定手术时间,到时候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乏术了。不过回到家以后的李岸明显开心了许多,他们谁都没提这次生病的事情,日子像以前一样有条不紊过着。   高校联考考完是下午,李言蹊却在教室里呆到了傍晚才走,好像一朝放松,整个人都脱了力,教室周围全熄了灯,四处都是叫得声嘶力竭的蝉,他盯着墙上的日历本,看着“离高考只剩30天”的红字,内心一阵怅然,他感觉自己快要熬出头了,又觉得似乎快迎来了新的挑战,有点儿期待和憧憬,同时也有点害怕。   李言蹊一个人从空荡荡的楼道里走出去,看见贺忻倚着墙,伸出手指溜着自己的影子玩儿,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你幼不幼稚啊。”李言蹊在他背后猛地拍了一下,结果对方没被吓着,反而顺势把人搂住了。   “谁让你不舍得出来,我只能自个儿跟自个儿玩了呗。”贺忻对着墙做了个蝴蝶的手势,“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待着,自己跟自己玩这种事儿我都学成精了。”   “对不起。”李言蹊心疼地揉揉他的脸,“我真不是故意的,本来想发个五分钟的呆,结果一下过去了一小时。”   “我理解,终于考完了,脑子一时放空,啥东西都乱想。”贺忻捏捏他脖子,“还有三十天时间,咱拼到底吧。”   “好。”李言蹊看着他,目光灼灼的说,“拼了。”   贺忻对着墙比了个耶,俩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李言蹊拉过他一边的手,亲了亲他修长的指尖。   “等会儿去药店买点药。”   “你怎么了?”贺忻问。   “给你补补。”李言蹊笑着开了句黄腔,被贺忻一把按住脑袋搓了一通。   “哎,我没带发带,被你揉成刺毛球了都。”   贺忻追过去,仍是不肯放松地逮着他欺负,“我需要补吗?我这样的身体需不需要补你不是最知道了吗?”   李言蹊突然一个借力把他往后一压,一手撑着墙,一手挑开他的衬衫,伸进去摸了摸他的腹肌,然后啧了声,“最近是不是活的太滋润了,腹肌都没我硬了。”   一句玩笑话,让贺忻这晚上都辗转反侧没睡好,还半夜爬起来连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又把书本叠起来,来回举重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去睡了。   大概是火气过旺,没过两天贺忻就长了智齿,牙龈出血,脸肿的厉害。   连李岸都笑他最近是不是吃胖了,脸鼓鼓的,好可爱啊。   可爱个屁。贺忻喝了碗粥,滚烫粘稠的液体滑过牙齿,带来一阵刺激的疼感,他捂着半边脸,回房间把药吃了,又不想去医院拔牙,刚才答应李言蹊答应得好好的,假都请了,然而就在喝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今天是公布联考成绩的时候,他得赶过去看李言蹊考得怎么样,考差了他可以陪着哄哄,考好了他能第一时间分享他的喜悦。   他忍着牙疼跑去了学校,刚进教室就发现班里两极分化很严重,开心的那些连蹦三里地都不带喘的,难过的同学缩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抱着试卷唉声叹气。   贺忻回到位置上放了包,看见廖妹妹兴奋地跟薛玟摇尾巴,估计这回进步了不少,他笑了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成绩单,出乎意料的是他语文居然上了平均分,虽然总排名不变,但总分比上回考试还高了十分。   无敌是多么寂寞啊,贺忻乐极生悲,一高兴差点咬着牙。   “我全班第十名了!”廖妹妹转头拽着贺忻手臂一阵乱晃,“牛逼不?哥帅不帅!”   薛玟一拍他脑袋,“就你这成绩,忽上忽下的,一点儿都不稳,你还有心情乐?”   廖妹妹眼巴巴地看着她,“我这不是进步了嘛,哄哄我呗。”   薛玟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癞皮狗本狗。”   廖妹妹得了便宜还卖乖,跟薛玟聊了会儿,回头拍了拍贺忻的胳膊,“你不请假了吗?没去看牙啊?”   贺忻被他们刚才秀恩爱的劲儿酸得牙更疼了,索性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挖出口罩严严实实捂好自己,半天才起身道,“我去一下塔哥的班级。”   “诶,我跟你说啊,塔哥这次考试.......”廖妹妹看着贺忻突然认真的神情,非常欠扁的话音一截,“你自己去看吧,我不说了。”   毫无疑问,贺忻临走前一定会甩给他一个爆栗。   薛玟拨开廖妹妹装可怜的手,摇摇头道,“这位同学你真是毫无求生欲。”   一口气跑到成绩布告栏那儿的时候,贺忻手心里竟然捏了一把汗,既想上前又有点不敢,不停琢磨着廖妹妹刚才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感觉自个儿去招生考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   他知道李言蹊付出了多少,所以更害怕他的努力白费,哪怕这并不是最后的成绩,他也想让他尝到该有的甜果。   周围看成绩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贺忻那拔尖的身高不需要往前走就能看见排名了,他闭上眼呼了口气,再睁开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操,他一把卸下了口罩,不顾面部表情丰富起来后牙齿会更疼,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往前走了几步,定定的盯着墙纸上的名字看了三遍,片刻后终于笑开了。   李言蹊考了第三名!   跟第二名只差一分,跟第一名只差三分!   他这几天没日没夜看书的努力没白费!虽然还没追回第一名的宝座,但按照这个趋势,高考考第一完全是有希望的!   贺忻听见身后有人低低地笑了一下,“这位同学,在学校走廊里蹦迪要扣分的。”   回头,李言蹊抿着唇,眼睛微亮的看着他。   “塔哥,你太牛了。”贺忻冲过去抱了他一下,顾忌这里还是学校,非常不情愿的松手了,“第三啊,我都没想过你能考第三,你还是临时转班过去的,太牛了。”   “是我们贺老师教的好,我英语这回理科班第一。”李言蹊脸上疲倦的表情盖不住,但笑得很开心,俩人待在走廊上面对面傻乐了一会儿,上课铃响了。   贺忻不是很想走,李言蹊盯着他肿起来的右脸也停住了脚步。   “让你去医院怎么没去?”   这人一严肃起来,贺忻感觉自个儿瞬间变成了妻管严,他咳了一声,把口罩重新带起来,手抄着兜,朝他眯了眯眼笑了下,试图用美色掩盖罪行,然而李言蹊软硬不吃,一手搭着他肩膀,把他强行带出了学校。   “陪你去拔牙。”李言蹊环抱着小臂看着他,“我觉得你几次三番想赖掉不去医院,是不是因为怕拔牙?”   贺忻没想到被戳穿他怕拔牙的事儿来得这么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措辞,就已经被绑架去了医院。   途中被李言蹊明着暗着笑了八百回这事儿,贺忻觉得他还是应该解释一下,“我真的不是怕.......”   李言蹊说,“一米九二大老爷们不仅怕拔牙,还怕老鼠,怕就怕了,还不敢承认。”   “我操,谁不敢承认了?”贺忻瞬间顶嘴顶回去,听见笑声后才发现自个儿中了套。   李言蹊笑着在他耳边说,“拔牙前给你来个不会疼的麻醉药。”   去牙科叫好了号,贺忻被李言蹊拉到了厕所隔间,回头一把锁上了门。   这个吻来势汹汹,李言蹊让他别动,别回应。   贺忻真是费了老大劲儿才忍下来,乖乖的任其左右,对方扣住他后脑勺,用力的吻越过口腔,舌尖探了进去,滑到他发疼的牙龈,再轻柔地缓慢舔舐,他尝到了李言蹊口腔里淡淡的薄荷味,太想要亲回去了,他捧着对方的脸,一下子又没了力气,大概牙疼真的伤元气,他这么强悍一人此刻居然只能抓着他的衣服轻轻哼了声,李言蹊的唇舌在他上颚刮搔的感觉让他很痒,那一瞬间四肢百骸都跟被电了似的,心跳的感觉无比强烈。   “操。”亲完以后他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单音节。   李言蹊抹抹嘴唇,笑着把他往前一推,“麻醉成功了,你接下去拔牙的时候只会想着刚才的事儿,不会疼了。”   贺忻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直到大老虎钳子进他嘴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喊救命了,医生拍拍他,毫无同情心的安慰道,“别怕,不疼的。”   “我没怕。”贺忻抿了抿唇,让自己别抖腿,作为一个一米九二的大狗,怕拔牙还真就是一件特别丢面儿的事情。   出来的时候李言蹊见他恨不得把脸埋口罩里的样子,笑得很大声。   贺忻咬着棉花,下楼梯的时候把人搂到怀里恶狠狠地摸了一阵,一字一句又含糊不清地说,“你、完、蛋、了。”   拔掉智齿以后贺忻在家躺了两天,吃了好几顿流食,实在熬不住了,就偷偷出去买了一个肉松煎饼,结果被李言蹊看见了,回来就把它丢掉了喂狗,小奶泡在一旁看小狗吃食看得拍手叫好,旁边的柠檬精哥哥只能委屈地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别看有些人表面光鲜亮丽,实则饿得不如狗。   贺忻无奈的叹了口气,乖乖的捧起粥碗仰头一饮而尽。   联考过后有一次表彰大会,跟学校的倒计时动员大会联合在了一起,为了让他们放松,校方还特地请了当地比较有名的表演团队,愣是把这场大会搞成了文艺演出。   节目完了以后,校方领导开始挨个讲话,初夏还是挺热的,大伙儿吹着空调很舒服,一靠上后座就昏昏欲睡,有些同学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已经拿起提前准备好的作业本算起题来了,贺忻百无聊赖地望着李言蹊他们班的位置,发了会儿怔后猛然清醒过来,李言蹊不见了。   他正前后左右四处张望呢,就听见校长对着话筒大声喊道,“下面有请我们高三的学生代表李言蹊上台发言。” 第六十八章 我爱你   他俩算是学校红人,基本上有什么活动提起他们的名字,都能引得现场一片欢呼尖叫。   十三班喊得特别带劲儿,五班也不服输,在贺忻和廖妹妹的疯狂带领下,跟人飙起了高音。   李言蹊拿着稿子走到台上的时候,看着台下一片打起来的模样,差点没乐出声。   他们学校有一个惯例,考试年级排名前三的同学就会成为学生代表在大会上发言,从高一开始有什么活动他都是主要发言人物,除了前几次跌出了前十名被取消了资格。其实并不是说他有多么想在这种地方出风头,只是习惯了第一第二第三,考差以后心里难免会有落差感,所以重新站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李言蹊内心还是很感慨的。   这是最后一次模拟考,以后也没机会代表学生发言了,他终于又回来了。   他俯身朝台下鞠了个躬,语调一如既往的清亮沉稳,“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下午好,我是高三十三班也是五班的李言蹊。”   空调嗡嗡地响,周围有着悉悉索索的交头接耳声,贺忻却把李言蹊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他穿着他给挑的小西装,里面是白衬衫黑领带,剪裁得体的西裤把他的腿包裹得笔直又长,黑发被灯光照得发亮,他眼神很坚定,笑容很漂亮,他往台上一杵,就好像会发光。   “塔哥怎么又帅了啊。”廖妹妹撞撞贺忻,“要有危机感咯。”   贺忻啧了声,“闭嘴。”继而偏头跟李言蹊的眼睛对上了,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谁都不明白的默契的笑。   发言稿是李言蹊早就写好的,但他没看着念,把东西藏在背后直接对着话筒说话,泰然自若又自信满满的样子让贺忻恨不得当场蹦上去把他抱起来转一圈。   他很骄傲,非常骄傲,李言蹊太让他骄傲了。   他恨不得昭告天下,台上这位不用背稿子就能脱口而出那么长一大段演讲词的人,这个临时转文理科还能考到前三的人,这个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人,是他男朋友!   羡慕么你们羡慕么!羡慕也没有!   廖妹妹摇摇头,“您歇会儿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贺忻把他脑袋往后一掰,“如果薛玟上台演讲,你想想你是什么样儿。”   廖妹妹立刻脑补了一个“为你打call不要停”的自己,瞬间觉得热血沸腾,转来转去找薛玟的身影。   李言蹊的演讲已经进入了尾声,他把话筒握在手里,盯着台下某处看着,接着笑了笑,“还有三十天不到的时间,我们就要离开生活了三年之久的母校,就要迎接新的生活新的挑战,一切都是未知,道路忐忑未定,希望我们大家都能保持初心,在剩下的日子里咬牙坚持下去,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你要相信,未来还有三年,三十年,一辈子的美好在等着你。”   廖妹妹哇哦了一声,回头看着贺忻羡慕的说,“光明正大秀恩爱真他妈甜蜜。”   “闭上你的嘴吧,瞧你那酸劲儿。”贺忻笑着踹了他一脚,心里却被某种甜蜜的情绪占满了。   动员大会结束后,各班人纷纷回教室去,贺忻走到座位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桌角的自我激励词给换了,是李言蹊刚才在台上说的一句话——风不会止歇,一如我们不会忘了该怎么往前奔跑。   他男朋友简直就是哲学系大师,语文水平越来越牛逼了。   贺忻写完以后还用双面胶粘了两次,保证不会被人撞破边边角角才上楼找李言蹊。   今晚赵叔带着李岸去参加他的老年同学会了,估计又是带着小孩儿骗吃骗喝去了,他俩难得过二人世界,都决定晚点回家,去外面搓一顿好的。   吃完一顿自助餐后,他们摸着肚子,慢悠悠地从市中心逛回家。初夏夜晚,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南方正值潮湿的季节,俩人黏糊在一块儿,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很快就滴下来了。   李言蹊还穿着那件西装,卷起了衬衫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给他牵。   “好热,今年夏天来得有些早吧。”   贺忻说,“感觉我都晒黑了一点儿。”   李言蹊笑了笑,“还成,听说以后大学军训才是一个人真正黑的开始。”   贺忻点着他的酒窝,“你,白种人,不要想了,再黑也黑不到哪儿去,我有时候都觉得你是不是擦粉了。”   李言蹊凑近脸去,“你舔舔?”   贺忻在他右脸上亲了一口,又使劲儿咬了咬,“Q弹的,给我舔了一嘴汗。”   外面天黑了,正适合干一点见不得人的事儿,他俩坐在农庄里的秋千上,一边晃着一边偏过头来接了个吻。   “你前面在台上说的三年,三十年,一辈子是跟我说的么?”贺忻跟他鼻尖相抵,勾着嘴角问。   “废话,我一直盯着你的方向看啊,明天学校公众号上估计得出一条新闻,李言蹊同学因为学习太辛苦,演讲的时候还落枕了。”   贺忻笑着把他脸掰过来,亲了一口他的酒窝,“我特喜欢你一本正经的不要脸。”   李言蹊从秋千上站起来,看着他滑过喉结的汗珠,突然间有些口渴,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诶,你把眼睛闭上。”   “整什么惊喜吗?”贺忻怀疑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还是乖乖闭上了。   没过多久,他就感觉自己眼睛被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住了,后脑勺很快被绑了根带子,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言蹊已经凑过来吻他了,贴紧片刻再分开,等着对方主动扑过来含住他的嘴唇。   “你给我眼睛上绑了什么?”贺忻把对方的腰牢牢勾住,低低的笑了下。   “领带。”李言蹊诚实回答,“免得你待会儿不好意思跑了。”   贺忻原地愣了愣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居然要造反,刚想伸手去摘耳后的带子,便被他一把推到了后面的墙上,“我考了第三,奖励我一下吧。”   贺忻啧了一声,“你不是我根正苗红的塔哥了。”   “跟你学的。”李言蹊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衣服上,指尖刚好碰到衬衫扣子,他哑声道,“这衣服是你给我穿的。”   贺忻认真地警告,“所以呢?”   李言蹊凑近他耳边,压低嗓子说,“所以你要亲手给我脱。”   而后发生的一切变得太顺理成章,贺忻要是这回能忍住就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了,他将他拉至身侧拥抱住,俩人的身体严丝合缝的紧贴在一起,互相磨蹭着,很快就起了反应。   一边撞开门一边接吻,把钥匙丢在了地上,拖鞋孤零零地飞了出去,贺忻一颗一颗解开李言蹊的衬衫纽扣,再把他手腕上的手表扔掉,最后抽掉他松松垮垮的皮带,把这些东西往旁边一股脑儿利索地一丢,李言蹊抱着他亲吻,俩人嘴唇通红一片,体温在情动中渐渐攀升,忽的扑通一声往后一仰,他们双双倒在了沙发上。   “我他妈想看着你。”贺忻喘着粗气说。   李言蹊低头把他的尾音堵在了唇边,贺忻跟他唇齿交缠,闻着对方身上干净的肥皂香,懒得再去讨价还价了,沉沦就他妈沉沦吧。   “你是不是准备伺机报复我?”贺忻吻他清瘦的脖颈,豁出去了最后一点挣扎,拽着他短短的发根说,“只有你能这么对我,你可得好好记住了。”   李言蹊的唇顺着他的喉结和锁骨一路往下,在他身上留下不少牙印,贺忻挺起胸膛蹭了两下沙发,难免一阵战栗。   “我记着呢,等着你给我讨回利息来。”   其实根据科学依据来说,一个人眼睛看不见了,其他感官受到的刺激就会更加分明。当贺忻在一片黑暗中,被李言蹊握着腰挺进去的时候,他眼前陡然炸开了一片片烟花,头皮都有些发麻,他忍不住去咬他的颈侧,咬得重了又心疼地舔两舔。   刚开始心理冲击远大于身体快感,然而学霸果然不同凡响,用这招蒙住他的眼睛,让他好好的细细的品味这一场情事,把这种刺激深深地烙印在心里,一辈子都记得他李言蹊是第一个**的男人,贺忻闷着嗓子低低的喘息着,感受到李言蹊的手在他身体四处游走着,细微的疼痛让人浑身都颤抖,大脑皮层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晚上九点钟,室外昏黄的光线旖旎躁动,屋内一片温暖,两个体型相仿的少年互相交叠着,在床上翻滚,情动时分,欲 望和今年初夏的潮湿水汽一同到来,贺忻咬了一口李言蹊的左肩,在那儿留下他没有叫出声的证据。   事后,一人一根烟躺在床上抽着,余韵过后总要有一段安静的时间来抒个情。   贺忻去洗澡,感觉身体有点黏黏的,后面不舒服,洗了两遍还是有异物感,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爬回到床上。   疼倒真的不是很疼,只是有点儿别扭。   李言蹊看他行动自如的从窗户边走到厕所,再从厕所走到床上,笑着调侃了一句,“我发现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啊。”   “什么?”贺忻挨着他躺了下来。   李言蹊说,“耐操。”   贺忻瞪了他一会儿,捡起被他们踹到地上的裤子,从口袋里把烟拿出来,补了根事后烟,搁那儿生闷气。   现在把领带摘了,眼睛还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有点晃神,他眯了眯眼,先前纵情声色的情节一点点倒流到脑海里。   其实还挺燥人的。   李言蹊亲他的眉毛,说希望这里永远都不要皱起来。   接着又亲他的鼻尖,亲他的嘴唇,亲他的锁骨,亲他的喉结,亲他身上某些丑陋的疤,他柔软的头发扫过他的脸颊,痒意直传到心里。   贺忻那会儿沉溺其中,没有听得太明白,现在仔细回想,终于想起他说了句什么话。   他每亲一处,都在低语着,贺忻,我爱你。   比喜欢再多一点的是我爱你。   他们以前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个词。   李言蹊靠在床上,脸还有点红,酒窝若隐若现的,露出的眉眼十分动人,贺忻在一旁窗台上磕了磕烟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满足而感动,他凑过去吻他,李言蹊双手揽住他的背,轻笑了下,“真这么不舒服么?我觉得我技术不错啊。”   贺忻没有计较他突如其来的欠揍,把脸埋在他颈侧,沙哑着嗓子回答,“我也爱你。”   李言蹊怔怔的看着他,顿时失笑着把他抱紧了。   他们都不是轻易说爱的类型,但说了就想要永远。   晚上外面蝉鸣得很大声,玻璃上的雾气干了又湿,星星很亮,照出了一片明明灭灭的光。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二个夏天,现在已经可以熟稔地拥抱接吻,互相埋汰一阵后又依靠着相拥而眠,仿佛已经度过了许多个这样的夏天。 第六十九章 高考结束   高考前的最后三十天冲刺,大伙儿都秉持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基本原则,每天规律得跟机器人似的,上午听课,下午自习,晚上回家还纠错纠到很晚,每个人咬一咬牙,不管多累都卯起一股子劲儿拼了。   班上好几个同学都病倒了,最后十天的时候,有些人挂着点滴还在拼命看书,班主任为了让大家放松放松,自掏腰包请了好几次客,大伙儿一边乐呵呵的在自习室里吃东西,一边放肆的大喊着,把压在心底的苦和累都喊出来。   这一段紧张而冗长的峥嵘岁月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了,不管圆不圆满,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次高三,过去了,就不会再来了。在那时候,我们拼过,哭过,奋斗过,努力过,没有留遗憾,也不曾后悔,这就足够了。   高考前一天,下午是不用上课的,上午看完考场就各回各家,找点事情放松一下,准备迎接明天的挑战。   贺忻跟李言蹊的考场相隔了一整个十二中,从东通道的第一个教室到西通道的最后一个教室,他们各自陪着对方去逛了一圈教室,看着形形色色路过的学生,眼里那种紧张又兴奋的色彩,突然之间感觉浑身燃起了斗志。   “紧张吗?”贺忻出了教室问。   “还成。”李言蹊跟他趴在栏杆上望着对面的教学楼,笑了笑说,“跟你分同个考场我才紧张。”   “不是,你说话能不能考虑一下男朋友的心情?”贺忻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李言蹊说,“怕你太帅了影响我,我做会儿题就忍不住抬头盯一下你的背影。”   贺忻笑着搂了搂他的肩,“今晚不做题了吧,我们吃完饭去外面溜一圈,然后早点睡觉。”   李言蹊点点头,“分房睡吧,以后有的是机会一块儿睡。”   贺忻很不服气的看着他,“我是这种拎不清主次的人吗?”   李言蹊笑得眼睛弯了弯,拨弄了下头上的发带,在旁边这人即将忍不住靠过来削他的时候,举手投降,“我我我,是我行了吧,我怕我控制不住,让你明天坐立难安。”   贺忻追着他跑,“塔哥,等高考完,我让你服气不服气。”   他们追逐着跑出了校门以后,俩人同时转身,李言蹊握住了贺忻的手,用力地捏了两下,对着那栋焕发着希望的教学楼说,“明天见。”   “明天见。”贺忻也跟着笑了笑。   六月七日早晨五点多李言蹊就醒了,闭着眼冥想了一会儿,起床的时候发现对面的灯也亮着,贺忻起得比平时早,正趴在窗户边上背语文古诗,这会儿出现了明晃晃的太阳,预示着今天应该是个好日子。   “早啊,精神不错。”   李言蹊走到他屋门口,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我昨晚睡得跟昏迷了似的,好久没睡这么毫无知觉了。”   贺忻摸了摸他的手,“贺老师抽查一下,看看睡糊涂了没?”   李言蹊笑着说,“你刚背的语文古诗,我做梦都能倒背如流。”   “哟,骄傲啊。”贺忻翻了一页,“语文准备考多少分?”   “135。”李言蹊说,“其实跟上回差不多就稳了,但最好还能超常发挥一次。”   贺忻看着他说,“你怎么发挥都很稳。”   两个人拥抱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来打破这一分钟的宁静,李言蹊抱着贺忻挪了两步,在他颈侧用力嗅了一口气。   “我去收拾书包了。”   “嗯,加油宝贝儿。”   李言蹊检查了好几次他们的包,把水笔铅笔橡皮擦,准考证和身份证都拿出来看了一遍才放心走出了家门。   李岸扒拉着门框,挥舞小拳头给他们加油打气,“哥哥,加油!哥哥,加油!”   他们家离学校近,没感觉路上有多赌,还有交警开路,很顺利就来到了警戒线前,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全省高考以来最热的一天,下午的气温直逼三十七度,对于考生而言,其实是个很严峻的考验。   考场外面人头攒动,没一会儿就喧闹起来,烈日炎炎中家长撑着伞,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着,贺忻和李言蹊各自往考场上走的时候碰见了廖妹妹,他似乎紧张的要死,来回上了三次厕所。   “塔哥!”廖妹妹迎头给了李言蹊一个拥抱,“我操,我怎么这么害怕啊。”   贺忻把他俩扒开来,摁了摁廖妹妹的脑袋说,“你上回语文考得比我还好,紧张个屁,平常心。”   廖妹妹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贺忻抽背了他几篇课文以后,终于放松下来,靠着墙闭眼放空。   李言蹊的考场在最西面的教室,他在一片混乱中摸了摸贺忻的手低声说,“加油。”   “塔哥你是最棒的。”贺忻在他手心里挠了下。   走到西面教学楼要路过一座天桥,那里阳光直射,李言蹊用手肘挡了挡光,被热浪扑得有些难受,一路上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闪过很多很多的画面,最终停在教室面前的时候归于平静。   因为模拟了太多次,练习了太多次,所以当高考真的来了,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候场区很安静,大家都沉默着,脸上的表情有凝重也有兴奋。   跟着监考老师走进考场的时候,李言蹊脑子里已经自动过滤掉其他一切杂念,他屏息宁神,握着笔开始答题,周围很快就只剩下唰唰唰的写题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两个小时后,考试铃响了,监考老师把试卷装袋封好,大家这会儿才抬起头,像机械的机器人一样站起来,动了动胳膊,往门外走去。   考完了反而没什么感觉,去找贺忻的途中,他看见同班同学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好像丢掉了枷锁一样开心,总之,考完了就是过去了。   下午考数学大伙儿的心情就没那么愉悦了,贺忻考场里的一大部分人考完就哭了,觉得这次完蛋了,他想文科班题目就已经这么变态了,理科班的题目该有多难啊。   不过李言蹊没让他失望,他一脸平静地走到他们班面前,冲他笑着露出一个酒窝。   “我们班有点儿惨烈。”贺忻指了指有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生,叹了口气。   “我还好。”李言蹊舒了口气,“感觉应该可以上140。”   “你都会做吗?”贺忻嚷了一嗓子,又怕影响身后那些人的情绪,立刻拽着他胳膊出去了,“塔哥,你真的都会做吗?”   “嗯。”李言蹊笑了笑,“都会,最后一个大题不确定,但步骤分肯定也是有的。”   “操,太好了。”贺忻重重的抱了他一下。   李言蹊也回抱他,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感觉自己存活率瞬间高了一半。”   贺忻伸手抹掉了他额头的汗,俩人相视一笑,忍不住再抱了抱。   第二天考试气温依旧很高,经过前一天的缓冲,今天大家都比较镇定,站在走廊上候场也没那么多叽叽喳喳的声音了,文理综是拉分最多的学科,李言蹊之前也是因为理综拖了太多后腿,才导致跌入十名以外,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儿紧张。   物理是他的薄弱项,如果有很难的题,就得先放弃,把生物和化学做好,再回头去攻克它,好在这一回幸运女神眷顾了他,居然在打铃前一分钟把最后一大题写出来了,那十分来得太不容易,李言蹊出考场的时候人还是飘着的,特别想不顾形象地吼两嗓子。   下午的英语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没什么难度,中午吃了一顿大餐,贺忻在包厢里抱着李言蹊感叹着,“还有最后一科,咱们就要解放了。”   “很快我们就不是同学了。”李言蹊说。   贺忻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以后我们就剩下纯洁的男男友谊这一层关系了。”   李言蹊笑着说,“走一个大兄弟。”   贺忻朝他举杯,两个人一饮而尽。   预示着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大伙儿纷纷放下试卷,监考老师还没收完,就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爽,惹得全场哄堂大笑。   人群喧闹地各处奔散,仿佛往外冲就是一个新的世界。   李言蹊走到校门口,看见贺忻在跟他招手,他内心涌起一股酸涩和雀跃并驱的悸动,两人之间隔着很多人,他们或沮丧或兴奋的抱在一起,嘈杂中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怅然,贺忻先笑了,李言蹊也跟着笑起来,时间好像在此刻停住了。   过了很久,他们才从傻楞中回过神来,彼此走近,李言蹊张开手,“抱一个。”   贺忻走到他身边,一句话没有,就把他抱得双脚离地。   “结束了。”   李言蹊拽着他的T恤,俩人狠狠地搂住对方,周围的鸽群散去,阳光变成碎片那样洒下来,拖着长长的影子,这是今年夏天最漂亮的景象。   散伙饭定在两天后,那会儿大家情绪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包厢里遇见的时候,有些女生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变得认不出来了。   李言蹊为了能横跨两个班,特意跟老师商量好了,让十三班和五班订在同一个酒店里,他好方便串门。   结果最后直接订在了二楼的大堂里,等于说联谊了。   俩班级交叉坐,李言蹊就顺理成章坐到了贺忻身边。   “他们联谊你俩干嘛呢!”班主任喊了声。   贺忻笑着倒了杯酒,“我们也联谊不行吗?什么年代了老师,咱思想开放点。”   班主任已经被人几杯老酒灌下去,醉得云里雾里了,一撸袖子要跟十三班的老师们拼酒,学生们在台下起哄,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瞎闹,很快场子就热了起来。   贺忻今天心情不错,前段时间一直拼命看书滴酒不沾,这两天补眠补够了,终于有力气喝个过瘾了。   “王美人今天发红包你们抢到多少啊。”廖妹妹蹦了两下,“我他妈转运了,我是最高的!”   “恭喜恭喜。”旁边一男的瞄过来,“见者有份啊。”   “那不行,我得给薛玟买礼物呢!”   廖妹妹这话一出,全班人都把目光直直的转向薛玟,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还有人一口一个“亲一下”,廖妹妹觑着女朋友的神色,慌忙摆手,结果还是薛玟比较放得开,一撂酒杯,凑过去亲了廖妹妹一下。   “操,没眼看!!!”大家齐声声的鄙视道。   贺忻笑着碰了碰李言蹊的肩膀,“看把廖妹妹美的,跟地主家傻儿子似的。”   “你们廖.不会撩妹.妹妹,估计得缓个五分钟才能变身成功。”李言蹊说着把贺忻的杯子摁下来,“少喝点,等会儿别醉了。”   贺忻摇摇头说,“我高兴嘛,醉了还有你在。”   李言蹊没再阻拦,毕竟这种无事一身轻的快乐,他们很久都没体会到了。   这一场散伙饭吃得很欢腾,大家闹的无法无天,三五个扎堆在一块儿大侃特侃,谈大学计划的,炫耀女朋友的,宣泄压力的,聊未来和梦想的,最后不免有一些遗憾,但是谁的青春里没有遗憾呢,他们都挺知足的。   聊着聊着一拨人情绪都有些高涨,渐渐的开始有人哭了,这种时候的哭声影响力很大,一个哭了另一个也憋不住了,大伙儿带着雀跃和迷茫,还有彼此不舍的感情,拿着酒杯一边哭一边吼,很快就抱团哭成一片了。   “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有个女生抽泣着说。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似乎戳中了大家最敏感的内心,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几位老师率先打圆场,举起酒杯朝他们挥了挥,“不管能不能再见面,高中时期碰到一起就是我们最大的缘分了。”   “敬缘分与爱!”有个男生脸涨红着吼道。   “敬自由与梦想!”接着又有一个男生加入了进来。   李言蹊跟贺忻碰了碰杯,倒满了酒后转身,眼里有着星星点点的光斑,“敬现在与未来!”   “我们都是最棒的!”所有人一齐举杯,大声吼了出来。   最后气氛又被调动起来,老师们自掏腰包加了菜,把大伙儿吃得晕晕乎乎,互相搀扶着出了酒店。   接下来的常规活动是唱歌,一部分同学赶着回家,就在酒店门口说了再见。   大家一起拍了张合照,贺忻觉得自己脑子很晕,拍照的时候丑到极限了,李言蹊的手搂着他的背,很轻的拍了两下。   “诶,你俩怎么也走了啊!”有个男生把李言蹊拉住,“你可是我们这里的种子选手啊。”   贺忻指了指前方,“我们有事要做。”   “什么事?”白目一号同学问完就被廖妹妹拖走了,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下他的脑袋。   李言蹊笑着揽过贺忻的肩膀,“都醉成这样了还想呢?”   贺忻眯着眼睛看向他,用手指戳了戳他胸口,“你敢说.......你没想?”   李言蹊跟他走了一段路,叹了口气,“我刚吃饭的时候都没心情吃,光想了。”   贺忻走得摇摇晃晃,“你,白日宣淫,不正经。”   “九点半了,可以宣了吗?”李言蹊抱住他,“你还能不能看清我?”   贺忻拽住他手臂,把他往后一推,路都走不了直线,推他倒是很灵敏,李言蹊笑着搂住他的腰,手指勾了勾他的衣领。   贺忻盯了他老半天,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他们在火车站初次相遇,他们在学校里互看不顺眼,他们一起打过架,逃过课,一起打过篮球赛,一起玩游戏,一起带小奶泡去游乐园,一起在天台上看星星,一起拍照,一起打雪仗,一起做冰棍,一起漫无目的什么都不想地走在街头,一起冲破黑暗不管不顾地大喊,一起靠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的沉默不语,一起做了那么多那么多无可取代的事情。   李言蹊以为他要说点什么表明心迹,结果贺忻只是捧住了他的脸,第一百零二次感叹,“塔哥,你怎么这么好看?”   李言蹊:“........”   贺忻握住了他的手,沙哑着嗓子笑了起来,月光洒在他们头顶,明亮温暖。   “幸好高中我遇到了你。”   李言蹊说,“不早不晚,刚刚好。”   弹指一挥间的高中时代,它不仅是一段时期,更是生命的一部分。它承载着年轻人热烈激昂的互相冲撞,怀抱着某些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伟大愿望,遗憾着那句到最后都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李言蹊握着贺忻的手,看着他醉醺醺也帅得人神共愤的脸,觉得幸福而满足,还好他们都够勇敢。   “回家了。”   “今天晚上我要干 死 你。”   “哟吼,现在不醉了?”   “塔哥,我,现在.......能把你当场办了。”   “那你给哥走个直线。”   贺忻走了个他以为的直线,转头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 第七十章 理科状元   暑假刚开始,大家就跟八百辈子没撒过野似的一通疯玩,廖妹妹这几年攒下的红包都被他约会旅游约会旅游挥霍光了,这小子想得倒还挺深远,说万一他俩异地恋了,不得趁现在留下点美好回忆啊,大学里那么多帅哥,薛玟又是个颜狗,指不定就被谁撩走了。   贺忻就笑他,如果薛玟是个颜狗,那么她压根不可能会跟你在一块儿那么久。   廖妹妹一摸下巴想了想也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在埋汰他,扑过去挥拳示意,结果一分钟不到就被贺忻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李言蹊正在给李岸念故事书,被俩熊孩子烦得一个头两个大,直接甩了个枕头过来,贺忻背对着他一伸手,把枕头抱在怀里搁着,接东西的动作简直行云流水。   “哎,一看就老练这招吧。”廖妹妹同情地看着他,“塔哥在家里经常对你施暴吧。”   李岸小朋友这时候勤学好问地举起手说,“这个我知道!哥哥和柠檬精哥哥前几天还在床上打架呢,我去尿尿听见他们的床咯咯叫。”   廖妹妹用手捂着额头,一脸不忍直视。   贺忻和李言蹊对看一眼,表情凝重,眼里都流露出一行字:妈的孩子长大了这事儿会不会对他造成阴影!   李岸笑得纯洁无邪,“不要打架哦,你们打完第二天就很累的,有一回还错过我吃早饭的时间了!”话音显得特别委屈。   廖妹妹把小家伙抱起来,握着他的手指冲他们两个竖了竖,“你们这对狗男男!”   李岸虽然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就不是好东西,他回头把俩脏手往廖妹妹脸上一搁,糊了他一脸黑漆漆的煤灰。   “操。”廖妹妹气得跳脚。   贺忻带头鼓掌,“干得好宝贝儿,不愧是你柠檬精哥哥手下的高徒。”   李言蹊笑得把豆芽都折断了,旁边的烧烤架也被他踹了一脚。   廖妹妹抹了几下发现越抹越脏索性不管了,佯装大魔王去追李岸,小家伙贺忻背后躲躲,李言蹊背后躲躲,开心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李言蹊停下手中的活儿,站起来笑着看向贺忻,冲他比了个心。   “骚塔。”贺忻用唇语向他发出了爱的鄙视。   因为家里的材料欠缺,廖妹妹又是临时提议一块儿搓一把,所以李言蹊这会儿不得不出去买点烤肉回来,不过刚好他要去外面拿点东西回来。   菜场后面有一条小街,算是旧工业制造厂改造的文艺一条街,里面都是些摄影楼和loft餐厅,其中有一家音乐工作室开得比较隐蔽,李言蹊以前在酒吧工作认识的一位大哥开的,他架子鼓还是跟人学的。   “喏,你的demo我已经给你把后期做好了,成品在这儿。”大哥叼着根烟,头发乱成了鸟窝,给李言蹊拿了U盘以后还顺便抠了抠脚。   “咳,谢谢。”李言蹊赶紧拿u盘蹭了蹭裤子。   大哥盯着他看了会儿后吹了个口哨,“写的情歌?”   李言蹊倒也不避讳,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虽然词有点青涩,曲子也没那么华丽,胜在好听,你写的?”大哥很感兴趣的拨着打火机,“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对唱歌没兴趣啊,要组乐队了吗?还是......你高考失误了?”   李言蹊很淡定地回答,“我写的词,曲是别人谱的。”   “哦?叫什么?钢琴弹出来挺好听的。”   李言蹊弯了下眼睛,“1943。”   大哥对于这个很随意的名字表示一脸震惊。   今晚出高考成绩,玩了大半个月终于要知道最后结果了,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李言蹊沿着河堤一路走回家,感受着温热的风扑在脸上的舒服和自在,闭上眼狠狠吸了口气,停驻良久才慢悠悠地荡回去。   离查分越近,廖妹妹就越紧张,桌上的啤酒被他一杯接着一杯快干完了,还时不时瞅着墙上的时钟叹气。   “深呼吸,还有五分钟。”贺忻加了块肉大力嚼着,“你这样搞得我们两个都很紧张。”   李言蹊表面不紧张,内心跟板上的烤肉差不多,滋滋滋的冒着泡。   “我先去把电脑抱出来。”贺忻进屋里把笔电搬出来架在腿上,一只手自然地握了握李言蹊的手,“开过光的福星高照手。”   李言蹊笑了笑,“是开过光的猪油手吧,把你爪子移开,我腿上都是肉味儿。”   廖妹妹在一旁嗷嗷叫着,“完了完了,时间到了,操操操,我先走了,我再带串烤肉回去。”   “傻逼,现在系统崩坏了,进不去。”贺忻把廖妹妹领子拽过来,摁了摁电脑,“行了,进去了!”   他低头输入了廖妹妹的准考证号,对方一直捂着眼睛蹬腿道,“别别别别告诉我,我害怕,我**要是分数太低,你别告诉我了,一杆子把我打晕吧。”   “583。”贺忻直接报了出来,他回头朝呆愣的廖妹妹鼓了下掌,“东财能进吧。”   薛玟要考东大,他除了东财还有东科可以选择,东科是理科专业,他没戏,唯一能拼一拼的就是东财了,廖妹妹那时也是头脑一热,抱着必死的决心,熬夜熬得爹都不认识,没想到真给他中了。   李言蹊和贺忻都为他开心,但看他哭不哭笑不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损了几句,廖妹妹原地缓了很久才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他一拍大腿,乐得找不着北,嘴里碎碎念着“找薛玟找薛玟”,跑了几步才发现自个儿跑错路了,折返过来冲他们大喊,“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早生贵子,福如东海!”   “神经病啊你个二愣子!”贺忻朝他丢了根烤串。   廖妹妹来得匆匆忙忙走得风风火火,屋里一下子安静了,李言蹊笑了一会儿沉默下来,捏了捏掌心让自己放宽心,还没理好情绪,就听见贺忻跟廖妹妹似的一吼,“塔哥!”   “哎,怎么?”李言蹊被吓了一跳。   “你先让我抱会儿!”贺忻长腿跨过椅子,伸手把他捞到怀里,摁着他脊背的手有点儿抖,李言蹊心里隐隐有个好的预感。   “我,我缓缓,操,我不知道该怎么缓了。”贺忻拽着他肩膀,眼里亮晶晶的,感觉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塔哥,你784分,牛不牛逼啊!你太厉害了!这比你任何一回都考得好!”   李言蹊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知道这回考得不会太差,但也没料到这么好。784,足足比他联考的时候高了二十五分。   “我.......”李言蹊发了个单音节就被贺忻摁住后脑勺吻住了,“别我了你了,我现在就要亲你,right now。”   李言蹊笑着回应,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缝,并轻车熟路地与之唇舌交缠,双手撩起他T恤,在他腰上搓了搓。   没一会儿就感觉唇上有一滴热热的液体。   贺忻居然哭了,他自己都没哭,这人居然激动哭了。   李言蹊捏着他脖颈间的一点儿头发茬,心里划过一阵酸甜。   “太给我长脸了宝贝儿。”贺忻低头蹭了蹭衣领,“你这段时间的辛苦都值了,付出就会有回报的,我靠我怎么哭个没完了。”   李言蹊亲了亲他的脸,把眼泪舔掉了,“你这样会让赵叔以为我高考落榜了。”   贺忻把他重新摁回到怀里去,“我男朋友就是牛逼。”   李言蹊笑容里有着释然和喜悦,“嗯,你男朋友宇宙霹雳无敌超级牛逼,快别激动了,看看你多少分。”   贺忻仰头喝了杯水,立刻去查自己的分,结果教务系统又奔溃了,F5摁了好几回才跳出成绩来,李言蹊低头去看,攥着贺忻的掌心蓦地握紧了。   “史上最厉害的艺术生诞生了,贺老师你这英语要逆天啊。”   贺忻的成绩比他预想得高了十分,进美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朝李言蹊张开双手。   “哎。”李言蹊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特别为你骄傲。”   贺忻说,“咱俩以后还能在一起四年。”   “太棒了。”李言蹊偏头笑了笑,“我没有辜负你,你也没有辜负我。”   傍晚的余晖金黄一片,两人顺其自然地吻在了一起,整个世界都亮了。   令贺忻想不到的是李言蹊这一次不仅是超常发挥了,更是极限发挥了,今年南溪市的理科状元落到了他头上来。   南溪十二中校长教了那么多年书,还是第一回 见到活的状元,李言蹊返校的时候,俩大红旗子插在校门口,挂一条特别招摇的横幅,还请了高二高一的升旗手打鼓迎接,实在让他望而却步,丢人是丢人,但大家的心情李言蹊还是能理解的。   毕业典礼搞得非常风光,贺忻作为史上最像体育生的艺术生和成绩最好的艺术生被请上了台,他实在不擅长念稿子,昨晚李言蹊给他写的东西,他拿起来毫无感情的照本宣读了一遍,现场气氛尴尬中透着搞笑,读完以后,李言蹊第一个带头鼓掌,底下才噼里啪啦传来一片掌声。   毕业典礼完了后就是大家各处拍照,李言蹊跟贺忻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拍了好几张校园风景,本来打算躲厕所里再享受一把偷情的快感,然而高二学妹们实在是太疯狂了,一路追着他们签名,南溪十二中有个传统,毕业的学长学姐可以给其他同学在校服上签名。   宛如明星般签了好几批人,有些人还把李言蹊当成了考神来拜,实在让他有点无奈。不过最怕的就是签名的时候被问到有没有女朋友的事儿了,贺忻在旁边一个眼刀飞过来,吊吊的说,“他名花有主了。”   李言蹊没纠正他的话,遗憾地对一众学妹耸了下肩,“对不起,我名花有主。”   大家对于为什么是名花而不是名草的称谓纠结了两分钟才失望的散去,贺忻抱着胳膊看向他,李言蹊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在贺忻左心房处签了个潇洒的名字,并幼稚的画了颗爱心。   贺忻特别好哄,挑了挑眉毛回敬了他两个狗爬字。   暑假刷拉一下就过去了一半,贺忻忙着健身,忙着去陈师傅那儿学做设计,忙着多赚一点学费,李言蹊忙着自学医学,忙着投资管理,忙着给妈妈墓碑迁移的事儿,他俩并不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但一旦空了就会腻歪在一块儿,连难得来南溪玩的吴睿都嫌弃得要命。   当然单身狗是没有人权的,宇宙直男吴睿被恶心了一阵后就先离开了,临走前贺忻送他去机场,他俩拥抱了一下,彼此不用多言说什么。   “吴小猴,以后我去东财顺便看你。”   吴睿不满意了,瞪着个眼说,“怎么就顺便啦?”   贺忻说,“我看廖妹妹,顺便看你。”   吴睿哎哟了一声,“传说中的廖妹妹也是东财的?那敢情好,本来我一点儿都不想去读呢。”   贺忻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廖妹妹是个男的这事儿,不过他想他俩碰上了应该会挺好笑的,于是也没说破,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一路顺风啊铁磁儿。”   “继续跟你的塔哥么么哒去吧。”吴睿挥挥手。   “我权当你嫉妒了啊,赶紧谈恋爱去吧。”   吴睿一直走到登记口还觉得这话听起来十分耳熟,飞机起飞那一刻他终于想起了,这他妈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不过他没想到贺忻现在会这么幸福,管他呢,幸福就好呗。   暑假中期,李言蹊终于搞定了他妈妈的墓碑,花了两万块钱顺利把她移到了公墓里,贺忻本来想回避一下,但李言蹊却拉着他一块儿去扫墓了。   南方的夏季总会三天两头电闪雷鸣,今天天气并不好,从早晨开始就乌云密布,到了公墓便下起了雨。   新造的墓碑很干净,周围一点灰尘没有,还靠着小湖,青山绿水的,环境很棒。   李言蹊蹲下来把花放在一旁,轻轻地拂过上面的照片。   贺忻也跟着他蹲下来,把伞斜过去给他撑。   “妈,下午好。”李言蹊说完这句话后就一直沉默着,过了好半天才继续开口道,“他是贺忻,我跟你提过的。”   贺忻突然被点名,又是第一次见家长,被他这么一喊瞬间有点不知所措。   他抓了抓短发,朝墓碑上的女人酷酷一笑,“阿姨您好,我叫贺忻,竖心旁斤斤计较,不对,一斤两斤的斤。”   李言蹊听到他说这茬就绷不住笑了,他把人搂过来,很认真地说,“妈,这我男朋友。”   贺忻推了推他,“不是,你这么刺激一个老人家真的好吗?”   李言蹊笑着说,“我透过底了,我妈早知你,是不是妈?”   这时刮来一阵诡异的风,贺忻缩了缩脖子,惶恐道,“操,这他妈显灵了?”。   李言蹊看着他笑了起来,接着闭上眼睛叹了口长气,把脸转向墓碑说,“我考上大学了,理科状元,厉害吗?”旁边的贺忻在这时握住了他的手。   “挺不可思议的,去年我来跟你说话,还说我不想考大学了,结果一个不小心就成状元了,如果咱们现在在古代,你就可以享福了,可惜。”   这里与外界隔绝,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声,李言蹊沉默的时候能听见他俩一高一低的呼吸声。   “没能让您享到福我很遗憾,但我现在有家了,比以前过得好了,感觉像梦一样。”李言蹊声音有点儿哽咽但很快又笑了,“我很快乐,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妈,谢谢你把不幸都自己扛下去了,留给我的都是美好的东西,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会赚很多的钱,会把弟弟照顾好,再回到南溪的时候我就给你这儿种一棵树,杏花树,你最爱的。”   雨下得越来越大,滴到了他们脸上,味道是酸的,是疼的,是苦的,还有甜的。   “今天天气不好,等下回阳光明媚的时候我再带李岸过来,”李言蹊比了比墓碑,“他都比你高了,妈,你一定很想他吧,他也很想你。”   又是一阵沉默,李言蹊直起身来,对贺忻笑了笑,“你要不要说两句?”   突然被点名的贺忻盯着墓碑发愣,感觉自个儿怎么说都挺奇怪的,他不擅长煽情,就连现在的气氛也说不出什么肉麻话来,哪怕他心里其实有那么点东西想表明。   差点要从嘴里蹦出一句“幸会幸会”,贺忻当即把它扼杀在摇篮里,怕吓着了未来丈母娘,低下头朝她拜了拜,没看李言蹊,兀自开口道,“阿姨,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送你朵花吧。”   贺忻把路上刚摘的小黄花放在墓碑上,笑了笑说,“阿姨,我为你骄傲,你特别厉害,你生了俩又帅又聪明的小孩儿,虽然以后可能没有孙子了,但你还有另一个儿子。”说着指了指自己,“他也会尊敬您,爱您,怀念您的。”   贺忻眨眨眼,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下一句话,“我会好好对李言蹊的,我们会一起努力,有什么事儿一起扛,您放心吧。”   说得跟嫁人似的,李言蹊在一旁笑弯了眼睛,眼眶却涌上一阵酸涩。   “嗯,您放心吧。”   下山的时候阵雨停了,出现了一道特别美的彩虹,李言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绳吊坠塞到了贺忻的手里。   “什么东西?”他摊开掌心一愣。   “传家宝。”李言蹊笑着说,“我妈小时候跟我说,以后我娶老婆就把这个项链给她当聘礼。”   贺忻虽然挺开心的,但一比对后无奈了,“不是,这女款吧。”   李言蹊说,“哎,我妈也没料到我能喜欢上一个男人啊,要不现在再回一趟墓地把东西埋了?”   贺忻掂量了下手里的链子,把它塞进裤袋里说,“我先收着了,要是你以后敢拿出去给别的女孩儿,我肯定揍得你找不着北。”   李言蹊看着他说,“我硬不起来啊。”   贺忻眯了下眼睛,“我操这还是墓地呢,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更不要脸的还有呢。”李言蹊说完就凑过去亲了亲贺忻的唇,“你刚在我妈墓地里说的,我可盖章了。”   贺忻瞅了瞅周围没人,也肆无忌惮地把人搂过来,摁在树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盖章就得这么爷们儿的盖。”   李言蹊嘴唇吃痛,嘶了一声,感觉都被咬出血了,他的目光在某人身上晃了一圈,决定今晚整治整治这位自称南溪第一爷们儿的家伙。 第七十一章 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八月中旬贺忻就得先去学校报道了,安潭美院向来比较变态,上几届也如此,都是趁着暑假人少,要提前去基地军训一个月,完了以后直接开学,李言蹊他们学校等了半天都没动静,最后校方发来通知,他们的军训定在九月底,跟国庆一块儿放掉。   贺忻不服气,李言蹊就给他洗脑,他们那是国家型技术人才,得好好呵护。   贺忻把他摁在床上,使出全力把这套歪理堵在了喉咙口。   虽然很快就要见面,但异地恋就是要人命,嗯,他们年轻嘛。   李言蹊琢磨着送他去学校,提前两天出去,顺便把毕业旅行也一块儿办了,安潭市里有个九虎山,风景不错,到处是一片绿荫,山里也很凉快,是个比较有名的度假胜地,最近还推出了一项环山骑行的自费项目,适合他们这种夜里火气十分旺盛,白天怎么发泄都发不光的青春少年。   下了飞机后,他俩在当地租了辆自行车,一路迎着风骑到了九虎山。   民宿在山顶上,刚好可以看日出。   那天民宿里还有另外一批登山社的学生,凑对玩游戏人不够,他们就把李言蹊和贺忻拉来了,一行人在外面搭了个帐篷,又摆还好了烧烤架,几个大男人光着膀子聊天,荤话说个不停,烤肉味儿飘散千里,吵闹声更是不绝如缕,山上的星星比城市里的美,又大又亮,还有萤火虫飞来飞去,景色特别怡人。   有个男的啃着一个鸡腿问他们是高中生吗?   贺忻说,后天开学,大一。   那个男的笑起来,“哪儿的?”   贺忻晃了晃啤酒打开,低头喝掉冒出来的气泡,“我美院的,他医大的。”   旁边几个人瞪大了眼起哄道,“你美院的啊?我还以为你们跟我们一样是体院的呢!”   长了张体院的脸,却奈何选择了最文艺的美院,贺忻饱受质疑后也无奈了,他笑着说,“学长,你们待会儿还比骑行吗?”   “比啊,大晚上的,特刺激!”   贺忻看了眼李言蹊,指了指他们两个,“我们也参加。”   几位体院的学长跃跃欲试,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他们肯定赢定了,结果三个小时后发现李言蹊和贺忻早就悠闲的坐在草坪上看星星,顿时自信心受挫。   “操,你这肌肉不是画上去的啊?”   李言蹊笑了,“八块腹肌,标准型。”   贺忻勾着他脖子,笑得歪倒在一边,凑近他耳边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腹肌也以为是你画上去的。”   “那我这水平肯定能进美院,还是免考招生进去的。”李言蹊侧着身子碰了碰他的小臂,“你明天就走了吧。”   “嗯,上午就去学校,我自己过去,你别送我。”贺忻看着他,拧着眉头说,“我不太喜欢这种离别的场景,虽然才半个月,但也不想矫情。”   “明白。”李言蹊捏着他的后颈说,“我就在山上睡觉,你偷偷走了,我就当不知道。”   “乖塔。”贺忻趁着没人注意,亲了亲他的酒窝。   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看日出,贺忻眯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李言蹊看,T恤灌进了风,吹得呼呼作响,他脸上浮着慵懒坦然的笑,摸着他的下巴,凑过去给了他一个早安吻。   他们站在山顶看了会儿日出,等到光晕把一片天际染红,李言蹊才扭过头来,身边已经没人了,刚才贺忻走得特别小心,大高个儿弓着身子,放轻脚步离开的时候,他其实是知道的,但他答应了对方要装作不知道,那就不知道吧。   李言蹊叹了口气,天边波澜壮阔的日出瞬间黯然失色,如果没有人一起看,什么风景都没有意义了。   他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空荡荡的,却又带着一份别样的憧憬。   贺忻到了学校,整理完东西以后就给李言蹊打了电话,聊的时间不长他就要去报道了,而且军训得把手机上交,特别悲催,估计接下去的十来天都不能跟他联系了。   俩人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李言蹊得去赶车了,他凑近听筒亲了一口,笑着说,“乖乖等我。”   贺忻回道,“等你来报道,我要拉着你去学校附近的小宾馆。”   李言蹊提着行李说,“你努力健身,希望不要被教官磨惨了,就你这臭脾气,今晚别想这些黄色废料了,早点睡。”   贺忻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李言蹊都能想象他此刻拽拽的又不服气的表情,才几个小时没见,他心头就蹿起一股浓郁的想念。   贺忻恢复了高考的生物钟,待在不见天日的训练基地早起贪黑地被教练训,晚上能摸到手机,他会趴在床上一边儿给自己拉伸胳膊,一边给李言蹊打电话。   班里的人,除了寝室那几个同学以外他都还叫不出名字,那种刚来到南溪的孤独感又来了,好在迷茫少了点儿。他会跟李言蹊抱怨这里的食堂难吃到死,说想念他做的水饺和蛋卷,偶尔累得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给李言蹊拍几张照片,其中十张里九张是他的自拍,会给他报备每天的训练项目和教官们互相爆料的糗事,听见他的笑就觉得很安心,那晚上基本能睡个好觉。   李言蹊挂了电话后会呆在窗边吸一根烟发愣,然后把李岸拉过来在腿上坐着,俩人一块儿想柠檬精哥哥。   也有做过疯狂的事,他拿着贺忻发来的一张有脸的“腹肌照”,在厕所撸了一把,想象着他的手撩起他衣服,抚摸着他瘦而劲健的肌肉,滑到他肌理紧致的长腿上,或是低头咬他性感的喉结,在上面种上一些属于他的标记。   每回这么想着,李言蹊就觉得自己爽得不行了。   这几天的天气天天闷热到汗如雨下,稍微一动就感觉自己变成了“洒水机”,贺忻刚站完军姿回寝室洗澡,下午有半天调休,寝室里的人本地的都回家了,外地的约好了一起去网吧,贺忻从来不参与这些集体活动,但他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摸到口袋里有一个U盘,想到李言蹊那晚在山顶民宿跟他说的,“特别想我的时候就去听这个。”   贺忻以为U盘里是他提前录下的几句话,方便他听着声音撸,然而当他在网吧戴上耳机点开播放键的时候就傻眼了。   那是用贺忻照片做成的影像集,配乐的旋律很熟悉。   他一下一下打着节拍,发现自己能跟着哼,愣是听到了结尾部分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弹过的《1943》吗?   李言蹊居然把谱子顺下来了,还写了词?刚开始的架子鼓是他打的,吉他呢?也是他弹的?   操,这他妈什么宝藏男朋友啊?   贺忻把视频播放键滑到最左,又重新听了一遍。   这是一首rap,看来之前李言蹊跟他吹嘘自己会rap没唬人,还真的会两手。   贺忻觉得有些好笑,他野蛮暴力,却弹得一手好钢琴,而李言蹊安静沉稳,却能够把一首节奏感很强的rap念得野性有力,带着某种震撼灵魂的共鸣感。   ——在低谷时分,是你给我亮起了灯。   ——也许孤独是一个人的本能,但两个人拥抱会不会比较不疼。   ——这世界太过纷纷扰扰,丢掉枷锁只为自己祷告。   ——像破茧成蝶,像脱胎换骨。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福报命数。   ——也许我依然这么渺小。   ——但我要带你义无反顾朝着光跑。   ——再多的乌云都不会把我们压倒。   ——你是带刺的玫瑰。   ——而我不会后退。   视频最后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他打了一行字上去。   ——宝贝儿成年快乐,补上一个生日礼物,希望你越来越牛逼。   贺忻盯着那段视频,笑得很开心,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出了网吧天已经黑了,外面是一片五光十色的街景,贺忻拿出手机给李言蹊拍了一张照片传过去,对方很快打电话过来,很凑巧的,他似乎也带着鼻音。   “怎么了?”   “李言蹊,我特别想你。”   “有多特别?”   “比你想我,更想你。”   “你怎么就知道我在想你?”   “没有想我,你哭个屁?”   李言蹊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忽然静了下来,他攥着先前去南湖公园那棵大树上扒拉下来的许愿纸条,对着听筒说,“我也特别想你。”   那张纸条应该是被贺忻换过了,李言蹊记得当时他从草稿本上撕下来的纸张不是这样的,要不是他今天路过南湖公园,特意进去晃了晃,阴错阳差把这玩意儿掏下来,估计会错过贺忻那一通篇小学生作文。   亲爱的塔哥大宝贝:   希望有一天你会发现这封信,而那时我们还在一起。   当然你发现了也不要跟我说,因为我脸皮薄。   今天去见你妈妈了,后来回家我想了想,发现你爸爸也是我陪着你去见的,那会儿我们都还没在一起呢,所以这就是缘分天注定。   我在墓碑前说要好好对你,不是敷衍,也不是玩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咱俩老爷们的,平常肉麻话说得不多,但我知道人都缺乏安全感,我是这样,你也是。   所以我在这儿正式说一遍吧。   李言蹊,塔哥,宝贝儿,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   也许以后我们会遇到一些挫折,我们会吵架,会因为某些事情争执,会碰到无可避免的阻力,会有想放弃的念头。   但那都没关系。   我不在意我曾经失去过多少,未来还会得到多少,但这种改变,只要跟你在一块儿,我就乐意,我愿意接受,也不害怕。   我有时候会想,十年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你成了大名鼎鼎的医生,我设计了一个我们的家,小奶泡的病好了,我们住在一起,养一只猫一只狗,白天两人各自忙碌,晚上疯狂做 爱。   咳,跑偏了,要是接着上面那话我估计得来个八百字作文。   总之,不管未来什么样,咱俩还在一起,那就够了。   我们要争取活得久一点,活到八十岁,那也是有魅力的老头子。   互相搀扶着去尿尿,哎,那画面,简直太美了。   不贫了,再说一句我就来抱你了。   你曾经问我,恨不恨我爸妈。   我说不恨,我想快乐的活着。   你问我快乐吗?   我现在告诉你,跟你在一起以后,是的。   塔哥,你说我是你所有的不理智,不冷静,不正经。   那我说,你就是我唯一的认真。   希望我们能够一直这么吵吵闹闹走到终点。   我爱你,以后每天都更爱你一点。   .........   李言蹊看完这封信后感觉自己灵魂都快出窍了,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学校去找他。   经过了几晚的挣扎他才明白,想一个人原来比爱一个人更难。   这天,贺忻刚绕着操场跑完十圈,正坐在阴凉处用帽子扇风,教官突然朝他吼了一嗓子,“贺忻!家属找!”   贺忻刷的一下站起来,回头看见晴朗昏黄的天空下,李言蹊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右手牵着小奶泡,冲他微笑。   夏日的风把人烤得脸颊发烫,贺忻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感觉自个儿都顺拐了。   李言蹊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说,“黑了。”   贺忻还没说话,他又说,“还瘦了。”   李岸在旁边冲他撒娇,“哥哥,我好想你啊!”   贺忻蹲下来把他抱起来,颠了颠,“宝贝儿半个月不见你肥成猪了!”   接着又回过头跟教官打了个报告,“我男........我哥和我弟来找我,教官我想请半天假。”李言蹊听到那欲言又止的“男朋友”三字,在一旁笑得很好看。   李岸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小酷哥瞬间不酷了,贺忻这才知道他们在这里租了一个新家,就在学校附近,李言蹊做邀请状说,“要不要去我们的家看看?”   贺忻挑了挑眉,“我跟你一屋吗?家属?”   李言蹊看着他,“不仅一屋还一床呢。”   “哎,我喜欢。”贺忻的手搭上了他胳膊,紧紧地搂了搂。   李言蹊牵住他的手,把李岸眼睛捂严实后,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贺忻直到现在才发现,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是——我们家。   不是你家和我家,是我们家。   这一段路他们走得很慢,谁也没说话,但彼此都觉得很安心。   李言蹊在心里祈祷,让时间也走得再慢些,一直到他们一起变老。   ——————Fin 第七十二章 后记   一个长话短说的后记,希望看的人不要嫌弃。   写这篇文的目的是当时生活比较累,想写两个小男孩互相救赎扶持的故事,沸点这个题目取好的时候,人物形象在脑子里就跃然而出了,但我没想到写的过程中会碰上那么多困难。   比如很多人拿这篇文与另一篇文比较,刚开始看到这类评论我真的很玻璃心,想弃坑,不想写了,但后来还是舍不得放弃他们,就忍受着各种被骂的压力,一点点写到了现在。   这是我第一篇三十八万字的恋爱文,特别长,我用了近乎半年的精力写这么一个故事,或许不完美,或许不是你心目中的情感,但我真的努力了,当然我觉得我还是有进步空间,只是中间或多或少被某些舆论影响了,导致有些章节写的不够好,这一点我也一直在反思。   这篇文写得很累,后期也疲软了,但我自认为应该没烂尾,我做到了在压力中把它写完,我就算成长了。   很开心大家一直给我投海星,一直给我评论,让我上推荐榜。   无以为报唯有感恩,谢谢你们。   望幸福,我们下篇文再见。